《上甘嶺:輝煌與悲愴》
──謹以此文紀念上甘嶺戰役勝利五十周年
雙石
五聖山──上甘嶺
“上甘嶺”叁個字,在當今中國,恐怕無人不知──聽說過有誰不會哼哼“
一條大河波浪寬”麽?
由一場戰鬥/戰役而產生的故事,誕生的英雄人物和群體,不僅僅存留於參戰
各方的史誌資料和戰例評價中,而且經電影、歌曲、文學作品,由數以億萬計
的人群交口傳揚,達到家喻而戶曉的程度,且凡數十年而不衰,這在中國現代史
上,不能說是絕無僅有,至少也屬鮮見一類。
這,已經不僅僅是這場戰事的政治軍事意義所能賦予所能詮釋的了。
這裏,曾經矗立起了一支軍隊、一個民族的精神和意誌的豐碑。
這場戰事,當時並不叫做“上甘嶺戰役”,而稱作“五聖山戰鬥”。
五聖山是當時朝鮮半島“鐵叁角”最靠北的頂點。
所謂“鐵叁角”,是鐵原、平康、金化叁郡的簡稱,它剛好形成一個等邊叁
角形,平康位於叁角形的北頂點,鐵原、金化則分別位於叁角形的東、西頂點。
中國軍隊五聖山守軍最高首長、誌願軍第十五軍軍長秦基偉這樣形容“鐵叁
角”的重要性:
如果把朝鮮半島看成一個人形,那麽第十五軍擔任防禦的平、金、淮這個叁
角地區正處在“人”的肚臍偏上的心窩地區。該地區也是朝鮮東西海岸之間交通
樞扭的咽喉地區。北有一條橫貫東西的公路,東起東海岸的元山港,經過平康向
西南方向直至西海岸之濱,穿越漢城。南有一條鐵路幹線,自漢城經過鐵原、金
化,朝西北方向延伸至東海岸的大津裏。這一條公路要道和鐵路幹線在鐵原以東
交會成十字形的交通樞扭,橫跨“鐵叁角”上中部的五聖山主峰。
我們和敵人對峙的防線就像一條彎彎曲曲的繩索,把“鐵叁角”地區從中劃
為兩半,雖然敵人占據了鐵原和金化,但平康和中部防線的製高點均為我第十五
軍牢牢控製。
這些製高點中,最重要的就是美國人稱為“爸爸山”的五聖山。
五聖山主峰之西側的鐵原和平康之前的西方山和曉星山之間的一道平川,又
是易攻難守之地,便於機械化部隊行動。誰控製了五聖山,誰就掌握了“鐵叁角
”地區,也就掌握了中部戰線攻守的主動權。
而“上甘嶺”,實際上是五聖山主峰東南4公裏處的一個隻有十幾戶人家的小
村,與相對應的北麵1 000米處還有一個小山村,叫做“下甘嶺”。上甘嶺村南
邊 兩側有兩個小山包,一個標高597.9米,“聯合國軍”稱之為“叁角形山”;
一個 標高537.7米,其北山被“聯合國軍”稱之為“狙擊棱線”。
如果不是20世紀50年代發生在朝鮮半島的這場戰爭,如果不是1952年秋天中
美韓叁國10萬士兵為了它們的歸屬打得驚天動地的這次戰事,這兩個小山包恐怕
永遠都不會被世人所知曉。
它們也永遠不會因“上甘嶺”而聞名於世。
五聖山南麓的“叁角形山”(597.9高地)和“狙擊棱線”(537.7高地北山
)這兩個高地,直接突入“聯合國軍”陣地,與“聯合國軍”陣地相距100米~5
00米。在這兩個高地上,中國軍隊的狙擊活動和小分隊活動非常活躍,直接威脅
“聯合國軍”的金化防線。
尤其是537.7高地北山陣地,與敵人相距僅50~100米。
用韓軍第二師師長丁一權的話來說,“簡直就是鼻子碰鼻子。”
恨得牙庠庠的美國陸軍中將、第八集團軍司令官範佛裏特一直就想拿這兩個
高地開刀。
師兄舉起的是“筷子”,師弟卻拿出了一副牌
“停戰的機會與加予敵人的軍事壓力的份量應成正比。”
雖然去年年底雙方就達成了關於軍事分界線的協議,但範佛裏特卻從來沒高
看過這一紙空文。
作為美國陸軍最優秀的指揮官,範佛裏特將軍與他所有從西點校門走出來的
師兄師弟和校友們一樣,有一種可貴的不服輸的精神,平生崇尚進攻,絕對不願
甘居於防守的被動地位。從開春以來,他就一個接著一個地向他的頂頭上司們上
報一係列有限進攻計劃,什麽“棍棒”啦,“爭吵者”啦,“還鄉”啦什麽的,
目的都是旨在從現在“懷俄明線”向前推進15公裏,以保衛暴露在中朝軍隊炮火
和攻勢下的鐵路;第二,該作戰的預
計損失將超過戰果利益,得不償失;第叁,假如敵人轉入全麵反攻,第八集團軍
目前沒有足夠的預備兵力;第四,如果進入平康而不再擴大戰果,那也僅僅是多
占點地盤而已,改變不了現狀。”
“殲敵的方法隻有一個,即敵人從陣地出來采取進攻予以決定性的打擊。必
須待敵進攻,我決不可先敵進攻。”
“既然我們得不到全豬,又何必犧牲人力呢?”
小師弟最後還這樣教訓老學長。
範佛裏特對當年的小師弟沒脾氣。
不過他也沒理會克拉克“決不可先敵進攻”的教訓,仗著老麵子,在自己那
一畝叁分地裏按自己的意願行事,讓第八集團軍按照盡可能與敵保持接觸的戰術
要求,從6月下旬開始,在韓軍第一軍所屬第一師、第五師、首都師和美陸戰第一
師組織奇襲隊,選擇了中朝軍隊陣地的11個目標,發動局部戰術性進攻。
這一下就把沉寂多時的戰線一下子打得很熱鬧了。
這次進攻雖然屢屢碰壁,傷亡也很慘重,但韓軍部隊在中部戰線還是小有得
手,先後奪占了官垈裏西側無名高地等幾個緩衝區的前哨據點。這就給本來很失
落的範佛裏特產生了一種主動權仍然穩操在手的良好感覺:第八集團軍不是一直
處於進攻地位麽?中朝軍隊不是全線仍居守勢麽?克拉克這位小學弟不是一直對
自己這位老學長很滿意麽?
可還沒等範佛裏特笑出聲兒來,形勢卻陡然為之一變。
9月中旬以來,中朝軍隊一改上半年那種小打小鬧小分隊騷擾的戰術,發起了
很有聲勢的秋季攻勢,在全線向“聯合國軍”陣地猛烈出擊,而且頻頻得手,
置“聯合國軍”於猝不及防,顧此失彼的狼狽態勢。
範佛裏特愈想愈覺得克拉克那個“待敵先攻”是個混賬邏輯。
要是那會兒讓我把兩雙“筷子”舉起來戳將出去,哪裏還會有中共軍隊當今
的猖獗?哪裏還會有“聯合國軍”目前的狼狽?
10月5日,憤怒的範佛裏特不屈不撓地再次上書克拉克:
“為了迫使敵人轉入守勢,扭轉當前戰局,我軍非常需要組織握有主動權的
進攻作戰。在敵人掌握主動權的情況下,目前我們所采取的方針,造成了自1951
年10月和11月間激烈戰鬥後付出最大傷亡的結果。”。
這已經是教訓小學弟的口氣了。
克拉克麵對這位執拗的老學長也沒了脾氣。
老學長那封憤怒的上書中附有一份詳盡的進攻計劃:
──“攤牌作戰”計劃。
“攤牌作戰”的主要設想是:奪取金化前線“鐵叁角”地區五聖山前沿的“
叁角形山”和“狙擊兵嶺”──這個地區正好卡住了“聯合國軍”的咽喉。範佛
裏特充滿樂觀地認為:假如一切按計劃行事,得到足夠的彈藥補給、炮火支援和
航空兵近距空中支援,僅需動用美步兵第七師和韓軍第二師兩個營,最多隻需5天
,付出200人左右的傷亡代價,就可圓滿完成這一使命。
克拉克當然也是行家,他一眼就看出,範佛裏特這是在玩以退為進的迂回戰
術,什麽“攤牌作戰”,這不過就是那“筷子6”的改頭換麵,縮微了一下而已─
─把奪取整個金化地區變成了奪取五聖山前沿兩個前哨陣地罷了。
而且這裏邊的道道也很深沉,如果奪取前沿的這兩個山頭,範佛裏特接著就
會再上一書,要求順勢奪取五聖山,進而攻占整個平康地區,全部控製“鐵叁角
”。
這分明是在跟我“攤牌”嘛!
不過,克拉克想想也就釋然了。
讓這老學長借著跟我“攤牌”也跟中國佬攤回牌,倒也不失為一好事,要是
這種戰術性的行動也把人家限製得死死的,人家那司令官不是也當得太沒勁了嗎
?好在範佛裏特這次進攻規模也不大,是一次牛刀子殺雞,諒也出不了什麽大亂
子。
再說,真能由此而奪得主動,順勢奪取五聖山,控製“鐵叁角”,則東可直
驅縣裏、洗浦,割裂中朝軍隊東部戰線;西則可直下平康平原,以機械化部隊疾
進,進逼北韓首都平壤,那也是一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何樂而不為呢?打勝了
,頭功是我的;打敗了,人家也隻會說範佛裏特沒出息。
其實還有更重要的──這當口正是合眾國的大選之年,要真能以軍事上的勝
利來壓迫中朝方麵在正扯得冤冤不解的戰俘問題低頭屈服,那不是一件求之不得
的大好事麽?這與白宮和五角大樓的戰略部署也是高度一致的嘛!
克拉克決定由著老學長的性子賭一把。
範佛裏特認定自已捏住的,是一副好牌
其實範佛裏特多少有點錯怪了克拉克。
克拉克也是軍人,也是名將,手頭又有這麽硬梆的家夥,這麽富有的家當,
怎麽會不想通過軍事手段解決問題?隻不過人家位置不同,受的製約也不同。就
在他就任“聯合國軍”總司令的時侯,他就已經清楚地知道,經過一年多的較量
,華盛頓早沒了打下去的脾氣,已經決定將朝鮮戰爭限定在有限戰爭範圍內了。
什麽叫有限戰爭?
有限戰爭就是隻能使用有限軍事力量的戰爭。
這一“有限”,就把克拉克給“限”住了。
其實就在上甘嶺打響後的第叁天,中朝方麵代表指責“聯合國軍”蓄意破壞
談判時,氣急敗壞的克拉克就撿起了麥克阿瑟的老法寶,致電五角大樓:“我認
為有必要製定使用原子武器的計劃。”而且應該轟炸滿洲和北朝鮮。
杜魯門拒絕了這個很火爆的建議。
武裝部隊總司令對麥克阿瑟去年年底鬧出的那場亂子記憶猶新,再也不想招
惹是非了。你說讓克拉克怎麽辦?
不過,筆者還是覺得克拉克和範佛裏特很可憐,空有一番軍人的抱負和雄心
,卻連營級規模的戰術行動都別別扭扭窩窩囊囊總是下不了決心定不了盤子,確
實是太受委屈了。相比之下,彭德懷不在誌司的時候,象這類營連級別的戰術行
動,鄧華楊得誌們就能說了算,甚至兵團首長在上報誌司後都能當家作主。作戰
意識上的上下同欲,組織協調上的民主集中,戰略目的與戰術手段上極其高明的
協調配合能力,是中國軍隊較於之對手所具有的無可比擬的優勢。
說實在話,這怎麽不難煞了克拉克和範佛裏特。
10月8日,克拉克批準了“攤牌作戰”計劃。
同日,板門店的“聯合國軍”談判代表單方麵宣布停戰談判無限期休會。
10月9日,範佛裏特命令美第九軍軍長魯本•詹金斯少將立即組織美第
九軍的美韓部隊實施這次計劃。
範佛裏特好容易爭取來了一個機會,當然也就卯足了勁。
其實,早在幾個月前,範佛裏特就已經在著手準備這件事了,除了調美步兵
第七師替下美步兵第二師擔任美第九軍西線防務,由韓軍第二師接替美步兵第四
十師擔任美第九軍東線防務,並大量調用韓國民工加修鋼筋水泥工事外,還親自
到五聖山地區“聯合國軍”製高點雞雄山視察3次,登高用望遠鏡遠望或乘直升機
鳥瞰過中國軍隊陣地。
為了掩蓋其企圖,範佛裏特還部置在煙幕掩護下向該地區準備進攻的部隊運
送器材和物資,在逼近五聖山前沿以及金化以南地區多次舉行聯合軍事演習,攻
擊部隊的所有軍官都抵近前沿觀察地形。配屬執行此次戰鬥任務的美第八集團軍
炮兵總預備隊以美第九軍所屬炮兵共計16個炮兵營近300門火炮也進入發射陣地,
所屬的120輛坦克亦進入一級準備。遠東空軍近200架偵察和作戰飛機也分別從
日本東京、衝繩、菲律賓以韓國的釜山等地飛赴漢城機場待命。遠東海軍的艦載
飛機也在航母上裝滿了油,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為一個戰術行動,弄出這麽大動靜,這在美利堅合眾國軍隊的曆史上,大概
也是史無前例的了。
就憑這,克拉克和範佛裏特能沒信心?
一線攻擊部隊準備得比範佛裏特想象的還要充分。
詹金斯少將在接到範佛裏特的命令後,立即於當日20時下達了美第九軍第叁
十二號作戰計劃要點:
一、 軍擬在D日H時發起進攻,奪取598高地(注:中朝方標圖為597.9高地
)和“狙擊棱線”,同時將主抵抗線推進到此地,並給敵以最大殺傷;
二、 韓軍第二師(配屬第叁十七輕步兵團、第五十九坦克連、美第一四0坦
克營一個連):
□ 以不超過一個步兵營的兵力及一部支援兵力於×日×時發起進攻,攻占“
狙擊棱線”;
□ 攻占目標後立即建立主抵抗線;
□ 給敵以最大殺傷;
□ 同美步兵第七師保持密切協調;
叁、 美步兵第七師(配屬第九十一、第五十炮兵營):
□ 以不超過一個步兵營的兵力攻占598高地;
□ 攻占目標後建立主抵抗線;
□ 同韓軍第二師密功協同,給敵以最大殺傷;
□ 考慮到敵在韓軍第九師防區反擊之可能,將第七十叁坦克營一個連配屬給
該師;
四、 韓軍第九師(配屬第五十一輕步兵團、第一炮兵群、第五十叁坦克連)
:
□繼續遂行原任務;
□軍作戰期間,對防區內之敵進行威力偵察。
美步兵第七師師長韋恩•史密斯少將和韓軍第二師師長丁一權中將接到
這個命令後,都不約而同地在兵力使用上加了碼。
執行攻擊“叁角形山”任務的是美步兵第叁十一團。
這個第叁十一團就是第二次戰役被宋時輪的第九兵團重創過的那個第叁十一
團。說起來這個團跟中國還有一段共同戰鬥的曆史淵源。1932年一二•八淞
滬抗戰之前,第叁十一團從菲律賓馬尼拉麥金利要塞開赴中國,和海軍陸戰隊
第四旅一起駐防上海租界,保衛美國僑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日本軍隊發動進攻時
,該團官兵曾冒著日軍的炮火支援中國軍隊第十九路軍與敵激戰5晝夜。為此,第
叁 十一團受到了美國政府的嘉獎和中國人民的感謝──上海人民曾用募集到的
1 500塊銀元請銀匠製造了一隻上麵刻著龍和梅花並注明了該團官兵事跡的“上海
碗” ,贈送給第叁十一團官兵,以感謝他們對中國人民艱苦鬥爭的支持。
第叁十一團的官兵們一直保存著這隻“上海”碗。
第二次大戰期間,第叁十一團在菲律賓與日軍作戰,在幾遭覆滅被迫撤離的
情況下,將這隻碗埋入地下。直到大戰結束,才取回舊金山保存。
“上海碗”一直被美步兵第七師視為該師的榮譽。
而現在,捧著“上海碗”和中國軍隊打仗,實在是不倫不類。
第叁十一團團長勞埃德•摩西上校和參謀人員畢竟身處第一線,估計情
況要比高高在上的克拉克和範佛裏特實際得多。根據過去的體驗,他們很明智
地預計到了:“共軍的反擊一定會比預計的要強烈,隻用一個營去進攻是不現實
的。”因而在實際操作時來了個“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沒有理會命令中“不
超過一個營”兵力限製,自作主張地把進攻兵力翻了一倍,決定由邁侖•麥
克 盧爾中校的第一營和羅伯特•紐博尼少校的第叁營由分別從左右兩路向
“叁 角形山”發起進攻。
為激勵士氣,摩西團長還分別用美國著名性感女明星的名字將597.9高地上的
兩個小山頭命名為“珍妮•羅素山”和“桑德山”。
美國佬都沒底氣,韓國人當然也不敢掉以輕心。
韓軍第二師的主攻團第叁十二團團長柳根昌上校也在兵力上加了一碼,給攻
擊“狙擊棱線”閔應植少校的第叁營加強了一個連。
而美韓軍陸續投入第一天戰鬥的部隊實際上有7個營。
10月12日,“聯合國軍”的炮火和飛機加強了對五聖山的破壞轟擊。
13日12時,詹金斯少將宣布10月9日命令生效。
D日H時也變成了10月14日淩晨5時。
這一天,正是第七屆聯合國大會開幕之日,合眾國國務卿迪安•艾奇遜
將在這一天在大會上發表演說,堅持在戰俘問題上的強硬立場,向中朝方發出
“自由世界要繼續戰鬥”的威脅。
在“攤牌作戰”發起的次日,為配合攻勢,顯示“聯合國軍”的強大的立體
作戰能力,“聯合國軍”將以6艘航空母艦、4艘巡洋艦和駐日本的美騎兵第一師
一部,在朝鮮東海岸高城以東海麵進行一次“敵後實戰演習”。在演習中,遠東
海軍將對中朝軍隊海岸陣地實施猛烈的海空兩棲火力突襲。遠東空軍也將出動30
餘架運輸機從正麵戰線中朝軍隊上空通過,實施牽製性佯動。
你說,有這種檔次的底牌,範佛裏特他怎麽能不牛皮哄哄?
相較而言,秦基偉的底牌好象不太硬?
應該說,“鐵叁角”頂點地區中國守軍最高首長秦基偉對這次進攻是有所預
計,也有所準備的。
3月間,剛一從第二十六軍手中接過平(康)、金(化)、淮(陽)地區的防
務,秦基偉就看出,這個地方早晚有一場惡仗要打。
問題是在哪個位置上打,打多大規模,多長時間。
第十五軍防線東起忠賢山、西至發利峰,正麵寬約30公裏,縱深約20公裏。
防區內有西方山、鬥流峰、五聖山等主要製高點,是中部戰線的門戶。其中西方
山緊靠平康平原,是東海岸元山至西海岸汶山公路的連接點,又有漢城至元山的
鐵路縱貫防區中央,交通便利,有利於敵坦克和機械化部隊機動,又是與第叁十
八軍陣地的結合部。
秦基偉認為這個方向是第十五軍的防禦的重中之重。
重中之重嘛,就要放上強中之強。
於是,第十五軍的拳頭部隊──向守誌的第四十四師被擺在了這裏,並給他
加強了第二十九師第八十七團,配屬了炮兵第九團第一營、第二營,在300.5高地
、芝村、兩雙嶺、知足裏地域展開,盯住了西方山方向,阻敵由王在峰、西方
山、鬥流峰向平康方向突破。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作為預備隊,隨時準備增援
第四十四師方向的防禦作戰。
友鄰第叁十八軍軍長江擁輝想必也是這樣考慮的,他放在這裏的部隊也是第
叁十八軍的強中之強──楊大易的第一一二師。
兩個肩挨肩的主力師碰麵打招呼忒有意思:
“你們是哪一部分?
“萬歲軍。你們呢?”──“萬歲軍”是梁興初扛的牌子。
“我們是九千歲部隊!”──“九千歲”是秦基偉定的調子。
兩邊都神氣活現。
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也信心百倍。
在西方山檢查防禦工事時,他就站在交通壕裏指著南邊說:
“範佛裏特,範佛裏特,我等著你來攻,我要叫你無功而返!”
王近山還專門派了個能幹的作戰參謀吳安良盯在這裏,隨時掌握這裏的情況
,卯足了勁兒準備和敵人的機械化在這裏大打一場。
叁員虎將,所見略同。
不能說他們考慮得不對,那會兒中朝部隊最頭痛的就是敵人的坦克,而整個
戰線適合坦克集群行動的地方隻有平康和開城地區的部分平川,把這樣一些平川
地作為重點防禦地段,應該說是符合常規的。中朝軍隊手中不多的坦克部隊就大
都配置在這個方向上,曾經達到過每公裏正麵12輛的密度。
老行伍範佛裏特在策劃“攤牌”時,一定是注意到了這一點。
所以他反而不從這裏下手了。
這就叫“兵無常勢”。
雖然重點是在西方山,秦基偉在五聖山方向也沒含糊。
守備五聖山地區的是崔建功的第四十五師,配屬了炮兵第九團第叁營、炮兵
第二十團第二營、第叁營,展開於597.9高地、537.7高地北山、芹洞、723高地、
安長洞地域,任務是阻敵向上甘嶺、五聖山、忠賢山方向突破。其中第一叁五
團第二營位於靈台、454.4高地及東南無名高地、781高地地域;第叁營位於597.
9高 地、上甘嶺、菊亭地域;第一營位於537.7高地北山、448高地、菊亭東南無
名高地地域;第叁營第七連及第四十五師警衛連作團預備隊。第一叁五團左右鄰
分別為第一叁叁團和第二十九師第八十五團。
張顯揚的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第八十七團則作為軍預備隊,配置在霹靂
岩山、726高地、塔洞、馬背岩地區,隨時準備支援第一梯隊作戰。
進入八、九月份後,秦基偉根據種種跡象已經判斷出,“聯合國軍”很可能
要發動秋季攻勢。不過,他同時也對向守誌、崔建功和張顯楊作出估計,去年敵
人的秋季攻勢,曆時兩周,激烈戰鬥一周。預計今年發動秋季攻勢個把月,激烈
戰鬥兩周,準備頂住敵人兩個師的進攻。
與範佛裏特相比,這個估計要持重一些。
但與後來發生的事實相映照,還是顯得過於輕鬆。
從排兵布陣來說,秦基偉的思路符合常規,沒什麽大漏洞。
可沒料到這回範佛裏特來了個反常規思維,找了個難點下手。
這就使秦基偉沒將範佛裏特射來的第一個球撲住。
崔建功為難之際折衷一把,牌又軟了一分!
擔負五聖山防務的崔建功師長這時也處在進攻的思維狀態。
河北魏縣人崔建功早年是前國軍東北軍張學良少帥手下第一0九師的一個大
頭兵。蔣介石陝北“剿共”那會兒,第一0九師一個不留神在直羅鎮中了紅軍的
埋伏,被壓在一條溝裏動不了窩,隻看見漫山遍野一片亮晃晃的刺刀和紅旗,“
繳槍不殺”的喊聲也震耳欲聾。當時還是個半樁孩子的崔建功十分緊張。
然而他的班長李德勝卻滿不在乎:
“嗨,小兄弟別怕,到時你隻管繳槍就行了。槍一繳,紅軍就待你象親哥們
似的。我上回被俘不願留下,人家還送我叁塊大洋當路費呢!”
到了紅軍衝上來時,李德勝扯著嗓子就喊:
“紅軍弟兄們,到咱這兒來繳槍!”
還糾正崔建功的動作:
“槍舉高點,嘿,不對不對,要這樣!”
就“這樣”,崔建功稀裏糊塗地趕上了“老紅軍”的末班車。
因為崔建功祖上曾有人在滿清做過進士,後來雖然家道破落,但畢竟是書香
門弟出身,那點文化水在土包子們中間就顯得很是突出,所以入伍後先是在徐海
東的紅十五軍團當政工幹事,後來又幹敵工科長。再後來,就營長、團長、旅長
、師長一步一個台階的打了上來。一直打到這上甘嶺下。
這位爺和秦基偉一樣,也是個爭強好勝的主兒。
這個時候,正值中國軍隊秋季戰術性反擊作戰的第二階段,第十五軍已經連
續攻占了381高地、391高地和上佳洞西北無名高地等要點,殲滅“聯合國軍”3
660餘人,將陣地向前推進了13平方公裏,大大改變了陣地態勢,受到了誌願軍總
部的嘉獎。興頭上的崔建功決定在興頭上再熱乎一把,向五聖山東麓的注字洞
南山韓軍一個營的陣地發起反擊。計劃以第一叁四團擔任主攻,第一叁五團兩個
連擔任助攻,配屬兩個炮兵營,從10月18日發起進攻,拔除這個釘子。
崔建功悉心準備,勢在必得。
第四十五師和第二十九師第八十七團班以上幹部都看了地形,大炮也進入了
陣地對準了注字洞南山,炮彈足足屯集了10萬發,甚至突擊部隊使用的大批手榴
彈、爆破筒都已經悄悄地運到敵人陣地前的鐵絲網下邊了。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就等著把韓軍這個營給連鍋燴了。
準備中也出了點蹊蹺,可惜沒引起重視。
10月5日,第一叁五團團長張信元正在537.7高地上觀察注字洞南山的敵情,
就接到副團長王鳳書打來的電話,說接到作戰股的報告,韓軍第二師第叁十二團
第一營一個名叫李鎮球的參謀前來投誠。經訊問,這個參謀說他們已接到命令配
合美軍行動,準備於10月7日左右發動進攻。
與此同時,第一叁五團第一連守備的597.9高地陣地上的也有一個韓軍下士班
長李東朝投誠。
他也說出了同樣的情況。
信,還是不信?
不信吧,可這一段時間敵人確實很反常,飛機偵察,兵力調動,還出現了前
沿3個哨兵被敵人俘去的情況,確實是大戰在即的征兆。
信吧,這是戰爭,雙方都在用詐,範佛裏特會不會來演一出“蔣幹盜書”,
故意誘我上鉤?幾乎在同時,兩個高地上都來了一個投誠者,這也著實巧合得讓
人生疑。
師長崔建功作了難。
權衡之下,他搞了個折衷:
一麵繼續準備反擊注字洞南山,一麵讓張信元密切注意敵人動向。
到了7日那天,陣地不光沒什麽異常,反而出奇的平靜。
其實平靜本身就是異常。
心裏邊不踏實的張信元又請示崔建功。
崔建功猶豫了一陣,還是決定不改變軍裏的部署,排除幹擾,繼續準備攻打
注字洞南山。至於597.9高地這邊,崔建功交代說先別管他,如果敵人不打,咱就
幹脆打主意解決他,你們趕緊策劃一次反擊。
結果這邊還沒策劃行動,那邊就已經打得驚天動地了。
在同日晚第十五軍召開的作戰會議上,秦基偉作出的判斷是:
“聯合國軍”的主要攻擊方向是第四十四師固守的西方山方向,而五聖山隻
是輔助攻擊方向。
會議決定仍然集中精力部署注字洞南山的反擊戰鬥。
這不能不說是秦基偉、崔建功的一個失策。
士兵的意誌才是王牌,狠狠壯了秦基偉的底牌!
第一叁五團第八連連長高永祥頭天晚上就發現了異常。
打從得到敵人將要在7日左右將要發起攻勢的情報,團裏就給他加強了第九連
的一個排,並讓他注意警戒和偵察。而7日以及以後幾天兩軍陣前雖然都是出乎
異 常的平靜,可老兵高永祥還是覺得心中不踏實,總感覺到這平靜中湧動著一
股立馬就要衝天而起的熱浪。
13日晚上,放不下心來的他帶著4個班悄悄地出去偵察。
一出去就被灌了一鼻子的火藥味。
敵人探照燈打得比往日亮不說,陣地上也人聲嘈雜,汽車馬達整整轟響了一
夜。上半夜,那炮火也開始比往日密集起來,前沿的通道被封得嚴嚴實實。飛機
也一批批飛來,翻來覆去地在陣地上來來回回地折騰。
高永祥一看這勢頭十有八九要打大仗,著急忙慌地就往回趕。
回到陣地上,那密集的炮彈已經打得分不出點來了。
高永祥一麵向營裏報告,一麵讓大家準備投入戰鬥。
任務還沒給排長們交代完,那炮火陡然間又加大了份量。
震天動地炮火就象一場八級地震,把坑道顛來甩去就象驚濤駭浪中的一條船
,瓶瓶罐罐煤油燈什麽的震得叮叮當當地滿地亂滾,坑道口外刮進來的氣浪把好
幾個人的帽子都給掀到不知道什麽角落裏去了。
一個靠在坑道壁休息的小通訊員就這樣給活活地給震死了。
炮火剛一延伸,擔任觀察員的戰士陳家富跑進來報告:
“敵人上來了!”
高永祥卻光看他張嘴,不聞他出聲兒。
“你他媽的是不是嚇昏了,話也不會說啦!”高永祥罵道。
陳家富跨前一步,對著連長的耳朵大聲喊到:
“敵人一個排向這邊衝,另一路正在向7號陣地運動!”
原來敵人的炮火太猛烈,不對著耳朵喊根本聽不到聲音。
高永祥馬上想到請求炮火支援。一搖電話機卻不通。
媽的,準是電話線被炸斷了。
“通訊員,打信號彈請求炮火支援!”
3發信號彈打了,卻半天不見預想的炮火襲來。
看來是硝煙濃霧籠罩了陣地,後邊根本看不到信號彈。
高永祥一咬牙,隻好靠步兵打了:
“二班進入陣地,七班準備支援!”
傾刻,外邊的槍聲爆炸聲就響成一團,分不出點來。
後來才知道,那天早晨3時30分,美第九軍集中了16個炮兵營近300門火炮,
向“叁角形山”和“狙擊棱線”這兩個小山頭進行了長達1個半小時的火力準備,
火力密度達到了空前的程度,遠東空軍30多架戰鬥轟炸機也飛臨戰區上空反複
投彈掃射,封鎖住了山前山後的所有道路,方圓數公裏內外都衝起了幾百米高的
濃煙烈火,別說是信號彈,就是放火箭也沒人能看清那是啥玩藝兒。
與此同時,第四十四師和第二十九師守衛的391高地、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
芝村南山、419高地也受到了4個營敵軍的牽製性的進攻。
範佛裏特向秦基偉“攤牌”了!
這第一張牌就甩在597.9高地上。
這個高地狀如指向南麵的箭頭,所以被稱之為“叁角形山”。
第四十五師將這個高地編組為12個陣地,主峰是1號陣地,正麵是3號、9號陣
地,左前方是7號陣地,右前方是10號,右後方依次向後排列是0號、4號、5號
、 6號,2號陣地位於主峰左後方4米處,它的前方隔著8號陣地就是主峰1號陣地,左前方是11號陣地,再前邊,隔一條山溝,對麵就是537.7高地北山陣地。
守備分隊以班或小組為單位堅守每個陣地。
到了黎明時分,第八連已經打退了敵人兩次衝擊。
這個時候炮火才支援上來。
不到兩個小時,陣地上所有的表麵工事都被摧毀,一人多深的交通壕現在隻
有一尺來深。而陣地下麵全是美國兵的鋼盔在晃蕩,密密麻麻看樣子足有3個營。
那美國兵們今天也是邪性,雖然衝起來象羊群一樣沒什麽戰鬥隊形,可確實也
是直著身子不躲不藏拚命端著機槍衝鋒槍一波一波邊打邊往上衝。
7時30分左右,11號陣地上就打得隻剩下一個人了,被迫退入坑道。
這是上甘嶺丟得最早的一個陣地。
很快每個陣地都打成了血肉模糊的白刃戰。
戰至中午1時,第八連已經連續打退了美步兵第叁十一團的11次衝擊,除了主
峰周圍幾個陣地,其餘表麵陣地均被迫棄守,而且陣地上也沒剩下幾個人了。
剩下的也全部都是傷者,包括高永祥自己。
半天時間,折損近一個加強連,這仗打得實在是空前。
與此同時,537.7高地北山的守備分隊也被迫退守坑道。
這個高地主峰在敵人手裏,與北山最近處隻有50米,更難守。
50米是什麽概念?50米就是手腳利索的人幾個大步就能竄過來轉瞬之間大家
就攪成一團!50米就是炮火把你蓋在坑道裏然後一延伸你剛出來想扣響機槍人家
已經竄到你跟前兒跟你比劃棍棒拳腳了!你能用的家夥隻有刺刀、槍托甚至牙齒
!手榴彈先當棒錘砸人拚一個夠本拚倆賺一個,瞅著不行就拉著火咱要死也得抓
幾個墊背的!什麽生啊死啊害怕不害怕這類問題你根本沒功夫去想,一腦門子全
是怎樣把衝上來的敵人打下去而不要被敵人打下來!韓軍第叁十二團宣傳鼓動的
招也絕,陣地上放著個大廣播喇叭使勁嚷嚷,那話翻譯成漢語大意就是你們是“
狙擊兵嶺”你們是狙擊兵你們真是該死,你們冷槍冷炮關我們的禁閉不讓我們拉
屎不讓我們撒尿不讓我們泡妞不讓我們消停我們氣性大了去啦,弟兄們咱們大韓
民國的士兵可千萬不能在中國兵麵前咽下這口氣呀!弟兄們跟他們幹跟他們打跟
他們搏殺跟他們拚命吧!拿下這個惹事生非的“狙擊兵嶺”咱們都能消消停停開
開心心好好風流瀟灑一把!
你甭說,這思想政治工作做得很有些對路子。
窮嚷嚷是窮嚷嚷,可也真是很煽情。被中國兵們關在地堡裏成天價透不了風
象地老鼠一樣活得窩窩囊囊的韓軍官兵們確實也難得地被煽起了氣性,一群一群
不顧死活地往上衝,中國兵們用機槍一掃就能掃倒一堵人牆,緊接著又上來一道
人牆來還往前邊衝。那會兒蔣總統跑到台灣後常咬牙切齒地罵中共軍隊“人海戰
術”,其實上甘嶺下來的誌願軍大叔們都說那往上甘嶺上衝的美國兵韓國兵才是
真正的“人海戰術”, 這邊機槍不停地吼,手榴彈爆破筒披頭蓋臉地砸,還止不
住一群群地往上爬,好象總也打不完。連長王福新帶的第一叁五團第一連雖然
是個大連隊,有280多人,可剛跟敵人頂了小半天,還沒到中午傷亡就已經過了一
大 半。人家還在幾次叁番地撲進陣地,極其少見地和中國兵們比劃白刃戰,刺
刀、槍托、鐵鍬直至牙齒,彼此扭作一團打得血肉模糊
一來二去,大家很快就紅了眼。
負傷4處的戰士孫子明從昏迷中醒來,看見有兩個韓軍士兵把住一挺機槍正好
在自己身邊,大吼一聲站了起來,帶著一身血撲了上去。
兩個韓軍士兵一看一個血人撲上來,嚇得扔了機槍就跑。孫子明奪過機槍就
射擊,卻被從另一側衝上來的10來個韓軍給圍住了。
孫子明毫不猶豫拉響了3顆手榴彈,與敵人同歸於盡。
這是在上甘嶺戰鬥中與敵人同歸於盡的第一人。
由於敵人炮火把陣地打成了一片虛土,已經負傷的機槍射手陳治國就讓副連
長初盈江將機槍架在自己肩膀上開火,打到後來兩個人都被敵人機槍打得渾身都
是彈孔,倒在血泊中。
……
打到中午12時,已經打退韓軍第叁十二團的16次衝擊。
陣地前敵人屍體已經堆得插不下腳了。
第一連現在剩下20來個人,指導員犧牲了,排長們也大多陣亡,連長王福新
後來根本就記不清自己在這半天的戰鬥中究竟指定過多少代理排長,記不清自己
是怎麽被埋在土裏,又怎麽被增援上來的戰友們從土堆裏刨出來的。
而韓軍一點沒有消停的意思,還在輪番往上衝。
中午時分,第一連也全部退入坑道。
這半天炮兵也打得很勉為其難。
由於第十五軍炮兵主力都被用於注字洞南山方向,戰鬥打響後完全是措手不
及,甭說機動過來,就連調整諸元也折騰了不少功夫。
14日整個一個上午,支援兩個山頭戰鬥的隻有第四十五師師屬炮兵營12門老舊
的75毫米山炮和3個團屬迫擊炮連12門八二迫擊炮。這些老舊山炮牙口實在是太
老 ,裏麵還有兩門是閻錫山太原兵工廠的仿製品,射程太短精度又不高,所以
一直被扔在二線。後來因為開展冷槍冷炮運動,被大卸八塊後抬到了五聖山上,
用炮筒直接瞄準射擊,這才煥發出青春,打出了戰果打出了風頭也打出了氣派。
沒想到現在這些破家夥在節骨眼上頂了大用。
山炮營營長王恩維不住地發出急速射的口令。
打著打著就把炮筒打得燙手,炮兵們把棉被蘸了水搭在炮身上,邊降溫邊射
擊,支援步兵戰鬥。美軍坦克群衝到山下向炮兵陣地直接瞄準,集火射擊,把炮
陣地的坑道口打得亂石橫飛,打過來的炮彈甚至穿透了炮一連第一班一門山炮的
炮管,把炮手們的帽子都給掀飛了。然而炮手們卻沒有一個離開炮位,他們把兩
門炮拚裝成一門炮,集中火力向坦克射擊。反正這炮打完了仗也得扔,怕什麽。
八二迫擊炮也起了很大作用。
迫擊炮的確是個好東西,轉移火力沒大家夥那麽多麻煩。早在戰前的冷炮戰
中,炮手們就把陣地的各個角落測好了距離,標定了方位,打響那天,他們的支
援炮火來得最快。神炮手唐章洪在敵人波次衝擊時3分鍾內連續發射了53發炮彈,
支援597.9高地步兵戰鬥。537.7高地北山陣地吃緊時,他又轉向支援537.7高地
北 山陣地。情況吃緊顧不上重新架炮時,他就手持炮筒行進行簡便射擊。
那簡直是門迫擊“機關”炮。
這是老招法,當年掩護十八勇士搶渡大渡河時,著名神炮手趙章成就這樣打
露臉的。 60年代大比武,時任炮兵副司令員的趙老將軍曾當場給炮手們作過示範
連續射擊,那讓5發迫擊炮彈同時懸在空中的絕活兒讓在場觀看者全都嘖嘖稱奇
。
當然這會兒沒人給唐章洪喝采。
有他也聽不見──聽得見也顧不上聽。
但兩邊高地上美國兵和韓國兵的鬼哭狼嚎是絕好的伴奏。
炮筒打得燙手,手扶不住了,沒關係,撒泡尿冷冷再打!
一會兒功夫那門炮連續飛出120發炮彈。
這樣打法,大概一天就得報廢一隻炮筒。
無座力炮對付敵人坦克,也發揮了重要作用。
從陽村開出的4輛坦克衝到537.7高地東北凹部,向448高地上的第一叁五團第
一營指揮所開炮,把指揮所坑道外的偽裝全都給掀飛了,眼瞅著那炮筒子就要
戳到坑道口來了。機炮連的副排長張炳恒、副班長郭忠秋一個人操一門炮射擊,
把其中兩輛擊中起了火。
剩下兩輛一看勢頭不對,原地轉個圈掉頭就跑了。
一個上午,就靠這幾門破炮紮住了陣腳。
一人舍命,十人難當!
這整個一個上午,第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心都在嗓子眼兒。
從早晨4時起,他在真萊洞師指揮所裏用望遠鏡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方向
暸望。雖然看不清上麵的戰鬥情況,可那遮天蔽日的炮火硝煙卻是清清楚楚。
那炮火,把兩個山頭打得就象一口沸騰的鍋。
後來知道,第一天戰鬥,在兩個加起來麵積都不足4平方公裏的小山包上,落
下的炮彈竟達30萬發。據第四十五師作戰科長宋新安回憶,最緊張的時候,陣
地上每秒鍾就要落下了6發炮彈,那陣地上能活下來的人之所以沒有“光榮”,隻
能 用“運氣”二字才能解釋。
這種落彈數字在當時是個世界紀錄。
直到今天,仍然是一個驚人的紀錄。
難怪隻一會兒功夫,就把崔建功這個身經百戰的紅軍老戰士給看得瞠目結舌
。說實在話,跟小鬼子鬥也好,跟蔣該死鬥也好,楞是沒見過這種陣仗。那炮彈
打得就象放禮花一樣的瀟灑隨便,沒有億貫家財的主兒誰敢把成噸的金子銀子這
樣拋撒呀?
奶奶的,範佛裏特這老小子是來者不善呀!
崔建功當下就認準:看敵人這架勢,這場戰事絕不是一兩個衝鋒就能解決問
題的小打小鬧,不豁出血本來拚命就早晚會被範佛裏特騎在脖子上來拉屎撒尿。
經過一番思量盤算,崔建功當即決定調整部署:
中止注字洞南山的反擊計劃,加強兩個高地的防禦力量,原由第一叁五團防
守的兩個高地移交一個高地的防務給孫加貴團長的第一叁叁團。由第一叁五團負
責防守597.9高地,第一叁叁團防守537.7高地北山,一個團守一個山頭,加大防
禦縱深,增加機動力量。
媽的,老子這回得跟範佛裏特狠狠地掰一回腕子。
眼裏不揉沙子的崔建功決定當晚就奪回兩個高地表麵陣地。
部署完了,他一個電話掛給秦基偉;
“軍長,範佛裏特這回不是小動作,我看他是瞅著咱五聖山來的。打注字洞
南山的任務肯定是執行不了啦!得趕緊把炮火調整到上甘嶺方向來,集中力量防
禦。”
“好,我馬上向誌司報告,但事關全局,你必須寸土必爭!”
這節骨眼兒上,秦基偉認得陣地認不得人。
14日晚19時05分,第四十五師4個連隊兵分4路,分別向597.9高地和537.7高
地北山發起反擊。按崔建功的部署,第一叁五團第二、第叁連反擊537.7高地北山
陣地,第一叁五團第七連和第一叁四團第五連反擊597.9高地。
那一晚上的仗打得可以說是驚心動魄。
反擊雖然是19時左右發起的,但打起來卻是在21時以後。
部隊要過的頭一關就是要在密集得象下雨一樣的炮火下,運動到衝擊出發陣
地──高地北麵的坑道中,這個課目可不象在演習場上,指揮員沒什麽心理負擔
。這是打仗,如果部隊還沒運動上去就傷亡在半道上了,再好的反擊部署也隻有
泡湯。以前就有過這樣的例子,反擊的部隊還沒進入衝擊出發陣地就全給敵人炮
火給拍在半道上了。戰鬥打響的第一天,第叁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派作戰參謀吳
安良去第十五軍司令部了解情況,剛走到半路,就看見第四十五師後勤部往前邊
送炮彈的一個炊事班被一發炮彈炸得屍骨無存。
還好,向2號陣地發起攻擊的第一叁五團第七連這個坎邁得很順利,部隊運動
到預定位置隻輕傷了一個人。
第七連的任務就是配合坑道的中的第八連,拿下2號陣地。
20時整,第七連開始向2號陣地衝擊。
按戰鬥序列,第一排是突擊排,第二排跟進,第叁排是第二梯隊,火力排後
麵掩護。可當時掩護火炮數量太少,火力突襲效果很差,敵人的地堡工事和火力
點沒有被全部摧毀。第一排一邊衝擊一邊還得清除沿途的地堡,打得磕磕絆絆很
不順手。而且滿天的照明彈把夜晚照得象白天一樣,一下子就抵消了中國士兵善
長夜戰的優勢。
打到2號陣地下麵的凹地,突擊隊就被壓在地上起不來了。
連長李世鎖仔細瞅了瞅形勢,發現敵人地堡都修在山梁上。
李世鎖當機立斷:
“一排,拿下11號陣地!二排向2號陣地衝擊,夾擊敵人!”
話音未落,一串子彈打中了他。
李世鎖犧牲了。
政治指導員林文貴當即指定第一排排長劉俊清代理連長指揮。
幾分鍾後,劉俊清也倒在了血泊中。
第二排排長孫占元前仆後繼,又接著當上了這個拚命的官。
孫占元曾經帶領全排在這裏堅守過半年之久,非常熟悉地形,他領著第二排
的爆破組利用溝坎,繞到敵人側後,很快就衝到了2號陣地山頂。
2號陣地坑道口?個洞口,兩個向北一個向南,現在向北的兩個洞口上方築
有成叁角配置的3個大地堡,每個地堡都有四五挺重機槍。因為怕坑道裏的第八連
衝出來支援,造成腹背受敵的局麵,下邊兩個地堡的美國兵就拚命地封鎖兩個
洞口,上邊那個地堡也猛烈地掃射攔阻反擊部隊。那機槍火力象潑水一樣的密不
透風,子彈把山梁打得塵土飛揚。剛才上去的第五班副班長李忠先想上去爆破,
一抬身就被打得滿身都是血窟窿。
裏麵還有幾具噴火器,不斷地往外噴火。
孫占元仔細一觀察,來了主意。
敵人地堡的射擊孔都是嚴格按教範規定向前開的。
孫占元順手從被炸毀的敵人地堡裏拖出兩挺重機槍,又叫戰士易才學找來兩
箱子彈:
“易才學,你看到沒有,敵人的槍眼都是向北的。你帶兩個人從右邊繞過它
後邊兒去把他掀了,我用機槍掩護你們!”
易才學低頭一看,排長滿腿是血:
“排長,你負傷了?”
“別廢話,快去!”
孫占元一手把住一挺重機槍,嘩嘩地把子彈潑了出去。
易才學一咬牙帶著兩個戰士衝了出去,按照排長的點撥,借著照明彈熄滅的
間隙,用爆破筒、手雷將3個地堡炸塌。
正站起身來往前衝擊。
排長的機槍忽然卻不響了。
易才學回頭一看。
孫占元的機槍口已指向左後方──那裏增援的敵人已經潮水般地湧來。
易才學一著急,提著兩顆手雷就拚命地跑去想支援排長。
還沒跑到,就看見一個黑影順山坡朝敵人堆裏滾去。
火光一閃,然後傳來一聲悶雷似的炸響。
易才學發了瘋似地撲過去。
──孫占元躺在血泊中,一條斷腿隻剩下一點皮連著。
周圍橫七豎八躺著9個美國兵,還有七八十個被他的機槍打死的美國兵。
易才學放聲大哭,一邊哭一邊端著衝鋒槍衝進敵群狂掃:
“為──排──長──報──仇啊!”
在坑道裏把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的第八連連長高永祥、第九連副連長苗懷誌
也一邊喊著一邊帶著退守坑道的部隊衝了出來:
“為──孫──占──元──報──仇啊!”
全都紅了眼。
一分鍾後,597.9高地被奪回。
孫占元被追授特等功,獲“一級戰鬥英雄”稱號,被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
國最高人民議會授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
易才學一人用手雷炸毀敵人7挺重機槍和5挺輕機槍,連續掃除敵人3個集團火
力點,為反擊部隊開辟了道路。隨後又在次日的堅守戰鬥中,用繳獲的機槍擊
退敵人多次衝擊,一人就繳獲機槍14挺,卡賓槍72支,噴火器兩具,殲敵100餘人
。 榮立特等功,獲“二級戰鬥英雄”稱號。
第八連第一排排長楊振江剛在陣地站住腳跟,就看見被趕下山的敵人又跟在
幾輛坦克後麵又衝了回來。
楊振江心說你他媽的還不消停了。
“陳忠勇,把這個領頭的烏龜殼給我敲了!”
陳忠勇在一邊早就按捺不住,排長話音未落,他已經竄出去了。
不過陳忠勇對排長這個命令是有保留的,排長那個敲掉是要把它給毀嘍,陳
忠勇心中想的是怎麽著逮個活的。所以他借著坡坎溝壕連滾帶爬竄到坦克跟前,
並沒有著急把手中那顆反坦克手雷給扔出去,而是一步就攀上坦克,用手雷敲打
著駕駛艙的頂蓋讓裏麵投降。
裏麵的坦克手也發了毛,把炮塔轉得象風車一樣,還加大油門前突後倒,左
擺右搖,想把陳忠勇給甩下來。
陳忠勇早有準備,死死抓住座艙蓋上的鐵環不鬆手。
轉了幾圈,反而把美國佬給轉得暈頭轉向受不了了。
駕駛艙打開了,一個美國兵舉著雙手鑽了出來。
陳忠勇逮住一個活的,卻不知怎麽把坦克給開回去。聽人說這坦克裏能座四
五個人,現在也顧不了那麽多的,就讓他們都去見上帝吧!
在帶著俘虜跳下坦克的瞬間,他把手雷塞進了坦克。
激戰3個小時後,第一叁五團打退了敵人的反撲。
與此同時,537.7高地北山在經過一番激烈戰鬥後,也被第一叁五團第二連、
第叁連奪回。
第一天戰鬥,第四十五師折損了4個連的兵力。
“聯合國軍”方麵沒有資料表明“聯合國軍”在第一天戰鬥中的具體傷亡數
字,但在美國官修的《朝鮮戰爭中的美國陸軍》和韓國官修的《韓國戰爭史》中
可以查到:第二天投入597.9高地戰鬥的“聯合國軍”部隊,已由美步兵第叁十一
團部隊換成了配屬的美步兵第叁十二團的第一營、第二營;而進攻537.7高地北
山 的“聯合國軍”部隊,也由韓軍第叁十二團換成了配屬的第十七團第二營、
第叁營。
也就是說,第一天戰鬥,“聯合國軍”有4個營失去戰鬥力。
這個情況,讓範佛裏特們也結結實實地吃了一驚。
用《朝鮮戰爭中的美國陸軍》的話來說:
“‘攤牌’行動一開始就挨了中國軍隊當頭一棒!”
22時10分,第四十五師將戰況上報秦基偉:
戰鬥第一天,第四十五師傷亡500餘人,估計殲敵1 900餘人。兩個高地已於
晚22時被第一叁叁團和第一叁五團部隊奪回。
秦基偉在長舒了一口氣後也頓生擔優,這範佛裏特究竟意圖何在,是佯動還
是真幹?是準備跟我們在這兩個小山頭打出個子醜寅卯來,還是虛晃一槍再到西
方山那邊下手?
不管怎樣,現在必須把敵人的氣焰給打下去!
而且要準備長打!
政治委員穀景生參加誌願軍回國代表團尚未歸來,秦基偉與副軍長周發田、
參謀長張蘊鈺、政治部主任車敏樵等簡短商議後,迅速做出決定:
一、 立即向兵團、誌司報告,調整第四十五師部署,停止對注字洞南山的反
擊,原定反擊注字洞南山的第一叁四團由主攻團變為預備隊。為反擊注字洞南
山的彈藥、給養、器材,全部轉用於上甘嶺方向。軍組成炮兵指揮所,統一指揮
快速機動到上甘嶺方向的炮群,由第四十五師副師長唐萬成和師炮兵副主任靳鍾
統一指揮,全力支援步兵戰鬥。
二、 第四十四師由主攻師變為助攻師,牽製當麵之敵。
叁、 各級指揮所前移。第四十五師指揮所前移至德山峴,第一叁叁團指揮所
前移至上所裏北山。
四、 調整戰鬥部署。由第一叁五團團長張信元負責指揮597.9高地戰鬥;由
第一叁叁團團長孫加貴負責指揮537.7高地北山戰鬥;第一叁四團團長劉占華在師
指揮所待命,隨時準備投入戰鬥;師炮兵群由第四十五師副師長唐萬成及軍炮
兵室副主任靳鍾統一指揮。
五、 加強後勤保障。除原先定額儲備的彈藥以外,一線連隊,每連配備手榴
彈8 000枚,全軍給養儲備3個月,迅速向坑道補充食物和水。
秦基偉也作好了長打的準備。
他給向守誌掛電話:
“老向,隻要你那個口子不出事,上甘嶺這邊仗就好打!”
又給崔建功掛電話:
“老崔啊,陣地丟了,回頭不好見我啊!”
在中國軍隊的將領中,秦基偉是極善於學習和提高的一位,在第十五軍,專
門編有一份《參考消息》,專門摘發敵軍動態、國際新聞,指揮員們可以通過這
份《參考消息》了解國際間政治氣候,幫助分折戰場形勢。他們正是從這份《參
考消息》上知道了美國正在進行總統大選,知道了上甘嶺戰鬥發起之時正是第七
屆聯合國大會開幕之日。由此而判斷出敵人這次戰鬥的動機、本錢的大小、要達
到的目的等等。
秦基偉對大家說:
“一人舍命,十人難當!咱們第十五軍的人都要當硬骨頭!”
鄧華、楊得誌往沙盤前一站,上甘嶺這仗,就注定要打成“戰役”
雖說“攤牌”行動頭一天碰了釘子,範佛裏特還是不甘心。
15日淩晨5時,“聯合國軍”又向上甘嶺地區發起猛烈反撲。
頭晚剛恢複陣地的中國兵們還沒來得及把工事修好,震天動地的轟隆聲就從
天邊傳來,轉瞬間,30多架B-29轟炸機黑鴉鴉地一片就撲了上來。先是在高地上
空兜圈子,然後排著隊一架接一架俯衝下來,象倒垃圾一樣的把成噸的炸彈扔了
下來。無數顆炸彈落地爆炸衝起的煙柱遮天蔽日,排山倒海,氣浪隔著幾裏路就
能把人掀得一個跟頭接一個跟頭。兩個高地全被炸成了一片虛土,彈片、飛石、
破損的槍械、人體上殘缺的肢體,在狹窄的空間飛散又落下。
這就是所謂“地毯式”轟炸。
接著,300門105毫米以上的火炮又翻來覆去地把兩個高地深翻透犁了一個多
小時。
頭號強國這仗打得確實闊氣。
在這煉獄之火的焚燒下,難道還會有什麽活物?
晨光之下,一片鋼盔又亮晃晃地象蝗蟲一般,興衝衝地向五聖山下的那597.
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漫去。幾架提供近距空中支援的“油挑子”(F-51戰鬥機
)也嘯叫著向山頭著傾泄彈藥,
新上陣的美步兵第叁十二團兩個營和韓軍第十七團兩個營氣勢洶洶地撲了上
來。
眼瞅著就要漫過山頂了。
突然,隨著幾聲清脆的喇叭聲響,不知是從地裏鑽出來的,還是從天上掉下
來的,山頭上出現了叁五成群的中國士兵,雨點般的爆破筒和手榴彈橫七豎八地
扔了下來,機關槍、衝鋒槍等短促火器也撕心裂肺地響了起來。
新兵怕炮,老兵怕機槍,老兵油子最怕這種盯著找人的機槍。
而且這個時候,第十五軍炮兵群已經調整到上甘嶺方向,雖然不象“聯合國
軍”炮火那麽猛烈,那麽闊氣,但也是找準了地方下“彈”的。特別是象八二炮
、六0炮這類步兵輕便火炮,更是象長了眼睛一樣,專對著人多的地方下雨,鋪
天蓋地也讓“聯合國軍”官兵們死傷累累。
蝗蟲潮又退了下來。
整個大半天,潮起潮落10多次集團衝擊都是這樣被打了回來。
還一大堆傷亡。
中午時分,檜倉裏的誌願軍司令部接到了第十五軍的報告:
在上甘嶺地區,自14日淩晨3時起,敵繼12日連續兩天的航空兵、炮兵的火力
突襲,又進行兩個小時的猛烈炮火準備,淩晨5時,以美、偽軍各一部共7個營
的兵力,在105毫米以上口徑火炮300餘門、坦克30餘輛、飛機40餘架的支援下,
分
6路向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兩陣地發起猛烈進攻。與些同時,美、偽軍和
一部共4個營兵力,分別向我第四十四師、第二十九師正麵之391高地、上佳山
西北無名高地、芝村南山、419高地實施牽製性進攻。是日,敵人對我597.9高地
和
537.7高地北山,以一個排至一個營的兵力采取多路多波的方式進行連續不斷的衝
擊。共發射炮彈30餘萬發,飛機投彈500餘枚。我第一叁五團兩個加強連在戰鬥
開 始時,僅有山、野、榴炮15門和八二迫擊炮12門支援作戰。戰至13時左右,
我野戰工事幾乎全部被毀,人員傷亡較大,表麵陣地大部被敵占領。我防守部隊
轉入坑道作戰。19時,我乘敵立足未穩,組織反擊,又恢複了陣地。
第十五軍 軍 長 秦基偉
政治委員 穀景生
正在吃飯的誌願軍代司令員鄧華、分管作戰的副司令員楊得誌、代參謀長張
文舟看了報告後,再也無心吃飯,匆匆趕往作戰室。
雖然情況嚴重,他們一路上還是說說笑笑,互相逗樂。
打了一輩子仗,陣仗見得多了,還能光聽拉拉蛄叫就不種地?
楊得誌對鄧華說:“看看,你原諒克拉克,可人家不原諒你!”
“行動這樣快,目標這樣集中,克拉克是蓄謀已久了!”
張文舟插上一句。
鄧華把頭一擺:
“那還客什麽氣?送上門兒來的,咱就收禮吧!”
一走到作戰室的沙盤前,幾個人嚴肅起來。
“10月8日,板門店的美方代表剛單方麵宣布停戰談判無限期休會,克拉克就
在這邊大打出手,顯然是早有準備的一個整體行動。”鄧華現在代理統帥,當
然得先估量了一下政治大勢。
楊得誌沉吟片刻,指點著沙盤上五聖山那一片山頭說:
“上甘嶺前這兩個陣地位置太重要了,就象兩個拳頭,楔入敵人陣地。是敵
人的眼中釘啊。顯然,範佛裏特向我發起進攻的企圖在於:首先占我597.9高地及
537.7高地北山,再奪五聖山地區。以改變金化地區防禦態勢,破壞我進攻企圖,
察明我坑道情況,為爾後進攻平康、金城以北地區創造有利條件。”
他是分管作戰的副司令員,看問題當然要著眼於軍事角度。
“我建議全線戰術反擊不要在22日停止了,幹脆延續到10月底,配合第十五
軍在五聖山地區的作戰。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反擊注字洞南山的計劃也要立即改
變,迅速到五聖山集結,集中力量打擊敵人的進攻,確保我五聖山陣地。”
那會兒的指揮機關沒那麽多繁文縟節,幾個人叁言兩語就把這事兒定了下來
。半小時後,第十五軍就收到了誌願軍司令部的回電:
反擊注字洞南山暫不進行為宜。
穩健精細的楊得誌還給第叁兵團掛了電話,接電話的是第叁兵團的參謀長王
蘊瑞:
“王司令呢?”
“王司令和杜副政委正在作戰室跟第四十五師聶濟峰政委和第二十九師王新
政委部置任務。”
“你們那兒情況怎麽樣?”
“王司令已經命令兵團、軍、師、團四級指揮機構前移,秦基偉他們也開展
了‘一人舍命,十人難當’的硬骨頭活動。一線同誌們都提出:過去講誓與陣地
共存亡,現在講絕不讓陣地丟半分。陣地要存,人也要存。”
“好,這個口號提得好,這是革命英雄主義的新發展!不過大家一定要認識
到這是一場惡仗,要準備付出巨大代價,五聖山是我們的屏障,一定要穩穩地守
住,誌司將全力支援你們!”
“首長放心,我們一定守住陣地!”
這邊西霞洞的王近山也在給聶濟峰和王新上發條:
“範佛裏特這老小子拿你們第四十五師的上甘嶺陣地開刀了,胃口很大哩!
據情報,美步兵第四十師也已進至芝浦裏地區,隨時準備增援美七師和偽二師,
看樣子是想把‘鐵叁角’一口給吞下去,你們的任務是堅守陣地,給他一個硬釘
子碰碰,爭取在第一線把美七師和偽二師打挎,就是美四十師上來,你們也要把
它給打下去。”
“第二十九師也要準備上!你們是誌願軍的代表隊,一定要打出個樣子來!
要不惜一切代價狠狠地打,就是把第四十五師拚光了,打挎敵人兩個師,守住了
上甘嶺,也是光榮的!”
兵團副政治委員杜義德也鼓勵兩位下屬。
整個中朝軍隊打從去年秋季防禦作戰以來,就沒有跟“聯合國軍”打過什麽
大仗。說實話,那會兒上上下下都盼著能跟美國大兵再較量一番,如果哪個部隊
輪上和敵人交手,那是求之不得的大好事兒,誰聽了都得樂不可支。
這是光榮,也是機會!
聶濟峰和王新都在躍躍欲試地想趕回去參戰。
聶濟峰和王新當時帶著師團的政治幹部們正在軍部一麵參加哲學學習班,一
邊準備迎接祖國人民第二屆赴朝慰問團,一聽說現在要打大仗了,當然沒心思在
這兒泡機關學什麽八杆子也打不著的哲學了。
當然這會兒前邊也確實需要人。
“回去告訴秦基偉、崔建功、張顯揚,這次敵人大打,雖然來得突然,卻正
中我們的下懷,不用擔心他跟咱照不著麵。隻要他的步兵跟咱們攪活,就沒他的
好果子吃。你們要套住他狠狠地打,要講究戰術,搞好協同,大量殺傷敵人。”
在送他們返回第十五軍時,王近山又再一次囑咐道。
這二位很奇怪,向來幹脆的王司令什麽時候變成了個婆婆嘴?
王瘋子覺得又一個戰機到手了!
王近山是覺得又一個戰機到手了!
而且極有可能是自己軍旅生涯的最後一次打勝仗的機會。
自從第五次戰役第叁兵團折損了一個第一八0師,王近山就憋著一肚子火想
打一個大仗來解解恨。
那一仗打下來,中國軍隊上上下下心裏都覺得窩囊,總結的時候免不得要互
相埋怨發發牢騷,那氣頭上的話當然就不會有多麽好聽,言來語去時不時就很有
些傷感情的句子蹦出口。
第十二軍在第五次戰役第一、第二階段進展不暢時,彭德懷就點筋動脈地數
落過他們:“人家是權威,咱們是丘八,你們不是劉伯承帶出來的主力麽?劉伯
承不是講究戰術麽?你們怎麽不講究?!”
這沒遮攔的話把德高望重的劉帥也給傷了,確實差點意思。
這話當下就把第十二軍給惹火了惹急了,誌司開會總結,王近山當著彭德懷
的麵不管不顧地就發作:“你把我們手腳捆起來,叫我們怎麽打?這種打法,還
有多少人填不進去?”回來了氣還不平,發來一封電報要呈軍委和叁總部喊冤。
彭德懷看了電報,大將風度嘿嘿一笑,一揮手讓轉呈軍委。
後來見著第十二軍副軍長肖永銀,彭德懷笑著說:
“你們第十二軍火氣不小嘛!”
其實這事兒過了,王近山氣也消了。
氣頭子上的話嘛,一般來說都經不起推敲當不得真。
比如彭德懷就罵過梁興初是“鼠將”,梁興初是“鼠將”麽?
這事兒過去了,帥還是帥,將還是將,主力還是主力,王牌還是王牌,彭德
懷該怎麽拿王近山當角兒使喚還是怎麽拿他當角兒使喚。
不過後來這些磕磕絆絆的事兒被人傳來傳去傳走了樣,不知怎麽匯報到毛澤
東那裏就變成了王近山“右傾”──那年頭“右傾”就是“怕死”的代名詞,誰
要被扣上了這頂帽子就意味著誰從此在軍界抬不起頭,最低限度打仗時再不會把
你當個角兒來考慮了。好在毛澤東早就知道消滅日寇華北戰地參觀團的太行王近
山,王近山的老首長徐向前、彭德懷、劉伯承、鄧小平、陳賡等又向毛澤東打保
票說王近山別的什麽問題不敢說沒有,這“右傾”二字純屬子虛。於是毛澤東在
調閱了第叁兵團的《陣中日□》後,親自找王近山談了一次話並說明,你沒有什
麽“右傾”問題,第一八0師的失利的主要責任也不在你。
雖然如此,王近山仍然覺得咽不下這口氣。
再怎麽說,第一八0師也是在第叁兵團的建製序列裏損失的,這話說出去,
怎麽說怎麽讓人覺得是我王近山沒出息瞎指揮打了敗仗,要不找個機會打個勝仗
把臉找回來,一輩子提起來人家都覺得你窩囊!
這下好了,機會來了!範佛裏特送肉上砧了!
那會兒是還沒跟敵人照上麵就傷亡了一大堆,幹著急使不上勁,這回呢,範
佛裏特這老小子自己送上門來了!隨你有多少大炮多少坦克多少飛機,最後要占
領陣地你的步兵不是還得跟咱步兵照麵麽?要跟咱步兵照麵不就得按咱們的路數
打麽?按咱們的路數打你不是就沒什麽優勢可言了麽?沒什麽優勢可言最後不是
還要沒輒麽?你沒輒這兩個山頭最後還不得是咱們的麽?
雖然不象範佛裏特這類西點名將學過數理邏輯什麽的,可憑著近二十年的戰
爭閱曆,敏銳的戰將王近山敏銳地意識到,範佛裏特這個高明的對手正在打一個
並不高明的主意!
對手的錯誤就是自己的戰機!
抓住他!套牢他!打垮他!葬送他!
王近山暗暗咬牙切齒。
勁好鼓,仗卻難打。
這個時候,上甘嶺的戰況一點也讓人樂觀不起來。
15日中午時分──也就是誌司鄧華楊得誌、第叁兵團王近山杜義德、第十五
軍秦基偉作出判斷,並協調動作達成一致之時,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大部
分表麵陣地又一次失守,守備分隊在給進攻之敵以重大殺傷之後,撤出大部分表
麵陣地,再次退守坑道。
崔建功當然不肯相讓,當晚再次組織反擊,恢複了陣地。
雖然軍裏已經停止了注字洞南山的反擊計劃,軍炮兵群也調整到上甘嶺方向
,並且極大地壓製了“聯合國軍”的炮兵,但晚上反擊時,從千米之外開始接敵
的部隊在運動途中仍然遭到敵人炮火的嚴重殺傷。反擊分隊在經過3個多小時的激
戰恢複表麵陣地後,兵力損耗過大,已無堅守的力量,因而難以抵禦對手在次
日白天投入的生力軍美步兵第十七團和韓軍第十七團4個營的猛烈衝擊。
16日白天的防禦戰隻堅持了小半天。
不到中午,“聯合國軍”就得了手。
崔建功一看“聯合國軍”占了上風,立馬就紅了眼。
當晚,一番激戰後,反擊部隊又恢複了陣地。
然而與昨天一樣,攻擊時傷亡一大堆,占領陣地後兵力難以長時間固守,天
亮以後,殘存人員又被迫退守坑道,大部分表麵陣地又被敵人奪回。
防禦,每天要拚光兩叁個連;反擊,每天要折損兩叁個連。
不到3天,已經有十多個連隊投入戰鬥而且傷亡慘重,傷亡最慘重的一個連隊
站著走下陣地的隻有幾個人。
而固守表麵陣地的時間卻一天比一天短。
這仗這麽打下去怎麽打得起?
17日,殺紅了眼的崔建功開始感到了兵力不足的壓力。
“聯合國軍”雖然傷亡也很大,基本上是每天都有近4個營失去戰鬥力被換下
去,而每天又會換上來4個營,都是補充過或者新上陣的生力軍,而且一點也沒
有 善罷甘休的意思。前沿部隊偵悉的番號已有美步兵第七師的第叁十一團、第
叁十二團、第十七團和韓軍第二師第叁十一團、第叁十二團、第十七團和配屬的
韓軍第九師第叁十團。
也就是說,敵人已經投入了差不多兩個加強了的整師!
“他娘的,我出手是不是太大方了?”
崔建功在倒吸一口涼氣的同時心裏邊也在想。
後悔藥沒得賣,補救法還是有。
冷靜下來的崔建功立即下達了節約使用兵力的命令:
“再用兵時,要以排為單位,超過一個排必須由我批準。”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不然這仗就打不起了。
可惜這個決定來得晚了一點。
17日當夜,崔建功已經在動用預備隊了。
這次他隻動用了兩個連隊。
第一叁四團第七連反擊597.9高地,第一叁叁團第叁連加強第九連一個排反擊
537.7高地北山陣地。
第一叁四團第七連是個紅軍連隊,在太行山曾經警衛過劉鄧,作風過硬,戰
鬥力強。投入戰鬥後打得非常勇敢機智。由於運動隱蔽,隊形疏散,傷亡很小,
一個衝鋒撲上山頂,全殲美步兵第七師第叁十二團第一營一個連,然後在打敵反
撲中,又殲滅美軍一個連。
按說,這是一個優秀的反擊作戰範例。
可是隨之而來的防禦作戰卻使反擊的成果難於鞏固。
這次固守時間更短。
戰至次日淩晨,第七連百餘人的連隊隻剩下10來個傷員,天還沒亮,陣地又
被敵人奪回。第一叁五團第六連從454.4高地東山無名高地反擊597.9高地,策應
第七連戰鬥,結果也失利退回。
同日,反擊537.7高地北山的戰鬥也遭受挫折。
這個時期的韓軍,的確今非昔比,已不是戰爭初期那種一觸即潰的窩囊模樣
,火力配備得到了很大地加強,紀律和自信心都有所提高,甚至還能跟中國士兵
比劃兩下白刃戰。防禦作戰時也比美國兵舍得花力氣改造工事,所以打起來反而
比美國兵更難對付。
18日淩晨,美步兵第七師第十七團和韓軍第二師第十七團各以一個營的兵力
依托已占領的陣地向四周擴展,支援炮火拚命地進行彈幕射擊,牢牢地封鎖住了
通往陣地的道路,致使第四十五師守備分隊寡不敵眾,全部退入坑道。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麵陣地全部失守。
這是上甘嶺陣地第一次全部失守。
這仗,算是打到節骨眼上啦!
秦基偉也打明白了:範佛裏特確實是衝著上甘嶺來的!
“上陣地以來,總覺得平康平,便敵攻,認為敵攻西方山的可能性大,沒有
站在攻者的地位上想想:攻者總是想出其不意、避實擊虛,總是想選擇結合部、
突出部下手,攻突出部可避免兩側火力殺傷。五聖山前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
北山特別突出,倘敵攻平康,會遭我第十五軍、第叁十八軍兩軍打擊,攻牙沈裏
又會遭我第十二軍打擊。而攻擊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則隻受我第十五軍
打擊,同時也隻受我第十五軍縱深威脅!”
秦基偉開始醒過味兒來。
醒過味來的秦基偉暗暗佩服範佛裏特的老謀深算,倘若自己處在進攻者的地
位,肯定也會這樣考慮問題。強弱總是相對的,也是可以轉化的。大家都關注弱
點了,弱點還是弱點嗎?反之,大家都忽視強點了,這強點還成其為強點嗎?
可自己當初為什麽沒有這樣換個角度來考慮問題呢?
要命的是這個時候崔建功也打電話報告,第四十五師除守備其它高地的部隊
外,能夠動用的21個機動連隊已經動用了15個,這15個連隊除少數人尚在坑道中
堅守外,已經大部傷亡殆盡。
“軍長,我沒兵啦,現在隻能守,再也攻不動啦!”
秦基偉明白,好強的崔建功也叫苦,這仗一定打得很勉為其難。
而兵團王近山副司令員打來的電話也是沒得商量:
“告訴你秦基偉,你今晚要是把那兩個山頭奪不回來,你就幹脆回家放羊去
!”
夾在兩者之間的秦基偉沒地兒叫苦,隻能較勁兒。
“崔建功我告訴你,為了全局,第十五軍打光了也在所不惜!咱中國人民解
放軍象第十五軍這樣的部隊多的是,可上甘嶺隻有一個。你要是丟了,可就不好
回來見我嘍!”
他在電話裏對崔建功吼道。
“軍長放心,剩我一個也要打到底!隻要我崔建功在,上甘嶺這兩座山頭就
是咱中國人民誌願軍的!”
崔建功一股熱血也衝上頭頂。
秦基偉心中熱辣辣的:
“陣地不能丟,傷亡也要減下來。向守誌他們那兒雖然沒有大打,但那個口
子絕對不能動,現在你們那邊隻有靠你和張顯揚頂住。咱們第十五軍現在是婆娘
娃娃一起上,打到最後一個人!”
話是這麽說,但秦基偉自始至終都沒有讓女同誌上第一線。
麵對重重壓力的秦基偉仍然不失冷靜,心想畢竟範佛裏特是機械化部隊,又
有製空權的保障,撤出戰鬥和投入戰鬥都很快,要是那老小子隨機應變,一變換
主攻方向,不是又要打咱一個措手不及?
他在電話裏對嚷嚷著也想過來打一把的向守誌澆了一瓢涼水:
“向守誌你聽好,你好好地看住西方山,你那兒不出問題,上甘嶺的仗就好
打!懂嗎?”
放下電話,秦基偉心仍然懸在半空中:
現在全看崔建功的了!
他頂得住嗎?
吃了軍長一吼,崔建功這會兒也在發狠。
剛從兵團趕回來的聶濟峰政委告訴他,上邊已經說啦,就是把第四十五師全
打光,也不能往後退一步。隻要把美步兵第七師和韓軍第二師給打垮了,範佛裏
特就沒咒念了。
這個道理不說崔建功也明白。
這兩個高地太重要了。
“例如我這個身高是五聖山,從右邊延伸出去的那條山梁就能直通597.9高地
(他舉著右拳比擬著主峰陣地),這胳膊彎就是‘零號’陣地;左手從山梁上
延伸出去的拳頭就是537.7高地了。它的南邊由敵人據守著,是雙方都無法構築工
事 的青石山,戰士們叫蛤蟆嘴。因為它活象一隻張口望天的蛤蟆。假如上甘嶺
這兩個高地被占領,敵人就能直取五聖山,山背後3公裏的平川就無堅可守,我們
就會 處於極為困難的境地。”
崔建功自己就常這樣解釋上甘嶺這兩個高地的態勢和重要性。
當然不能讓這兩個山頭從自己手中丟掉。
“打吧,反正老子手中還有點本錢,夠範佛裏特啃一氣的。第四十五師打剩
一個營,我當營長,打剩一個連,我就當連長。”
崔建功對參加師作戰會議的下屬們說。
“師長,沒問題,咱第四十五師沒孬種,我給你當班長!”
“拚到底,反正咱過了鴨綠江就沒打回頭的主意。”
“咱們今晚就把陣地奪回來!”
……
大家紛紛發狠。
但崔建功和聶濟峰反複考慮,還是決定18日當天暫不反擊,全力作好準備工
作,整頓好建製,屯集好彈藥,將僅有的6個連隊投入戰鬥,於19日晚7時發起決
定性反擊,奪回陣地。會散了,崔建功仍然在作戰室的沙盤前默默地抽煙。
作戰科長宋新安知道:師長是在為部隊如何在密集炮火下運動到攻擊出發位
置而焦慮,前幾次反擊,突擊部隊在通過千米之遙的封鎖區時,都付出了很大傷
亡。而現在這6個連隊已經是看家本錢了,要是傷亡在路上,那本賠大了不說,反
擊也得泡湯。
宋新安為這個問題已經絞盡腦汁折騰了好幾天了。
他和第一叁五團團長張信元在策劃反擊注字洞南山時,就嘀咕過一星期前第
二十九師第八十七團反擊391高地招法,那天,第八十七團將400多人潛伏到敵人
陣地前,黃昏後突然發起衝擊,從而縮短了衝擊距離,減少了傷亡,反擊也獲得
成功。
他們當時就準備在攻擊注字洞南山時如法炮製。
現在,反擊注字洞南山的計劃雖然取消了。但為什麽不能由此及彼地設想把
反擊分隊“潛伏”於前沿的坑道中,從坑道中發起反擊呢?
宋新安剛跟崔建功道出這個想法,肩膀上就挨了重重地一擊:
“好小子!好主意!就這麽辦!”
龍世昌和黃繼光,譜寫了士兵的輝煌
18日夜,第四十五師反擊部隊陸續隱蔽進入兩個高地的坑道。
第一叁四團第八連在運動過程中遇上了麻煩。
這個第八連是個紅軍連隊,原來是黃麻起義時的一支赤衛隊,後來改編為八
路軍第一二九師警衛營第叁連。在曆次革命戰爭中,都曾屢建功勳,入朝後第五
次戰役沙五郎峙戰鬥中,半小時內連續攻下7個山頭,被第十五軍授予“出國作戰
第一功”的錦旗。在後來樸達峰阻擊戰中,該連第七班班長柴雲振率領13個人
,
7分鍾擊退敵人一個營,順勢占領7個山頭。榮立特等戰功,被授予“一級戰鬥英
雄”稱號。
八連連史資料中有這樣的文字:
八連有史以來,都是百分之百的完成任務,從來沒打過敗仗,也未丟失過陣
地,是一個打不垮拉不爛的連隊。
第八連連長李保成是1946年的老兵,淮海大戰時就是尖刀排長,入朝前曾被
選送到軍校學習,回來後本來被分配到軍警衛連當連長,可他嫌警衛連沒仗打,
死磨活纏還是回到了第八連。
上甘嶺打響後,崔建功就一直把這個連隊牢牢地抓在自己手裏。說實話,要
不是仗打到這份上已經萬分危急,崔建功是舍不得把他們放出手的。
結果一放出手就遇上了麻煩,差點把個英雄連給葬送了。
向導找不著坑道口了。
李保成在出發前準備得很充分,他和政治指導員王士根把出發地到597.9高地
之間1500距離上的地形、運動路線、敵人炮火、照明彈發射規律摸了個透,並
先派出一個班將運動必經之路上敵人的7個地堡給掀了。
連隊很順當就上了陣地,沒有傷亡。
可上了高地卻找不到坑道口了。
向導是第七連的一個小通訊員,已經在高地上堅守了好幾天了,原來對這裏
的地形非常熟悉。不曾想就在他返回為第八連帶隊的這一天內,敵人的炮火已經
把陣地炸得麵目全非,竟使他找不到坑道口了。讓百把人的連隊在陣地上摸來摸
去
還是個半大孩子的通訊員急得要哭。
李保成趕緊誆道:“別急,慢慢找!”
話是這麽說,可李保成心裏卻直冒火,這太玄啦,敵人要多來幾顆照明彈,
這百十來號人非得全放躺在這兒不可,還怎麽打反擊呀?
說啥來啥,剛想到這兒敵人就打炮了。
李保成連滾幾下,想滾進一個彈坑躲躲炮。
誰知剛一進坑身體卻往下墜,接著兩條腿被人按住。
李保成頭皮一麻:該不會讓敵人抓俘虜吧?
正往起掙,卻聽下麵傳來“逮住一個,逮住一個”的喊聲。
李保成放下心來,這是自己人:
“快鬆手,快鬆手,我是八連的!”
這正是八連要進入的1號坑道。
李保成趕緊讓跟著進來的八班長崔含弼去把部隊帶回來。
崔含弼鑽出洞口一看,全連百十來號人東一堆西一堆全亂了套,第七班迷迷
糊糊越過坑道口往敵人那邊爬。急得崔含弼又是晃帽子又扔石子,才把他們招呼
回頭進了坑道。
崔含弼往返20多次,才把大家都帶進了坑道。
這陣地上的美國兵也夠可以的了,上百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活動了6個多小時
,楞沒被發現。
美國兵在這方麵確實低能。
好多年後,李保成一提起那晚上的事兒都還說玄。
19日17時,第四十五師傾盡全力的反擊開始了。
這次第十五軍集中了配屬的19個炮兵連的46門山、野、榴炮和誌司剛調過來
的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兩個營24門19管“喀秋莎”,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
山進行了猛烈的火力突襲。
半個小時後,炮火按計劃向縱深轉移。
頭天晚上運動進坑道的5個連隊和原來就在抗道中堅守的兩個連隊同時從坑道
中殺出,向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衝去。
537.7高地北山很快就得了手,參加反擊的第一叁四團第六連和師偵察連攻勢
迅猛,加上北山陣地地勢平坦,僅20分鍾,就將537.7高地北山收複。
597.9高地卻打得異常艱難和慘烈。
擔任主攻的第八連剛開始還算順利。
炮火剛一延伸,八連就拿下了1號坑道頭上的1號陣地。
然而在按預定方案進至3號陣地時,卻被未被炮火摧毀的敵殘存火力點攔住了
去路。這個火力點裏有好幾挺機槍,子彈又急又密地呼嘯著把第八連前進道路
打得塵土飛場,
第八連兩次爆破都沒有成功。
機槍射手賴發鈞在掩護爆破手爆破時也卡了殼,機槍打不響了。
他把機槍一扔,提著兩顆手雷就要去爆破。
連長李保成看他已經3處負傷,渾身都是血,便攔住他讓他先下去包紮傷口,
另派別人去爆破。可賴發鈞殺得性起根本不聽,乘李保成跟營裏通電話時又衝
了出去。在途中又多處負傷,爬到敵人火力點前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便拉
響手雷與敵人同歸於盡。
抬起頭來的部隊剛衝出幾步,一陣密集的彈雨又從9號陣地上襲來,連連打倒
了幾個戰士,又把第八連壓在了地上。
這是9號陣地上的一個藏在一塊大岩石下的火力點,利用岩石的遮蔽,構築得
極其巧妙,因而躲過了“喀秋莎”的死亡之火。現在一看到成群的中國士兵衝
了上來,一下子瘋狂起來,發出了讓老兵們聽著象死神在唱歌的機槍聲。
6挺重機槍,噴出了6道死光,又一次把攻擊部隊給罩住了。
“爆破組,組織爆破!”
李保成話音還未落,一個人影已經竄了出去。
他定睛一瞧,這是連裏一個名叫龍世昌的貴州藉戰士。
副排長王練才趕緊組織機槍和衝鋒槍火力掩護。
眼看著龍世昌接近火力點了,卻又被敵人的炮火給炸倒在地。
龍世昌已經連續爆破了兩個地堡,本來就負了傷。
這次傷腿又被齊膝炸斷。
李保成心往下一沉,心說完了又得重新組織爆破了。
剛想再叫一個上,卻看見龍世昌拖著一條斷腿仍然在往前爬。
李保成的眼淚刷地就下來了:這是個什麽樣的兵呀!
這時候龍世昌已經把拉著火的爆破筒塞進了敵人的射擊孔。
剛要離開,美國兵又把它推了出來。
龍世昌揀起爆破筒又往裏捅。
美國兵拚命往外推。
身負重傷的龍世昌用盡全身力氣用胸部死死地抵住爆破筒。
剛壓進去,爆破筒就炸了……
他和敵人、和那塊大岩石一起,粉身碎骨,化作灰燼。
這個悲壯的情節後來再現在電影《上甘嶺》中。
占領了陣地的李保成和八連官兵抹著眼淚找遍了陣地的每一個角落,都沒有
找到這位貴州藉小個子兵的任何一件遺留之物,哪怕是一絲布頭。
龍世昌什麽都沒留下。
卻留下了一個普通中國士兵流芳百世的故事。
1998年抗洪鬥爭的關鍵時刻,這個連隊來到了抗洪第一線。
中央軍委主席江澤民到抗洪前線視察,一眼就看到了他們那麵從上甘嶺飄揚
到了長江大堤的光榮戰旗:
“上甘嶺特功八連”。
“哦,你們是上甘嶺下來的部隊!”
站在他們麵前,江澤民主席向全世界宣布:
“中國人民是不可戰勝的!”
幾乎在同時,在高地的另一角也演出了更為悲壯的一幕。
從454.4東南無名高地衝過來的第一叁五團第六連在第一叁四團第八連從坑道
裏發起衝擊的同時,迅速占領了597.9高地的西南山腿,並奮力向主峰發展進攻
。
與第八連一樣,再向前發展時,也受到了敵人火力的重重攔阻。
激戰大半夜,才先後占領了6號、5號高地。
而這次反擊崔建功賦予他們的任務是:由北向南依次奪取6號、5號、4號、0
號陣地,與攻擊1號、3號陣地的第一叁五團第八連在主峰會合。
可剛攻到4號陣地時,傷亡慘重的他們再也無力前進了。
情急之下,跟進指揮的第一叁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急調第一叁五團第五
連第二排投入戰鬥,由第六連連長萬福來重新組織進攻。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拿下4號陣地。
當他們衝到0號陣地前時,隻剩下了16個人。
而這個時候,第八連已經占領了主峰。
大半夜過去了,陣地還沒有完全恢複,眼瞅著就要天亮了,崔建功也開始著
急上火,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來詢問怎麽還沒有解決戰鬥,把張廣生和萬福來急
得屁股上象著了火。
其實崔建功就是不催他們,他們也明白,現在離天亮還有個把小時,如果到
天亮還拿不下陣地,天亮後敵人炮火和航空火力襲來,傷亡將更大,到手的陣地
也保不住。
張廣生和萬福來一合計,決定將剩餘人員編為3個爆破組,進行連續爆破。
3個爆破組前仆後繼一個接一個地衝上去,又一個接一個被幾個火力點噴出的
熾烈的死亡之火罩住,一個也沒有靠上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靠近了黎明,情況萬分危急。
急了眼的萬福來一挽袖子就要和政治指導員馮玉慶親自上去。
這時跟在後麵的通訊員黃繼光爬著擠了上來:
“參謀長,有我們在,連長指導員怎麽能上,我們上!”
黃繼光後麵跟著的第六連通訊員肖登良、吳叁羊也大聲說:
“參謀長,連長,我們和黃繼光一起上!”
這是幾個四川省中江縣的土改翻身農民,穿上軍裝剛一年。
都是十八九二十歲的豆蔻年華,平常都挺機靈挺討人喜歡。
說實在的,讓這些小鬼參加這樣殘酷的戰鬥,張廣生和萬福來的確於心不忍
,但現在仗打到這份上也是沒有辦法了。張廣生當即任命黃繼光為第六連第六班
班長,帶著肖登良、吳叁羊繼續執行爆破任務。
這是最後一個爆破組了。
第六連政治指導員馮玉慶操起一挺轉盤機槍掩護他們。
3個機靈的小戰士交替掩護,很快掀翻了兩個小地堡。
隻剩最後一個大地堡了。
吳叁羊先上,犧牲在半道上。
肖登良也負了重傷,奄奄一息。
看著同一天戴著大紅花被鄉親們送到部隊的小夥伴們先後倒在血泊中,黃繼
光完全殺紅了眼。他將肖登良安頓在一塊岩石後麵,從他手中接過手雷:
“登良,你看著,我要為你和叁羊報仇!”
其實這時黃繼光自己已經多處負傷,左腿已被機槍打斷。
他拖著一條斷腿仍然在向前爬。
萬福來看得清楚,黃繼光爬著爬著身體突然一震。
就象打在萬福來自己身上一樣,他也一震:
黃繼光又中彈了!
然而,黃繼光又抬起頭來向地堡爬去。
看看隻有五六米距離了,黃繼光猛一抬身,把手雷扔了出去。
轟隆一聲,敵人的機槍啞了。
萬福來一揮手,帶著人就要往上衝。
剛站起身來,機槍又響了起來。
原來手雷隻把地堡崩掉一個角,敵人的機槍換了一個位置,仍然瘋狂地吐著
火舌。
這時黃繼光又抬起頭來,奮力向前爬去。
張廣生和萬福來都很吃驚,黃繼光手邊已經沒有稱手的武器了,他這是要幹
什麽?
黃繼光利用敵人機槍的射擊死角,扶著地堡炸塌的沙袋艱難地支起身子,向
張廣生和萬福來喊了句什麽話。
槍炮聲太響,聽不清楚。
但萬福來突然明白了:黃繼光這是要用身體堵槍眼!
前不久部隊放映蘇聯電影《普通一兵》,黃繼光就對影片主人公馬特洛索夫
舍身堵槍眼的英勇行為非常仰慕,那時他就對萬福來說:
“一旦需要,我就是馬特洛索夫!”
黃繼光年齡雖小,卻經曆過悲涼人生:解放前因為打死過地主一條狗,曾經
受到過背狗遊鄉的屈辱,解放後,特別是走進了這支革命部隊,才活得像個人樣
。
這樣的人,是一切想跟新中國動手動腳的外國鬼子的天敵。
黃繼光艱難而緩慢地向機槍射孔移過去。
然後猛然一躍。
機槍熾熱的火舌被遮斷了。
在照明彈的光亮照射之下,黃繼光大張著雙臂伏在地堡上。
作為這幾個指揮員中後來唯一的幸存者,萬福來永遠記住了這個凝固了場景
──大張著雙臂的黃繼光象一隻展翅的大鵬,走向涅槃。
短暫的沉寂。
交戰雙方都被這個場麵驚呆了。
“衝擊──前進,為──黃──繼──光──報──仇!”
端著轉盤機槍的政治指導員馮玉慶最先跳起來,放開撕啞的喉嚨哭喊著直著身子往前猛撲,機槍不住點地狂掃。
“衝啊!為黃繼光報仇啊!”
幾乎同時,張廣生和萬福來也高舉著手槍跳了起來。
剩下的幾個戰士也跳了起來衝了上去。地堡裏的美國兵被悉數擊斃,包括正往起舉雙手的。這個時候,也沒有人想留活的。
第八連和第六連在主峰會合。
3顆紅色信號彈騰空而起,597.9高地表麵陣地被全部奪回。
政治指導員馮玉慶緊緊抱著黃繼光的遺體,哭成了淚人。
衝上陣地的官兵們圍在黃繼光的遺體旁脫下軍帽。
淚雨滂沱!
他們發現,這個20歲的小戰士是在負傷7處後完成這個英雄壯舉的。他的前胸,是蜂窩狀的一片焦糊,後背脊被子彈打斷,肉被帶了出來,現出了一個海碗狀的大窟窿。
隻有一根脊骨是完整的。
一根不屈的脊梁。
除了遺體,黃繼光什麽也沒有留下。
來自四川農村的他連張照片都沒有,我們現在在中國人民革命軍事博物館看到的黃繼光畫像,是根據英雄母親鄧芳芝老人描繪而由畫家畫出來的。就連他的名字是哪幾個漢字,也是經過多方考證才被確認的。
1953年4月,中國人民誌願軍總部追授這位青年英雄以“特級戰鬥英雄”榮譽稱號,並追授特等戰功。同年6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議會也發布政令,授予他“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同時授予金星獎章和一級國旗勳章。
根據他的生前誌願,中國人民誌願軍黨委追認他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英雄的家鄉四川省人民政府也作出決定,將英雄的故鄉中江縣石馬鄉命名為“繼光鄉”。
這個普通一兵的名字很快就傳遍了神州大地。
直到現在,你隨便問一個背著書包的紅領巾,他都會一邊擼著鼻涕一邊稚聲嫩氣地告訴你:
“黃繼光叔叔是舍身堵槍眼的誌願軍英雄!”
1954年,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接見了參加第二次全國婦女代表大會的鄧芳芝老人,鄧芳芝緊握著人民領袖的手說:
“繼光是你培養的好戰士。”
“是你養育的好兒子!”毛澤東肅然回答這位英雄母親:
“也是中國人民的好兒子!”
幾天後,張廣生參謀長和馮玉慶指導員也分別在戰鬥中犧牲。
他們和龍世昌一樣,都沒有留下遺體。
這幾個指揮員中,隻有第一三五團第六連連長萬福來是站著走下陣地的。而且他也帶著戰傷——一枚兩寸來長的彈片嵌進了他的嘴,下陣地時滿嘴是血,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後來,留下了一道露風露齒的豁口。
直到今天,萬福來老人還用這張露風露齒的豁嘴向人們敘說著那場悲壯的戰鬥,敘說著自己那位忠勇的士兵,英雄的戰友。
直到今天,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五空降軍第一三五團第六連第六班還保留著老班長黃繼光的鋪位——盡管他隻當了不到半個小時的班長。
第六班的戰士們每天都輪流為他們的老班長細心地整理內務。
就象他還活著一樣。
他確實活著!
第一三五團第六連每天點名的時候,第一個名字就是:
“黃繼光!”
聽到這個名字時,全連官兵腳跟“嘩”的一靠,大聲應答:
“到!”
就象滾過一陣雷。
——他們都是黃繼光。
在1998年長江抗洪期間,筆者從電視屏幕上看見他們出現在洪湖、九江的大堤上。
那是一麵旗幟:“黃繼光生前所在連”
在這麵旗幟下嗷叫奔跑的,是一群滿身泥水光著脊梁的男兒。
——他們都是黃繼光。
筆者當時非常驕傲地大聲對周圍的人斷言:
“洪湖、九江,從此無憂!”
上甘嶺,血與火中幾度沐浴
然而,在1952年10月19日的上甘嶺戰區,這場戰事並沒有象我們在電影中看到的那樣,就在紅旗插上山頭的那時那刻勝利結束。
敵人的勁頭並沒有被崔建功這拚盡全力的一巴掌煽將下來。
他還是低估了範佛裏特這個老行伍。
20日淩晨5時,第四十五師將597.9高地12個陣地悉數奪回不過一個多小時, 30架B-29轟炸機鋪天蓋地地撲向上甘嶺前的這兩個小山包,又是一次地毯式狂轟濫炸。
緊接著就是16個炮兵營近300門大炮持續一個多小時的猛轟。
這一次,衝上山頭的部隊連構築工事的時間都沒有爭取到。
美步兵第七師第十七團和韓軍第十七團部隊數百名士兵又向潮水一般地衝來,與第四十五師守備分隊來來回回地殺成一團。兩個高地在累計打退“聯合國軍”40多次衝鋒後,因傷亡過大,無法補充,開始失去後勁,漸成招架之勢。
戰至黃昏,除597.9高地西北山梁的4個陣地外,其餘陣地再次淪入“聯合國軍”之手。
守備分隊再次被迫退守坑道。
範佛裏特再次得勢得手。
衝上陣地的美韓軍官兵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歡呼。
這也難怪,因為這在他們看來,是一場苦役的解脫。
真的解脫了嗎?
第四十五師官兵們看著美韓官兵在山上歡呼,氣得咬牙切齒。
媽那個×,美國佬騎在咱脖子上拉屎啦!
罵歸罵,但這會兒崔建功確實有點沒脾氣了。
他再也沒有足夠的力量實施這種規模的反擊了。
他的手中,已經沒有一個完的營了。
從14日開始作戰,敵人白天進攻,表麵陣地部分或全部失守7次,第四十五師組織夜間反擊亦有7次,其中3次全部恢複陣地,4次局部恢複陣地。第四十五師投入了能夠機動出來的21個步兵連,這21個連隊全部消耗在這兩個不足4平方公裏的高地上。上陣地時,這些連隊少則140餘人,多則210多人,到了20日,能夠站著的人數卻隻有這樣一些不太準確的粗略數據:
第一三三團:除第四連、第六連外,其餘7個連隊全部投入戰鬥,大都傷亡過半,其中第一連、第三連、第九連僅剩16人。
第一三四團:第一連、第二連、第三連至17日全部加起來就隻剩30餘人,後第一連、第三連各補充110人;第四連剩下19人;第五連除連長、政治指導員外,一個人也沒剩下;第六連至20日剩下8人;第七連一個也沒剩下;第八連剩16人,後補入145人;第九連一個也沒剩下。
第一三五團:戰至19日,第一營全營隻剩下70餘人,後補入75人;第四連傷亡過半;第五連剩20人,後補入60人;第六連剩30餘人;第七連剩11人;第八連剩20餘人,後補入60餘人;第九連剩30餘人。
各營機炮連戰鬥時配屬各連,傷亡不詳。
……
全師累計傷亡數字是3 200餘人。
這個數字意味著第四十五師大部分步兵連隊已消耗殆盡。
僅僅7天,在兩個不足4平方公裏的小山包上,竟差不多拚光了一個滿員步兵師!這個情況,從第三兵團司令部,到誌願軍總部,都結結實實地感到了震驚。
“聯合國軍”的傷亡也很驚人。
從14日至20日,美步兵第七師和韓軍第二師累計投入7個步兵團共17個步兵營,其中美步兵第七師除一個步兵營未動用外,先後投入8個步兵營,而且全部都補充過2至3次;韓軍第二師也先後投入4個團。
有一個美國隨軍記者報道,一個美軍連隊在點名時,下麵答到的隻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一位被誌願軍俘虜的韓軍第十七團士兵說:
“我們火力連上去接防時,聽說換的是美軍一個連,可我們看見從陣地上下來的不到30個人,隻背了5支槍。一半人沒有帽子,蓬頭散發,滿身是泥,簡直不像個人樣,其中4個人抬著具屍體。一發炮彈落下來,在老遠的地方爆炸了,可他們扔下擔架就沒命地跑。”
“聯合國軍”兩個師的累計傷亡已達7 000餘人。
然而,由於“聯合國軍”在絕對製空權保障下的良好的機動能力,由於韓國軍隊已經建立了相當完備的預備兵員動員體製,其後備兵員補充非常及時迅速,致使崔建功竭盡全師力量想奠定勝局的“最後一擊”雖然予當麵之敵以重大殺傷,卻沒有實現“把敵人打下去”的預期目的。
這時的“聯合國軍”——尤其是韓軍,已遠非戰爭初期可比。
此後,崔建功隻能以連排規模的小型反擊與敵人周旋了。
第四十五師,已成強弩之末。
上甘嶺,注定還要在血與火中再經幾度沐浴。
坑道戰,這可是個新包裝的老法寶!
“部隊打得很苦,但是很頑強!”
兩眼充滿血絲的崔建功師長對趕到第四十五師前指的周發田副軍長和張蘊鈺參謀長匯報戰況,“一個連隊下來隻剩幾個人,他們還向你請戰!你問他們傷亡多少,他們總是說‘首長,你下命令吧!我們一定完成任務!’……”
這是事實,這幾天,一兩個人堅守陣地把成連成排的敵人打下去已經不是什麽稀罕事兒了。就是崔建功自己,也是7天7夜沒離開過作戰室。昨天部隊反擊成功,剛出坑道放鬆一下,就差一點就暈厥過去,現在連上廁所都得有人扶。
問題是現在要給一個陣地湊齊一兩個人也不容易了。
作戰科長宋新安也算是三八式的老兵了,但一向軍首長匯報到具體戰況時也不由地聲淚俱下:
“陣地表麵已經沒有工事了,每天敵人都要打十幾甚至幾十萬發炮彈,同誌們隻能從一個彈坑躍到另一個彈坑,利用炮彈的自然散布規律來躲避炮彈。炮彈密集了,這些老經驗也不管用了。有些同誌上了陣地,一排炮彈打來,負了輕傷;再來一排炮彈,又變成了重傷;再來一排炮,就……就犧牲在陣地上了!”
宋新安說不下去了。
周發田、張蘊鈺麵色鐵青,心裏卻翻江倒海,痛惜不已。
都是自己的兵,昨天還活蹦亂跳,今天卻長眠九泉,能不痛心?
然而他們是上級首長,不能跟著哭。
“咱們第十五軍的人流血不流淚!而且現在也不是哭的時候。大家不能隻看到傷亡,要看到傷亡的意義;不能隻看到我們的傷亡,還要看到敵人的傷亡。”張蘊鈺參謀長既是安慰又是提醒。
“你們是指揮員,參謀人員,在戰場上不能老講這些。老聽這些,這仗還怎麽打?現在需要考慮的是怎麽把這仗打下去!”
周發田副軍長也紅著眼對大家說。
冷靜下來,大家開始反思指揮上的失誤。
“我們太急躁了,總想一巴掌把敵人煽下去,兵力也使用過多。”
崔建功檢討說。
“也不全怪你們,我們軍裏對長期作戰的準備也不足,彭總在總結第五次戰役時就說過,戰場工作的失誤不同於其他工作的失誤,這是要以戰士們的生命和鮮血為代價的。我們不能讓這麽好的戰士白白犧牲,就要是犧牲也要犧牲在最有價值的地方。我看我們現在不光要跟敵人‘鬥誌’,還要‘鬥法’!”張蘊鈺對大家說。
崔建功很佩服這位學識淵博的參謀長,淮海大戰會攻黃維兵團的關健時刻,就是這位參謀長概括總結了戰士們創造出來的經驗,提出“以溝對溝”的對壕作業戰術,不僅大大減少了部隊的傷亡,而且保證了部隊隱蔽接敵,發起突然攻擊,一舉拿下黃維兵團的前沿陣地小張莊,曾得到了劉陳鄧首長的表揚。
想到這裏崔建功頭腦中突然掠過一道閃電:
那會兒能用對壕作業,現在為什麽不能充分利用坑道呢?
“和範佛裏特打炮戰拚消耗,這仗咱們打不起喲!”
說來可能有人不信,在這7天7夜裏,道德洞第十五軍軍前指的秦基偉壓根兒就沒睡過一秒種,守在電話機旁,神經高度緊張。心裏隨著前線報來的戰況翻來覆去的折跟鬥,一會前邊報來的上去了,心中當然一喜;一會又報來又被敵人反下來了,心又往下一沉。
徹夜不眠,一直在思考:這回美國鬼子真跟咱玩開了“人海戰術”,這個仗該怎麽打?有沒有什麽既能多消耗敵人有生力量,又能有效地保存自己有生力量的辦法呢?
21日上午,從第四十五師前指返回的周發田、張蘊鈺也提到了第四十五師傷亡慘重難以再進行拉鋸反擊的情況。大家都認為:現在把敵人從表麵陣地反下去易,要堅守住表麵陣地卻很難。敵人炮火這樣猛烈,成連成營羊群式的連續進攻,後續部隊又不斷地向前運動,很顯然是下了決心花了血本的,不能幻想一兩個反擊就能把敵人給打趴下。
小山頭上打大仗,現在這場戰鬥已經發展成戰役規模了。
“軍長,部隊在反擊運動中傷亡太大,堅持表麵陣地傷亡更大,我看最好的的辦法還是暫時轉入坑道鬥爭。這樣可以避敵所長,又可揚我之長。白天鑽洞,晚上打仗,以小分隊襲擊占我表麵陣地的敵人,消耗與疲憊敵人,創造條件實施決定性反擊,收複表麵陣地。”
張蘊鈺說出了在心中熟籌的想法。
“我和穀政委也是這個考慮,大家看呢?”
秦基偉剛跟從國內趕回來的軍政治委員穀景生商量過。
大家都同意由反複爭奪轉入坑道鬥爭,並決定形成詳盡方案由張蘊鈺連夜趕住第三兵團向王近山副司令員匯報。
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副政治委員杜義德、參謀長王蘊瑞、 政治部主任劉有光一起聽取了張蘊鈺的匯報,當即拍板:
“轉入坑道鬥爭,積蓄力量,準備決定性反擊。”
張蘊鈺被指定前往德山峴負責統一指揮。
而且,王近山手裏已攥住了另一張王牌。
——曾紹山的第十二軍。
此時,第十二軍正在向第六十七軍交接防務。
在擔任金城前線防務時,第十二軍已劃歸第二十兵團指揮,現在完成任務,正奉命撤出陣地前往穀山休整。部隊正在準備,副軍長李德生就接到軍長曾紹山通知,讓他和第三十一師第九十一團團長李長生、政治委員張士誠一起,到軍部受領任務。
任務是撤銷休整,轉向上甘嶺方向作戰。
不愧是主力,二話沒說,這支久戰的勁旅立刻重新調整狀態,進入作戰準備。李長生、張士誠當即率第九十一團部分營連排幹部提前出發,奔向上甘嶺。
21日早晨,鄧華代司令員也打電話給秦基偉傳達誌司決定:
一、 通令嘉獎堅守五聖山的第四十五師;
二、 給第四十五師補充1 200名新兵;
三、 為配合第十五軍上甘嶺方向的作戰,原定10月22日結束的秋季戰術性反擊作戰將延至10月31日。
了解當前戰況後,鄧華問道:
“你們有什麽考慮?”
“我們準備暫時轉入坑道、以小分隊活動與敵人周旋,同時調整部署,整補部隊,囤積彈藥,研究戰術,準備最後以決定性的反擊徹底解決問題。”
“好,你們的想法是正確的,我和楊副司令都同意。目前敵人成營成團地向我陣地衝擊,是敵人用兵上的錯誤。是我們殲滅敵人的良好機會,我們應該抓住這一時機,大量消滅敵人,繼續堅持下去,一定能置範佛裏特於死地!”
“鄧司令放心,有咱第十五軍在,範佛裏特他邁不過上甘嶺!”
秦基偉那股子英雄氣,倍兒壯!
當日下午,第十五軍司令部正式下達命令:
“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守備分隊全部退守坑道。”
命令很快傳達到第四十五師。
貫徹時卻遇到了麻煩。
敵人壓了頂,可早晚得讓咱的這口窩囊氣給頂翻不是?
殺紅了眼的部隊聽說要把拚死命守住的陣地讓出來,全炸了!
“這是誰的命令?”
“為什麽不打啦,這麽多同誌白犧牲了?”
“咱們不進坑道,就是死也要死在陣地上!”
……
七嘴八舌,說什麽的都有,就是不想下去。
聽說是軍長的命令,大家才別別扭扭地往坑道撤。
然而進了坑道,許多人又不願往裏走了,都站在坑道口嚷嚷著要衝出去打:
“不行,咱們他媽的這樣撤進來不明不白,算什麽!”
“這他媽的不是要讓敵人騎在我們頭上拉屎嗎?”
“咱們還是出去把敵人拚下去吧!”
……
為了阻止殺紅了眼的戰士們往外衝,指揮員們不得不站在坑道口上說服大家。
說是說服,其實也沒什麽大道理好講。
那會兒也沒功夫講什麽大道理。
翻來覆去隻有一個意思:
“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部隊,黨和首長絕不會忘記我們的,服從上級的命令沒錯!”
這是典型的“理解的要執行,不理解的也要執行”。
因為要“說服別人”的人現在很可能還沒有說服自己,即或是張廣生、趙毛臣、王福新這樣的營連級的指揮員們也弄不清說不清上級現在究竟是什麽意圖,不折不扣地執行命令完全是憑著一種高度的信任感——一種在嚴酷的戰爭環境中曆盡艱險生死與共卻能從勝利走向勝利的曆程中的所形成的相互依賴相互信托的神聖情感。
這是一支上下同欲的軍隊。
中國官兵前腳剛走,美國兵和韓國兵後腳就緊跟了上來。
兩個高地上騰起一片震耳欲聾的英語和朝語歡呼聲。
被壓在坑道裏的戰士們氣得咬牙切齒。
可一時半會兒也沒什麽招。
本錢已經被盤剝得差不多了的崔建功也焦頭爛額,茶飯無思。
煙癮還跟著見長——每天半條“大生產”。
說實在話,崔建功自己現在也不知道這仗打到什麽時候是個頭,而守備分隊本來就沒剩幾個人,又被敵人壓在坑道裏,幾個小時一夜兩夜的還好說,要是幾天幾夜個把禮拜地熬下去,就是敵人不折騰破壞,光沒吃沒喝就足以讓這群車軸漢子給走不動路呀!俗話說“七天不吃飯,一切都完蛋”,現在坑道裏空氣、陽光、水無一不缺,能熬得住嗎?前兩天咱們是晝失夜反,敵人沒功夫破壞坑道,現在咱們幾天不反擊,敵人肯定是不會消停的,那坑道裏又會是怎麽樣一種情況呢?
這坑道能守住嗎?能守多久?
憂心忡忡的崔建功決定向自己的部下們摸摸底:
“小宋,你通知盧化儀、王福新、高永祥今晚回來一趟,再跟張廣生聯係一下,問問坑道裏的情況。”
作戰科長宋新安知道這是師長的老習慣,每臨大事,總要跟最下邊兒的幹部戰士掰活掰活,指揮起來的時候底氣才足。
次日淩晨,師偵察科副科長盧化儀、第一三五團第一連連長王福新、第一三五團第八連連長高永祥帶著一臉煙塵,偷偷地從陣地上摸回了第四十五師前指。一到家,幾個人就把師部小夥房老王頭端上來的一大臉盆的麵條一掃而光。
光王福新一個人就呼嚕下去了四大碗。
隻一會兒,在一旁默默吸煙看著他們的崔建功就眼圈通紅。
不用問,他已經知道他們在裏麵過的是什麽日子了。
王福新和高永祥的連隊早就打光了,他們倆之所以還留在陣地上,是因為他們太熟悉陣地上的情況了,每次部隊反擊上來,他們都要留下來協助指揮。一來二去,就成了這兩個不到4平方公裏的陣地上的“地主”了。
現如今的老板們,恐怕沒誰想在這塊地界兒上當土地爺。
哪怕是一分鍾!
“你們回答我,這坑道能不能守住?”
崔建功心說甭問別的啦咱直奔主題吧。
“能!怎麽不能?隻要還有一個人,就能守住!”。
“咱們第四十五師沒孬種!”
“上級部署咱不清楚,但不把鬼子打垮不會罷休。咱苦一點值,死了也光榮。”
3人紛紛表決心。
“現在這當口究竟誰怕誰呀?我看是鬼子怕咱們!為啥拚命朝咱坑道口放炮、投彈、打機槍?一是怕咱們出去打他;二是怕我們後邊來人。別看他在洞口張牙舞爪,可你真叫他進來他也不敢。為啥,怕進來出不去呀!”
王福新還給一直皺著眉頭的師長送開心丸。
大家一陣哄笑。
王福新們的確不是跟師長吹大話。
雖然被敵人壓了頂,但坑道裏的部隊士氣卻依然旺盛。所有的坑道,在退守的當天就建立起臨時黨支部,整理完戰鬥組織,通過共產黨員們的凝聚力,把大夥兒抱成了團。
597.9高地1號坑道是人數最多的坑道,裏麵建製單位也最多。
這是個工字型的大坑道,有4個出口:兩個朝北邊的五聖山方向,兩個朝著南邊的“聯合國軍”方向,被改造成了暗火力點,坑道全長70多米,高1.5米,寬1.2米,坑道頂部是厚達35米石灰岩堅石層。
第一三五團第二營政治教導員李安德是在21日當晚,帶著軍警衛連悄悄摸進坑道的。說是進來一個連,實際上滿打滿算連傷員在內也隻有21個人——百十來個人的連隊,來的路上就傷亡了大半。
坑道裏的情況也很嚴重。
雖說有百十來人,但一大半是傷員,還分屬16個不同的建製單位,坑道裏除了重傷員和烈士遺體,就是東一團西一群吵吵嚷嚷著要打出去的戰士和正在進行勸導的指揮員。
他們互相沒有隸屬關係,指揮員們也分屬好幾個單位。
不過大夥兒一看見李安德來了全樂了。
怕什麽?“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這不來了一位。
李安德身高一米八九,屬中國人中少見的高個兒。
也是坑道裏個頭最高的,職務也最高。
李安德和與坑道裏的第一三四團第三營參謀長武振友、第一三四團第八連連長李保成、政治指導員王士根經過幾分鍾的商量,立刻就成立了一個臨時黨支部,支部的第一項決議就是讓大家自動報名說明政治身份,是黨員還是團員?
黨團員們紛紛站了出來。
那會兒也沒黨證什麽的,就憑大家紅口白牙地自報家門。
彼此不認識,好多人當然也就無法互相證實。
不過筆者認為,如果這裏麵真有誰是故意冒充的話,那一定是個好樣兒的爺們兒,共產黨一定要接納他。要知道,在這節骨眼兒上爭黨票,那可不是在爭權爭錢爭房子。
那是在爭犧牲優先權!
隨後召開的全體軍人大會上,李安德宣布,坑道裏的所有人都編入老紅軍連隊第一三四團第八連,李保成任連長、王士根任政治指導員,原軍警衛連副排長張紀平升任副連長,所有沒有負傷的同誌和輕傷員都編入班排,重傷員集中到麵向北方的坑道口休息。
李安德講話時下麵鴉雀無聲,講完話掌聲如雷:
“堅決擁護首長決定!”
“發揚鋼八連光榮傳統!”
“打到徹底勝利,為毛主席爭光!”
……
李安德熱淚盈眶:有這樣的戰士,咱們什麽仗不能打?
一個文化教員擠到前麵來:
“教導員,我建議以坑道名義寫信給軍首長和祖國人民慰問團,表示我們的決心!”
第二屆祖國人民慰問團到達五聖山前線的消息大家都知道了。
“好!”李安德向大家宣布了文化教員的建議,“這封信就請文化教員寫好不好?”
“好!”
又是一陣熱烈的掌聲。
坑道裏的情緒達到了最高點。
什麽叫士氣,這就是士氣!
其他坑道的情況也與此類似。
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率領第四連、第六連殘餘人員退入0號、2號和4號坑道,成立臨時黨支部,完成戰鬥編組;
第一三四團第七連連長張計法、政治指導員林文貴率本連殘存人員退入3號坑道,完成戰鬥編組;
537.7高地北山上的第四十五師偵察科副科長盧化儀、第一三五團第一連連長王福新率領陣地上的殘存人員於退入坑道,成立臨時黨支部,完成戰鬥編組。
……
最小的戰鬥編組是第一三四團第五連第四班。
他們在戰鬥打響的當天就反擊上597.9高地,在以後兩天的戰鬥中,這個班在班長陳鴻鈞帶領下,頑強作戰,打退美軍十多次衝擊,殺傷150多個敵人,自己無一傷亡。他們在16日下午彈盡糧絕之時退入8號陣地的一個小坑道,從此整整11個晝夜與上級失去聯係,其間沒有得到任何補給,僅靠坑道裏儲存的兩箱餅幹和兩小瓶水堅持在坑道裏戰鬥,直到27日才與第四十五師取得聯係,得到運輸隊的補充。
他們一直堅持到30日那次決定性大反擊。
這是整個上甘嶺戰役中堅持坑道作戰時間最長的一個班。
富有富的打法,窮有窮的打法!
手下有這等壯士,崔建功氣能不壯?
不過崔建功知道光憑這個打不了仗,還得有打的章法。
作戰科長宋新安對這個問題早有考慮:
“老是讓敵人在我們‘大門口’上搞不行。要派小分隊摸出去。我和張廣生通過電話。他說通過這幾天觀察發現:一、在表麵陣地上敵人空隙很多;二、敵人是一天換一班,地形不熟;三、別看他們整夜打炮,放照明彈,實際上,那是盲目射擊,心虛壯膽。 張廣生他們昨晚派了兩個小組出去摸敵人。兩顆手雷就掀掉兩個地堡,他們還無一損傷。有趣的是,他們還發現敵人在機槍板機上拴了根繩子,躺在睡袋裏拉,你說他打個啥!”
大家又一陣哄笑。
“所以張廣生他們建議,普遍開展小分隊夜摸活動。我也讚成這個辦法。要是所有的坑道夜裏都能出去摸,那不就是孫悟空鑽到鐵扇公主肚子裏了嗎?敵人要是日夜都不安生,這陣地他還能守住嗎?……”
“這個張廣生,是塊好料!”崔建功心中暗暗讚歎。
第五次戰役結束後,他曾經把全師連以上幹部集中起來總結與美軍作戰經驗教訓,在談論到對手精於計算時,崔建功故意提問:“大家天天講現代化,可是怎樣理解現代化?敵人技術裝備大大優於我軍,這個仗該怎麽打?”
底下馬上就有人應聲答道:
“富有富的打法,窮有窮的打法。我們要研究以劣勝優的戰法,以我之長,擊敵之短,出奇製勝。”
崔建功一看,是第一三四團第五連連長張廣生。
“那麽再問大家,我們一個團有幾門迫擊炮?”
“18門。”第一三三團團長孫加貴答道。
“一門迫擊炮每分鍾能發射幾發炮彈?”
“8到10發。”第一三五團團長張信元答道。
“全團的迫擊炮,一分鍾能打多少發?”
“180發。”
“10分鍾能打多少發?”
“1 800發。”
“1 800發,說明什麽問題?”崔建功不動聲色。
又是張廣生第一個站起來回答:
“1 800發迫擊炮彈,如果打衝擊的敵人,可消滅他一個營;打 有工事的敵人,可以消滅他一個連……”
“好!回答得好!”崔建功很高興,一個步兵連長注意研究火炮,打仗肯定很動腦筋。
以後,崔建功為了培養這個很有前途的指揮員,將他調到師作戰科當了一名參謀,19日反擊戰打響之前,又點了他的將,任命他為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
現在看來,這個將點得好!
想到這裏,崔建功一拍桌子:“好,咱們就學他個孫悟空!”
“好,咱們就在陣地上跟敵人泡蘑菇打遊擊!”
“咱們在坑道裏都很沉著,沒什麽驚慌情緒,要出去打敵人,勁頭都憋得足足的!一定能守住坑道。”
“對,隻要坑道還在咱們手裏,敵人就不敢往前攻”
……
大家紛紛響應。
“不過,”崔建功吐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為了造成敵人的錯覺,師裏還是要盡量組織小分隊每夜反擊537.7高地北山,讓敵人以為我們還有反複爭奪的能力,以掩護坑道鬥爭和大反擊的準備……”
“師長放心,我們一定能守住陣地。”
“前邊現在最需要什麽東西?”崔建功接著問道。
“最好送蘿卜,這東西又解渴又解餓,也好運!”高永祥說。
“高連長說得對,送水背一大串水壺,運輸員摸爬滾打時叮叮當當的,很容易被敵人發現。”王福新也附和道。
“好,師裏組織給你們送!告訴你們,你們前邊的同誌不怕死,後邊的同誌也不示弱,都要求上前線!你們堅守的這幾天,我們師又整補了13個完整的連隊,光扛上山的八二炮彈就有3萬發,都準備在決定性大反擊那天送給敵人,你們回去向同誌們傳達,最後勝利一定是我們的!”
幾個指揮員當晚就回到了前沿坑道。
第四十五師這個決策得到了不折不扣的貫徹。
這很遂大家的意——誰也不願意讓敵人騎在脖子上拉屎。
小規模出擊活動很快就捷報頻傳。
占領597.9高地的美國兵在1號坑道正對麵七八十米處修築了一個大地堡,裏麵有五六挺機槍,沒日沒夜地封鎖1號坑道洞口。
連長李保成決定把它給端了。
任務交給第六班班長何根長。
何根長不愧是老兵,作戰經驗非常豐富。他知道敵人前半夜很警惕,所以按兵不動,而是蹲在坑道口有一搭沒一搭地扔空罐頭盒子,引誘敵人打槍,放照明彈,他則乘機觀察,盤算著出擊和返回的路線。
到了後半夜,敵人也給折騰累了,隨他怎麽扔也不理會。
何長根看看是火候了,帶著兩名戰士摸出洞,一顆手雷就把這個地堡掀上了天。功夫不長,另一個小組也把另一個地堡也給炸飛了。
何根長他們無一傷亡。
電影《上甘嶺》的編劇就采用了這個情節。
這一開了頭,大家都來了情緒。接二連三地頻頻出擊,在他們堅守的14個晝夜中,小組夜摸13次,班、排小出擊12次。不到半個月,光這一項,就讓1 760個美國兵不是丟了命,就是缺了胳膊少了腿。
要命的是美國兵還天天換,每天上來一茬新的。
輪著班的讓他們打。
不知道為什麽史密斯少將會出此下策,每天換一茬人,地形、敵情都不熟悉,白天工事剛一做好,晚上就被中國兵們掀翻,上來的人沒遮沒擋還成了人家的冷槍和手榴彈的下飯菜。
可能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美國兵誰願意來打這種仗?
所以這種罪隻能輪著來受。
趙毛臣他們的坑道沒這麽幸運,第一次出擊碰了釘子。
那是一個叫鄭殿揚的戰士出洞口時碰響了罐頭盒,惹來了敵人的機槍,封住洞口結果大家都沒能出去,偷襲當然也就泡了湯。
第二天大家學聰明點,先把洞口清掃幹淨,也象何根長他們一樣等到下半夜敵人疲憊和放鬆之際,三兩個甚至一兩個人一組出擊,把敵人白天辛辛苦苦修好的地堡和火力點一一摧毀。
光是頭三天,他們就組織了16次出擊,每次都有斬獲,讓6個地堡飛上了天,70多個美國鬼子回了老家。
這種零敲碎打,很快就把美步兵第七師打散了架。
在這兩個高地上,晚上是誌願軍的天下,誌願軍折騰“聯合國軍”。
白天是“聯合國軍”的天下,“聯合國軍”也折騰誌願軍。
打從一占領這兩個山頭的表麵陣地,“聯合國軍”對坑道的破壞就一直沒有消停。他們知道,不解決坑道裏的中國兵,就絕對不會有安穩日子過。
因為仗一打響不久,他們就嚐夠了坑道的苦頭。
支援韓軍第二師進攻作戰的“聯合國軍”炮火采用的是環狀彈幕射擊,攻擊分隊隻要一占領陣地,支援炮火就編織成一道道密熾的火網,在537.7高地北山周圍形成一道道環狀的火牆,把第四十五師的增援部隊與山頭守備分隊完全隔絕。雖然有幾次成群的中國士兵以令人驚歎的勇氣衝過了火網——甚至衝過他們自己的支援炮群的火網,但最後能夠到達山頂的已經剩不下幾個人了。
可即便如此,仍然有中國士兵冒出來與攻占了陣地已經精疲力竭的“聯合國軍”官兵短兵相向、白刃相搏,熾烈的盯著找人的機槍火力也從四麵八方噴出,聲聲瘮人。
結果又是重複了前一天的局麵——雙方拉鋸式的爭奪。
而且又是一大堆傷亡。
韓軍第二師情報參謀文重燮中校很有些探索精神,在從第四十五師一個誤入敵陣而被俘的運輸員口中套出了這個情報後,親自帶著幾個老偵察兵上了537.7高地北山,折騰了好幾天總算鬧明白了:中國軍隊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而是從坑道裏衝出來的。那些熾烈的盯著找人的機槍火力也是從坑道口裏噴出來的。
看得咬牙切齒的文重燮回去就開始打破壞的主意了。
這回攻占了陣地,中國軍隊又沒有反擊,正好對坑道下手。
從21日起,“聯合國軍”開始一門心思地破壞坑道。
597.9高地0號和1號坑道首當其衝,是敵人破壞的重點。
就在李安德他們整頓完戰鬥組織的第二天一大早,一個連的美國鬼子就圍著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堅守的0號坑道折騰開了,重機槍、無座力炮、噴火器乒乒乓乓把0號坑道口打得煙霧騰騰、火光衝天。
這個場景正好被斜對過300多米處的1號坑道的戰士們看見。
大家被憋進坑道裏那點又羞又惱的莊稼火一下就上來了。
“機槍上來,揍美國鬼子!”
第八連副連長張紀平新官上任,決心點一把火。
一挺轉盤機槍上來,衝著正蹶著屁股朝0號坑道開槍開炮的美國兵狠狠地放了一梭子。美國鬼子壓根兒沒顧上屁股後邊的事情,猝不及防,立馬就躺下了一大片。
這下把美國兵弄火了。
一會兒功夫,一架F-51就衝著坑道口翻來覆去地俯衝投彈。
沒脾氣,這也是人家的強項。
接著就上來100多個美國鬼子,重機槍、無座力炮,把洞口打得亂石紛飛。把張紀平們壓得抬不起頭,洞口太狹小,射界不開闊,也打不著敵人,轉瞬間,就傷亡了四五個人。
可美國鬼子也不敢往坑道裏衝。
大家就這麽僵持著。
最後還是高個子李安德把這個僵局給打破了。
他打量了一下洞口周圍的敵人,然後叫過步話機員:
“快,直接要炮群,朝洞口上下左右開炮!”
步話機員立即打開送話器:
“張莊張莊,我是李莊,我是李莊!蒼蠅蚊子爬到門口了,快來掃掃,快來掃掃!”
不到兩分鍾,一群一群的炮彈就從五聖山後邊飛了過來,美國兵被炸得人仰馬翻,紛紛抱頭鼠竄而去。張紀平們一麵叫好,一麵用機槍、衝鋒槍追著敵人的屁股送行。
這種來得很及時的支援炮火對守住坑道至關重要。
象這樣的故事,陣地上天天都要出幾個。
頭一天,美國鬼子用無座力炮和噴火器封鎖洞口,扔汽油桶,向洞裏灌煙,把大家熏得頭暈嘔吐,連呼吸也困難。危急時刻,大家都圍著指導員趙毛臣吵吵著出去跟敵人拚命。
但趙毛臣很沉得住氣——他也非沉住氣不可:
“大家別慌,拚命很容易,但現在不是時候!
衛生員,讓大家尿濕毛巾捂住嘴!
李鳳斌,用爆破筒滅火!”
戰士李鳳斌把兩根爆破筒捆在一起,朝著洞口扔了出去。
轟隆一聲,熊熊烈火被氣浪給撲滅了……
一計不成施二計,坑道口不能接近,敵人就掏頂。
趙毛臣那邊剛消停,第五連連長楊金鉤守著的那邊又被敵人把坑道頂弄穿了,還往下扔炸藥包和手榴彈。
楊金鉤把著一挺機槍拚命的射擊,才把敵人壓住。
可老這樣也不行——子彈太寶貴了。
楊金鉤立馬叫住一個叫石建生的戰士:
“小石,現在考驗你的時候到了,你上去把洞口的敵人炸死。”
“是!”石建生挺胸昂首,答得幹幹脆脆。
兩個戰士把石建生抬起來。
石建生慢慢地把爆破筒伸到外邊。
上麵美國兵沒反應過來,以為是有人出來投降,連聲叫“OK”。
石建生把導火索一拉。
下邊兩個戰士趕緊把他一放。
轟隆一聲,就聽見外麵美國兵哇哇的哭喊聲。
25日,美步兵第七師再也經不起消耗了。
師長韋恩•史密斯少將向範佛裏特連連叫苦,說我們跟高麗棒子可不一樣呀,他們有的是兵員,咱美國青年可是漂洋過海來的呀,總不能讓他們全躺在這兩個該死的小山頭回不去吧?
範佛裏特想想也是。
加上兩個山頭表麵陣地都在手,心裏麵多多少少也覺得鬆了口氣。於是範佛裏特下令把美步兵第七師撤出休整,讓韓軍第二師接替597.9高地的防務。同時,美步兵第三師也接替韓軍第九師擔任鐵原地區防務,而韓軍第九師主力則調往金化以南作為戰役預備隊,隨時準備加入上甘嶺方向作戰。
韓軍第二師有此後盾,又得到了後備兵員的補充,很麻溜痛快地就接了美步兵第七師的班,在597.9高地上跟中國兵們較開了勁。
這韓二師師長丁一權戰爭初期當過韓軍的陸軍參謀長,曾經在美國陸軍參謀學院鍍過金,本來仕途很得意。結果美國人說你沒在下邊帶過兵,還是先下去練練按台階往上走吧。
丁一權很不服氣,心說你們艾森豪威爾不也沒在下邊帶過兵嗎?不也當了盟軍統帥麽,幹嗎我就不行?
一賭氣,這小子躺倒不幹了。
後來還是韓軍陸軍參謀長白善燁跟他許諾,你先下去當幾天師長,有機會就讓你節節高升。
這才把丁一權的氣給順過來。
得,就這樣,堂堂中將下來接替鹹炳善準將當了個師長。
聽到美軍要開溜,丁一權反而很得意,覺得活該自己露一手。
“光榮茶”與蘋果
丁一權確實也露了一手。
說起破壞坑道的章法,韓國兵要勝美國兵一籌。
畢竟都是東方人,又從小鬼子那裏領教過土八路打仗的路數。
韓國兵一般不蠻幹,他們用榴彈炮遠吊;用硫磺彈、毒氣彈熏;往坑道裏滾巨石塊,用鐵絲網團起來往坑道裏塞;從坑道頂鑿眼灌炸藥。
招招既毒又損。
美國兵折騰了個把禮拜連門兒都摸不著,韓軍剛上來半天,就把2號坑道給炸短了一半,守備分隊傷亡了8個人。當天,597.9高地上最大的坑道1號坑道朝南的兩個坑道口全被炸塌,隻剩下碗大的一個口,裏邊兒的人連氣都透不過來。第八連連長李保成組織人冒著敵人的炮火不顧重大傷亡挖了半晌,才把洞口挖通。
第八連為此傷亡了37個人。
中國兵們真是恨透了這些“李偽軍”。
而且愈到後來,坑道裏的生存環境也愈加惡劣。
沒得吃還好說,可以從敵人的屍體上收集,加上原來屯集儲備的,省著點兒湊合著也能熬過去了。
要命的是沒得喝。
水,成了坑道部隊生存的最大問題。
人們萬般無奈之際,開始飲用另外一種液體:
尿液。
說喝尿很不好聽,可能有人還要噁心。
所以大家給喝尿取了個很美的名字:“光榮茶”。
為了讓尿的味道好點,還想出了許多招,其中之一就是:用毛巾裹上一包濕土,將尿淋上去過濾一下,然後再擠點牙膏進去。這樣尿的味道就小多了。
可不管怎麽處理,尿畢竟是尿,無論怎樣,那味兒都好不了。但必須喝。
這是為了生存,為了戰鬥!
秦基偉聽到他的戰士們在喝尿的消息,熱淚潸然。
然而使他倍感痛苦的是:他現在還不能把他們撤下來。
不僅不能撤下來,還要繼續苦撐苦熬,繼續與敵人死磨硬纏。
這是為了給決定性的反擊贏得時間。
這是為了勝利。
“不惜一切代價,把物資送進坑道!”
秦基偉下了一道死命令。
整個第十五軍,除了軍預備隊第二十九師動員了幾個營的部隊擔任向坑道運輸的任務外,第四十五師師部的勤雜人員包括師部小夥房的炊事員都爭著頂著敵人的炮火往上送東西。
然而最後能送到坑道裏的東西卻微乎其微。
雖然從後方到前沿坑道不過幾百米千把米,但在敵人幾層炮火攔阻下卻是一片死亡地帶,為一袋蘿卜或一壺水付出幾個人的生命代價的事情在當時並不罕見。據後來統計,在整個上甘嶺作戰期間,運輸人員的傷亡占了戰役全部傷亡人數的15%。第一三五團第三營兩個通訊員為了把祖國慰問團送的一小袋水果糖送進坑道,一個半路犧牲一個兩處負傷。
你說吃到這些糖的戰士們會是什麽感受?
後來聽說坑道裏光吃蘿卜燒心,秦基偉還專門著人到平壤采購了幾萬斤蘋果,派人背著往坑道裏送。分給秦基偉的蘋果,他一個也沒舍得吃,都暗暗攢了起來,交給被補入反擊部隊的警衛員王六,讓他背著這些蘋果去參加戰鬥。
然而由於敵人的炮火封鎖,隻有幾個蘋果進了坑道。
其中一個送到了第一三五團第七連堅守的坑道裏。
蘋果隻有一個,可坑道裏有20多個人。
連長張計法把這個蘋果給了步談機員李新民,讓4個步談機員分著吃,理由是步談機員天天扯著嗓門兒呼叫,最需要水分。
步談機員們一合計,認為最需要補充水分的是重傷員,又將蘋果給了負了重傷的通訊員藍保發。
藍保發說連長指揮打仗太辛苦,又把蘋果還給了張計法。
張計法又將蘋果交給司號員,司號員又給了衛生員,衛生員又給了藍保發,……
20多人轉完了,蘋果又回到了張計法手上。
張計法紅著眼圈下了個硬性命令:
“咱們都吃,一個一口,必須吃!”
一人一口,轉完了圈,蘋果仍然剩下大半個。
筆者幼時曾從課本上讀到過這個故事。
而現在敲入這些文字時,鼻子仍然酸酸的。雖然筆者也曾穿破過幾套國防綠,當過“新一代最可愛的人”,可每當麵對這些老前輩們時,總是從心裏往外感到汗顏,感到慚愧。
那一代中華兒女,是中華民族永恒的驕傲!
愛戴高帽子的秦基偉就吃激將法
就在崔建功苦撐的同時,王近山也在調整部署,準備大幹。
這幾天,除了準備調用剛從金城撤下的第十二軍部隊外,他已令第四十五師集中所有力量於上甘嶺地區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戰鬥,其它地區的防務移交給張顯揚的第二十九師。向守誌的第四十四師抽出第一三二團接替第二十九師第八十七團在發利峰、五在峰方向的防務,第八十七團則全力投入上甘嶺方向的作戰。
王近山還親自打電話,向楊得誌要來了誌願軍的寶貝疙瘩“喀秋莎”——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並將炮兵第七師一個營、炮兵第二師4個連、第六十軍炮兵團和高射炮兵第六0一團加強給第十五軍。
上甘嶺作戰的彈藥,王近山的老上級的洪學智也打了保票:
“你們上甘嶺的彈藥、給養,我洪麻子給你扛上去!”
話是這麽說,可王近山心裏也明白,這一切都需要時間。
而這個時間要靠秦基偉,靠崔建功來爭取、來保證。
他們必須挺住!
25日,秦基偉主持召開了軍作戰會議。
這時,從兵團到軍,都有人考慮是不是暫避敵鋒,作戰略退卻。
王近山也打電話讓秦基偉選擇:
“現在有兩個方案,一是打下去,二是撤下來。你要哪個?”
“王司令,我不下,我死也要死在上甘嶺!”
電話那邊的王近山暗暗一笑,心說真讓我算準了,這愛戴高帽子的秦基偉就吃激將法。
“我問的是你能不能頂住,你要不行我讓曾紹山上!”
“這是什麽話?我現在要是下來了我算什麽?”
電話這邊秦基偉恨恨地對王近山吼道。
他心說第十二軍不就是你的老部隊嗎?牛什麽牛?你第十二軍能打,我第十五軍也不是吃幹飯的,幹嗎動不動就把曾紹山抬出來壓我?
王近山吃了部下一吼倒也一點沒脾氣:
“那好那好,你不下來可以,但曾紹山也要上。第十二軍配屬給你指揮,李德生先帶第三十一師過來,第三十四師和第三十五師也隨時準備投入戰鬥!等咱們把炮兵調上來,彈藥也屯足嘍,給範佛裏特那老小子一個好瞧,讓他狗日的開得了場下不了台!媽那個×,但現在最要緊的是你得給我頂住!”
秦基偉喉頭一熱。
有第十二軍這樣的頭牌主力撐腰,還有什麽說的!
“王司令,保不住上甘嶺,我提頭來見!”
回過頭來,秦基偉就在軍作戰會議上一錘定音:
“咱們不能撤!咱們咬咬牙熬過這個關頭,就能把美國鬼子的士氣打下去一大截,我們現在很困難,但敵人可能比我們更困難!這就要比膽魄比意誌!現在兵團已經決定第十二軍的部隊要參戰,咱們一定要把陣地完整地交給他們,不能讓人家給咱們擦屁股。”
大家都說軍長說得對,咱第十五軍丟不起這個人。
會議決定:在基本陣地上,暫取守勢繼續堅持坑道鬥爭,製止敵人擴張,爭取時間,調整部署,屯集彈藥,在月底傾全力舉行決定性反擊,奪回陣地。
鑒於第四十五師減員嚴重,秦基偉決定: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抽出5個連隊與第八十五團一個營一起,反擊597.9高地,第八十七團也抽出5個連隊反擊537.7高地北山。
除此之外,第三兵團防禦縱深也機動出67門大口徑火炮投入上甘嶺方向作戰。誌司後勤司令部為保證上甘嶺作戰,按每門炮300發~500發的供給標準,為第十五軍的這次大反擊屯集了11萬發炮彈,晝夜搶運上了五聖山。
王近山親自給炮兵第七師師長顏伏交代:
“炮彈不到最後反擊時不能用,沒有統一命令,一發炮彈也不能往外打,要集中起來,一下子錘掉狗日的!”
那時不光是第三兵團,整個誌司都在保障上甘嶺,很多原定送往別的方向的物資都臨時改變方向,運往五聖山前線。那會兒後勤是要什麽給什麽,所有後方人員包括分部首長,都參加了搬運工作。
還有朝鮮政府動員起來的朝鮮群眾。
甚至連機關的女同誌也加入了背炮彈的行列。
多少年後,人們說起在上甘嶺戰役中的那些女同誌,仍然嘖嘖稱奇。她們雖然沒有象後來的電影裏演的那樣在坑道裏直接參加戰鬥,但卻在後方轉運和救治傷員中表現出不讓須眉的巾幗之氣,足以與男子漢們的英勇事跡同輝。
最讓人感動的是17歲的女護士王清珍,當負傷的戰士排不出尿來的時候,她就用嘴給戰士排尿。
連秦基偉軍長這樣百戰名將知道了這事兒也感動得直掉淚。
那真是一個萬眾一心同仇敵愾的難忘歲月。
凡堅守24小時以上的連隊,立功!
26日,第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政治委員王新、第十二軍第三十一師政治委員劉萱、副師長李長林和第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政治委員聶濟峰一起,在德山峴第四十五師前指集會,確定了決定性反擊的作戰方案:
一、 集中力量形成拳頭,先西後東,反擊一個,鞏固一個。先反擊597.9高地,鞏固後再反擊537.7高地北山。反擊部隊與守備部隊分開,反擊成功後,立即換上守備部隊防守。
二、 為防止敵人炮火攔阻,突擊部隊先進入坑道待機,以坑道作為衝擊出發位置,為麻痹敵人,進一步查明敵人炮火封鎖規律,並使部隊秘密進入坑道,在炮火準備後,以一部兵力發起佯攻,誘敵抗擊和炮火封鎖我衝擊道路,查明情況,即行停止。反擊部隊則趁此進入坑道。
三、 在進行炮火準備時,增加一次炮火假轉移。
四、 守備分隊每人帶上3條麻袋及土工作業工具。每個連隊守一天,即換上新的連隊。
會議同時決定:
以後方補充上來的2 000名新兵對第四十五師進行補充。
尤其是傷亡最重的14個連隊。
其中就包括第一三五團第一連和第七連。
聽說讓下去,王福新在電話裏還跟團長張信元強了一脖子:
“從14號打到現在,我兩百多個兵,兩個指導員,8個正副排長,還有十多個臨時指定的排長,全都犧牲在北山上了,現在仗沒打完就叫我們下去,這算什麽?對得起死去的同誌們嗎?我們不撤,要撤等我打死了再撤。”
張信元一聽莊稼火也上來了,喊著王福新的小名就罵開了:
“王二你小子給我聽著,叫你下來你就下來!老子要給你補兵,補完了你再上。你要不聽招呼我撤你的職,以後你什麽仗都甭他媽的再想打!”
王福新別別扭扭地帶著他的連隊撤下了北山。
說是一個連隊,連3個炊事員在內也才6個人。
想著當初200多號人浩浩蕩蕩開上北山的氣勢,想著打出“狙擊兵嶺”威名來的那份得意,在槍林彈雨闖來衝去從不眨一下眼皮的王福新百感交集,一路走一路任由淚水嘩嘩地往下淌:好同誌好兄弟們我把你們帶上來如今卻隻有我們幾個人回去啦,你們等著吧,我王福新要不給你們報仇我他媽的就不配當你們的連長!我他媽的就不是爹生娘養的!
第七連比第一連稍好,還剩下9個人。
政治指導員林文貴看著自己蓬頭垢麵的戰士們心裏也酸酸的。
“同誌們咱別搞得象打了敗仗似的,大家都洗洗幹淨,新同誌要補進來了,咱們要讓他們看看咱們七連是支什麽樣的連隊。”
林文貴也是一邊吞著男兒淚一邊給大家鼓勁兒。
與此同時,一批運輸員衝破炮火封鎖進入了坑道。
除了急需的物資,他們還帶來了兩個振奮人心的消息:
“祖國人民慰問團第二分團到五聖山前線了!”
“軍長決定30日晚上舉行大反擊!”
大家熱淚盈眶,咱們要熬出頭啦!
指揮員們向大家分送祖國慰問團的慰問品時,所有的人都站起來,立正,敬禮,雙手接過慰問品。
包括那些重傷員。
指揮員們對他們說你們為保家衛國負傷了,躺著就可以了,祖國人民是不會怪罪他忠誠的兒子的。可他們仍然要站起來,因為那些慰問品上都貼著、噴著至尊至貴的字眼:
“贈給最可愛的人!”
這個時候,所有人想的都是:咱們後麵就是五聖山,五聖山上麵有從祖國來的親人,他們代表祖國在看著咱們打仗。
咱們一定要讓他們看著咱們打勝仗!
從28日起,第四十五師按預定方案,以無座力炮對597.9高地上韓軍第二師工事、地堡群,進行了預先破壞射擊。至30日中午,將其工事摧毀了30%。
29日21時,秦基偉軍長批準了第四十五師和第二十九師首長聯名上報的反擊作戰方案,同時指示:“為利用有利地形,大量殲滅敵人,30日夜隻拿下597.9高地主峰,其餘次日奪取之。”
30日午後12時至17時,置於五聖山頂的第十五軍山炮和野炮群居高臨下,又將597.9高地殘存的地堡群摧毀過半。
這次,第十五軍反擊部隊一反過去總是在黃昏時分進行反擊的常規,光打雷不下雨,使韓軍第二師部隊在熬過了“黃昏關”後放鬆了警惕,躲進了地堡睡大覺去了。
21時,第十五軍支援炮群133門火炮昂起了頭,對空掩護的數十門高炮也對準了天空,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24門“喀秋莎”也悄悄從隱蔽地開上了公路一字排開。
德山峴第四十五師指揮所內,崔建功緊盯著手表。
當時針指向22時,崔建功一揮手:
“開始!”
霎時間,寂靜的夜空滾過了一陣驚雷,597.9高地被熊熊烈焰吞沒,火光映紅了半個天空。
597.9高地整個被翻了個個兒。
5分鍾炮火急襲後,炮火向縱深轉移,五顏六色的信號彈也騰空而起,機槍也歡叫起來,還伴著陣陣喊殺聲。
韓軍不知是計,紛紛鑽出掩蔽部,進入陣地。
這時候炮火突然又折回了頭。
這一回,是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的“喀秋莎”。
那“喀秋莎”聲兒不大,卻挺奇特,“啾、啾、啾”的,7秒鍾時間,350多發火箭彈全部砸在了剛衝出掩蔽部的韓軍官兵們頭上。
高地上一片炫目的白光。
坑道裏的戰士們看得心花怒放。
後來才知道,韓軍第二師的準備增援第二梯隊和支援炮群,被這突如其來的“喀秋莎”給“喀”得人仰馬翻,高地上的工事被摧毀了70%,人員殺傷效果更是顯著——沒剩下幾個能喘氣的,光觀察所看見敵人拉走的屍體就有30多輛卡車。
還不要說在陣地上拉不走的那些。
炮打得驚天動地,可方圓幾十公裏內,無線電一片靜默。
一切早就精心策劃好了,隻瞞著範佛裏特。
25分鍾後,突擊分隊的步話機裏傳來絲絲聲響。
“開飯!”
這是密語,意思就是現在該拿敵人下飯了。
第四十五師新補充的8個連隊和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兩個連,分東西兩路,向597.9高地猛撲。
東路突擊分隊是第一三四團第七連、第八連和第八十六團第三連和配屬給第一三四團第八連指揮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第二排。
堅守1號坑道的第一三四團第八連率先衝出坑道。
雖然在坑道裏呆了半拉月不見天日,連走路都搖搖晃晃站不穩,但一打起來,全象上足了發條一樣地彈起來,也不知哪來的勁頭,風風火火一個衝鋒就拿下了1號陣地。
接著,按預定計劃,3個連兵分數路,直插主峰。
西路,第一三五團第四連政治指導員宋春元親自掌握著重機槍和無座力炮掩護大家向10陣地衝擊——他們的任務是給緊隨其後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打開通路,直取3號和9號陣地。
韓軍第二師第十七團一個加強排和他們的地堡一起飛上了天。
通路打開了,第一三五團第六連跟著衝向9號陣地。
這個陣地的攻擊卻不太順手。
第六連隻有第一、第三兩個排,連長萬福來將他們分作兩個波次,一波接一波向上衝,連續攻擊4次,才將它拿下來,而這時全連僅剩下4個人,政治指導員馮玉慶犧牲,萬福來自己也身負重傷——被一塊拳頭大小的彈片釘在嘴上,滿臉是血暈厥過去。
第六連再也無法向3號陣地發展進攻。
韓二師乘機一個反撲,又將9號陣地奪了回去。
幸虧後邊還有張計法的第一三五團第七連,又把敵人反下去。
這才把陣地鞏固住。
東路突擊部隊也遇到了阻力。
配屬給第一三四團第八連的第一三五團第六連第二排人員已經傷亡過半,距離主峰3號陣地還有50多米遠,被一個從炮火中殘存下來的複活火力點給壓住了。
第六班隻剩下班長呂慕祥一個人了,還5處負傷,渾身是血。
臨配屬八連時,連長萬福來曾經叮囑他:
“你們是黃繼光所在班,腿打斷,頭打掉,人不能丟,特別是到人家那邊打仗,一定要給咱六連露臉!”
呂慕祥當時就發狠:
“連長放心,咱輕傷跑上去,重傷爬上去,死也要死3號陣地。”
呂慕祥確實是說到做到——他現在就正在往上爬!
然而他傷得實在太重,爬到火力點時,剩下的力氣竟隻能拔掉手雷的保險針,而連扔出去力氣都沒有了。
他趴在地堡上拉響了手雷。
突擊部隊呐喊著衝上主峰。
呂慕祥,黃繼光的第一位傳人。
戰至31日淩晨0時,第一三五團第七連最後一個投入戰鬥。
這支生力軍來得正是時候——此時韓軍兩個連正拚命往1號和3號陣地反撲。
連長張計法和政治指導員林文貴指揮部隊劈頭蓋腦一陣手榴彈將他們砸了下去。
順勢還收複了7號陣地。
至此,597.9高地反擊勝利結束。
這次反擊雖然沒有全部收複597.9高地表麵陣地,但主峰和幾個主要陣地已被第四十五師部隊牢牢地控製在手中。一夜之間,第四十五師和第二十九師10個連隊1 600餘人先後投入戰鬥,共計殲敵1 500餘人,其中包括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一團第二營全部、第三營第九連全部,俘敵41名,繳獲重機槍9挺,輕機槍18挺,各種火炮7門,各種槍200餘支。
崔建功長舒了一口氣,同時發出命令:
597.9高地上所有反擊部隊統歸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指揮,就地整組,轉入防禦。
凡堅守24小時以上的連隊,記功!
李德生來了,丁一權走了!
丟了“三角形山”主峰,丁一權氣急敗壞,暴跳如雷。
前兩天,“聯合國軍”總司令馬克•克拉克上將在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詹姆斯•範佛裏特中將和美第九軍軍長魯本•詹金斯中將陪同下,來到金化前線視察。幾位將軍把韓二師給狠狠誇獎了一番,對丁一權關於增加兵力和炮火的要求也滿口答應,讓美空降第一八七團、韓軍第九師、埃塞俄比亞營、哥倫比亞營和韓軍第三十七團處於待命狀態,隨時準備增援韓軍第二師。
丁一權當時受寵若驚,差點沒暈過去。
這才不過兩天,怎麽他媽的又讓人家給攆下來啦?
31日淩晨4時,在丁一權的嚴令之下,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一團團團長金容珣上校指揮本團部隊,加上新調上來的埃塞俄比亞營,向剛占領了597.9高地主峰的第一三五團第七連發起猛烈反撲。
丁一權全然沒有反應過來這是在犯傻。
沒看出來?美國人這是想抽身啦!
由於反擊戰鬥31日淩晨才結束,597.9高地上的第四十五師守備分隊基本上沒有時間改造和搶修工事,隻能依托敵人的殘破地堡和屍體、彈坑與敵人周旋,坑道裏所有能動的人都上了陣地,連長張計法守得非常吃力。
團長張信元屢屢詢問情況,張計法都隻有一句話:
“首長放心,堅決守住陣地,沒有問題!”
可越是這樣,張信元就越不放心,他太了解這位部下了。
這是條打死也不叫饒的硬漢。
張信元知道這節骨眼上張計法最缺的什麽:
人,彈藥。
可張信元現在整個就是一個光杆團長,手頭一個兵也沒有。
張信元幾次看了看與他一起同坐在指揮所裏的第八十六團團長周連杞,又幾次把已經到嘴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自古英雄多傲氣,張信元是一個從不願開口求人的人。
可仗打到這份上了,要不開口,就誤了大事了。
“老周,情況嚴重啊,派一個排增援吧?”張信元紅著臉道。
“現在上不去呀?等黃昏吧!”
周連杞搖搖頭,心說感情不是你的兵你不心痛。
張信元急得要冒火,本來按指揮慣例,同級指揮員在一起指揮戰鬥,一般以先來的指揮員為主,可現在大家分屬兩個師,凡事隻好商量。現在商量不通,隻好上報。
張信元把話打到師指,向崔建功作了報告。
崔建功那兒也是跟第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在一起。
崔建功順手就把電話遞給了周連杞的頂頭上司張顯揚。
張顯揚一問明情況很幹脆地對周連杞說:
“張團長對陣地熟悉,你聽他的,拿一個排上去!”
“現在炮火太猛,等黃昏吧?”周連杞固執已見。
張顯揚騰地一下就火了:
“馬有籠頭豬有圈,軍人要有紀律觀,你貽誤戰機我殺你的頭!”
喀嚓一聲擱下話筒。
周連杞一聽師長火啦,立馬痛痛快快派出了一個排。
這個排來得正是時候。
張計法他們正打到節骨眼兒上,看看就要招架不住了。這下來了一批生力軍,還帶著一批手雷、爆破筒和手榴彈什麽的,劈頭蓋腦就把正在狠命往上衝的埃塞俄比亞營給砸了下去。這時,第一三五團第二營參謀長張廣生又不斷地給團屬八二迫擊炮群指示目標,引導炮火攔住韓軍的增援部隊,直到中午11時,仍然牢牢地掌握著陣地。
可惜張廣生在向崔建功報告戰況時被一枚炮彈擊中。
他倒下的地方與黃繼光犧牲處隻有幾米遠。
這本是個很有前途的指揮員,共和國的將軍苗子。
剛打了7個小時,韓軍第三十一團就已經垮了。
而且一個陣地也沒奪回來。
還搭上了個來自黑非州的埃塞俄比亞營。
這些非洲黑人打得很慘,下來的人不足上去的一半。
其實最慘的事情是自己剛剛從殖民主義桎梏下解脫出來,卻要為新殖民主義者充當了炮灰。
氣急敗壞的丁一權還想接茬幹,被趕來的詹金斯攔住了:
“今天算了吧,我給你調部隊來,明天一定要奪回三角形山!”
就是,丁一權的本錢早就透支了,打從接手三角形山,手中的兵也沒剩下幾個了,要不是有補充,早就散了架。前幾天的反擊,幾個小時一個加強營打剩幾十個人那已經成了常事。
昨晚那場戰事,更是耗盡了韓二師的全力。
好在範佛裏特還備有本錢。
當晚20時,丁一權下達77號作戰命令,其要點為:
韓軍第三十團配屬給韓軍第二師,於11月1日8時整接換第三十一團防地;交防時,除工兵外,所有配屬及支援部隊均歸第三十團團長林益淳上校指揮;第三十一團交防後轉為師預備隊。
這是丁一權在韓軍第二師師長任上下達的最後一個命令。
而就在這個命令下達4個小時後,中國軍隊再次發起了反擊。
在第十五軍炮群6個野榴炮連的掩護下,第一三四團和第八十六團各一個連與坑道部隊配合,戰至11月1日1時,全殲韓二師兩個連,恢複597.9高地全部表麵陣地。
也就是在這天,丁一權升了官,扔下這個爛攤子,上任去啦!
瞅準機會就給丁一權升官,這是白善燁早就許下的願。
丁一權當上了韓二軍團副軍團長。
但在打了敗仗的節骨眼兒上升官,卻讓人匪夷所思。
這大韓民國國軍的官兒是不是也太不值錢了?
傘兵們生讓土八路給欺負啦!
薑文峰少將接下了這個不死不活的爛攤子。
不過,生力軍韓軍第三十團倒也很給薑文峰長臉。11月1日苦戰一天,終於有兩個排爬上了597.9高地主峰。
團長林益淳上校喜出望外,馬上打電話給第三營營長:
“趙南國,趕快派部隊增援,一定要守住陣地!再查查這個連長是誰,老子要升他小子的官!”
一支煙還沒吸完,三營長趙南國少校電話也來了:
“團……團長,他……他們又被中國人反下來啦!”
“媽的,讓他們再攻!”
林益淳把電話一扔,拍桌子打板凳地罵開了。
這沒用。
一整天過去了,韓軍第三十團再也沒有衝上“三角形山”。
當晚,第三十一師第九十一團第八連開始接替597.9高地防務。
由於第三十一師事前組織了各級幹部觀戰學習,這時候也有了經驗。連長張林書、政治指導員劉懷珍組織連隊向陣地運動時也很有章法。他們向前運動時采用疏散隊形,人與人之間拉開三四十米的間距。這樣表麵上看起來運動速度很慢,可卻大大減小了損傷。175人的連隊在兩個小時的運動中隻損失了一個人,也算是這次戰役中的稀罕事兒了。
第八連接替了0號、3號、9號、10號陣地的防務。
也就從這天開始,第十二軍部隊逐步投入戰鬥。支援炮兵也增至21個連73門火炮及火箭炮兵6個連24門“喀秋莎”。
這是誌願軍為爭奪一個山頭所集中的最大規模的炮火。
其實詹金斯丁一權也好,薑文峰林益淳也好,都不必那麽氣急。
真正該著急的是這件事兒的始作俑者範佛裏特,有個比喻最能表達出範佛裏特現在的窘境:
——風箱裏的老鼠。
克拉克已經毫不客氣地對這位老學長表露出了不滿。
從金化前線回到東京,屁股都還沒坐熱,就聽見“聯合國軍”被逐出“三角形山”的消息,那些令人討厭的記者們也開始在報上捅出這些令人尷尬的消息來了。
克拉克以盡可能客氣的口吻給老學長範佛裏特打了個電話:
“我的將軍閣下,你這是怎麽搞的?”
範佛裏特麵對小師弟的質詢無言以對。
這時候,他手中的本錢也已經接近透支,能夠機動的兵力隻剩下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和美步兵第四十師。而這兩個師是第八集團軍的總預備隊,克拉克不點腦袋,連自己都沒有權力隨便動用,否則中國人再在什麽地方發起一次攻勢,就足以給第八集團軍帶來災難性的後果——這並不是不可能的,就在金化攻勢發起期間,全線共軍並沒有停止向“聯合國軍”陣地的戰術進攻。而且就是正在承受“聯合國軍”巨大壓力的中共第十五軍第四十四師和第二十九師,在20日~30日期間,也先後向西柏德裏東山和平康以南萬淵裏地區381、391兩高地發起猛烈進攻,給“聯合國軍”造成了重大傷亡。
這時的範佛裏特,既不敢向克拉克要兵,也不敢跟克拉克吹牛。
無奈之中,他隻好下令,讓美步兵第七師重返金化前線。
倒黴的美步兵第七師撤下來還不到一個禮拜哩!
範佛裏特的的確確是快沒咒念啦!
可範佛裏特畢竟是範佛裏特,他還要演一出“最後的瘋狂”!
11月2日1時剛過,美韓軍又撲向597.9高地。
先是300門火炮4個小時的火力急襲。
天剛放亮,剛補充了兵員的韓軍第三十團兩個營、美步兵第七師第十七團一個營、美空降第一八七團一個營和哥倫比亞營共5個營的兵力,多路、多梯次,輪番向“三角形山”衝來。
魯本•詹金斯中將親自指揮了這次戰鬥。
這一天,攻得最狠的是空降第一八七團。
這支空降兵部隊從參戰以來,從來就沒有正正經經打過什麽好仗,兩次大規模的空降作戰,皆未達到預期的作戰目的,基本算是撲了空。這回雖然是當成步兵在使用,但總算有了施展身手的機會。
這夥子傘兵身著一色的尼龍防彈衣,打起仗來一招一式顯得有板有眼很有素養。攻擊時,先放一通煙幕,接著是班排規模的小股兵力爬行試攻,查明守備分隊的兵力規模和火力部署後,再以密集炮火支援連營規模的衝擊。攻擊受挫則退回原地,擺上“T”形對空指示板,引導戰鬥轟炸機進行轟炸掃射。
很規範,很漂亮,很符合教範要求。
可也很沒用。
傘兵們生生讓從太行山上下來的土八路給欺負啦!
那一天,第九十一團第八連就正好和傘兵們打了個麵對麵。
第八連對付敵人衝擊的辦法全是書上找不著的,不漂亮,不規範,也不符合教範。都是些大白話、順口溜,什麽“添油戰術”啦,什麽“以少對少,以多對多”啦,什麽“三低一快”啦,全是些當時名不見經傳的道道,把傘兵們折騰得一點沒脾氣。
傘兵們最怕的是第八連的絕活兒——手榴彈“空炸”。
這玩“空炸”的要領其實很簡單,關鍵是要有點膽兒。
程序是:把手榴彈攥住——拉弦——拉完弦別扔!下邊兒這道程序最關鍵——在頭上從容轉個圈,導火索哧哧著冒煙也不要著慌——然後再扔將出去。
這種手榴彈是在空中爆炸的,彈片飛散起來也是全方位的——你趴在彈坑裏也沒用,彈片照樣崩到你的頭上。
這簡直就是門活迫擊炮。
幾個月前在金城前線,第八連的老戰鬥英雄張象山帶著一個班,就用這個絕活兒把600多個“聯合國軍”官兵送進了傷兵醫院或者骨灰盒。
這一回,第八連光是第四班就殺傷了400多個敵人。
大部分是這要命的“空炸”給打發的。
第八連第四班狠狠地給剛上陣的第十二軍部隊露了回臉。
第四班9個人守衛9號陣地,剛打響不久班長沈金聲就負了傷。
副班長蔡金海繼續指揮戰鬥。
一整天,抗擊了傘兵們一個排到兩個連的7次猛烈衝擊。
蔡興海是個很有主意的人,他量敵用兵,讓大家隱蔽在坑道裏,根據敵人的數量確定出去迎擊的人數,敵人來一個排,他派一個戰鬥小組迎擊;敵人來一個連,他派兩個戰鬥小組迎擊。
要是敵人上來兩個連,他就全班迎擊。
雖然指揮的是9個人的一個班,卻顯露出玩大兵團作戰的腦袋。
他們殺傷了400多個“聯合國軍”官兵,全班僅輕傷3人。
這個蔡興海,真是個將才。
這一天,“聯合國軍”衝擊次數有40次之多。
最緊張的時候是下午16時,傘兵們衝上了第八十六團部隊據守的1號陣地,陣地上的官兵全部傷亡殆盡,隻剩下一個班長跑到第八連來緊急求援。
副連長馮保芝一看情況緊急,派出一個戰鬥小組前去增援。
在衝向1號陣地途中,戰士李士芳身負重傷,倒下了。
戰友朱友光、王萬成將他轉移到石岩下,繼續向1號陣地衝去。
還沒跑到1號陣地,敵人的手榴彈就接二連三地扔到了腳下。
兩人一邊手扔腳踢,一邊用轉盤槍拚命地掃射。
然而敵人仍然蜂擁而至,眼瞅著就要湧上陣地了。
兩位士兵二話不說——甚至沒有互相商量一下,一人操起一根拉著了火的爆破筒一前一後衝進了敵人堆裏,把兩個震天動地的呼喊扔在了身後:
“同誌們再見啦!”
“毛主席萬歲!”
兩聲衝天巨響。
朱友光、王萬成與數十個美國鬼子同歸於盡。
這也是筆者的兩位大同鄉,四川省安嶽縣人。
都是20歲左右的小哥哥。
這一天,第八連以犧牲36人,負傷59人的代價,殲滅敵人近千名,創造了一個以少勝多的模範戰例,
第九十一團,為第十二軍參戰,放響了頭炮。
加上第二十九師第八十六團的戰果,這一天,中國軍隊以190人的傷亡代價,使“聯合國軍”付出了1 500餘人的日傷亡代價。
“聯合國軍”卻一個陣地也沒有奪取,整整一天毫無進展。
這是戰役打響以來,中國軍隊第一次完全守住了表麵陣地。
所以這一天的戰鬥上了《人民日報》頭版。
這一次成功的防禦戰鬥,炮兵也發揮了重大作用。
就在朱友光、王萬成與衝上1號陣地的美空降第一八七團傘兵們同歸於盡的同時,前沿觀察所也瞅準了剛在公路上冒頭的韓軍第九師乘車前來增援的一個營,請示秦基偉軍長批準後,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兩個營一反常規,白天進入陣地,突施冷箭,連打兩個齊放,用死亡之光把這個30多輛汽車組成的車隊給罩住了。
幾百個韓軍官兵,沒剩下幾個能喘氣的。
這一天,誌願軍總部正式批準第十二軍歸還第三兵團建製。
次日,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決定,第十二軍調為兵團預備隊,除已經前往上甘嶺的第三十一師外,正在向穀山休整地轉移的第三十四師、第三十五師也轉向上甘嶺方向,隨時準備投入戰鬥;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除炮兵、通信、後勤保障部隊外,撤出戰鬥進行休整;組成以第十二軍副軍長李德生為首的五聖山戰鬥指揮所,統一指揮在上甘嶺前線作戰的第十二軍、第十五軍所屬部隊;由炮兵第七師師長顏伏組織炮兵指揮所,統一指揮配屬的炮兵。該兩指揮所統歸第十五軍軍長秦基偉指揮。
李德生在第三兵團部受領任務後,隨即前往上甘嶺。
3天3夜粒米未進的王近山大聲叫道:
“警衛員,上夥房給我找點吃的來!”
吃喝完了,王近山舒舒服服地上了床:
“李德生上去了,我可以睡個好覺了!”
傾刻,鼾聲大作。
十八歲的小哥哥,當了大英雄
11月3日,“聯合國軍”再次以一個營至一個團的兵力對597.9高地發起猛攻,第三十一師第九十一團的第七連、第九連也相繼投入戰鬥。
戰至黃昏,“聯合國軍”在陣地前遺屍數百具,被迫撤出戰鬥。
597.9高地屹立不動。
11月4日,“聯合國軍”除炮火轟擊外,沒有發動大的進攻。
同日,第三十一師正式接受第四十五師在597.9高地的防務。
雖說當天沒有戰事,但秦基偉料到詹金斯會有最後一撲,下令將第九十三團調至待機位置,隨時準備投入戰鬥。”
果然不出所料。
5日淩晨3時30分,“聯合國軍”的炮火準備就開始了。
5時整,美步兵第七師、美空降第一八七團、韓軍第二師共組織起8個步兵連的兵力,在炮火和飛機支援下,向597.9高地發起衝擊。
這時候,陣地上已經全是第九十一團的部隊了。
是主力,又是生力軍,詹金斯這仗,算是打到頭啦!
事實確是如此。
這一天,第九十一團表演得更為出色。
第二營營長楊水保負責組織本團10多門八二迫擊炮,隱蔽在597.9高地的反斜麵,李長生團長交給他的任務是填補山野榴炮的火力空白,專打陣前100米開外的敵人步兵。
然而楊水保全然沒有理會“100米開外”這條清規戒律。
他知道手下的炮手們全是參加過淮海戰役渡江戰役解放大西南的老戰士,炮打得又準又刁,敵人在30米開外仍然能照打不誤,而且能保證隻打敵人不打自己人。
這又是個教範上找不到的道道。
那會兒嚴格按教範操練出來的美國兵一般說來沒這道行。
楊水保把這迫擊炮火指揮得非常得心應手,指哪打哪專門跟敵人的步兵粘糊,炮彈又密又稠象下雨一般,打得美國鬼子鬼哭狼嚎。
最緊張的一次,蜂湧而上的敵人衝到3號陣地跟前,敵我距離不到20米,而陣地的守衛者卻隻有第五連的一個新兵蛋子。那個新兵蛋子倒也是個不含糊的主兒,又是手榴彈,又是爆破筒劈頭蓋腦往下扔,搞得手忙腳亂卻仍然擋不住圍將過來的敵人。
這時炮兵連長請示楊水保:
“距離太近了,打不打?”
“媽那個×,幹嗎不打?打!”
楊水保毫不猶豫。
他心說五連那個新兵蛋子都不含糊,老子手下可都是些老兵油子,還能讓他媽的美國少爺兵把威風給奪了去?
10多門迫擊炮一起發言,象黑老鴰一樣的炮彈此起彼落不住點地跟敵人套近乎,迫擊炮管打得燙手了老兵們就脫了衣服包住炮筒子繼續操練。美國兵、韓國兵,哥倫比亞兵、埃塞俄比亞兵,都被打得哇哇亂哭往回跑,把第五連那個新兵蛋子高興得在陣地上跳著腳狂呼亂喊嚷嚷著好啊好啊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五聖山後麵的大炮筒子們也打得風風火火,炮彈最密集的時候,竟有雙方炮彈撞在一起在空中爆炸的情景,煞是好看,成了上甘嶺戰場炮戰的特有景觀。
這一天還出了一大奇觀。
榴炮群一發榴炮彈竟然把一架美軍的炮兵校正機給揍下來了。
榴彈炮打飛機——雖然是歪打正著,也算是前所未聞了。
後來才知道,第五連那個新兵蛋子就是第十二軍抗美援朝英雄榜上的“頭牌狀元”、人稱“孤膽英雄”的胡修道。這個參軍不到一年的新兵蛋子在楊水保們的炮火支援下,先是與班長李鋒、戰士滕土生一起,連續打退敵人多次衝鋒。後來滕土生負傷,班長支援別的陣地,胡修道就一個人孤身奮戰,一個人用手雷、爆破筒和衝鋒槍打退敵人大小衝擊41次,讓280多個敵人化骨灰的化骨灰,進醫院的進醫院。
胡修道戰後榮立特等戰功,獲“一級戰鬥英雄”稱號,被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授予“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和國英雄”稱號和一級國旗勳章、金星獎章。
著名作家楊朔曾為他寫過一篇很著名的報告文學《金星英雄》。
這也是筆者的一位小同鄉,四川省金堂縣人。
那時也是個20歲的小帥哥。
不是筆者故意在這兒窮顯擺亂拉老鄉關係,確確實實是當年的誌願軍英雄中四川藉戰士人數最多,所以確確實實也該著筆者在這兒為這些老鄉們得意、驕傲和牛氣一把。
誰讓10個中國人中就有一個四川人呢!
5日下午15時,“聯合國軍”偃旗息鼓,停止了進攻。
這是11月以來,“聯合國軍”收兵最早的一天。
命令是美第九軍軍長魯本•詹金斯中將下達的。
身為老行伍的他已經看出,這個山頭是他媽的無底洞,再這麽折騰下去已經被對手們擠兌得很寒酸的人頭帳就要透支,美利堅合眾國的納稅人們倘若知道真相,是絕不會容忍自己再進行這種毫無收益的血腥賭博的。“聯合國軍”現在的士氣已經低到了極點,戰前為了激勵士氣,有人曾以兩名美國著名性感女星的名字命名了三角形山的兩個山頭——珍妮•羅素山和桑德山,讓士兵們喊著她們的名字發起衝擊。可現在常常處在性饑渴狀態的大兵們對這兩個驕豔的尤物也失去了興趣,都說什麽“為這兩個放蕩的小淫娃賣命實在不值”。
這隻出不進的買賣還能做下去嗎?
與此同時,李德生將軍受命在五聖山組成五聖山戰鬥指揮所。
遵照第三兵團王近山副司令員指示,第十五軍秦基偉軍長於當日傍晚下達命令:第四十五師除炮兵、通信、觀察、後勤機構原地不動,以保證第十二軍部隊作戰外,堅守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的全部任務移交給第三十一師,第四十五師部隊撤出上甘嶺,前往兵馬洞休整。
當夜,第九十三團第一營接收597.9高地部分陣地防務,與第九十一團一起,全麵接替597.9高地防務。
第九十二團也接替了537.7高地北山陣地防務。
至此,第十二軍部隊全麵接手上甘嶺戰區防務。
三角形山易手:給美國大選的一份厚禮。
第四十五師撤下來的3個團長在德山峴師指與崔建功重逢。
大家緊緊擁抱、悲喜交加。
“真沒想到還能活著見麵!”第一三三團團長孫加貴說。
“這回我知道什麽叫千斤重擔了!”第一三五團團長張信元說。
“師長,咱們痛痛快快喝一回吧!”第一三四團團長劉占華提議。
崔建功拿出一個大缸子倒滿老白幹,和大家豪飲起來。
喝著、喊著、唱著、笑著,咱們終於熬出了頭。
最後都哭成了一團……
3個星期時間,第十五軍付出了近萬人的傷亡代價。
其間,第十五軍第四十五師全部步兵連隊中,兩次打光重建的就有16個連隊,全師班一級骨幹傷亡率為100%,排級幹部也近90%,連級幹部則在65%以上。第十五軍的王牌殺手鐧第一三四團第八連——也就是後來的赫赫有名的“上甘嶺特功八連”,3星期內3次打光,又3次重建,又3次撲上去打得驚天動地。
什麽叫“前仆後繼”?看看上甘嶺上的中國士兵!
“聯合國軍”傷亡亦巨,減員達13 000餘人,美步兵第七師失去戰鬥力,被迫撤出休整,韓軍第二師所屬4個團絕大部分連隊都被補充過2~3次。
當天,誌願軍總部致電第三兵團參戰部隊,祝賀收複597.9高地,要求參戰部隊“再接再厲,堅決戰鬥下去,直至將敵人的局部進攻完全徹底粉碎。”
當天,美國大選結束,德懷特•艾森豪威爾當選美國總統。
範佛裏特懊喪極了。
當天,他就趕到金化前線視察。
但沒有資料顯示他在這一天說過什麽話,下過什麽命令。
而能夠看到的效果是這樣的——
6日,美第八集團軍新聞發布官以西方式的坦率宣布:
“到此為止,聯合國軍在三角形山是打敗了。”
無孔不入的無冕王們發出的報道和評論更為悲觀,他們的報道說,在最近3個星期的戰鬥中:
聯合國軍所犧牲的人員和所消耗的軍火,已使聯合國軍的司令官震驚了,而且若在最後公布全部損失時,還將使公眾震驚。這3個星期的戰鬥是28個月的朝鮮戰爭中第二次損失精銳部隊最多的戰鬥,這次損失僅次於1950年第八集團軍在北朝鮮慘敗時的損失。
德懷特•艾森豪威爾一上台就收到中國人的一份厚禮。
真是趕得早不如趕得巧。
597.9高地收複了,雙方對537.7高地北山的歸屬格外關注。
11月5日,就在597.9高地得到鞏固的當天,誌願軍第三兵團副司令員王近山、副政治委員杜義德和參謀長王蘊瑞根據誌願軍總部首長“堅決戰鬥下去”的指示和新的情況和敵我態勢,對鞏固597.9高地和奪回537.7高地北山的作戰作了重新部署。除仍按原計劃讓第四十五師撤出休整外,決定將第十二軍第三十一師3個團全部投入該兩高地作戰;第十二軍第三十四師第一00團、第一0六團為預備隊,準備繼第三十一師之後投入戰鬥,並在戰術上也作了相應指示。
這份《關於對五聖山作戰部署》當天即上報誌願軍總部。
6日,分管作戰的誌願軍副司令員楊得誌收到了這個部署,認為這個方案“內容翔實、安排周密、切實可行”,隨即轉呈軍委,同時,將誌願軍總部《加強第十五軍作戰地區之決心部署》同時上報軍委。
7日,誌願軍總部即收到毛澤東親自起草的軍委同意誌願軍總部和第三兵團部署的複電,並指出:“此次五聖山附近的作戰,已發展成為戰役的規模,並已取得巨大的勝利。望你們鼓勵該軍,堅決作戰,為爭取全勝而奮鬥。”
對從朝鮮來的電報,毛澤東從來就是即來即回。
9日,第九十三團第三營營長甄申指揮部隊利用坑道工事掩護,用營屬無座力炮和六0炮將597.9高地最後一個失守的陣地——11號陣地上的敵人火力點大部摧毀,入夜後發起衝擊,收複了陣地。
至此,597.9高地陣地全部得已恢複。
此後,雙方雖然在這個高地仍有攻防戰鬥,但薑文峰隻是把這裏作為配合537.7高地作戰的牽製方向,沒有多大勁頭。第九十一團則利用坑道工事,防守與反擊相結合,始終牢牢地控製著陣地,大量地殺傷敵人,掌握著主動權。還創造過殺傷敵人260餘人自己無一傷亡的優秀戰例。
範佛裏特也好,薑文峰也好,都顧不上這頭了。
雖然在“三角形山”認了栽,但範佛裏特仍然心存僥幸。
他手中還有個“狙擊兵嶺”。
說起來美國人很沒麵子,原來從不把韓軍放在眼裏,現在美軍在“三角形山”被打得稀裏嘩啦,可“狙擊兵嶺”卻還在人家韓軍手裏握著哩。
這仗,打得既冤枉,又窩囊。
狙擊兵嶺,不是個好去處!
597.9高地爭奪期間,537.7高地北山的爭奪也沒有停止過。
雖然都是小分隊規模的。
跟日本鬼子過過招的第一三三團團長孫加貴一上陣就看出,當麵這些李偽軍很象當年的日本鬼子,他們的炮火組織、地空協同雖不及美國鬼子,但卻要狡猾得多、頑固得多。美軍一旦失去炮火支援,那仗就根本不能打,近距離交手更是稀鬆軟蛋;而韓軍就不一樣,他們敢於依靠手中武器進行戰鬥。美國兵一旦被擊退就滾到山坡下等待炮火支援;而韓軍則隻退到手榴彈投擲距離之外隱蔽,稍事喘息又接著往上撲。美國兵隻敢一大堆一大堆地出來,而韓軍三五個人也敢進行偷襲,甚至敢跟中國兵們拚刺刀拚手榴彈。
上甘嶺上的韓軍比美軍難打,這是許多當年老戰士們的共識。
不過幹過武工隊長的孫加貴也不含糊,就在秦基偉、李德生全力奪取和鞏固597.9高地期間,他在這邊也讓擔任537.7高地北山守備的第一營營長石財和利用坑道工事,組織精幹的六0炮火,掩護班規模的小分隊襲擾敵人,使占據表麵陣地的韓二師每天都在中國兵們的光顧之下疲於奔命,往往白天工事剛一修起來,晚上就被中國兵們給掀翻了,進展十分緩慢。
然而還是得承認,相較於直線思維的美國兵,同樣長著一顆東方人腦袋的韓國兵們確實要聰明得多,形勢逼迫之下他們很是費了些心思,想了些辦法,搞了許多發明創造。
其中最突出的要算是“汽油桶陣地”。
這是韓軍第二師第十七團第五連連長金宰東上尉的發明
這種“汽油桶陣地”是在空油桶的一麵鑽上槍眼,而把另一麵揭開通口連接交通壕,然後埋在地下再用麻袋擋住槍眼的周圍作為單兵的立射掩體。這種由空汽油桶和麻袋包相結合的掩體,移動起來很方便,還可以作為防彈桶用。
據第十二軍《陣中日記》載,王近山將軍在《對五聖山作戰的戰術指示》中曾如是評價韓軍:
……在戰術上美軍死板,偽軍較靈活、鬼、狡猾。能搶修工事,善於在反斜麵死角處屯兵,向我進行連續之反撲。
朝鮮戰爭後期的韓軍,的確長進不小。
薑文峰心裏明白,秦基偉的下一記拳頭,一定會落到自己頭上。
相較於丁一權,薑文峰要清醒得多,他已經看出來美國人這是想撒手了。現在讓自己在“狙擊兵嶺”熬下去,隻不過是礙於麵子,存有僥幸心理,由此及彼揣度對手也會因已奪回一個山頭保全了麵子而善罷幹休而已。
況且送命的不是美國兵,他們也用不著心痛。
不過薑文峰心裏也明白,連整個“大韓民國”都受製於人,自己也隻能硬著頭皮打下去。
問題是對手會在哪天發作呢?
11月11日,氣溫驟降至零下,韓軍官兵紛紛躲進地堡。
16時整,隨著一陣陣山崩地裂般的巨響,537.7高地北山完全被罩在煙塵中,就象在暴風雨中的小船顛上顛下,搖晃不休。
參加過那場戰鬥的老戰士們說,當時真能感覺到山頭在搖晃。
這一次,李德生集中了山、野、榴炮70門、八二迫擊炮20門、火箭炮24門,足足進行了25分鍾的炮火準備。
16時25分,第九十二團第一連、第七連和第八連兵分兩路發起衝擊。
反擊出乎意料的順利。
激戰一個半小時,537.7高地北山表麵陣地即全部恢複。
然而固守卻成最大的難題。
但第九十二團滅敵心切,投入兵力過大,攻擊時遭敵炮火殺傷嚴重,傷亡300餘人,其中第七連和第八連剩下的人加起來也不到30人,已經難以完成鞏固陣地的任務。
團長李全貴隻好讓副團長姚履範率部隊連夜上山增援。
次日清晨,已經整補過3次的韓軍第三十二團在密集炮火掩護下氣勢很壯地撲了上來。
戰鬥進行得異常激烈,大半天時間,雙方衝擊與反衝擊竟達二三十次之多,雙方都殺紅了眼。第二連副班長曾平章左手端著衝鋒槍,右手提著手雷,手榴彈捆滿了一身,獨自一人擊退了敵人多次衝擊,最後身負重傷,抱著一根爆破筒滾下山坡裏的敵人堆中……
有老戰士告訴筆者,在上甘嶺戰役中,這是一種普遍現象,
激戰竟日,除了1號、9號陣地,其餘陣地全部失守。
副團長姚履範本想再度發起反擊奪回陣地,卻發現自己差不多已經成了光杆司令——11日夜間的反擊和12日白天的堅守,已經耗盡了第九十二團第一營和第三營6個連的兵力,傷亡累計已達650餘人,而第二營尚在後麵充當軍工搬運彈藥,當晚無法趕上來參加戰鬥。
姚履範恨恨不已:這仗,打得太殘酷了。
反擊隻得推遲到13日晚上進行。
第二營的官兵們在15華裏的山路上晝夜不停地搶運彈藥,正處於極度疲憊之中,突然接到命令要在當晚投入反擊,那份緊張倉促可想而知——背彈藥沒法帶武器,槍支都放在後邊,指揮員們事前都沒有想到會那麽快投入戰鬥,敵情地形也不清楚。
李德生副軍長、劉瑄政委、李長林副師長還一個電話接一個電話來催,催到急處還罵罵咧咧話都往難聽裏說,什麽撤職啦開除黨藉啦提頭來見啦,你要不行就回去抱孩子啦,等等等等。
這算客氣的,厲害的如許世友這類將領,一頓國罵是免不了的。
不過姚履範現在顧不上那麽多,撤職也好殺頭也好那是以後的事,當務之急是準備充分把仗打好把陣地奪回來。
急切之中,他派人攔在運輸線路上,來一個攔下一個,攔下來就將就著扛來的手雷手榴彈武裝起來,再將就著在陣地上撿些卡賓槍機關槍什麽的就算齊了。
打嘛,就更幹脆了。
指揮員們告訴大家,哪裏有探照燈就朝哪裏打。突擊隊前邊幾個人一人扛一袋麵粉,邊跑邊撒,標出路線,大夥跟著這路線往上衝。
這也算是今古奇觀了。
姚履範被罵得狗血淋頭,打得卻痛快淋漓。
8分鍾的炮火急襲,22時整(比預定時間推遲了3個小時)第九十二團第二營發起衝擊,20分鍾解決戰鬥,殲滅敵人300餘人,全部恢複表麵陣地。
然而攻占雖然容易,堅守卻萬分困難。
從14日淩晨2時開始,第九十二團已經全團投入。
讓李全貴團長痛惜不已的是,這一天,耗盡了他的全部力量。
這一天的戰鬥空前激烈。
天剛一放亮,韓軍第二師又投入剛補充滿員的預備隊第十七團,向537.7高地北山猛撲。孤注一擲的薑文峰集中了極其猛烈的炮火,還得到了數十架戰鬥轟炸機的支援,打得十分賣力。
第九十二團陷入苦戰。
一念之間:英雄與懦夫
第六連第七班守衛的1號陣地態勢突出,易攻難守。
他們不僅受到敵人不停頓的攻擊,還受到東邊注字洞南山敵人重機槍火力的威脅,堅守戰鬥打響不久,班長程榮慶右手和左腿就就負了傷,被連長強令進坑道包紮休息。
一支煙功夫,外邊就傳來消息,連長犧牲了。
又一會兒,代理連長指揮的司務長也犧牲了。
傷員們一聽緊張起來,陣地上已經沒有排以上幹部了。
“同誌們,不要緊,我是共產黨員,我來指揮!”
程榮慶坐不住了,他顫巍巍地柱著衝鋒槍站起來:
“同誌們,咱們現在守衛的這個陣地,是老大哥部隊的同誌們流血犧牲保住了交給我們的,要是從我們手裏丟了,我們對得起誰?二十九師有兩個同誌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他們一個叫薜誌高,腿被炸斷了;一個叫王合良,眼睛被打瞎了。但他們都沒下去,瞎子把瘸子背起來,瘸子給瞎子指路,還打衝鋒槍,投手榴彈,向敵人反擊。大家說,我們該怎麽辦?”
“班長,別說了,你說怎麽打咱就怎麽打!”
能動的傷員都掙紮著一邊往起站,一邊操家夥。
不能動的一邊掙紮一邊急得直哭。
“同誌們別急,你們在坑道裏給我們壓子彈!”
程榮慶扔下這句話,領著10來個傷員上了陣地。
程榮慶不愧是個老兵,把戰鬥組織得很好。
然而黃昏前,他又第三次負傷。而且傷得很重,雙目失明。
程榮慶仍然不下去,讓戰友們給自己指示方向,自己摸索著抓起手榴彈往山下扔。
在場的人都熱淚盈眶,打得也更猛了。
天黑前,一塊彈片劃破了這個老兵的肚皮,腸子流出來一大截,他把腸子塞進去用軍衣裹緊,繼續扔手榴彈。
站不起來就趴著扔。
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
在上甘嶺,象程榮慶這樣可歌可泣的普通戰士實在是太多太多,筆者手頭有名有姓的資料就有一大本,在整理時常常都是一邊讀一邊大把大把地大彈男兒淚,倘要一一列出本文的容量恐怕就要大大溢出了。
這些老一輩最可愛的人真是太可愛太英勇了。
當然也有怕死的,甚至還是指揮員。
象第九十二團第二營營長焦樹枝、第九十三團第五連連長車同安。作為這支王牌主力的指揮員,他們都曾經有英勇戰鬥的過去——否則也當不了指揮員。
可惜到了這個坎上卻邁不過去了。
兩人都自傷下了陣地。
兩人都理所當然地要受到革命紀律的製裁。
焦樹枝自殺,車同安槍斃。
聽說第十五軍也出了個第一三四團第一營營長李正庸,就在黃繼光犧牲那天臨陣脫逃,受到了開除軍藉、遣送原藉的紀律處分。
雖說還活著,可跟死了有什麽兩樣?
詩人臧克家有首詩,好象是這樣的:
有人死了,
卻還活著;
有人活著,
卻已死了。
英雄和懦夫的概念涇渭分明,但相互易位常常都在一念之間。
李全貴團長聽到程榮慶犧牲的消息急得團團轉。
可自己手頭已經沒幹部了,身邊幾個參謀對陣地又不熟悉。
他隻好讓在第四十五師留下來協助工作的王福新上去指揮。
王福新二話沒說敬個禮提著手槍就衝出了指揮所。
李全貴突然心中一顫:第四十五師沒幾個活著的連長了。
他趕緊打電話向師政治委員劉瑄報告。
果不出所料,向來溫和的劉瑄大發脾氣:
“人家已經九死一生,是老大哥部隊留下的種。我派給你是讓人家幫你顧問的,你他媽的把人家往上趕是安的什麽心?趕緊給我追回來!”
李全貴派通信員追回了王福新。
李德生也怕把第九十二團全打光了,命令他們撤了下來。
得留點種子呀,不然補了新兵誰來帶?
不過第九十二團雖然沒被打光,可也離打光不遠了。
3天3夜的攻防作戰,第九十二團全團傷亡1 400餘人。
上去時可是2 000多人的滿員步兵團哪。
薑文峰當然更沒討到便宜,他的第三十二團和第十七團又一次被打成殘廢,11日以來,累計傷亡已達2 900餘人。
薑文峰快奉陪不起了。
高麗棒子拒絕美軍命令,少見!
接替第九十二團的是第九十三團第二營、第三營。
他們上來了也隻守了3天3夜。
那個時候,537.7高地北山陣地已經變成了一座光禿禿的山,全是一片虛土,隨手抓起一把土來,裏麵都絕對有硌手的彈片。人在上麵走路就象在沙堆上走一樣。
這幾天,薑文峰先後組織了16個營的兵力猛撲北山陣地。
第九十三團也是一支很牛氣的部隊,抗戰時期曾經參加過著名的黃煙洞保衛戰,曾被命名為“黃煙洞保衛戰英雄團”和“朱德警衛團”,入朝後參加第五次戰役和金城防禦作戰也表演出色。
他們打得英勇頑強,3天內殺傷韓軍2 000餘人。
然而還是丟了5個陣地。
客觀地說,相較於597.9高地,537.7高地北山陣地確實不好守,兩邊隻隔著一道相連的山梁,最近處相距僅數十米,韓軍從主峰居高臨下一溜小跑就能衝上北山。北山上距敵人最近的7號和8號陣地丟得最快,也最多。
付出的傷亡也最大。
既是主力,當然不會認這個帳:如果就這樣向後續部隊移交防務,將來可是好說不好聽,到哪兒都抬不起頭。
17日深夜,第九十三團第三營參謀長趙小五將高地上僅存的40多個連排幹部和勤務人員組織起來,親自帶領他們作最後一擊,奪回了3個陣地。
至此,第十二軍已經在537.7高地北山上投入了第九十二團、第九十三團共5個營另一個連。
加上守備597.9高地的第九十一團,第三十一師已全師投入。
才過兩天,第九十三團兩個主力營也象燈油一樣被熬幹了。
而北山陣地仍未完全鞏固。
“你們第三十一師的人下去吧,沒你們的事了!”
18日拂曉,第一0六團團長武效賢大大咧咧地走進了第九十三團指揮所。
早就在待機位置候得難受的第一0六團摩拳擦掌上來了。
團長武效賢8月間剛從南京軍事學院畢業歸來,又經曆過諸多殘酷的戰鬥,也算是土包子出身的科班了。可15日他帶著營連幹部在上所裏北山觀察所一麵聽第九十二團首長介紹情況,一麵觀察第九十三團的戰況時,仍然感到極度震驚。
其時已值初冬季節,遠山近嶺都被剛下過的小雪蓋住了,一片銀色世界,唯獨537.7高地北山的一小塊地方被炮火打成了一片黑色的焦土,是個黑禿禿的怪模樣。陣地上硝煙滾滾,爆炸陣陣,雖然隔著老遠,仍能感覺得到那個小山頭在震顫和搖晃。
完全可以想見第九十三團打得多麽艱苦。
他已經預感到,第一0六團將要麵臨最嚴峻的考驗了。
卻沒有想到第一0六團會這麽急迫地上陣。
李德生給武效賢把話說得很硬:
“你們上去以後,我們第十二軍再也不派部隊了,陣地鞏固後交第十五軍!你們要打到底,收攤子!”
其實這是李德生的激將法。
他手頭還有第三十四師的另兩個團在待命哩。
人家那是算準了武效賢就吃這個。
“7號和8號陣地暫時不放部隊,咱用炮火控製它。”
李德生特別叮囑道。
18日拂曉,第一0六團全部接過537.7高地北山防務。
進了一趟劉伯承老總的科班,武效賢的章法就是不一樣。
先開始,第一0六團打得也很艱難,雖然18日整整一天一個陣地也沒丟失,但卻把第三營第八連整整一個連給打光了。
19日淩晨,丟了一個6號陣地,讓第七連給奪了回來。
第七連也被打光了。
20日,6號陣地又丟了,第九連也打光了。
營長權銀剛3天3夜沒吃飯,卻抽光了3條“大生產”,看到這一天打光一個連,既傷心又著急,不知如何是好。
當晚,第二營第五連增援上來反擊6號陣地,激戰數小時,傷亡幾十個人,連長朱國法、副連長陳洪範也相繼陣亡。
而陣地卻未能奪回。
21日,王聚新、權銀剛和王潤成一合計,決定改變戰法。
晚上20時,他們一反常規,不進行攻擊前的炮火急襲,以第五連唯一完整的第三排,由排長胡升高帶領,利用夜暗從448高地出發,悄悄通過1000米的炮火封鎖區,按預定方案,第七班、第八班摸到拒敵人僅40米處的攻擊出發位置。
這時敵人還沒發覺他們。
21時10分,王聚新收到準備完畢的信號,發出衝擊命令。
仗打得很幹淨利落,從開始到結束,不過10分鍾。
殲敵一個半班,第五連傷4人,奪回了陣地。
這一仗很小,意義卻極其重大。
武效賢團長也已經看出,原先那種“先炮火準備,然後炮火延伸步兵衝擊”的章法已經被敵人摸著規律了。這邊炮火剛一延伸,敵人的支援炮火馬上就蓋了過來,造成反擊時的重大傷亡,也影響到固守時的後勁。
這種3天打掉4個連的情況再也不能延續下去了。
經向李德生副軍長匯報並取得同意後,他們換了章法。
此後,他們不再堅持以往的“陣地每失必反”,而是集中力量守住主要陣地,對其它陣地則以火力控製,即使敵人占了去,守著也徒然增大傷亡,最終還得放棄。同時,他們在反擊時也不讓敵人摸著規律,有時前半夜進攻,有時後半夜;有時炮火急襲,有時不炮火急襲而用偷襲。防守時,用小兵群戰法和“添油戰術”,你來一個連,我隻出一個班;你來一個排,我隻出一個小組。兵力少,全打光也是以少勝多……
一麵作戰,一麵還搶修坑道工事。
仗打活了,陣地也鞏固了。
這是個節骨眼兒,武效賢硬挺了一把,薑文峰就散了氣。
薑文峰已經沒本錢了。
從20日起,他再也組織不起營級規模的進攻了,每天隻能以連排兵力作連續性的小打小鬧,目的也僅僅是警戒性質,完全成了秋後的螞蚱,蹦達不起來啦。
25日,韓軍第二師撤出休整,防務移交給韓軍第九師。
韓軍第九師接到的陣地隻是“狙擊兵嶺”的7號、8號陣地。
一條小山腿。
而且韓九師最後還是把它給丟了。
其實按範佛裏特的意思,還想再熬下去,守住“狙擊兵嶺”。
他一麵讓隸屬美第十軍的美步兵第二十五師將美步兵第七師替換下來到春川休整,一麵又讓美第九軍軍長詹金斯中將令韓軍第二師加強韓軍第九師第二十八團,繼續攻擊“狙擊兵嶺”。
這一下把薑文峰鬱積已久的積怨給引發了:
“美國人韓國人都是人,幹嗎要讓韓國兵給美國兵當替身?
老子不幹啦!”
薑文峰斷然拒絕了美國人的命令。
詹金斯中將瞠目結舌,高麗棒子拒絕美軍命令,少見。
不過他也沒脾氣,隻能上報範佛裏特。
範佛裏特長歎一聲,旋即默然。
也沒脾氣。
其實薑文峰既沒理也沒勁。
不管人家美國人是什麽意圖,這客觀上的效果是在為你“大韓民國”攻城掠地謀取利益呀?怎麽成了你給美國兵當替身了?那地盤你都不想要,那幹嗎美國兵還要拚死拚活為你爭啊搶的還到處落得不是?
範佛裏特內心肯定是在作如是推理。
和麥克阿瑟一樣,範佛裏特現在也裏外不是人。
上甘嶺:爭的是什麽?
11月24日,第三十一師新任師長吳忠到任。
31歲的吳忠原是張國華手下的第十八軍第五十二師師長,一位當時屬小字輩的戰將,曾指揮了解放中國大陸的最後一仗——昌都戰役,為完成和平解放西藏奠定了勝利基礎。而昌都戰役結束之日的1950年10月24日,正是抗美援朝戰爭第一次戰役發起的10月25日的前夜——曆史的銜接竟然是如此緊密不留縫隙。
他是在南京軍事學院完成學業後趕上來打這國際仗的。
緊趕慢趕也還是晚了一步——大仗已差不多打到尾聲了。
1955年授銜時,吳忠是最年輕的少將軍,時年34歲。
25日。李德生召開五聖山指揮所作戰會議,決定繼續爭奪和鞏固537.7高地北山陣地。
同日,第十五軍張蘊鈺參謀長在五聖山指揮所作戰會議後,回到道德洞向秦基偉作了匯報。張蘊鈺認為範佛裏特兵源枯竭,已無力再發動象樣的進攻了,如果我們繼續擺著戰役的架勢,從作戰效益上講是一種浪費,故建議結束戰役,將537.7高地北山的爭奪和最後鞏固作為戰術性行動來對待。
秦基偉當即拍板;結束上甘嶺戰役。
次日,第十五軍發布上甘嶺戰役戰績公報。
在43天的戰鬥中,我打退敵排以上進攻900餘次,與敵進行大規模爭奪戰29次,以11 529人的傷亡代價,斃、傷、俘敵25 498人。其中全部殲滅敵建製1個營、18個連、218個排,擊落擊傷敵機270餘架,擊毀坦克14輛,擊毀擊傷大口徑火炮61門,消耗敵100多個建製連的器材裝備,使敵所謂“一年來最大攻勢”,以徹底失敗而告終。
至此,舉世注目的上甘嶺戰役以中國軍隊的勝利而告結束。
名不見經傳的小村上甘嶺從此舉世聞名。
11月28日20時,第十五軍發出《關於兵力部署調整的指示》,解除李德生副軍長的五聖山戰鬥指揮任務,由第二十九師師長張顯揚、第三十四師參謀長蔣科統一指揮537.7高地北山戰鬥,第三十一師部隊也逐步撤出戰鬥,防務移交整補後的第十五軍。
537.7高地北山的爭奪持續到12月15日。
據第十二軍《陣中日記》載:12月13日,整補後投入北山爭奪戰的第九十一團第四連俘獲一名韓軍搜索排長,據其口供,韓軍第二師第三十二團在11月18日至25日傷亡2 000餘人;韓軍第九師第二十八團自11月25日接防至12月12日換防,傷亡1 600餘人。
也就是說,不計入12月12日至於12月15日韓軍第九師第二十九團傷亡數字,僅第一0六團一個團,就殲滅韓軍3 600餘人。
第一0六團圓滿實現了“打到底,收攤子”的目標。
在上甘嶺戰役及爭奪與鞏固537.7高地北山的作戰中,第十二軍部隊參戰45天,擊退敵人1個班到1個營兵力的衝擊334次,進行了18次規模不同的反擊,計斃、傷、俘敵12 170名。
第十二軍傷亡團以下指戰員4 263人。
在整個戰役中“聯合國軍”先後投入的部隊有:
美步兵第七師;
美空降第一八七團(欠一個營);
韓軍第二師(4個團欠一個營);
韓軍第九師;
埃塞俄比亞營和哥倫比亞營。
共計11個團另兩個營,戰役中補充第一0五編練師新兵9 000餘名。
另有18個炮兵營105毫米以上火炮300餘門,坦克150餘輛,出動飛機3 000餘架次。
總兵力60 000餘人。
誌願軍先後投入的部隊有:
第十五軍之第四十五師,第二十九師;
第十二軍第三十一師,第三十四師一個團。
共計10個步兵團,戰役中陸續補充新兵4 000餘人。
另有榴彈炮兵第二師、第七師,火箭炮兵第二0九團、第六十軍炮兵團、高射炮兵第六0一團、第六一0團各一部,共山、野、榴炮114門,火箭炮24門,高射炮47門。
還有工兵第二十二團第三營、擔架營參戰。
總兵力共43 000餘人。
也就是說,在這個麵積僅3.7平方公裏的狹小戰場上,雙方共投入10萬以上的兵力。
這個兵力密度是個驚人的數字。
戰役中,“聯合國軍”發射炮彈190多萬發,出動飛機3 000餘架次,投擲航空炸彈5 000餘枚,最多的一天發射炮彈30萬發,投擲炸彈500餘枚,誌願軍亦發射炮彈40餘萬發,也就是說,兩個高地承受了230餘萬發炮彈和5 000餘枚炸彈的錘打、冶煉。
兩個高地土石被炸鬆1~2米,變成一片焦土。
山頭被削平近兩米。
美國新聞界評論說:
“這次戰鬥實際上變成了朝鮮戰爭中的‘凡爾登’。”
“即使是使用原子彈也不能把狙擊兵嶺和爸爸山上的共軍部隊全部消滅。”
多年後,馬克•克拉克上將在回憶錄《從多瑙河到鴨綠江》中寫道:
這個開始為有限目標之攻擊行動,發展成為一場殘忍的挽救麵子的殘忍賭博,當一方獲致暫時之優勢時,另一方即增加其賭注。猛烈戰鬥持續14天,以後間隙的衝突又有一個月。
我認為這次作戰是失敗的。
的確,上甘嶺戰役後,“聯合國軍”再也沒有一次象樣的攻勢了。
地麵戰場的主動權,穩操於中朝軍隊之手。
許多年後,在軍事學術界,上甘嶺的話題,仍然很是熱門。
其中最重要的一個是:上甘嶺,打的究竟是什麽?爭的究竟是什麽?真的隻是為了兩個幾平方公裏的小山頭?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標準不統一,議論自然也沒法統一。
不過筆者認為,有一個標準很重要也很本質,那就是:
此戰之後,地麵戰場的主動權,究竟操入誰之手?
杜魯門走了,艾克來啦!
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在就任總統的同時,也捧起了一塊火炭。
這就是這場不明不白不死不活打不贏又不敢輸的朝鮮戰爭。
在競選高潮的10月24日——也就是上甘嶺打得山搖地動的那個當口,這位二戰英雄在底特律共濟會教堂的一次演說中,莊重地對美國公眾許下諾言:
新政府的首要任務是盡快地和體麵地停止朝鮮戰爭,倘這一任務要求我親自去朝鮮一行,我將作此行。隻有如此,我才能最好地學會如何在和平事業中為美國人民服務。
我將前往朝鮮。
對於眾多美利堅合眾國的納稅人來說,這張支票顯然具有勿庸置疑的誘惑力——他們早就對杜魯門政府增加稅收支付高額軍費的政策怨氣衝天了。公道地說,美利堅合眾國人民可不是吝嗇鬼守財奴,當初山本五十六在珍珠港把太平洋艦隊給毀了十之七八,人家也是把支票往外一拍,給那個坐輪椅的羅斯福撐了台麵壯了膽。可那是日本小個子欺負到頭上來了嘛。現在呢,為了這個天遠地遠八杆子打不著的朝鮮就這麽象流水一樣地比量銀子,這論情論理論財怎麽也說不清楚道不明白吧?
而且這無底洞還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填到頭。
身為名將的艾森豪威爾熟讀兵法,當然知道這是個氣門芯。
所以他的這張支票一開,立馬就給本屆總統杜魯門放了氣,給競選對手史蒂文森撤了火——這個來自伊利諾州的民主黨人企圖以美國式幽默對艾克的這一漂亮出招一笑置之。
“如果我當選,我將前往白宮。”他輕鬆地調笑道。
捧場的民主黨人們都鼓掌喝彩。
而在場的美聯社的政治評論家傑克.貝爾卻已看出:
“實際上,那場競賽就在那天晚上就結束了。”
果不其然,艾森豪威爾成為了自1932年以來的第一位共和黨總統,得票比例是33,926,234票對27,314, 992票。
他也是美國曆史上第一位曾經有過五星上將軍銜的總統。
艾克明白,這張支票到了該兌現的時候啦。
兌現是該兌現,可拿什麽來兌現?
發動大規模的海空攻勢,殺到鴨綠江邊,徹底擊敗共產黨中國,在“大韓民國”的旗幟下統一全朝鮮——這是麥克阿瑟的路子,共和黨內的強硬派們也對這種匯兌方案最為鍾情。
而艾森豪威爾對此案極不感冒。
倒不是他認為這樣不好——傻瓜才說不好呢。
可好是好,卻辦不了。
且不說要為此付出的巨大代價是美國難以承受的,就是付出巨大代價後是否能得到這樣的結果也是一件誰也不敢打包票的事情。而且話說回來,就是有人打了包票你敢信他嗎?就算是你敢信他,美利堅合眾國的納稅人們還敢信他嗎?那個牛皮哄哄包打天下的麥克阿瑟還把合眾國政府折騰得不夠是不是?
而且把美國的國力日益消耗在這種無休無止的“外圍戰爭”上,對同以蘇聯為首的共產主義勢力的較量上,產生不了什麽“起決定性作用的希望”。
身為行家,艾克看得很清楚想得明白,如果要卷入一場與中國之間的戰爭,那麽這場戰爭將“遠比我們目前正在進行的這場戰爭更難停止”。
所以,他更為垂青的兌現方法是“實現光榮的和平”。
這是“以妥協方式結束戰爭”的一種委婉說法,這個政策其實在杜魯門政府時期就已經得到了確定,而且已經在板門店唇槍舌劍相互鬥法一年多了。艾森豪威爾要做的,隻是把這件事辦得體麵一點,光亮一點。
艾克這是撿了個便宜,剩下的事情就是怎麽賣乖。
這還用說?人家艾克早就在賣乖啦。
早在競選高潮的10月1日,艾森豪威爾就已經表示,朝鮮戰爭的主要重擔應由南朝鮮人自己承擔,而不是美國人:
聯合國——而又以美國首當其衝——一直不斷地被迫向這些前線輸送人員,這簡直是豈有此理。這是朝鮮人的差事。我們不想讓亞洲把西方的白種人看成是自己的敵人。假如那裏必須進行戰爭,就讓它是亞洲人打亞洲人的戰爭,而我們要支持的捍衛自己事業的一方。
這話裏的話是杜魯門你真笨怎麽沒想到這一招?
杜魯門聽到這話,一定會生出“站著說話不腰疼”的感覺來:
你艾森豪威爾當初不也說什麽“我國既已訴諸武力,就必須保證成功”嗎?怎麽著?現在攤子打爛了,你倒成了富有先見之明的先哲啦?
杜魯門認為這種作為“政治上和道義上都是令人無法容忍的”。
“……我永遠不能理解為什麽一位負責的軍事人員,一位非常了解我們進行停止敵對行動談判的極端微妙之處的人,居然會利用這一悲劇來討政治上的便宜。”
杜魯門無可奈何而又不無辛酸地牢騷道。
這也值得大驚小怪?便宜大家都要討,就看會討不會討。你杜魯門白在美國政壇攪了這麽多年了,連這個也不明白?再者說啦,你不也是想靠麥克阿瑟討便宜最後沒討著還打不著狐狸惹了一身騷嗎?
不知這位在美國政壇上攪了多年的預備役上校是真傻還是裝傻,抑或是他真是屬於那種具有天使般純潔心態的政治家?
不過他是什麽都不重要了,他的時代已經結束了。
無可奈何花落去,曾似相識燕歸來。
杜魯門走了,艾森豪威爾來了。
範佛裏特的軍界生涯,走到頭啦!
賣乖歸賣乖,還得玩點真格的。
12月2日——也就是範佛裏特的“金化攻勢”遭到慘敗的一個星期後,新上任的合眾國總統出現在“大韓民國”的首都漢城。
同行的還有內定為新一屆政府中擔任國防部長的查爾斯.威爾遜、現任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奧馬爾.布萊德雷五星上將以及準備繼任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的太平洋戰區司令官阿瑟.雷福德海軍上將。
“聯合國軍”總司令馬克.克拉克上將和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詹姆斯. 範佛裏特中將迎候在漢城機場。
新總統在朝鮮呆了3天。
3天裏,總統的日程排得很滿,
3日,艾森豪威爾接見了第八集團軍的高級軍官,聽他們介紹了前線的情況,然後參觀了空軍和地麵部隊的指揮部。
4日,視察了英聯邦第一師和美步兵第三師第十五團第一營。
此間上演了一出高潮戲。
父親德懷特.艾森豪威爾和兒子約翰.艾森豪威爾少校及手下的士兵們共進午餐,12年前,當父親的也是在這個營當營長。
下午,總統還參觀了韓國軍隊的門麵部隊韓軍首都師的示範表演。
5日,總統與韓國總統李承晚及其內閣成員會晤,然後在第八集團軍司令部與高級軍官們告別後,驅車趕往機場飛返美國。
有人注意到,3天裏,艾森豪威爾沒有和他的老校友、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詹姆斯.範佛裏特中將說過一句話,仿佛把他忘掉了一般。
連句寒喧都沒有。
克拉克心裏明白,老學長的軍界生涯,要到頭啦。
果不其然。
兩個月後,詹姆斯.範佛裏特中將被召回國,退出現役。
艾森豪威爾還是給了他麵子,臨走時,讓他晉升了上將軍銜。
添了一顆不能戴的星,打了一場不能贏的仗,名將範佛裏特走人的時候,能有好心境嗎?
不過,在朝鮮打過仗的第八集團軍幾位司令官中,範佛裏特最長壽——前不久還坐在輪椅上度過了他的百年大壽慶典。
上帝是公平的,這也算是一種補償。
“大韓民國”總統李承晚也很背氣。
按李承晚的打算,他是想讓聲名赫赫的二戰名將艾森豪威爾在漢城享受到最熱情最排場的接待——閱兵式、宴會、群眾集會,然後“花一個星期時間向國民議會發表講話,主持龐大的軍事討論會。”讓他的人民看看,也讓對手們看看,我李承晚在美國人心中具有多麽重要的價值,美國人是多麽地夠哥們兒夠義氣在為我李承晚撐腰要和北韓打到底。
而這恰恰是艾克此行所極力想避免的。
新總統的隨從們通過克拉克告訴李承晚,總統隻打算在朝鮮呆72個小時,而且大多數時間是和他們的將軍們在一起。
艾克隻給了李承晚一個小時,而且是分配在兩次會見中。
李承晚能有好心情嗎?
這大韓民國總統,當得真沒勁。
雖然艾克具有極好的公關形象,但人們都清楚明白:
總統此行,絕不是衝著良好的公關形象來的。
而且,新總統絕非隻會走馬看花的等閑之輩。
3天裏,他翻閱了大量的作戰地圖,聽克拉克詳細匯報了“三角形山”的戰鬥經過,還踏著吱吱嗄嗄的雪地親臨營區與士兵們交談,在戰地醫院與傷兵們見麵……。
在前沿觀察所附近不時清哳傳來的炮聲伴奏下,這位軍事行家還用望遠鏡觀察了中朝軍隊陣地並發出感慨:
“看來,他們已找到了一個保護自己萬無一失,同時卻能以炮火不斷地襲擾我方陣地的辦法。他們不怕煩勞,開鑿了直通山頂、大得足以容納大炮裝備的坑道。他們通過坑道推出大炮進行射擊,打完就撤。顯然,他們已經做了一項很費力的工作,同樣明顯的是他們有充分的人力可以使用。”
說到這裏,他長歎一聲:
“鑒於敵人陣地的力量已經得到加強,任何正麵的攻擊將碰到巨大的困難。”
而就在這個時候,不識時務的克拉克和範佛裏特卻在躍躍欲試想當麵向新總統提出並討論一項新的作戰計劃,這項計劃的“基本內容是分3個階段向平壤——元山一線發起攻擊,每一階段持續大約20天左右,包括地麵部隊包圍共軍,發動一次較大的兩棲進攻,一俟時機適宜,空軍加入這項行動,從空中和海上向中國境內的目標進攻。” 為此,除在朝鮮的已有部隊外,“還需要3個師的美軍或聯合國軍(一個步兵師、一個空降師和一個海軍陸戰隊師),兩個南朝鮮師、兩個中國國民黨師,12個野戰炮營和20個高射炮營。”
除此之外,他們還要求“認真考慮使用原子武器的問題。”
“在遠東曾與我討論的每一位指揮官,”克拉克後來在回憶錄中寫道,“不論是陸軍的、海軍的或空軍的,都衷心讚同這種行動的路線,並且希望我們的政府會批準這項計劃。”
明眼人一看這個計劃就知道兩位將軍這是在犯傻。
那些“衷心讚同”的武夫們也是在犯傻。
除了打仗,這幾位一定是從來不讀書不看報不關心政治,所以也一定不了解這位新總統上台的政治背景,或許還一廂情願地認為這還是當年那位雄心勃勃充滿了征服敵人欲望的五星上將。其實他們哪怕是稍微翻翻報紙聽聽廣播,看看這位已經是政治家的二戰名將在競選時講的那些話,許的那些願,他們也不會冒冒失失地和盤托出如此下策。
結果當然可想而知。
整個視察期間,總統總是在王顧左右而言他,回避這個話題。
“有關這位新總統的訪問的最重要的事情。……關於打贏這場戰爭將要付出多大代價的問題一直也沒有提出來。在我們的多次交談中很快就清楚了。他將謀求一個體麵的停戰。”
克拉克不無辛酸地說。
“艾森豪威爾避免討論這一計劃,有意避免。”
與總統同行的奧馬爾.布雷德利五星上將後來寫道。
因為這是一個帶有明顯“麥克阿瑟味道”的作戰計劃。
老牌政客李承晚雖然時時刻刻都在關注著美國政局,想必也了解艾森豪威爾此行的來龍去脈,然而出於自身利益的需要,也出於心存僥幸的動機,還是有意地在會晤中直截了當地挑逗這位頭號強國的總統,要求“全力以赴地全麵進攻,……把戰爭擴大到鴨綠江邊,攻擊中國境內的”供應基地。
聰明而圓滑的艾克躲過了這個話頭。
這實際上就是在說“不!”
整個朝鮮戰場給艾克的印象極其糟糕。
他對新任國務卿約翰.杜勒斯說:
“美國在亞洲隻采取了雜亂的不協調的守勢,而並沒有一個真正有效的長期、全麵的戰役計劃。”
他得到的結論是:
我們不能永遠停留在一條固定不變的戰線上,繼續承受著看不見任何結果的傷亡。小山丘上的小規模進攻是不可能結束這場戰爭的……我們不能容忍朝鮮衝突無限期地繼續下去。
然而總統也承認,解決朝鮮戰爭問題,自己也沒什麽秘方。
雖然在與第八集團軍高級將領們的談話時曾經論及發動全麵攻勢的問題,而且“戰場指揮官們都同意,如果一定時間內談判還不成功,我們唯一的辦法最後隻能是不顧一切危險全力發動一場進攻。”
然而艾克還是認為,這是“最不誘人的方案”——盡管“這種討論是有價值的。”
這一點,他得到了內定的下一任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阿瑟.雷福德海軍上將的支持,海軍上將認為,美國軍隊不應該這樣分散部署,而應當集中在北美洲或北美附近,成為一支戰略性的後備力量。
“前線的防務將主要由非共產黨國家正在建立的當地軍隊來負擔;萬一發生戰爭,美國的機動力量可以靜待機會向敵人的要害出擊。”
富有戰略眼光的雷福特很願意給“亞洲人打亞洲人”唱頌歌。
即或是杜勒斯這樣的反共瘋子,也認為“美國不大可能沿著共產黨這麽大的整個地區,在四周都駐上充分和固定的防禦力量,雖然他們也許會從這些地方出擊。”
這位新任國務卿還說:
美國應該用維持一支足以迅速地向侵略大本營還擊的巨大報複力量的辦法,來集中力量嚇退進攻,而不要把防禦力量到處分散。
這一切,成為後來那個“大規模報複”戰略的基點。
這個“大規模報複”戰略,狠狠地誤導了許多美國人。
悲愴的落幕戲:丁字山之戰
艾森豪威爾走後,範佛裏特很有些失落感。
從老同學、新總統在整個朝鮮的行程期間對自己的冷漠態度中,範佛裏特似乎已經預感到自己的軍旅生涯即將走到盡頭。這也難怪,老同學剛當選,自己卻送給人家一個敗仗作為賀禮,於公於私,怎麽說,都差那麽點意思。
換了自己,那氣性兒沒準兒更大。
然而範佛裏特畢竟是範佛裏特,隨隨便便就認輸他可不幹。
和所有有血性的軍人一樣,範佛裏特也想打個好仗再走人,走得輕輕鬆鬆——就象人家李奇微一樣,是在“聯合國軍”節節向前推進的情況下升官或者離任的,那多瀟灑!即或是個小仗,隻要能有些微進展,那就怎麽都能說出花來,而不至於給世人留下打了敗仗被換下來的尷尬。
挑來選去,範佛裏特選中了剛上陣的第二十三軍的陣地。
陸軍中將這是欺生。
第二十三軍12月22日才將東海岸的防務移交給從上甘嶺撤出的第十五軍,經過連續5個晝夜的急行軍,於除夕前接手第三十八軍的將軍洞至粟木洞間29公裏陣地的防務,正與“聯合國軍”方麵的美步兵第七師主力和韓軍第二師相對峙,相互之間已經有了班排規模的小接觸。
範佛裏特決定再賭一把!
克拉克很同情範佛裏特——這位老學長時運太不濟啦。
同時,身為“聯合國軍”總司令,他也想用一次勝利的戰鬥行動來向新總統表明,自已在“金化攻勢”中未能得手,並不說明第八集團軍是一支戰鬥能力不佳的軍隊,那個殺到“平壤——元山”一線的計劃也絕不是什麽可望而不可及的奢望,要想結束戰爭,還得在“打”字上下功夫。
於是,克拉克對老學長的最後一搏予以首肯。
範佛裏特選定的目標是“T字山”——芝山洞南側高地。
這個高地在中國軍隊作戰地圖上準確的稱謂是205高地,因其形似“T”字,故“聯合國軍”方麵稱其為“T字山”。由於它位於城山、芝山防禦陣地的前沿,其南段又與“聯合國軍”陣地相連接,戰術上有一定價值。
據偵察報告,這個高地也就是一個排的守備分隊。
範佛裏特認定這是個軟柿子。
1953年1月12日淩晨3時,範佛裏特先發起了一次試探性進攻。
與上甘嶺一樣,免不了是炮火先把那個巴掌大的山頭給犁了一遍,然後炮火一延伸,在4輛坦克掩護下,近兩百名步兵就吵吵嚷嚷地往山頭上衝擊。
這是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一個加強連。
美步兵第七師兩個月前剛在上甘嶺碰了個頭破血流,兵員損失甚為嚴重,撤出後經過整補,剛剛恢複了些元氣。這次換了方位再打,那勁頭雖然已大不如在“三角形山”的時候,但在炮火飛機掩護鬧哄哄地打進攻戰還是顯得挺有氣勢的。
上邊已經跟他們說啦,這個高地的中共軍是新上來的,不經打。
果然,步兵們眼瞅著離山頂隻有幾步之遙了,還沒一點動靜。
美國兵們很得意:沒錯,這上邊兒的人已經被打光了。
範佛裏特的情報很準,這高地上的確隻有一個排的守備分隊。
第二十三軍第六十七師第二0一團第一連第三排。
這個排的排長名叫樂誌洲,是個參加過解放戰爭的老兵了,雖說到朝鮮來這幾個月光在東海岸挖工事帶看海景了,跟美國鬼子交手過招這根弦可一直沒鬆過。請老大哥部隊介紹經驗哪,學習坑道作戰方法哪,幹部們到第一線兄弟部隊實習哪,這幾個月裏也長了不少見識。第二十三軍全軍上上下下都憋著一股勁兒,要把華野老四縱那股子精神頭露出來給美國少爺兵們瞧瞧!
跟第十五軍交接那功夫,又巴結著人家套了不少幹貨出來。
美國兵打炮那會兒,他們正在坑道裏抽煙說笑哩。
炮火一延伸,外邊那觀察員瞅瞅差不多了就喊了一嗓子:
“敵人上來了!”
大夥兒把煙屁股一扔,操起家夥衝出洞去。
劈哩叭啦,一陣冰雹式的手榴彈、手雷、爆破筒飛了出去,劈頭蓋臉地砸在美國兵的頭上。霎時間,清脆的爆炸聲此起彼伏地響了起來,再過了片刻,那盯著找人的機槍、衝鋒槍聲就響成了一片。
美國兵扔下一片屍體連滾帶爬地下了山。
一個上午,美國兵前前後後折騰了4次這樣的衝擊。
最後蹲在那高地上的還是樂誌洲們,還是完完整整的一個排。
他們隻有一人犧牲,6人負傷。
一個加強連的美國兵,躺下的有50多個。
這買賣,真劃算!
範佛裏特悲哀地意識到,自己的機會轉瞬間就要失去了。
然而身為二戰名將,即使是剩下一線希望,他也要奮力一搏。
範佛裏特打定主意,在他的權限範圍之內並求得小師弟克拉克的支持,調集目前能調集的最大兵力和火力,在總統就職典禮那天,發起一次決定性的攻勢作戰,把“T字山”從中國軍隊手中拿下來,給總統獻禮,也給自己掙回點臉麵來。
克拉克這次很痛快地支持了老學長。
他明白,這位老行伍要幹到頭了,就由著他再搏一把吧!
不過,克拉克給這次攻勢的命名,卻顯得比“攤牌作戰”要保守得多——“第八集團軍空、炮、坦、步協同實驗”作戰,行動代號“鞭撻”。
聽見沒有?實——驗!
雖然命名很保守,排場卻很張揚。
一反在“三角形山”對無冕王們的百般防範,克拉克這回很賣力地為老學長扯了一回場子。除了組織第八集團軍的高級軍官們來觀戰外,還招呼來12名記者。來者都發了一份有6頁厚、用3種顏色套色、印製精美的“實驗”說明書和一份附有“實險”主要項目和進程的“劇情說明”。
記者們最本能的反應是得到了一張百老匯的節目單。
有了克拉克撐腰,範佛裏特這回是勢在必得。
為了一舉取下這個“T字山”——中國人說是“丁字山”,真他媽的是個“釘子山”,從20日開始,連續4天,遠東空軍每天都出動40餘架戰鬥轟炸機投擲炸彈及凝固汽油彈,同時,5個炮兵營近百門105毫米以上火炮也進行不間斷的破壞射擊。
到了臨近進攻前一天,火力突襲達到了最高潮。
那一天,不算地麵炮火,光是遠東空軍的戰鬥轟炸機群就在這塊高地上投下了136,000磅炸彈和14箱凝固汽油彈。
這個火力支援的檔次,僅次於上甘嶺作戰的頭一天。
在“聯合國軍”炮火準備期間,在與“T字山”相似的地形上,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二團一個加強營的攻擊部隊進行了多達9次的反複演練,直到每個人都了如指掌地熟悉了自己的任務。為確保勝利,臨行前,這個加強營還得到兩個噴火器分隊的配屬。
這種準備不可謂不充分。
25日,“實驗”正式開始。
“實驗”完全是按“節目單”上的順序發展的:
8時~12時,遠東空軍出動F-84“雷電”式戰鬥轟炸機196架次,每批8架,每架攜1,000磅炸彈,可著勁兒地反複蹂躪205高地。與此同時,近百門火炮齊發,轟擊近4小時,除205高外,還向城山、芝山陣地進行牽製性炮擊。在炮火掩護下,美步兵第七師第三十一團一個加強營和33輛坦克在山下攻擊出發陣地完成集結。
炮火剛一延伸,坦克分隊立即前出,馬達轟鳴,炮火頻閃。
這是為了分散守備部隊的注意力。
按預定計劃,F-84戰鬥轟炸機編隊又用炮火和凝固汽油彈把山頭深耕細犁了一遍。
這時信號彈飛了起來,步兵開始攻擊。
衝在最前頭是小約翰.阿博加特斯少尉的E連第二排。
這時高地上的守軍仍然是第二十三軍一個排。
還是第二0一團第一連,隻是換了一個排上陣。
頭幾天敵人炮擊的時候,他們都躲在坑道裏休息,到了晚上才出來整修白天被炸壞了的表麵工事。連續4天,修了炸,炸了修,始終耐心作好準備,一門心思候著敵人步兵自已送上門來。
這回是真的送上門來了。
和12日那場戰鬥幾乎一模一樣,守備高地的第二0一團第一連第一排量敵用兵,在敵人炮火延伸後,以小組為單位視敵人進攻規模從坑道中躍出,先劈頭蓋腦把手榴彈哪手雷爆破筒什麽的砸下去,把敵人壓下去,然後再機槍找著人點名。
第一批手榴彈就把小約翰.阿博加特斯少尉給炸成了重傷。
美步兵第三十二團E連的景況很悲慘,一排被守備分隊的支援炮火壓製在山岩下,三排拖著一大批傷兵連滾帶爬好容易才逃了下來,二排好好歹歹總算衝上了山頭,卻被隱蔽在坑道裏出來支援的中國人一陣衝鋒槍爆破筒給清掃得隻剩下幾個人,費了老大勁才跑了回來。
結果範佛裏特精心策劃拉了幾天的那些過門兒,全沒用。
戰至下午15時30分,5次集團衝擊均被打退。
看著再打下去實在沒戲,團長勞埃德.摩西上校隻好下令撤退。
折騰了大半天兒,“T字山”還在中國人手裏。
“這場大規模的表演在哭泣聲中結束了。”
美國軍事曆史學家約翰.托蘭這樣描繪了克拉克和範佛裏特炮製的這次節目的演出效果:
共投擲了224,000磅炸彈、8箱凝固汽油彈,支援的大炮、坦克、重迫擊炮和機槍、步槍還發射了1,500,000發炮彈和子彈。中國軍隊的損失不到65人,美軍3個排共傷亡77人,“鞭撻行動”本可以無人知曉,但一位剛剛到達的記者寫的一篇陸軍和空軍的高級將領攥著三色計劃單觀看一場表演的報道活靈活現地描述了這幕‘劇情’。
筆者需要給托蘭先生更正一下的是,這場戰鬥對於“聯合國軍”方麵來說是一場“大規模的表演”——你看看他們拉的那個架勢嘛,但對於中國軍隊來說,卻是一場不值得一提的排級單位的小打小鬧,小到差一丁點兒就名不見經傳——如果不是“聯合國軍”自己把它預先包裝得那麽光豔奪目的話。甚至在《中國人民解放軍陸軍第二十三集團軍軍史》中,對這場戰鬥也就是輕描淡寫的幾筆,前後不過幾百個漢字,提及的人名也就兩人:
“戰鬥小組長劉開發右眼負傷,血流滿麵,仍然頑強堅持戰鬥,……”
“排長負傷後,三班副陳誌同誌挺身而出,不顧燃燒彈燒著了衣服,燒焦了耳朵,以頑強的毅力代替排長指揮。……”
這個排的傷亡僅11人,而不是托蘭先生所說的“65人”。
這說明,依托坑道工事的中國軍隊,仗越打越精了。
對於範佛裏特來說,這場失敗的攻勢是個加速器。
加速把他推出了軍界。
一場小戰鬥因為無冕王們的鼓噪,在美利堅合眾國議會掀起了大波瀾——議員們集體反串了一回事後的諸葛孔明先生:
“這是正常的軍事行動,還是供貴賓觀賞的角鬥士表演?”
“這種讓美國青年白白送命的‘實驗’,價值何在?”
“總統是否準備以這種方式結束戰爭?”
“這樣下去,美國的死亡名單必定會更長……”
……
你說克拉克還敢再“實驗”嗎?
你說,艾森豪威爾還敢由著範佛裏特性子胡來嗎?
《朝鮮戰爭中的美國陸軍》對這場戰鬥的評價是:
這是一次代價高昂的教訓,再次證實了無論是從空中或是從地麵上的火力都不足以將躲藏在挖得很好的戰壕裏的敵人消滅。這場有限戰爭的優勢是在防守的一方。
是啊是啊,可問題是,為什麽輪到你防守時,情況卻相反呢?
事後孔明們的發難,勢必要由事前馬謖來擔戴。
2月10日——也就是“T形山”戰鬥和總統就職典禮的半個月後,美第八集團軍司令官、陸軍中將詹姆斯.範佛裏特奉命離職回國,遺職由美陸軍助理參謀長馬克斯韋爾.泰勒中將接替。
不過,艾森豪威爾還是給老同學墊了個台階。
退出現役之前,範佛裏特晉升上將軍銜。
範佛裏特仍然極為委屈,回到家中仍然牢騷滿腹:
“我已十分了解中國紅軍,我的判斷是:如果重新召我回去同其作戰的話,我會滿懷信心地踏上歸程的。”
這他媽的不是詛了個牙疼咒嗎?
“範佛裏特的任期成為打一場有限戰爭的爭論和受挫的話題。”
很多年後,美國軍事曆史學家約翰.托蘭這樣寫道。
他認為這是範佛裏特將軍的一個貢獻,盡管“他很不光彩地離開了朝鮮”。
這一點,筆者與托蘭先生看法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