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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美交鋒--1996年台海危機的內幕

(2007-02-08 21:30:36) 下一個

中美交鋒--1996年台海危機的內幕


一九九六年三月初,克林頓赫然發現,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相互開火突然可能成真。

“shit!”克林頓一邊喃喃罵著,一邊把注意力放在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夏利卡什維利在與國務卿及國防部長達成協議後所準備的驚人、坦率報告上。

三月五日,中國宣布將進行飛彈試射,從大陸對距台灣主要商港不遠處的外海“目標區”發射地對地飛彈。

兩天後中國開始試射飛彈,在那段極短的時間內,克林頓處理美國外交政策的能力再遭考驗。

克林頓召集國家安全顧問到白宮研究可能的戰爭形態及美國的反應。在波斯灣戰爭期間因機智及務實作風而贏得好評的四星上將沙利卡什維利已準備好一份附有圖表的活頁報告,現在這份報告放在克林頓麵前,報告中用梯形來顯示萬一中國發射的一枚彈道飛彈射偏,實際命中台灣,或是如同情報所指出,大陸故意把飛彈瞄準台灣目標,或者是解放軍已集結在台灣對岸的十五萬名部隊攻占台灣所控製的金門、馬祖等外島時,情勢可能升高的狀態。

中國在台灣三月二十三日舉行總統大選前數周升高軍事演習的步調,情勢的確可能有失控的危險,美國卻無法控製會促使情勢升高的兩造。

美國情報界的評估是,中國的軍事演習並非犯台的前奏。相反的,中國是在進行威嚇,從事炮艦外交。然而,美國軍事艦長,特別是人稱沙利的沙利卡什維利希望白宮沒有人會輕忽有發生意外事故或錯估的真正危險。這位將軍靜靜坐著,修剪過的頭發露出灰色,綠色軍服胸前掛滿戰鬥勳章。

當他坐直時,開闊的臉上沒有平時的幽默,他的舉止充分說明了他提交克林頓總統的評估報告十分嚴重。各軍種參謀首長都直言無隱。他們對橢圓形辦公室的主人並沒有很高的敬意,因為他做出了引起這場危機的決定??去年春天給予台灣李登輝簽證訪問美國時,他們並未獲得谘詢,雖然核發簽證引起中國軍事反應的事實已足以證明應把他們列在團隊內。現在既然結果已經發生,他們決定盡量專業的把情形說清楚,先指出克林頓麵臨的危險,其次提出,係列令人不愉快的選擇方案,若是一方麵開始開火,他就得從中選擇對策。

沙利卡什維利的報告使克林頓感到事態嚴重。意外爆發戰爭的風險相當大。他的眼光離開沙利卡什維利的報告後,環視坐在桌前的國務卿克裏斯多福、國防部長培裏、國家安全顧問萊克,然後告訴他們他非常震驚。台灣情勢就如一桶火藥,他們必須竭盡所能防止即將發生的浩劫。他說,他不希望沙利卡什維利在簡報中提到的任何可怕的情況出現。克林頓不必提到一九九六年是大選年,與中國發生難以預測的軍事對抗,美國人可能死傷,都絕不是他在即將來臨的競選活動中所樂見的背景。會議室裏所有的人都還記得美國在索馬尼亞的任務對克林頓政府第二年所造成的損害。

克林頓說,此外,得有人把李登輝必須讓步的訊息告訴台灣,因為克林頓不能冒每次李登輝想到美國參加校友會或在夏威夷打高爾夫時,美國就有可能卷入戰爭的風險。傳達這個訊息的任務落在美國安全副顧問柏格和主管政治事務國務次卿塔諾夫身上。他們將安排在紐約與李登輝的高級助理私下會晤,並與他嚴肅討論美國的希望。

但那個周末無論克林頓或他的顧問都未處理一個更大的問題??美國協防台灣會到何種程度?

一九五八年時,美國軍艦曾為台灣軍方的補給艦護航到距中國大陸海岸線一裏內之處,使台灣部隊能為金門馬祖駐軍卸運軍火和補給品。大陸方麵若射擊,一旦有偏差就可能擊中美國軍艦,使情勢升高,導致戰爭。

但在一九九六年,幾乎沒有人認為,一旦這些外島攻擊時,美國會因協防這些島嶼而冒戰爭的危險。在一九九0年代,台灣軍方已減少金馬有遭中國占據之危。五角大廈官員認為,緊守金馬是冷戰時期的過時觀念。這些島嶼本身實際上已成為博物館,處處是密如蜂巢的地下碉堡、營方和彈藥庫,並以坑道連接。在一九九九0年代,走過這些坑道的觀光客比軍人還多。
不過,中國隻要攻擊金馬外島等台灣所控製的領土,台灣三軍仍然準備進行報複。一九九六年初,台灣軍事指揮官在向美國官員私下簡報時,曾概述他們打算對大陸進行的各種空襲。他們在地圖上指出空軍基地、飛彈基地、雷達設施、補給庫等地點,表示將以自己的轟炸機和飛彈予以摧毀。

看來好像隻要丟下一根火柴棒到這個火藥盒,爆炸就可能發生。

向克林頓提供建言的顧問,每個人年紀都比大。,外交政策和危險處理的經驗也比他豐富。毫無疑問,他們正在驗收去年五月克林頓突然同意了李登輝訪美的結果。李登輝的政府曾保證,李登輝那次訪美之行將是“私人訪問”,在他的母校紐約州綺色佳康奈爾大學發表演講。但等李登輝抵達時,康奈爾大學卻布置得好似舉行政治大會,而且他那透過電視向世界各地轉播的演講也絕對稱不上是私人性質。李登輝在演講中宣示中華民國在台灣的主權,數百名支持者揮舞國民黨黨旗大聲歡呼,而這些旗幟正是蔣介石流亡政府的象征。

一九八八年蔣介石的兒子蔣經國逝世後,李登輝成為第一位土生土長的台灣統治者。靠著開朗的笑容、優雅的風度和天生的精明,他在台灣政壇左右逢源,即固守國民黨的傳統根基,也爭取到台獨的選票。受過日本和美國教育的李登輝對於與大陸建立橋梁或撫平中國內戰的傷口沒有多大興趣。相反的,他把焦點放在分離主義的政治動作上。利用巨額經費作後盾,他還收買了二十多個願意正式承認台灣(並與中國斷交)的小國外交關係。不論與大陸進行何種談判,他都帶著恨意進行,國民黨內也有人懷疑他在關鍵時刻破壞兩岸對話。他對統一問題保持一定距離,堅持隻要中華人民共和國是由共產黨一黨專政,在台灣的中華民國就不會放棄主權。

一九九五年他表示願捐聯合國十億美元,以買下聯合國大會的席位。他還規避自己政府的官僚體係,聘雇華府的一家公關公司就此事向美國國會遊說,表示台灣的總統應能訪問美國。這也顯示他知道美國是他提出自己主張的最重要的地點。這個訊息很簡單??台灣與美國抱持相同的民主價值,美國應該支持。自尼克鬆以來的美國曆任總統都拒絕讓台灣總統訪問美國,因為他們相信若讓台灣領導人在美國享有政治論壇,將會破壞美國對“一個中國”的保證,且毫無必要的刺激中國。克林頓和國務卿克裏斯多福在他們就職的頭兩年都嚴守這個標準。事實上,克裏斯多福及亞太事務助理國務卿洛德曾一再向中國領導人保證,美國不會允許李登輝訪美。

但一九九五年五月,李登輝卻得以利用共和黨所控製的國會熱情,扭轉美國政壇潮流,迫使克林頓發給簽證。克林頓的高級顧問,包括克裏斯多福、培裏、萊克在內,都同意這項決定。他們不理會國務院及國家安全會議內部中國問題專家的警告。由於克林頓總統心意已決,萊克甚至指示不情不願的幕僚改變他們原先所做的負麵建議。

在克林頓看來,作這項決定根本不須費腦筋,他並主導顧問們作了這項決定。他認為,對一般美國人而言,這是很簡單的言論自由問題。李登輝擁有康奈爾大學的博士學位,並由傑出的學者邀請返回母校。不管在什麽時候迫害言論自由在政治上都愚不可及,何況共和黨已控製國會,壓製言論自由的風險更大。國會參眾兩院分別在五月二日及五月九日通過不具約束力的決議案(參院是以九十七票對一票通過,眾院以三百九十六票對零票通過),要求讓李登輝訪美。克林頓說,如果他不順從國會意願,國會很快就會通過具有約束力的相關法律,屆時他便會麵對是否要予以否決的危機。

克林頓說:“我不希望我的第一次否決是用在支持中華人民共和國上麵。”這句話反映出他很怕被迫處在必須為自己在競選期間大力抨擊的政權辯護的境地。

李登輝訪美後,中國的指控逐步展開。首先中國方麵默不作聲,接著是微弱的反應,然後似乎是源自中國軍方的抨擊突然爆發。一時之間,中國所有的傳聲筒同時對李登輝展開謾罵式的攻擊,譴責他是分離主義分子,尋求“脫開祖國”。第一批六枚中國飛彈從一九九五年七月二十一日至二十六日發射到距台灣北部約一百裏的東海,使台灣股市慘跌。美國國務院約見中國駐美大使,提出強烈抗議。克林頓的顧問尷尬之餘,力圖衝淡這項反應。

在北京,執政的政治局通過一項軍事演習計劃,這是包含模擬兩棲攻擊、空戰演練、實彈射擊等樂章的全套交響曲,將由中國解放軍在八個月時間內指揮演奏,並且在一九九六年台灣選民前往投票所首次直接選舉總統時達到最高潮。

一九九五年十二月,李登輝領導的國民黨在立法委員選舉中失去許多席次,擁有的席位創曆史新低,隻比過半數略多一點。這要歸功於北京,們的文攻武嚇似乎已經生效。大陸報紙開始把台灣海峽稱為“南京戰區”。

但更大的衝擊要到新的一年才降臨,中國新華社三月五日突然宣布,中國解放軍將從三月八日至十三日在華南沿海的外海,進行更具威脅性和挑戰性的飛彈試射演習。新聞電稿上打出經度和緯度,並形容它是“禁製區”,警告所有的商船都要遠離該區。當華盛頓劃出座標時,赫然發現這次演習簡直就像要對台灣發動攻擊。“目標區”距台灣的商港入口不會超過二十至三十裏,而且就在國際海運線中間,近到足以讓台灣人聽到飛來的彈頭以每小時四千五百裏的速度由大氣層降落的音爆。

中國宣布試射飛射的消息後,白宮采取拒絕麵對現實的態度。國家安全會議沒有開會,反而是萊克、培裏、沙利卡什維利和克裏斯多福等“要員”在戰情室會商,而克林頓並未參加。橢圓形辦公室沒有發布任何消息。從外表看,沒有人認為中國會真的試射飛彈似的,但中國的確試射了飛彈,而且是在他們宣布試射日第一天的午夜之交進行。

華盛頓仍是三月七日的美東標準時間上午十一時(北京時間八日淩晨零時),美國情報衛星偵測到兩枚飛彈由隱藏在大陸東南深穀和山脈裏的機動發射器發射升空的濃煙。負責操作中國核子飛彈及傳統飛彈的中國第二炮兵部隊士兵和支持人員為飛彈空中竄入夜空而歡呼。一枚飛彈在降落時通過台灣最北端上空。在世界的另一方,白宮發言人麥克瑞正在準備他的中午新聞簡報。中國試射飛彈的消息由國防部全國軍事指揮中心馳報位於白宮地下室的情況室,然後傳到麥克瑞那裏。

正午過後不久,麥克瑞在白宮西廂新聞室的講台說:“這些飛彈試射??我們有許多理由相信試射已經進行??我們認為既具挑戰性也很輕率。”

此事的確令人震驚。中共有史以來第一次發射極為精準且可能威脅到台灣經濟命脈的致命新式武器。第七艦隊、航空母艦或軍機都無法阻止大批彈道飛彈。台灣對這些飛彈毫無防衛能力。這些試射引出一個問題:在任何未來的衝突中,中國是否可能根本不必出去飛機就打贏對台灣的空戰?靠著精確有彈道飛彈,中國可破壞跑道,癱瘓台灣的八座軍用機場,防止台灣的空軍集結對抗中國的海軍封鎖。

台灣若遭封鎖,將威脅到美國及日本的利益。克林頓勢不能不挑戰台灣周圍重要海運線被封鎖之事。正如一九八八年美國在伊朗和伊拉克所謂“油輪戰”期間,被迫挑戰伊朗封鎖波斯灣國際海運線的企圖一樣。而要進行挑戰,美國軍艦必須駛過封鎖區。根據作戰準則,中國一旦啟動鎖定目標的雷達,意示準備開火,美國海軍指揮官必須進行攻擊。美國部隊要有摧毀中國軍艦或危及美國艦艇的大陸沿海飛彈或火炮陣地的準備,如美國在一九八八年攻擊及摧毀伊朗軍艦一樣。要保護部署在台灣附近的美國部隊,必須使用與波斯灣一樣的作戰準則。

美中若發生對抗,可能危及克林頓的總統職位。這次危機是在美國太平洋艦隊的過渡期發生。太平洋艦隊總司令馬克上將因對駐琉球美軍一九九五年九月強暴一名十二歲的日本女學生之事發言不當而辭職,獲提名接替馬克遣缺的普魯赫上將仍在華盛頓出席參院的提名認可聽證會。

沙利卡什維利將軍約見普魯赫並告訴他,目前采取某些初步措施以便一旦戰爭爆發時動員部隊協防台灣並不嫌早,但絕不能把這些行動告訴台灣領導階層,免得他們愈來愈大膽。普魯赫在極機密的情況下召集太平洋艦隊指揮部參謀於檀香山開會,準備把大批彈藥、零件和愛國者飛彈等飛彈部署到台灣,協助台灣防衛人口焦距地區免遭中國飛彈攻擊。一旦中國發動攻擊,隨同這些補給品出去的將是美國軍事顧問及後勤人員。
在中國宣布試射飛彈時,正停泊在菲律賓馬尼拉灣的美國航空母艦獨立號結束了港口訪問,把在岸上休假的水兵召回船上,次日,亦即三月六日上午,這艘巨型軍艦啟航穿過呂宋海峽北行向台灣東部前進。第七艦隊指揮官克裏明斯也悄悄集合部隊。

然而,五角大廈內沒有一個人能回答懸在空中的問題:如果數百或數千美國軍事人員擁進台灣,他們該在何時及何種情況下離開?自從華盛頓與北京在一九七二年簽署海上公報及一九七九年建立外交關係以來,美國即承認台灣是中國的一部分,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中國人民的唯一合法政府。美軍隻要部署在台灣,即使是防衛性質,都會被北京視為入侵。中國一定會在聯合國提出這種主張,而中國是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之一,享有否決權,可用來在很多關乎美國安全的重要問題上不利美國,例如防止朝鮮半島發生戰爭、圍堵伊拉克總統海珊、維持巴爾幹半島和平等。

克林頓的許多顧問,包括即將去職的駐北京大使芮效儉都認為,如果克林頓過去曾把注意力放在對華政策上,他應該可以預見國會議員會以壓倒性多數支持讓李登輝訪美,並透過及早與北京協商而防止這次危機。若與中國國家主席江澤民舉行高峰會,將可使克林頓政府重申“一個中國”政策。接著他可在更輕鬆的情況下解釋何以在政治上必須讓李登輝赴美進行非正式訪問。隨後的訪問??先是江澤民以國賓身份訪美,然後是台灣領導人以私人身分來訪??將可使克林頓對以後的事件免疫。

但克林頓沒什麽時間關心外交政策。他寧願匆匆處理危機。在就職的第一年,克林頓政府的第一位國防部長亞斯平打電話給中央情報局長吳爾西說:“你不認為我們接任這些職位後,我們會實際與總統見麵並討論我們的政策嗎?”吳爾西不由得笑了。他向亞斯保證,他應邀參加的白宮會議沒有一次不是有亞斯平在場的。吳爾西太了解克林頓缺乏焦點了。在克林頓政府成立了頭半年,吳爾西和他的情報官曾多次在橢圓形辦公室外的接待區侍命,準備向克林頓提出每日情報簡報,克林頓經常讓中情局苦等數小時,而且總是在最後取消簡報。一九九四年九月,一個精神不正常的男人駕駛一架西斯納小飛機衝進白宮南苑,顯然企圖行刺總統,結果飛機墜毀,當時中情局總部流傳的一個笑話,這個飛行員是吳爾西,他的目的隻是想與總統約定見麵時間。

國家安全顧問萊克同樣有無法見到克林頓的苦惱,但萊克本人也不注意中國問題。

萊克在五十六歲那年重返華盛頓加入克林頓的新政府,顯示的是一個堅持原則的漢子終於有了回報。萊克原是基辛格轄下一小群助理中的一員,這些助理在一九七0年了解尼克鬆和基辛格終止越戰的方式隻會使戰爭升高,並使衝突擴大到柬埔寨後,理想毀滅,萊克即力圖在道德原則和國家利益之間取得協調。
基辛格依賴“實事求是”,不感情用事的方式平衡潛在敵國的力量,以增進美國安全,萊克則相信以實力和道德為基礎的外交政策。他自認是新威爾遜主義者,對世界事務不天真,但時時意識到領導人的道德要求。

基辛格的世界盡是實力和現實主義,陷在戰區的農民和難民命運如何,夾在大國衝突旋渦中的柬埔寨等小國命運如何,一與大局相較,都顯得無足輕重。基辛格已經學會為了政治權宜而在道德上施以口惠,但他極少真的實現這些口惠。另一方麵,萊克卻人性本善,且也有為惡的潛力。萊克認為,由於邪惡無法完全摧毀,盡力減低邪惡是政府和領導人的責任。

這個道德觀輕易在克林頓一九九二年的總統競選活動作戰室中找到安身立命之所。擅於擬稿及製造雙關語的萊克在草擬攻擊布什外交政策的行動時成為不可或缺的一員戰將。雖然選戰主軸後來轉為內政問題,克林頓的顧問仍認為,他們必須在所有問題上反對布什。競選期間,萊克協助起草克林頓的口號,指責布什“悉心照料”從巴格達到北京的暴君。一九九三年秋天,萊克把中國列為反動國家。在基辛格的方程式裏,天安門屠殺是不幸的悲劇,但不能讓它幹預更大的均勢。而在萊克看來,中國領導人已因天安門屠殺手無寸鐵的老百姓而聲譽掃地。

所以,萊克在克林頓政府擔任基辛格在尼克鬆時代所負責的這個職務,是對他個人的極大肯定。但萊克與基辛格不同,接任國家安全顧問時就決定不掌控決策過程。事實上,他認為這個職務的性質是協調及濃縮全體國家顧問的各種意見。這種不偏不倚的方式持續了不到一年,之後,原先曾讚揚萊克的一些人轉而抱怨現在出現的是更多馬基維利式的權謀本能。

克林頓入主白宮時,對於與他們所稱的“北京屠殺”??中國領導人??進行高層對話沒有興趣,克林頓團隊較有興趣的是針對人權、武器擴散、貿易障礙等問題對中國施壓。在裏根政府時代擔任駐北京大使的基辛格親信洛德現在出任國務院東亞事務助理國務卿,負責處理對中國政策。

洛德告訴新政府,如果美國願對中國展現強硬手段,中國會依從美國要求。洛德在新職獲參院認可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在一九九三年五月飛到北京,並告訴中國,克林頓即將對人權問題施出極為強硬的手段,為續延中國的貿易最惠國地位定下條件。他對中國說,如果中國不答應美國條件,改善人權紀錄,美國將對當時每年進口到美國市場的兩百億到三百億美元大陸商品課征很高的關稅,使中國失去競爭優勢,從而經濟受損。

克林頓一直按照國務院的強硬立場行事,直到財政部長班森、國家經濟委員會主席魯賓、商務部長布朗及政府內部其他主張與中國加強商務的官員終於使他相信,美國與中國的關係不因受製於人權這個單一議題為止。中國是亞洲安全的要角,可能是促使北韓放棄核子野心的關鍵,中國有龐大的經濟,可能再二、三十年就能與日本匹敵,中國在聯合國有否決權,可與俄羅斯或歐洲合作,在伊拉克、波士尼亞等各種問題上挑戰美國的領導地位。

在這種混亂的情況下,萊克在一九九五年十二月公開表示,他希望主導對華政策。克裏斯多福認為這是大動作,因此反對。萊克說,他不曾在未獲克裏斯多福同意的情形下這樣做。但一九九六年一月起,他仍開始請中國問題專家到白宮,向他們討教,他知道他們曾勸他介入對華政策,甚至敦促他前往中國大陸訪問。壓力逐漸增強,當情報顯示中共可能正確以飛彈攻擊台灣後,情勢終於到達最高點。克裏斯多福對於萊克的主張持強烈反對立場似乎毫無理由,他的態度於是緩和。

剛好,三月七日星期四中國第一波兩枚飛彈粉碎了每個人的自滿。當天,中國一名高級官員劉華清抵達華盛頓,準備進行萊克所說的雙邊“新戰略對話”,這是一個新的起點。

為保住國務卿的麵子,萊克原想膨脹劉華清的頭銜。但克裏斯多福不希望外界以為萊克像當年基辛格在白宮時一樣,在國務院的範圍之外從事外交,所以萊克勸服中國駐美大使同意把劉華清稱為中華人民共和國的“國家安全顧問”,也因此劉華清等於萊克的談判對手。不必在意中國根本沒有這種頭銜,權宜之計是必要的。

當劉華清滿麵笑容的在紐約跳出飛機時,中國試射飛彈的最初消息仍在新聞發報機上飛速打出,萊克此時實在很難假裝事情一切如常。在白宮,克林頓原打算在萊克和劉華清會談時,順便進去塞喧幾句,但後來決定不出麵,以表示他對中國試射飛彈的憤怒。劉華清向萊克抗議說,這次飛射試射跟去年夏天的試射一樣,都是例行試射。他並警告萊克勿過度反應。他說,台灣問題是中國人民的內政,中國絕不會容忍外界幹預。劉華清的強硬態度反映出他身為中國強硬派的地位。他向中國總理李鵬討好,而李鵬正熱心要提拔他擔任中國下任外長。

在中國肆無忌憚的把飛彈射到亞洲國際海運線的這一星期,萊克企圖隔海把手中伸向中國的行動顯然愚不可及。當晚,他邀劉華清在國務院晚餐。克裏斯多福將扮演東道主,培裏也會在場。那天下午,萊克、克裏斯多福及培裏三人為晚餐時該說什麽話事先籌商,決定分別發言,使訊息能重複、有力的傳達。談話重點是由台灣關係法的文字中取材。

培裏由五角大廈穿過波多馬克河進入華盛頓時心裏還在想著,這次晚宴的是有力的向北京轉達一個訊息,那就是中國必須立刻停止朝台灣試射飛彈。如果他們的任務成功,美國或許可以用外交方式解決問題,並根據萊克所策劃的路線啟動戰略對話。但培裏後來發現,以外交手段解決問題為時已晚,美國的衛星發現,十多枚架設在機動發射器上的飛彈已準備好發射。隻要有一枚飛彈偏離目標,引起台灣報複,從而引發大規模戰鬥,就可能把美國拖下水。

克林頓的國家安全顧問群聚焦在裝潢雅致的國務院八樓麥迪遜晚宴室,此處位在可以俯瞰林肯紀念黨的坡地附近,但見紀念堂在晚間的沙沙銀燈照射下閃閃發光。在晚餐桌上,克裏斯多福皺著眉頭以商業律師的口氣重申試射飛彈是輕率、危險的行為,必須立即停止。

劉華清比東道主活躍的多。他再度表示,飛彈試射和隨後將舉行的海上及空中演習都是例行公事,美國不應過度反應。他提醒他們,這次危機是因美國發給李登輝簽證而發生的,克林頓政府已食言而肥。按照劇本,此時培裏應極力克製的對劉華清發一頓脾氣。但這位麵容嚴肅、言語溫和的科學家,即使是努力裝出最強硬的態度,講起話來也像在大學講課。不過,他還是展現出美國軍方的全部力量,他的角色是提出最後通牒。參加晚宴的美國官員接著會支持他。

培裏以嚴肅的表情直視著劉華清盡量強硬的說,中國的演習不是例行演習,絕不是。

“你知道,我是個老炮兵”他說,“隻要有人作夾叉射擊我就知道。”他指出,第一枚飛彈落在台灣北端,第二枚飛彈落在台灣南端,這就是夾叉射擊,也就是確定射程,使飛彈指揮官隨後能命中中間的任何目標。

這如何能視為例行演習,培裏希望知道。

此外,中國把彈道飛彈發射到國際海運線,不但是以危險、輕率的軍事行為威脅台灣,也威脅到美國及其在西太平洋盟國的利益。日本就是經由這些海運路線取得能源所需的六成。

如果飛彈試射持續下去,美國采取將行動,保護本身利益。培裏告訴劉華清,他應把這項訊息送到北京,當晚就送回。他說,如果飛彈試射不停止,美國會有所反應,如果台灣遭到攻擊,將有嚴重後果。

劉華清並未退縮,他素以言語強烈著稱,能大肆咆哮,也能把別人的發飆當耳邊風。文革時代,他還年輕時,曾參加外交部內部的激戰。無論如何,在劉華清的芮氏地震量度上,培裏的“大發脾氣”隻是無感地震。劉華清在回答時,針對簽證問題、美國出售F-16戰機給台灣的問題,美國經濟製裁中國問題及美國吝於提供中國發展所需的技術等大肆批評美國。

萊克和克裏斯多福再次提出警告,劉華清離開後,回到位於康乃狄克大街的中國大使館。第二天上午,美國情報官員向白宮證實,劉華清已向北京提出報告。

但情勢並無緩和跡象。美國的衛星發現中國軍方仍繼續準備飛彈試射。中方的命令似乎並未改變。三月八日星期五,台灣民眾出現恐慌現象,數以千計的市民趕到銀行提領存款或換購美金。飛往美國及加拿大的華航客機班班爆滿。群眾擠在機場想取得機位。

同時,台灣的空軍和飛彈部隊進入最高警戒,準備報複。

在華盛頓,萊克、克裏斯多福、沙利卡什維利及培裏一致認為,現在是提升姿態的時候了。身為總統最高軍事顧問的沙利卡什維利堅持計劃應由參謀本部來做。

各軍種參謀首長星期五開會,檢討他們對台灣提供補給及防衛的計劃。“獨立號”航空母艦部署在台灣以東。神盾級巡洋艦已向南航行。接近台灣海峽,這艘軍艦的強大雷達能搜索地平線外很遠之處,艦上官兵在台灣海峽可監視中國的飛彈發射並追蹤中國在該區的一切軍事行動。一艘洛杉磯級攻擊潛艇也以其感測器協助監視台灣海峽水底的動靜。太平洋指揮部把其他各種空中和衛星偵測設備都帶到這個潛在的戰區。

沙利抵達位於五角大廈外緣的國防部長套房時,他深信自己已預見到每一種緊急狀況。

但培裏顯得非常激進。對於中國不理會他前一天晚上在晚餐桌上向劉華清提出的有力警告,他看來十分憤怒。更多的飛彈準備發射,而且每一次美國的衛星通過都帶來中國動員的進一步證據。中國宣布了更多海上及空中演習的計劃,並公布最新“禁製區”的座標。從標示在地圖上的座標來看,中國似乎要禁止台灣海峽所有船隻航行接近。台灣三軍處於危險邊緣。

培裏希望痛擊中共。把“獨立號”派到老遠的太平洋卻隻在周圍繞圈子並不是強烈的訊息。事實上,這可能解讀為軟弱。他希望能有一艘航空母艦直接駛進台灣海峽,貼近禁製區。他希望讓中國知道,美國從部署在台灣海峽的航空母艦飛行甲板上當著他們的麵出動飛機是玩真的。

培裏可以看到沙利的臉因恐懼而垮下來。他們兩人是好朋友,已學會看彼此臉色。培裏似乎被沙利的反應所震動,於是住口不言。他們顯然不是同一頻率。

沙利回答說,派美國航空母艦進入台灣海峽是自己找麻煩。由於雙方情緒高漲,發生意外的危險很高。如果中國部署在海岸的部隊對航空母艦發射一枚巡弋飛彈,航空母艦指揮官將有權攻擊岸上的飛彈部隊自衛。這可能也會促使台灣攻擊沿海的中國飛彈陣地,然後會怎麽樣?開戰。

但培裏很生氣。他希望采取比派獨立號到海上遠遠兜圈子更強硬、更積極的行動。必須讓中國獲得美國很認真的訊息。

沙利同意獨立號可先在台灣東端展示旗幟,如果中國變得更囂張,他們接著便可考慮升高行動,例如派邦克山號戰艦,甚至獨立號航空母艦穿過台灣海峽,但這類行動不應是他們打出的第一張牌。

但培裏認為,這樣還是不夠。當前情勢是典型的軍事象征主義和軍事行動之間的困難抉擇。軍事象征主義必須強硬到足以嚇阻情勢升高,但又不致太過挑戰到使情勢更加不可收拾,而引起他們本欲避免的戰爭。培裏主張采取前一個方案,沙利則認同後一個方案。

有沒有第二艘航空母艦?培裏問。

沒有其他航空母艦可以動用。沙利回答說。

培裏問到美國航空母艦尼米茲號。沙利說,他根據培裏本人的命令充分掌控波斯灣,禁止伊拉克總統海珊的空軍飛到禁航區,而尼米茲目前就是執行這項任務。但培裏答道,他願意放寬命令。但沙利仍然擔心,即使調動屁米茲號,這艘航空母艦恐怕也無法在三月二十三日台灣的總統大選前趕到台灣地區。
培裏認為,時間因素的考量不像決定動員第二艘航空母艦那樣重要。如果中國看到美國願意把一艘航空母艦調離波斯灣,派它以全速穿過印度洋,他們便會了解,美國對中國的飛彈試射嚴肅以對。

沙利同意培裏這個觀點。第二艘航空母艦將可發出強烈的訊息,但還不致於過度挑戰,使中國有藉口反應。為解決世界如何看待美國把第二艘航空母艦遠派到距中國海岸不遠的大海問題,他們達成了如何運用新聞媒體的策略,同意動員文字記者和攝影記者,並以空軍運輸機載他們到獨立號甲板上,這些記者發自獨立號上的報告將可強調美國的決心。

這是一九九六年三月美國部署兩艘航空母艦的理由,這項行動一方麵在避免幹預台灣海峽,一方麵又暗示隻要中共的海上、空中及飛彈演習不瞄準台灣,美國就會尊重中國演習所劃定的禁製區。

這項部署沒有實際的軍事行動,更重要的是,它也沒有強調台灣海峽的航行自由,不過卻又未完全放棄那個選擇。沙利卡什維利認為,在危機結束後,會有時間再派一兩艘美國軍艦通過台海,在國際水域展示美國國旗。

星期六上午,克裏斯多福和蘋克應邀到五角大廈的培裏辦公室,聽取培裏和沙利簡報軍艦的部署方案和一旦戰爭爆發時供應台灣軍需的計劃。克裏斯多福和他們討論了美國欲藉部署軍艦向北京和台北傳達的外交訊息是什麽,其部署行動代表的意義又是什麽。訊息中將強調,美國不偏袒任何一方,台海兩造都應避免會使情勢進一步升高的行動。克裏斯多福計劃告訴北京,他將電請台灣的國家安全顧問到紐約,認真討論自我約束的問題。

克林頓可以了解衝突有失控的可能。知道台海若發生戰爭,將造成各方的死傷及痛苦,也知道美國人的死傷和裝運屍體回國的屍袋對一個曾逃避兵役的總統會發生何種可能性,更知道搞壞了過去五任總統辛苦培育後才交到他手裏的美中關係,對他的競選連任可能造成的損害。

克林頓在簽署這些軍事建議時說:“我們必須竭盡所能,避免其中任何一種情況發生。”

第二天,克裏斯多福在一個電視談話節目中透露美國已派遣一艘航空母艦到台灣附近以備不時之需的消息。次日,中國進行第四次飛彈試射,然後宣布試射已經完成。總計中國試射的飛彈比它先前準備發射的數目少了一半以上。

這個行動是中國首次緩和威脅狀態的跡象。他們繼續進行海上演習,但台灣海峽天候不良,限製了演習的規模和時間。

中國強硬派總理李鵬警告美國軍艦離開台灣海峽,否則將麵臨解放軍武器的“火海”。這項警告可能隻是虛張聲勢的叫囂,是在中國了解美國軍艦無意通過台灣海峽之後才放馬後炮。但一旦發出這項警告,若第七艦隊仍派航空母艦進入台海,踐踏中國的尊嚴,將會更具挑戰性。

隨後兩周,獨立號在遠方海域打轉,並不斷從東京把美國記者載到艦上參觀,尼米茲號則加速馳離波斯灣,想到三月二十日台灣總統大選投票日前抵達西太平洋。

美國航空母艦的部署並未解決仍然隱隱存在於美國、中國、台灣之間的戰爭,但卻拋棄了美國長期所主張的“戰略模糊”。美國官員常用這個名詞來規避如果台灣遭到中國軍事威脅時,美國將采何種軍事行動的問題。美國的立場不再模糊。美國受法律、政治、和道德約束,在台灣遭到明顯的或無端的侵略時,必須采取行動。現在這個立場已公然展現,風險已經升高,有關各方增強軍事計劃的誘因也隨著增加。

美國已宣示動武協防台灣的意圖。一九九六年三月部署美國軍艦的動作是自一九五八年以來美國對中國所采取的第一個威脅行動,更是自一九七二年尼克鬆總統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打交道以來美國對中國的第一個威脅動作。

克林頓政府認為,展示美國軍力是一大勝利,充分顯示與外交行動混合後的美國實力。培裏後來把此稱為“預防性的防衛”。但很多在克林頓政府任職的中國問題專家對於這種武力展示有不同的了解。此事使中國政府和軍方深感屈辱,這次對抗的意義可能擴散達數十年,很可能成為深埋在中國領導人心裏的一個關鍵時刻,中國領導階層從這次對抗中了解,為了達成國家統一的希望,為了成為亞洲大國,他們必須挺身在軍事上與美國對抗,特別是在他們自己的海岸線附近。

經過一個月的緊張對峙後,美國航空母艦開走。但情報界和其他方麵的很多專家認為,北京的文職領導人和軍方將領一定已下定決心,絕不讓這種屈辱重演。

在國務院核發簽證給李登輝之前,中國社會科學院美國研究所所長王緝思告訴一名美國訪客說,他剛從一個專為美國問題專家辦理的度假活動回來。這些專家等於李鵬、江澤民等中國領導人的集體顧問小組。

王緝思告訴這位訪客說:“我要告訴你這次度假活動的共識。第一點是美國國務正在衰微中,因此美國會設法阻止中國成為全球強國。根據參加這次度假活動人士的看法,美國是唯一對中國國家安全構成威脅的國家。”接著說他舉出一大堆“證據”,包括國會要求邀請台灣的領導人到美國,使台獨運動有宣揚理念的論壇;美國公開同情西藏,美國國會及好萊塢還把西藏描述成一個在中國占領下的個別國家,而這是連達賴喇嘛都未主張的地位。這些證據包括美國傾向於不公平的描述中國的人權紀錄,把中國對南海島嶼的主權宣示視為擴張主義,還對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立下嚴苛的條件等。

“你知道,”王緝思告訴他的訪客說:“基於曆史緣故,日本一向是中國人最不喜歡的國家,但我可以告訴你,在中國的高層領導人中,美國是最不受歡迎的國家。”

自從尼克鬆打開與中國的接觸,使美國與中華人民共和國進入友善的新時代以來,事情已經改變很多。自從美國和中國的桌球隊共同安排舉行比賽,使他們共聚在北京進行“乒乓球外交”,激起美國人的想像力,好似這是另一次人類登陸月球以來,局麵早已今非昔比。

一九七二年二月,尼克鬆前往北京訪問,那一周震動了全世界。當他和夫人蓓蒂步出空軍一號專機,走下扶梯迎向周恩來,她的鮮紅色外套在全國都穿黯淡毛裝的大陸有如唯一的色彩。這個場景使全體美國人脫離越戰的苦痛,事實上不止如此,越南突然包括在一個新的大戰略下,而且越戰似乎首次顯出一定會結束的跡象。畢竟發動越戰是為了圍堵中國有可能像推倒骨牌那樣推翻東南亞各國。但現在,驚天一雷,尼克鬆和毛澤東居然聚在一起微笑。這個圖像顯示,美國已控製自己命運,使自己掙脫泥沼。

大家都覺得痛苦已經過去。

新時代即將開始。這個時代的重點是美國與中共關係改善,並且會持續數十年。在一九七二年,任何人都可以看出,在尼克鬆的大膽行動底下是一種政治權謀,亦即利用北京來挖河內牆腳,使蘇聯麵臨新的戰略兩難局麵??擔心中國與美國可能聯手對抗他們。堅固的共產集團出現裂痕,使美國突然間擺脫了可能發生世界大戰的夢魘,不必要擔心蘇聯與中國聯手對付美國。這不止是鬆了一口氣而已,因為在核子時代,此事攸關美國生存。

由於一般美國人遠比他們的領袖願意把道德觀注入在外交政策中,所以他們認為,一九七二年的真正突破是中國終於能夠看到美國的美德。而這個美德??做正確事情的道德力量??是美國本質的核心要素。多數美國人相信中國大陸是被人引導走上歧路,其中部分要怪罪蘇聯,部分要怪罪烏托邦的鬼語及革命的過度行為。曆史的苦難似乎引起中國人的熊熊怒火和持續的仇恨。泄憤的第一個目標是地主和蔣介石的特務,但不久名單就擴大到包含全球帝國主義者及外國的惡魔,亦即那些從鴉片戰爭以來一再侵略中國、羞辱中國的外國惡魔。

尼克鬆把中國共產主義的致命性比作“我們本國更具爆炸性的少數族裔分子”。他感受到他們的憤怒,此事也反映出他本人更深沉的懼怕,深恐大批憤怒的黃種人擁護亞洲,這種懼怕似乎與他們的“少數族裔論”混在一起。

中國的人海戰術曾在韓戰中攻陷美軍陣地,使美國人大為驚惶。中國在一九六四年十月試爆第一枚原子彈時,美國人更震驚,肯尼迪總統為此曾想設法防止,派遣哈裏曼到莫斯科,秘密探究共同攻擊中國核子設施的可能性。在肯尼迪遇刺前四天,參謀首長聯席會議主席泰勒將軍讓各軍種參謀長傳閱一份題為《非傳統戰爭計劃BRAVO》的極機密計劃報告。這份隻準備了一份的計劃,目的是在防止或延緩中國發展原子彈。“核子發展即使在最好的情況下也有很多問題,如技術、科學、經濟、工業等,”泰勒告訴各軍種參謀長說:“如果這些與生俱來的問題因秘密活動而強化,有理由相信中國核子計劃成熟的日期很可能因嚴重延遲。”

但一九六三年夏天和秋天,亦即由台灣飛出的美國U-2偵察機偵察到中國正在即將引爆原子彈的地點興建一座製彈塔之際,美國發現蘇聯總理赫魯曉夫不願冒社會主義陣營及克裏姆林宮反彈之險攻擊同屬共產集團的中國,即使雙方關係因彼此互不信任和意識形態而緊繃也不例外。

約翰遜總統也曾受到誘惑,有意攻擊中國的核子設施。一九六四年四月,國家安全會議幕僚在國家安全顧問羅斯陶領導下,針對美國可能如何阻止中國發展核子武器的問題研究了一年後,向約翰遜提出研究報告。報告中說,唯一的問題是“對中國核子設施進行先製攻擊行動何時才可行及有利。”

約翰遜的高級顧問群??國家安全顧問羅斯陶、國務卿魯斯克、國防部長麥納馬拉、中央情報局長麥柯恩??在一九六四年九月告訴他,雖然他們不讚成“此時”無端、片麵攻擊中國的核子設施,但他們相信,如果蘇聯政府有興趣,包括“即使隻是可能協議合作采取預防性軍事行動”,就大有與蘇聯政府聯手行動的可能。魯斯克奉派與蘇聯駐聯合國大使杜布萊寧討論此事,但蘇聯仍無攻擊中共核武設施的準備。

魯斯克公開警告要提防“擁有核子武器的十億中國人”,多數美國人對他所提到的這種歐威爾式前景非常害怕。美國對中國的戰略是圍堵??與日本、南韓、台灣、菲律賓、南越、印尼、泰國結盟,在這塊亞洲大陸四周建立起防衛性的孤線。
自從美國與中國部隊在朝鮮半島衝突,以及毛澤東把中國的軍火工業投入支持胡誌明統一越南的大業以來,美國與中國即處在勉強抑製住的戰爭狀態下。可由美國轟炸機發射的鬥牛士核子飛彈已在極端機密的情況下進軍台灣,以便必要時用來攻擊中國。尼克鬆前往大陸訪問時,這些飛彈仍部署在台灣。

一九五0年和一九六0年代,美國與中國的代理人一直在進行秘密戰爭,雙方的流血隻增強彼此的仇恨、敵意和恐懼。成千上萬美國所支持的遊擊隊員在西藏、四川、雲南的山區裏死亡。一九五九年,西藏奮起反抗中國,引起中國鎮壓,中央情報局監看著達賴喇嘛逃亡。一九五五年四月,間諜戰差點使後來在美國與中國打開關係的過程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周恩來死於非命。當時一架原擬載周恩來前往雅加達參加萬隆會議的飛機遭到破壞,飛機墜毀,死了十一名中國外交官,周恩來因在最後一刻改變旅行計劃而逃過一劫。香港警方查出一名嫌犯,但此人逃往台灣。

打通中國的大門使美國人大大免除了恐懼。美國知道,共產黨在國共內戰獲勝後,中國大陸在長期對外孤立期間發生了很多可怕的事。共產黨曾鼓勵農民加入打倒地主的行動,因為毛澤東了解,要使群眾緊密結合,流血是很重要的事。大批擁入香港的難民證實了毛澤東革命的惡毒。難民們談到地主被亂棒打死、活埋甚或肢解。後來,毛澤東發起的“大躍進”造成數千萬中國人餓死。甚至就在尼克鬆開始與中國打交道的時候,毛澤東還在秘密進行整肅,造成敵人和無辜者一同枉死。這樣的中國居然準備與外界交往,實在是奇事一樁,而他們的領導人也伸出友誼之手更是不尋常。大救贖正在進行中,這是令人振奮的。

所有這些情緒都非常明顯,因為在一九七二年以前,美國人與中國幾乎毫不往來。過去二十年的孤立和貿易禁運使這兩國等於處在不同的星球。國務卿杜勒斯一九五四年在日內瓦拒絕與周恩來握手,反映出第二次世界大戰後成為全球超級大國的美國已建立起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毛澤東領導的中國並不存在。事實上,美國也強要全球接受一個虛幻的事實,那就是蔣介石是中國的領袖,因此,在台灣的國民黨政府擁有聯合國的中國席位。毛澤東的中國沒有合法性,毛澤東也被描述成狂熱的妄想自大狂。所以當美國開始與中國打交道時,光認為這是源自私的地緣政治行為還不夠,僅僅現實主義也不能成為尼克鬆與毛澤東共聚紫禁城的理由。美國人非常震驚的發現,在經過這麽多年的戰爭,經過互罵資本主義走狗及共產主義無神論者的歲月後,中國人並非真的仇恨美國人。

中國成為未知領域已經太久,以致美國大眾早已忘記它的麵貌。所以美國人立刻愛上毛澤東和舉止優雅的周恩來,愛上長城、熊貓和筷子。據說,長城是從太空中唯一能以肉眼看到的人為建築。其實這隻是人雲亦雲的神話,在物理學上根本不可能,但大家並不在乎這點。相信這件事隻是為了稱讚中國的文明和它的五千年信史,而這一切在冷戰期間都遭否定。中國再次俘虜獲美國人心,正如過去一百年成百上千的美國傳教士在中美文化之間建立持久的橋梁時一樣。而如果中國不再是對美國的威脅,那麽他們一定有與以前大家所想的不同的秩序。一家新聞雜誌創造出一個名詞來形容中共的政治思想??惹人憐愛的共產主義。這就是那時的氣氛。

這些正是美國與中國開始交往時突然迸出的迷思。至於國民黨、蔣介石在美國境內的政治盟友以及支持國民黨的國會議員突然都撇在一旁。周以德和百萬人委員會似乎和希恩主教一樣都已過時。他們都完了,他們的看法遭到駁斥。如果連尼克鬆這位最極端的保守主義者及共和黨的反共領袖現在都擁抱毛澤東,比他還右的人自然失去信譽。共和黨人悄悄訴說一個新的至理明言??隻有尼克鬆能夠訪問中國。這當然也是神話。

事實上,約翰遜曾想建立與毛澤東的通訊線路,雖然他的目的隻是為了避免自己的總統寶座毀在越戰。但高級將領聯手反對約翰遜的構想。其中一個理由是中國還不準備對美國開放。毛澤東當時正處於文革時期的整肅高潮。中央情報局的大陸地圖顯示,每個大城市都一片混亂,大陸正走向內戰邊緣。部隊彼此炮火相向,連在安全組織內部,激進指揮官也企圖推翻他們的領袖。因為毛澤東鼓勵大家“炮打司令部”,整“走資派”及“修正主義者”。結果中國不但沒有複興,反而陷入暴力和混亂。激進主義突然得勢,導致種種過激行為,各河川開始出現的浮屍證明了這點。

約翰遜沒有時間等待更好的情況。一九六七年夏天,策劃了一次權威的試探。

他在德州農場與紐約時報駐白宮記者麥克斯.法蘭凱私下共進午餐,使法蘭凱嚇了一跳。“麥克斯,我希望你寫一則消息”約翰遜解釋說,他希望與中國展開對話。他說,美國的目的不在改變中國政府。雖然保守派曾反對,但約翰遜斷定,由於他對越南問題立場強硬,他又是總統,有能力與中國打交道,沒有人敢說他姑息。換言之,隻有約翰遜能訪問中國大陸。

在兩人談話結束時,法蘭凱問約翰遜,他應如何報導他的話。
“不要直接引述我的話。”約翰遜回答。

法蘭凱的電訊出現在一九六七年七月十一日紐約時報頭版上,標題是“約翰遜檢討與中國進行接觸的可能性”,消息來源寫的是白宮權威人士。

當時住在紐約的尼克鬆不可能錯過這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他剛從亞洲的一次實地訪問中歸來,那次訪問成他為他替“外交”季刊撰寫一篇有關中國的長文的基礎。

尼克鬆後來成為約翰遜未竟的願望,改變了整個曆史。尼克鬆之所以成功,理由不應在美國尋找,而應在北京與莫斯科找尋。盡管他向中國試探機會的行動充分展現出他的高明技巧,但他的優勢不在於擁有政治家的技巧,而在於諸多地緣政治力量的匯合。這些力量第一次大幅流動是在一九六八年八月,當時蘇聯部隊剛敉平捷克初萌芽的叛變,而且因布裏茲涅夫主義揚言要使遙遠的社會主義國家就範,惹得毛澤東更決絕的離開莫斯科。由於毛澤東擔心莫斯力量日益強大,終有一天會想主宰中國,加以毛澤東看出美國準備從越南脫身,於是他也考慮與美國這個超級大國修好,以製衡日益增強的蘇聯壓力。

還有另一個重要因素迫使毛澤東與美國接觸。由於意識形態的岐異而與蘇聯交惡十年後,中國的技術發展愈來愈落後,他們亟須提升工業,如此才可能成功建立一個可在現代世界上與其他國家在經濟上競爭的新國家。向美國及西方開放是一個解決方案。

尼克鬆是政治人物,也是投機者,他可能也看出這個邏輯。尤有進者,國會內民主黨正發出強大聲浪,要求美國重估對華政策。著名的中國問題專家,如費正清、鮑大可、傅高義、孔傑榮等人都認為,中國的惡劣本能可以在不須這個國家七億人民的情況下予以抵製。鮑大可這個方法稱為“圍堵而不孤立”。
尼克鬆企圖使他的意識形態言論和中間派觀點調和一致,於是在一九六七年十月號的外交季刊撰文說“中國的威脅很明顯,並且一再不斷的表現出來。亞洲領袖並未漏失這項訊息。在尼克鬆看來,到西方,特別是美國,現在不是壓榨者,而是保護者。他們也認知保護的必要”在尼克鬆看來,這個保護指的是對抗中國的亞洲新安全聯盟,以替代美國提供兵力與共產黨作戰的作法。

他歸結說,“在中國改變前,世界不可能安全,必須說服中國,使他們相信必須改變,並讓他們相信他們的帝國主義野心不可能實現,必須不再從事國外冒險,並轉而解決本身的內部問題才符合他們自己的國家利益。”他進一步指出“以長期觀點看,我們不能讓中國永遠摒除在國際社會之外,導致他們在那裏培育自己的幻想,堅持自己的仇恨、威脅他們的鄰國”。
但尼克鬆警告說,任何匆匆投入中國懷抱的短期戰略都將是政治怯懦的行為。他說,掌握中國的現實並不像許多人所簡化的說法那樣,意味急著承認北京,讓中國加入聯合國,並表示願與中國貿易,這些行動隻會使中國領導人更堅強的留在目前道路上。它實際的意義是承認中國目前的危險和潛在的危險,並采取因應這種危險的措施。

所以行動便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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