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傷心
佛羅倫薩的郊外,秋天很靜很美,葉子黃了,一陣秋風吹過,飄落幾片、又幾片,
這裏的建築也是很美的——古色古香,卻又不是城裏那麽恢弘壯麗,而是雅致、小巧、
簡單的。
這裏有一灣細水、幾片楓林——楓葉猶未變紅,在楓林邊上是一家獨門獨院的小樓,
十分寂靜。
這裏就是這些年奧拉棲身之所,自從離開梅爾後,她獨自來到這裏——她的哥哥艾
俄羅斯是希臘秘密獨立組織的外交領導,常常來往於西歐各國,尋求幫助和募捐,而這
裏就是他在意大利的常住點——類似一個據點,這幾年奧拉一直住在這兒。
寫寫詩文、看看書籍、幫哥哥做點工作——她常常會幫他出謀劃策,聯絡希臘獨立
運動在西方的同情者並募捐等等,有時候童年的好友,現在的嫂子愛吉也會來陪陪她,
日子就這麽一成不變的一天天過去。
她還在關心著他,——他也還是那麽有名,隨隨便便就能打聽到關於他的消息,是
屬於報紙、雜誌會有花邊新聞的那類人。
意大利燒炭黨人的芬特起義失敗了,他會很絕望麽?
阿裏雅娜離開了他,他會很難過麽?
她看到了,他的詩、一篇一篇,《逐日記旅》、《烽煙》、《該亞》、《法利諾》、《幻覺》
......他好象成熟多,文字和人都是。
但她了解梅爾,她知道文字的成功對於他,絕對彌補不了起義失敗所帶來的沉痛,
可是阿裏雅娜又為什麽要離開他呢,近年的他,好象是不再做那些荒唐的事了。
“難道為他一直愛著我?”奧拉不敢這麽奢望,卻又忍不住不這麽想,一千遍告戒自己不要再想他,卻不能不一千零一次的繼續想他,有時候忍不住奢望遙遠的他也能想念自己,可是——海闊天空的梅爾,你可還好?你改變了多少?
每每對鏡時,她會看到自己,她還不到二十八歲,還是很年輕,很美麗,但已經有
了細細的額角、眼角的細紋,甚至——她有了一絲兩絲的白發,夾在在深褐色濃密的長發裏,分外紮眼,可是奧拉不在乎這些,靜默如她,美麗已是奢侈。
她很少笑了,就算哥哥和愛吉再怎麽逗她,她也頂多淡淡一笑,那還是為了給哥哥嫂子一個麵子——生活中還有那麽多快樂的事情嗎?對於她這麽個父親的不肖女兒,祖國的背叛者和愛情遺忘的人,生活還會有笑臉嗎?
她的青春飄逝了,飄逝在梅爾的世界裏,飄逝在門口的一灣細水裏,梅爾喲——她
每每在細水邊漫步或是在小橋上佇立,總會想起威尼斯的小橋流水人家,那夏夜的船
歌、冬晨的淡霧、那溫涼的春風、飄零的秋葉......
風中、他和她分開了手、風幹了淚眼。
後來,在佛羅倫薩,意外地她見到了卡蒙和安妮,卡蒙說梅爾一直在找她,可她不
想再聽了,過去了,都過去了,挽不回的......
卡蒙的詩也成熟多了,他的《西風》真是氣勢如雷霆萬鈞,他的《雲雀》、《雲》
寫得真動人,他的長詩《心靈》更讓她歎息——寫得那麽用心,可是讓奧拉不安的是,
名義上寫給那個叫艾米的小姐的《心靈》其實是卡蒙送給她的——卡蒙沒見過艾米幾回,
難道卡蒙也愛上了“心靈”奧拉嗎?奧拉希望不是,不過卡蒙沒有離開安妮,他不會離
開她的——這首長詩,寫得有些情澀,但是真的很好;還有他的《阿拉斯特》,寫得那
麽傷情、他的《虐政之斥》卻又那麽鬥誌昂揚。
可是卡蒙的詩,卻一直被評論者說成是胡言亂語——甚至根本不屑一評,卡蒙本來
就不如梅爾鬥誌高,他漸漸地對生命都有了一點漠視——他的理想和靈魂被人踐踏了,
而曾經那麽理解他的安妮仿佛也隨著年齡的長大而離他遙遠了許多。
這個奧拉看得出來——她不也一樣漠視自己的生命嗎?
卡蒙說梅爾也是,他不要命地幹活,他病重過、甚至吐過血,也受過傷,但還是那
麽玩命,誰也拿他沒辦法。
再後來,今年年初,他們另一位好友希捷死了,他才二十六歲,不到二十六歲......
再後來,芬特起義失敗了......
再後來,他的《法利諾》和《該亞》成了他的滑鐵盧和聖讓山,其實這些寫得很好
——比他早年的《東歌》寫得好得多,知識不在投合那些評論的脾胃。
他快樂嗎、悲傷嗎?不知道,隻知道他在成敗之間依舊翻騰。
天飄著細雨,如畫的風光更顯得迷蒙——遠近一切都象在霧中,看不清楚,奧拉撐
著傘,站在小橋上,癡癡地望著蒙蒙雨霧——她心中沒有任何詩情畫意。
最近哥哥嫂子不在,也沒有了任務,最近她的生命有如一灣停滯的水。
遙遠的梅爾,可好?遙遠的希臘,可好?希臘的老父已逝,下葬了——她沒臉回去
——臨終時,您想沒想到不孝的女兒奧若拉?
有時愛吉會帶兒女同來,小侄子侄女的到來會讓奧拉想起梅爾的女兒美麗的艾娃,
她也五歲多了——快六歲了吧,唉,如果她和梅爾象普通人那樣生活,他們也該兒女成
行了,是嗎?可惜......不可能了。
唉,現在梅爾一定是很沉痛的,他對起義抱了極大希望,他自從1813年就對所
謂的議會式和平抗爭徹底絕望了,他一直相信隻有革命的方式才可以破舊立新,但在英
國他失敗了、在意大利,他又失敗了——他會因此而消沉的,他會的。
上次她去了,但這次,她還能去幫助他嗎?她說過她一去不回頭,可她想念他、想
念他呀,她一顆心輾輾轉轉,年年月月,其實充滿的都是他。
希臘的初戀、大海中的相擁、傷心的初別、威尼斯的重逢、如火的歲月,如火的歲
月、美麗的詩篇,他的背叛和他第一次吻她......
她的初戀、她的最初的擁抱、她的初吻、她的情懷、她的詩歌、她的一切一切愛戀,
其實都屬於那個叫梅爾.蒙羅的不同凡響的男人喲......
她從十七歲少女時代愛到青春不再的今天,十一年了,還短嗎?十一年,誰的人生
能有十個十一年?
奧拉百轉的柔腸繞著梅爾的名字和影子,她的心,在雲端裏飄呀、飄呀......
“奧拉。”有人輕輕喊了一聲,好熟悉的聲音。
“梅爾......”奧拉喃喃地喊道,抬起頭,啊,不是,是卡蒙,自從上次在佛羅倫
薩又見到她,卡蒙常常會來看她,有時是安妮來,有時他們一起來。
奧拉自嘲地一笑。
還是梅爾,對奧拉來說,不變的隻是梅爾,卡蒙歎息著搖了搖頭。
“你跟我去見梅爾,可好?”卡蒙說著,輕輕地收了自己的傘,從奧拉手中接過她
的傘,為她撐著,奧拉根本無心撐傘,她的發絲和衣服,早已濕了一半多。
“不去。”奧拉毫不猶豫地回答。
“為什麽,還是當初負氣的話?”卡蒙問。
奧拉搖了搖頭:“三年半過去了,還負什麽氣?卡蒙你難道不懂,我離開梅爾,從來不是為了什麽負氣,愛情是不能被分享的。”
“我懂,可她已經走了。”
“我知道,可這與我有什麽關係,他還會有新的情人。”
“不會了,”卡蒙苦澀地搖了搖頭,“你知道梅爾現在什麽樣子嗎?”
“這與我無關,”奧拉淡淡地答,“我們已經分開了,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日子。”
“奧拉,為了梅爾,別負氣了——我知道你還愛他,一直都愛他的,”卡蒙求懇地說,“梅爾需要你,沒有你,他活不好。”
奧拉沉默了一會,靠在濕濕的橋欄上,閉上眼睛,久違的思念的眼淚流了出來——
沒有你,他活不好?是真的嗎?卡蒙不會騙她,可是她不想再回想過去的日子和過去的傷痛了,愛情是不可以有背叛的,更是不能和任何人分享的,可是那是梅爾呀——她牽掛的人,她怎麽忍心他過不好呢?她怎麽忍心?
良久,奧拉問:“他怎麽了?”
“你知道他們失敗了,她也走了。”
“我知道。”
“梅爾現在隻知道喝酒和賭博,天天昏天黑地。”
“他不該墮落......”奧拉喃喃地說。
“我勸過他,甚至——”卡蒙搖了搖頭,說:“和他打過一架,可是都不管用,他
說他沒什麽意思了,所有努力都是失敗,詩也寫不下去,而你——你又不知道在哪裏,
找也找不到,他說他不知道清醒對他還有什麽意思,不如醉生夢死拉倒。”
“他不該這樣。”奧拉又喃喃地說——她最愛的他,不該變成這樣——人生沒有永遠的順境,你、你也不是沒受過挫折,你不該如此。
卡蒙懇求地看著奧拉,說:“跟我去吧,奧拉,拉他一把吧,他失敗的次數實在也
太多了,你讓他一個人孤軍奮戰,他又能忍受多少次希望失望呢?”
奧拉沉默了很久,卡蒙的話在她耳邊回旋——梅爾、梅爾,你怎麽了、怎麽了?
最後,她抬起頭,對著卡蒙充滿等待的目光點了點頭,說:“好,但你要答應我,
等梅爾恢複振作,我就回來,你不可以告訴他你在哪兒見到我的。”
“我一直就沒有告訴他,否則他早就來找你了,”卡蒙點了點頭,又說,“奧拉,
不想嚐試一下和梅爾天長地久嗎?”
“我隻是希望梅爾過得好,他需要我,我可以幫助他,他不需要我了,我當然還是回到自己的地方,卡蒙,你難道相信人世間有天長地久嗎?”
“有的,當然有,”卡蒙肯定地說,“我和安妮,你對梅爾——不,是你和梅爾——你們其實也是天長地久的,梅爾一直說他惟一最愛的就是你。”
“謝謝你,卡蒙。”奧拉感激地握了握卡蒙的手——他的手怎麽那麽冷,比她自己
的更冷——“你真的是個好朋友,除了我哥哥艾俄羅斯,你最象我的兄長,梅爾有你這樣的知己,是他的幸運。”
“是嗎?”卡蒙笑了,“我雖然不如梅爾那麽赫赫有名,不過,我有安妮,有梅爾
還有你這麽一個好妹子,我也知足了。”
“我們明天就走,好嗎?”
“求之不得。”
......
梅爾僵臥在床上,他不知道自己已經躺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還會躺多久,死固不能,活亦辛苦,隻有酒精,可是酒精並沒有能力麻醉他的靈魂,每次從宿醉中醒來,都隻覺得胃如火燒,頭劇痛無比,而心更亂如麻絲,於是隻好再灌上一瓶,讓自己從新回到醉鄉,好不去想那些越想越難受的事情。
痛,頭好痛,但這又有什麽,成敗榮辱、愛情親情都化成了灰,對心裏的傷痛,這點痛又算什麽,倒可以讓心裏少痛一些。
不過頭真的痛得很猛烈,痛得讓他睜不開眼。
一雙清涼的手把一塊更清涼的毛巾放在他額上——刹那間舒爽了許多,又用另一塊
輕輕地為他抹去臉上的汗珠酒痕。
是誰的手,誰來了,啊,是幻覺吧,誰也不會來的,誰還關心他。
“奧拉、奧拉......”他喃喃地喊——內心深處多麽渴望她能回歸啊,上一次她奇
跡般地在他的絕望中出現,這一次,他還會有這種幸福嗎?
“奧拉、奧拉......”
一隻溫涼的手握住了他的手。
“是我、梅爾,我來了,我在這兒。”那麽輕柔的回答。
啊,會嗎?梅爾強睜開眼,光線刺得他又一陣猛烈頭痛,可他看清楚了,眼前那張
白皙的臉,那烏黑的眸子——那是奧拉,沒錯,是他的奧拉。
是幻、酒精作用?是真,她真的來了?
他使勁咬了自己的舌頭一下——還是很疼的,不、不是幻,是真。
“奧拉——”他大喊了一聲,拿走額上的毛巾,拉開被子,不顧一切地跳下地,也
不管卡蒙正在一邊揶揄地笑,緊緊地擁住了奧拉。
我的太陽、我的月亮出來了......
卡蒙笑著退了出去,順手把門帶上——他總算又為他們做了件好事,希望這次梅爾
在經曆了這許多事情以後能真正改弦更張,奧拉也別再離開他了。
“奧拉、奧拉,”梅爾喃喃地喊著,摟得那麽緊,仿佛他隻要一鬆手,她就會消失,
“你別再走、別再走了......”
“梅爾、梅爾、我來了、我來了。”
梅爾用右手緊緊攬住奧拉,左手輕輕撥起奧拉的臉,這久違的親愛的臉,經過那麽
多的相思煎熬,也憔悴了許多,但還是那麽美——美得讓人心醉!
“我愛你、奧拉,一直都愛你。”梅爾輕輕說完,低下頭,他滾燙的唇滑過奧拉的
額頭、眉眼和麵頰,終於落在她柔軟冰涼的唇上。
他們這一吻有多久,或許刹那、或許天長地久,他們的淚水流在一起,浸濕了彼此
的麵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天地間除了你和我更有何人何物?!
第二天,梅爾破天荒比太陽起得還早——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壯闊的日出了。
他太興奮了,他一直在祈禱的奇跡出現了,奧拉的回歸對他來說意義非凡。
奧拉臥室的門關閉著,梅爾微微笑了笑——讓她休息吧,我一個人看日出去吧,隻
要你回來就好。
秋天的早上,天格外明淨——藍得都有點透紫的顏色,空曠而高遠,風微微有些涼
意,吹動著天空少許既白且薄如東方絲綢的雲不斷地變幻著形狀,東邊越來越紅,漸漸
變成絢麗的玫瑰色,太陽即將升起。
一向隻知道拉文那的的郊外的樹林黃昏很美——今天傍晚,我會帶奧拉去那裏——
想不到她的日出也這麽壯闊。
梅爾靜靜地站在院子中央,他的心和日出一樣激動。
有人輕輕地推門出來,梅爾回頭一看,是卡蒙。
“太陽還沒出來,怎麽你倒先出來了?”卡蒙笑著對梅爾說,“我們已經多久沒一
起看日出了?”
“噢,是......有不少日子了。”梅爾點了點頭答,“你也起這麽早。”
“啊,我習慣了,”卡蒙停了一會,又說,“梅爾,這回你怎麽謝我?”
“謝你?!”梅爾好象忽然想起了一些什麽,故意惡狠狠地說,“不揍你就不錯了,
說——你是不是以前就見過奧拉了?”
“啊——我倒忘了你會追究這個,”卡蒙笑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早知道就......
不幫你這個忙了,唉——”
梅爾聳了聳肩,說:“那我還是謝謝你吧。”
“這還差不多,”卡蒙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一年半以前我和安妮無意中遇到了
她一次,後來我們就有了聯係。”
“哼,那你一直不告訴我,你太夠朋友了。”梅爾作勢地握了握拳。
“別做那個樣子,你不一定打得過我的,”卡蒙笑著說,“你惟一體育上比我強的
是遊泳不是拳擊——你說我對不起朋友,你忘了,當時阿裏亞娜還在你身邊,而且奧拉
也是我的朋友,我告訴你,不是出賣了她。”
“阿裏亞娜和奧拉是不能比的,”梅爾說完,有點古怪地看了看卡蒙,說,“你對
奧拉不是純粹的友情,你——對她才是純粹的柏拉圖愛。”
“笑話!”卡蒙嗤之以鼻。
梅爾搖了搖頭,來回踱了幾步,伸展了一下手臂——秋天的天空真藍,風涼涼地真
爽,秋葉在空中旋舞,真美,“卡蒙,我不傻,你早就對奧拉有這種感情了,在奧拉離
開我以前就是,後來你又見到她了,你寫的《心靈》,你以為我相信真是送給艾米的?
你見過艾米幾次,你會那麽輕易愛上一個人?對呀,連安妮這樣的人都不能讓你滿意,
你說什麽來著——‘她的帝國隻剩下名字’,那還有誰能讓你欣喜的,何況心靈是你給
誰起的外號?隻是奇怪,我看那首詩時,就沒想到你可能是又見到奧拉了。”
卡蒙沒再辯解,梅爾分析得很敏銳,他也不想再辯解。
“至少我沒有背叛安妮,我仍然愛她,我也沒背叛你的友誼,我更不打算對奧拉胡
說什麽,我隻是希望,安妮、你、奧拉都幸福,我絕對不祈求奧拉的心靈愛。”
“你即使求也求不到,”梅爾自豪地一笑,說,“奧拉愛我是永遠不會變的,這一
點,再傻我都相信,再說,我也不會傻到把奧拉拱手相讓,這是奧拉這種小傻瓜才會做
的傻事。”
“奧拉?”
“你忘了,她曾經很好心地想撮合我和麗齊。”
“啊,我想起來了,你跟我說過,當時我簡直對奧拉佩服得五體投地。”卡蒙點了
點頭——他記得,那回梅爾喃喃地回憶與奧拉在一起的點點滴滴,其中就包括這件往事
的,當時他如鯁在喉,真想說出奧拉在佛羅倫薩,“不過,梅爾,我的確設想過,如果
當初在蘇尼阿奧拉遇到的是我,會怎麽樣?我們或許會相愛,我一定會娶她,然後我們
可以天長地久。”
“你沒有這個機會了,”梅爾笑了笑——卡蒙有時候就是不切實際,“時間不可能
回流,她命中注定屬於我,永遠屬於我。”
卡蒙有點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是啊,時間不可能回流,而安妮愛他,又何嚐不是
全心全意,他還有什麽可奢求的,他不該再貪心了。
“這一次好好珍惜吧,梅爾,你若是再負了奧拉,我再也不會幫你,相反,我不會
放過你的。”
“天哪,夠重色輕友,”梅爾大笑,“你放心,我不會了。”
“但願吧。”卡蒙看了他一眼。
日出東方了,真是氣象萬千,好燦爛好鮮豔的太陽啊——
奧拉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初升的紅日,她也看到了庭院中的卡蒙和梅爾,但她沒
有去打擾他們的談話——她固然是梅爾的最愛,但卡蒙和梅爾在成敗歲月裏的知音相伴
也是獨一無二的。
梅爾和卡蒙,在彼此心目中的地位無法低估,盡管他們時常為了意見分歧而爭執得
一塌糊塗,或許這就是男人與男人之間的友誼吧,不那麽親密卻絕對是砥礪知己,彼此
的關愛都是放在心底的。
有時候,奧拉很羨慕這種友誼,她也有朋友,安妮、愛吉,不過呢,好象不太一樣
吧,彼此很親密甚至親昵,但卻沒有那麽默契。
要是能把男人的友誼和女人的友誼統一在一對朋友身上不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嗎?男
人的友誼同生死共命運,女人的友誼親密無間,那多好啊!
可惜,真是應了“事無完備”這句話。
第三天,卡蒙匆匆回家了。
梅爾開朗了許多,他的臉上,陰霾雖然不時還在,但已經不是那麽時時困繞他、緊
緊糾纏他了。
可是他還是有些不開心,他很少工作,卻常常隻是攜著奧拉的手,在郊外的樹林裏
閑逛一天,晚上卻會歎息又浪費了時光。
梅爾不該隻陷於溫柔纏綿的——隻有忘我的工作才可以真正振作梅爾的心,奧拉心
想。
早晨,梅爾坐在客廳裏等奧拉。
奧拉從樓上下來,左手拿著一疊稿紙,右手拿著墨水瓶和筆,梅爾不禁失笑:“奧
拉,你把這些東西拿來幹什麽?”
“給你呀。”
“我、那你也該放在書房裏呀。”
奧拉走過去,在梅爾身邊坐下,放下手中那一堆東西,看著梅爾,溫柔地說:“梅
爾,你還是拿起你的筆吧。”
“有你在,我已經很開心。”
“不,其實你不開心,我總是聽到你長歎短籲的,你還是很消沉,”奧拉溫柔地握
住梅爾的手,說,“你是那種為奮鬥而生的人,這點你比我還清楚,沒有了奮鬥,你怎
麽會快樂?”
“奧拉,我們去美國買一塊地,隱居起來,好嗎?”
奧拉搖了搖頭,說:“那當然好,但那是以後等我們老了再說的事情,現在就去,
我知道你將來會後悔的。”
“奮鬥、奮鬥,”梅爾喃喃地說,“何嚐不想繼續奮鬥啊,可那有什麽用,失敗,
總是失敗,不是嗎?文章也失敗、起義更失敗,還是卡蒙說得對,時機根本就早呢。”
“梅爾,你該不會認為所有的努力的結果都可以立杆見影,所有的奮鬥都可以一蹴
而就吧。”奧拉不經意地皺了皺眉。
“當然不是那麽幼稚,可人的一生有多少年,經得起幾個失敗?而現在,再談奮鬥
已經沒有意義了,組織也沒了,人也屈服了,哈布斯堡王朝贏了,我們輸了。”
奧拉笑了,捧起梅爾的臉,在他唇上輕輕觸碰了一下,才說,“好梅爾,天地至大,
你還可以繼續啊——人是不會屈服的,你可以在意大利繼續,還可以回英國,你也可以
到法國、西班牙、葡萄牙,都可以,你自己說的,人們早晚會起來反抗,不是嗎?去喚
醒他們,不好麽?”
奧拉看著梅爾,梅爾在沉思,她繼續說:“你還有詩歌,你寫了一半的《烽煙》,
不是指望我來完成吧,你的《審判》不是指望我來寫吧——當然如果你真的不願意,我
的確可以代勞。噢,還有,如果你覺得文字不如奮鬥重要,而那些地方你都不想去,都
離勝利太遙遠,我再給你提供一個好去處,你去嗎?”
梅爾看著奧拉固執的黑眼睛,希望的火焰在那裏燃燒,很久,他們不說話,對視著,
終於梅爾覺得自己的餘燼被奧拉的熱情點燃了,他問:“哪裏?”
“希臘——”奧拉一字一句地說,“哥哥說,希臘獨立戰爭已經開始了,今後會越
來越激烈,梅爾,你去吧,你有經驗、有才華、你又愛自由、愛希臘——你愛的,你當
然愛的,你去吧。”
梅爾看了看奧拉,沉思了許久,終於點了點頭,說:“奧拉,我想你是對的,我應
該繼續的,失敗對我們都不是永恒、不是。”
“現在,希臘的獨立戰爭隻不過剛開始,明年五月,我哥哥會回來,你們到時再談,
好嗎?”
“好的,”梅爾又點了點頭,“我也要了解一下怎麽回事。”說完他拿起那一疊紙,
微笑了一下,又說,“詩還是要寫的嘛!”
“好梅爾。”奧拉欣慰地一笑,又捧起梅爾的臉,輕輕吻了他一下,
這一次梅爾沒有放過機會,他反而緊緊抱住了奧拉,深深地吻著她——我最親愛的
奧拉,對於我,你已經不再是什麽雅典娜女神,你就是我的奧拉,我今生今世惟一不可
缺的愛人。
我不要再把你當雕像來崇敬——那太虛幻、太不真實,現在,我隻是想把你當你來
真心相愛——我愛你,奧拉!
受傷的天鵝漸漸長齊了他折斷的羽翼,又開始振翅而飛、仰天而歌了。
深秋的十月底,奧拉相信,梅爾已經恢複了振作。
十月二十日,是奧拉二十八歲的生日。
當吹生日蠟燭的時候,奧拉隔著明滅的燭火,看到了梅爾在暗夜裏閃爍的目光,她
握著梅爾溫暖的手,一陣陣幸福感傳遍全身。
“生日快樂。”梅爾輕輕地說。
“女人怕過生日的,二十五歲以後尤其是。”奧拉幽幽地說。
梅爾不解地問:“為什麽?”
“怕老。”
“不怕,”梅爾輕輕地把奧拉的手舉到唇邊,“我們一起慢慢變老。”
“英雄與美人,是不許人間見白頭的。”奧拉忽然開玩笑說。
“噢,隻好不當英雄了——我已經有白發了。”
“我也是——”
——我們的青春就是在這輾輾轉轉之間消耗光了嗎?消耗地太快了,而今,年方三
十我就白了發,但不知到四十時又將如何?唉......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們不談這些沮喪的,好不好,”梅爾輕輕地伸出右手,撥了
撥奧拉額前的亂發,“你看,你還是很年輕、很年輕的嘛,再說,我們一起變老,不是
很好嗎?”
——白頭偕老當然好,隻是可以嗎?看上去,這回梅爾是真的浪子回頭了,可是時
間、時間久了呢,浪子是不是會又變成浪子?奧拉不敢保證。
“梅爾,你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她輕聲問。
“我不會再做任何對你不起的事情的,”梅爾看著奧拉的眼睛,真摯地說——在明
滅的燭火裏,奧拉的黑眼睛光華閃爍,“你相信我,好嗎,我會用行動證明給你看的,
你等著。”
“不是這個,”奧拉笑了笑,看著梅爾,“答應我,無論以後成敗榮辱,不許再這
麽沮喪,這麽糟蹋自己。”
梅爾沉默了一會,奧拉求他這個,真是意料之外,也許是他前後兩次消沉的樣子嚇
壞了她吧:“好的,我答應你,永不沉淪、永不頹唐,好嗎?”
奧拉舒心地一笑,笑得好燦爛,梅爾一時情動的諾言或許會飄逝,但他對事業,一
直是十分忠誠的,甚至是一諾千金的。
奇怪呀,梅爾這麽一個人,對事業、他的理想、朋友,都那麽忠誠,怎麽惟有對愛
情,卻常常會翻雲覆雨呢?梅爾......
梅爾微笑著起身,走到奧拉身後,隔著椅子攬住她的肩,吻著她的發絲,低聲問她:
“你在想什麽?”
“想你——你好奇怪,為什麽一個人,可以對事業、對朋友都無比忠誠,對愛情卻
不忠誠。”
“你還是不信任我。”梅爾輕輕地歎息了一聲,說,“也難怪,我傷害你太深了,
現在我怎麽保證你都不會相信的,以後讓時間證明給你看吧。”
停了一會,他又說:“隻要你別離開我——”
“我總會離開你的,至少有一天,死亡也會把我們分開的。”奧拉淡淡地答。
“別、別提這些,”梅爾伸手按住了她的唇,“今天是你的生日啊。”
“怎麽,你也這麽看不開?”
“不是——或許有點吧,我們現在這麽美好,舍不得。”
奧拉點了點頭,是啊,這麽美好,現在談分離,她也舍不得,可分離對她是一種必
然,梅爾已經振作,相信他還會繼續,是該到她離開的時候了——她該走了。
這一夜,他們幾乎就是坐在那裏,有時說話有時什麽也不說,一直坐到天快亮才分
別去安歇。
奧拉站在自己臥室的門口,望著梅爾走進他的臥室,望著梅爾臥室的門輕輕地關上,
她又呆呆地站了一會,低低地歎息了一聲,才緩緩地走進自己的臥室,關上門。
門在她身後關上,發出一陣輕響,奧拉整個人靠在了門上......
梅爾醒來的時候,居然已經是又一個夜晚了——象他這種常常為失眠所苦惱的人,這樣的
長眠真是舒服,還好,不餓,這麽晚了,梅爾想了想,忍住想去看奧拉的衝動,拉開窗簾,從新躺回床上,看著窗外的暗夜,模模糊糊地又是一覺睡到大天亮。
好舒服啊,長久以來的疲憊和不良生活習慣造成的影子,漸漸從他身上消失了。
他又舒服地打了一個哈欠,才懶懶地起床,隨意地披上衣服,由於窗簾開著,一室亮堂——秋天的天空真好,陽光明媚而不熾烈。
他推門出去,走到奧拉門口,門還掩著——難道還在睡覺,那可真是隻小懶貓了,
不、不會,奧拉可是個勤快姑娘。
他沒有推門,事實上他對奧拉十分尊重,不經允許闖入她臥室的事情,他可不敢當,
奧拉可能是在書房吧——她一天大部分的時間是在哪裏。
他走到書房,推門進去,空空如也,不在?他走到奧拉最喜歡的那張紅木桌子前麵,
隨手撥拉了一下桌上的紙堆。
忽然,他注意到墨水瓶底下壓著一張紙——是希臘文的,奧拉的信吧,他不想偷看,
不過,不經意地看到了信的抬頭是他的名字,他愣了一下,迅速地拿了起來。
......
我親愛的梅爾:
我走了,請原諒我沒有當麵和你告別——因為我心裏清楚,如果我向你告別,我一
定會舍不得走的。
請原諒我,梅爾,我必須走,我雖然希望,但實在沒法相信你能和我一起慢慢得變
老——白頭偕老當然好,但對於我們這太美好也太不現實了。因為等你創傷平複,重新
振翅而飛,你就有了新的生命,你也會有新的所愛,當時候,傷的,還是我的心,可我
已經再也承受不住了,我不如走開,到你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愛你。
啊,我親愛的梅爾,你知道嗎?這幾年我無時無刻不在想你愛你,可我不敢來找你,
不為說過的話負氣,也不為有阿裏雅娜在的緣故,而是因為我實在很害怕見到你,又放
棄我自己。
對你,我真的是“相見真如不見,不見常思相見。”
梅爾,我相信你對我說的都是真的,你的確一直都在愛我,可你的愛情總是有插曲,
然而對情人的心,這就是雙麵刃哪——梅爾,我愛你,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來了,到該
走的時候,我自然也就走了。
你別難過、更別消沉——你答應過我的,我等著你去希臘,也等著看你寫的詩,看
你的新詩。
你別讓我失望,好嗎?
該走了,梅爾,離開你,我多麽舍不得,你是我今生今世惟一的所愛呀——無論如
何我都不會後悔當初在蘇尼阿與你的相遇,哪怕我心碎到死我都不會後悔愛上你,更慶
幸我也曾為你所愛。
最後一次,對你說“我愛你!”。
永別了,我親愛的梅爾......
奧若拉
......
素白的紙飄落。
“奧拉——”梅爾低喚了一聲,一下子跌坐在奧拉平日常坐的椅子上,他的頭腦失
去了想法,隻狂轉著一個問題——
奧拉走了、她走了、她離開我了......
“奧拉、奧拉,你回來、回來呀,”他又猛地推開椅子站了起來,衝出書房、一把
推開奧拉臥室的門,衝了進去。隻見一室整潔,仿佛還留著奧拉的芬芳,但卻是空空如
也。
他拉開門衝了出去,衝下樓梯,衝到院子裏,又接著直衝到門外,隻見天地蒼茫,
人來人往,哪裏還有奧拉的影子。
你就這麽地走了,你就這麽丟下我走了......不、不 ,是我不好,我讓你對我沒
有信任感了,我傷害你太多了——奧拉、奧拉,我一定要找到你,我要用後半輩子證明
給你看。
我要——可我上哪裏去找你呢?你在哪兒,你在哪兒呀?
等明年艾俄洛斯來找我?不、還有半年多,那太長、太長了,我不要等,我要現在
就找到你,我要去——噢,對了,去找卡蒙,卡蒙知道你在哪裏。
我一定要他告訴我!
他連夜向卡蒙所住的城市熱那亞急馳而去。
......
當卡蒙和安妮看到一臉憔悴、目光散漫、語無倫次的梅爾——他一臉的求肯和哀傷,
卡蒙決定用他對梅爾多年的了解為奧拉的幸福賭一回。
他看了看安妮。
安妮也微微點了點頭。
卡蒙吸了一口氣,說:
“佛羅倫薩——”
第二天——若不是卡蒙和安妮強留,梅爾又會不顧一切連夜繼續上路的——當梅爾策馬
飛馳而去,卡蒙看了看安妮,輕聲地問:“安妮,我們是不是不應該告訴梅爾奧拉的地
址?”
“或許這幾年,梅爾經曆得夠多,他應該能明白了,”安妮也不敢十分肯定,“他
們也許會幸福。”
“我們不會害了奧拉吧。”
“不會吧,奧拉的命運不該這麽不好。”
......
紅色的楓葉在風中旋舞,天空是一片明淨,太陽不熾烈,隻是溫柔,腳下是一片柔軟,小
橋下有流水淙淙,清而淺、可見底。
這裏沒有都市的喧鬧,寧靜,可也寂寞,無人相伴,隻有靜靜的我,一成不變地思
念著深愛的你——你可還好?
雁陣飛掠,為何落不下你的消息——你可還好,我的梅爾?
日子在小橋流水、楓林小樓之間靜靜,仿佛停滯,隻有從早到晚百無聊奈的思念,
相思苦,苦相思。
我親愛的梅爾,你可也在想我,我多想和你在一起啊,和你一起過一生一世,可我
不敢再賭,再賭我隻好賭生命了——因為我的青春已經賭完了、輸光了。
一陣風吹過,簌簌落下一片葉子,紅的楓葉、黃的樹葉,交織旋舞在一起,象奧拉
那枯澀的心和愛。
“我的日子飄逝在黃葉裏,
愛情的花與果都已流失,
隻剩下回憶、悲哀、潰傷
猶為我所保持......”
一陣風,風緊了,秋天過去,冬天快到了——卡蒙說過什麽?
“冬日到了、春天豈能遙遠?”是啊,季節輪回,幾個月後,又是春天了,可人生,
人生的春天都消耗光了,夏天也提早過去——不,是從來沒有經曆過,現在,隻剩下了
漫長的冬天。
好冷,風一陣緊過一陣,奧拉不禁打起寒戰,該回去了,天冷了,唉——要是得一
場病,逝去了,也就是是了——但對生命本身,卻又還是不舍得。
活著、愛著、想念著,總比放棄一切希望進入死國的大門要好。
一雙有力的手臂從身後抱住了她,她不由一陣心悸,難道這裏還有劫匪?
“誰?”
“奧拉,我不許你這麽離開我,”他在她耳邊低聲說,“我說過,我要和一起慢慢
變老的。”
“梅爾......”奧拉一陣天旋地轉,整個倒在了梅爾的懷裏——在這十月底的晚秋,
他來了,他還是來了,她其實內心深處不是在盼望他來嗎?甚至盼望卡蒙能告訴他她在
這裏。
想見、怕見、盼見、盼不見,而今他來了,她跟他走嗎?
梅爾輕輕地轉過奧拉,讓她看著他,焦慮的他,憔悴的他,開心的他,喜極的他。
他也看著她,迷茫的她,瘦削的她。
“我不許你離開我,”梅爾略帶幾分霸道地說,“我要永遠和你在一起。”
奧拉望著梅爾,沉默著。
這個男人,她十一年的眷戀,幾次的分分合合,他還敢信任他嗎?
“別離開我,奧拉,跟我回去,好嗎?奧拉,好嗎?”
奧拉還是望著梅爾,是嗬,十一年了,她無時不愛的他,難道不值得她用賭命去愛
嗎?她要賭命、哪怕隻賭命愛他一次。
她終於點了點頭。
喜極的梅爾一把抱起奧拉,在空中旋著,旋著,直到她暈暈地倒在他的懷裏,他才
停下來,溫柔地抱著她,不停地親吻著她。
第二天,奧拉鎖上了小樓的門,讓她的使女和仆人帶著她的信去巴黎找她的哥哥艾
俄洛斯和嫂子愛吉,她決定要跟梅爾走。
但願我們真的能一起變老,我親愛的梅爾喲......
......
意大利的冬天不冷,今年尤其是,天不飄雪,河不冰封的南歐的冬天,明朗的太陽、
藍色的天。
十二月,梅爾和奧拉遷居到了比薩——有著著名斜塔的比薩,拉文那的樹林黃昏雖
美,但那是過去的地方,現在梅爾要和奧拉重新開始他們全新的生活。
比薩斜塔下,抬頭望這著名的塔,他們不禁感歎萬分。
“想想,現在我們都認為很正常的事情,在那個時代卻那麽難證明。”奧拉感歎地
說——想想,為了證明日心說,這個現在大部分人都相信的事實,布魯若火刑,伽利略
也受苦半世。
“是啊,誰不願生活在幾百年以後呢,”梅爾也感歎地說,“現在那些金科玉律到
時候肯定全部是胡說八道了,現在我們堅持的很多被他們罵的,恐怕倒是正確了。”
奧拉點了點頭,沒說話——梅爾說得對,隻有時間過得足夠長,曆史才會證明究竟
誰對誰錯。
“到時候我們恐怕再也不用在路上或者海上做漫長的旅行了,”梅爾突發奇想地說,
“我們可以象鳥一樣在空中旅行。”
“啊——那倒是很有趣,從天上看地麵不知是什麽感覺。”
“肯定很美——”梅爾笑了笑,接著幻想說,“最後,恐怕人們會不顧空氣的稀薄,
跑到月球上去呢?”
“那太好了,”奧拉拍了一下手,“我要想離開你,就跑到別的星球去,看你還到
哪裏找我。”
“你——”梅爾一把拉過奧拉擁入懷中,“你就算跑到太陽係外麵我也會把你抓回
來。”
“野蠻!”奧拉不服地說。
“哈哈!”梅爾不管不顧奧拉的反對,深深地吻著她,把她後麵的話全堵了回去。
奧拉,我注定要和你在一起,這是命運、是命運給我的最大祝福......
......
生活得很開心,隻是美中不足的有時,梅爾會莫名其妙想念蘇格蘭的故鄉和倫敦的
霧天——也許是去國懷鄉的太久了吧,馬上就到一八二二年了,離開故國就要七年了,
故國,他的女兒艾娃可好,她該七歲了吧。
前幾天,卡蒙和安妮來看他們,梅爾從拉文那遷居到比薩,他們之間的距離近了不
少,來往更頻繁了。
七歲的女孩會是什麽樣子呢?當時梅爾笑著對卡蒙打趣說可惜女兒不屬於他,不然
將來和卡蒙結個親,讓女兒嫁給卡蒙的兒子。
這把和安妮都樂了,這倒是個如意算盤——兩家大人關係這麽好,孩子們如果
從小一起長大,絕對是青梅竹馬,隻可惜,這雖然是個好計策,卻沒有實現的可能。
當時卡蒙詭異地一笑,在梅爾耳邊說了一句話,說的什麽奧拉沒聽見,隻看見梅爾
的臉微微紅了一下,搖了搖頭。
後來,奧拉拚命追問,梅爾就是不說。
“他該不會是想將來把他自己的女兒嫁給你,當你的老丈人吧。”奧拉急了。
“瞎扯,”梅爾趕緊辯白,“胡思亂想,我比他女兒大了有三十多歲,卡蒙瘋了。”
“大三十多歲算什麽?卡蒙這樣就能長你一輩了,占占便宜啊,這年頭,七十老翁
娶二十小女子的還有的是,大五十歲呢,沒關係沒關係,你還來得及。”奧拉忍著一臉
的笑故意刻薄地說。
“別胡說,讓卡蒙和安妮聽見怎麽辦。”梅爾趕緊製止,奧拉的嘴夠尖刻。
“那——既然不想做人家的女婿,你有什麽不好意思說的。”
“他說——”梅爾輕輕地攬過奧拉,在她耳邊說,“他說你現在再生一個也還來得
及。”
“要死的卡蒙,”奧拉的臉象按了一個機關一樣,一下子紅了,她一把推開梅爾,
說,“我找安妮算帳去。”
“奧拉,”梅爾卻又拉住了她,看著她,低聲問,“奧拉,卡蒙的確是開玩笑,但
我們真的組個家,好嗎?”
“家......”奧拉的歎息消失於無形,她何嚐不想和梅爾共組一個家,可是天哪,梅爾
是不自由的——而且天知道他什麽時候能自由,“家——怎麽組?”
“你、我、我們的......孩子們。”梅爾喃喃低語。
“他們、他們會被別人瞧不起的,”奧拉為難地搖了搖頭,“梅爾,私生子的名義
很難聽的。”
“不、他們不會有那個名聲的,”梅爾也搖了搖頭,“等到希臘獨立戰爭打完、書
也寫完,我們到帶他們到美國去,在那裏買一塊地,自耕自種,隱名埋姓,沒有人會知
道你是誰、我是誰,我們就在那裏過完後半輩子,平平淡淡,做白頭夫妻,好麽?”
“好......”奧拉倚在梅爾懷裏,低聲答應,這麽多年,梅爾累了,她也累了,希臘
獨立戰爭,如果他們卷入,那麽又必然會是很多年、很多心血,就把剩下的去美洲,那
片自由的新大陸過完,不好麽?隻是奧拉又覺得這個景象太美、美得有點不真實了。
家、孩子、我們的屋子,自由的天地,不為功名利祿、成敗榮辱和幹戈擾攘而煩心
操勞,在那裏自給自足,多好啊,日子過得從從容容,她、梅爾、他們的......孩子們,
一個家、多好啊。
梅爾吻著奧拉光滑柔亮的發絲,心中憧憬著他們年邁以後的景象——這景象比青春
更吸引他。
“可能嗎,梅爾?”
“我們都累了,奧拉,”梅爾感慨萬千地說,“希臘獨立戰爭是一定要去的,書也
一定要寫,等這些做完,我們至少該四十多歲了,怎麽可能還有精力去煩那些事情,去
美國不是最好的嗎?”
“好,我等那一天。”
......
新年到來之前,卡蒙和安妮又回去了,比薩的小樓隻剩下了梅爾和奧拉,除夕夜,
梅爾拒絕了一切活動邀請,他要陪奧拉——他們一直離多聚少,這相聚太不容易,何況
他們塔上另一個征程了,這短暫的時間,就多多地共處吧。
他們隻點了一個小燭台的三支蠟燭,隨隨便便地隻穿著懶散的睡袍、披著氅衣,一
邊啜飲著葡萄酒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在家裏就是舒服,比那些無聊聚會舒服多
了。
新年鍾聲快要敲響了。
梅爾擁著奧拉,對她說:“給你一件東西。”
“什麽?”
“你閉上眼睛。”
“噢。”奧拉依言閉上了眼睛。
梅爾在她脖子上掛了件什麽,涼涼的,他又拉她到什麽地方?
“睜開眼睛吧。”梅爾說。
奧拉睜開眼睛,她正站在鏡子的前麵,一條紅寶石的項鏈圍在她雪白的頸項之間,
很美、很美,那寶石是深紅色的,每一顆都有小拇指蓋那麽大,即使她現在隻穿著簡單
的衣服,看上去還是很高貴。
“我知道你不稀罕這個,”梅爾看著鏡中的奧拉,奧拉對這種禮物不象一般女子那
樣會欣喜若狂,所以梅爾也很少送她這類東西,但她帶著的確很好看,“別吃驚,你帶
著很美。”
“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個上我家家傳之物,是母親臨終交給我,讓我留著給我妻子
的。”
“是嗎?”奧拉看著鏡子裏的自己和梅爾,很溫柔很溫馨地笑了,“可你當初為什
麽沒有給麗齊?”
“我不想胡說恭維你——說實話吧,我當時忘了。”
“噢......”
“或許是天意讓我把它留給你吧。”
“我們命中注定會在一起,是嗎,梅爾?”
“當然了,我們會一起變老,一起看兒孫滿堂,再一起去那個世界,我們甚至會有
會來生相遇、或者靈魂相伴。”
“多好啊......”
沉默了很久,直到新年的鍾聲敲響,燦爛的禮花照亮了比薩的夜空,很美麗繽紛、
很絢爛多姿的禮花,意大利人屬於愛熱鬧的民族。
梅爾也離開他的玄想,拉著奧拉的手,走到落地長窗前,攜手看外麵的歡騰。
“梅爾。”
“噢。”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開心。”
“還要謝什麽,那個不是禮物,是本來就應該屬於你的——隻是奧拉,我很抱歉,
我自己沒能留一分純粹給你。”
“過去的事情還糾纏做什麽?”奧拉搖了搖頭——忽然想起,在她故國的希臘,表
達同樣的意思是點頭,想家的感覺湧了上來,她克製住自己,對梅爾說,“隻要今後你
別再那樣,別、別發誓,梅爾,我隻要看行動。”
“我會做給你看。”
火樹銀花不夜天,一八二二年,一個全新的年頭,世界會如何變幻,歐洲又會如何?
意大利,古老輝煌和今日沒落如何交融。
“梅爾,我沒有什麽禮物送給你。”
“有——”
“沒有了,我身無分文,窮透了,”奧拉無奈地說,她的確也想給梅爾準備新年禮
物,隻是心有餘力不足。
“那些都不算什麽,”梅爾低頭對奧拉附耳說,“隻有一件最珍貴的,怕你不肯送
我。”
“什麽,這麽鄭重其事的,”奧拉有點好奇地問,“我還有什麽不舍得送給你的。”
梅爾躊躇了一下說:“說了,你可以不送,不許生氣啊。”
“我不生氣,你也別賣關子了,”奧拉有點奇怪,“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愛吞吞吐
吐的了?”
“實在是因為很關鍵噢,所以才會這樣,”梅爾點了點頭,說,“奧拉,把你自己
送給我,好嗎?”
“噢......”奧拉不置可否的聲音消失得無形,暗夜裏,梅爾沒看清楚,她漲紅的
臉,把你自己送給我,什麽含義,奧拉懂——可是她雖然不再年幼,卻始終純潔,她難
以做答。
梅爾有點擔心——奧拉不會生氣吧,對她這麽純潔的女子,他這麽說是不是太不合
適了呢?
“好了,算我白說,”梅爾改口說,“天不早了,你去休息吧。”
“不——”奧拉側過身,抬起頭看著梅爾,說,“凡你所要,我都願意送。”
“奧拉——”
“我早晚是屬於你的——不,我早就屬於你了,從蘇尼阿對你一見鍾情我就屬於你
了,不是嗎?我有什麽舍不得的。”
送給你,過去有我的初戀,我的靈魂,我的癡情,今夜,我的貞潔,未來,還會有
——我的一生,都給你,梅爾,我不會後悔,愛你我一輩子不後悔。
“不、不僅是這樣,奧拉,我們彼此屬於,”梅爾看著奧拉,真摯地說,“我也屬
於你——永遠屬於你。”
相愛的人彼此擁有,還有比這更自然的嗎?
梅爾溫柔地吻了奧拉一下,抬起臂,橫抱起她,向樓上走去。
梅爾的臥室對奧拉來說幾乎是陌生的,她偷偷打量著這間寬大而布置簡單整潔的臥
室——今夜,她就在這裏把自己獻給這個她愛了十一年多將近十二年的人麽?奧菲麗亞
怎麽說的?“姑娘推門進來,出去時已是婦人。”今次推門的人是梅爾不是她,但出去
時卻是一樣的。
梅爾輕柔地把奧拉放在天鵝絨堆積的軟軟床被之間,先卸下自己的外套、衣服,輕
輕地在她身邊躺下,輕輕地解開她的氅衣、睡袍......
最後他緊緊地擁抱住了她冰清玉潔而柔軟的正在微微顫抖的身體......
“奧拉......”
“梅爾......”
“奧拉、奧拉......”
“梅爾、梅爾......”
......
陽光透過重重窗簾,給幽暗的臥室以光明。
梅爾醒了好一會,看著在他臂灣裏沉沉睡著的奧拉——她一頭褐色的長發披散著,
如波如縷——他的心一陣又一陣狂喜,她屬於他了,徹底的、從靈魂到身體都屬於他了
——在他當然也一樣——這不是夢,這是真實的。
她軟軟的身體依偎著他,讓他再次產生了那麽強烈的幸福感,不,與奧拉的彼此擁
有不是任何幸福所可比的,那是永恒的感覺。
她的怎麽會凝住的淚痕,別哭,奧拉,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梅
爾想著,輕輕地吻去那淚珠。
奧拉的眼睛睜開了,看著梅爾。
“鬧醒你了?”他不安地說,“再睡會吧。”
她還是沒有說話,看著他。
“怎麽了,奧拉?”梅爾一陣慌亂,“我傷著你了——你怎麽這麽看著我。”
奧拉忽然一把抱住梅爾,說:“梅爾,你別再離開我,別再離開我了——”梅爾,
我已經對你賭命相愛了。
“這句話該我求你,”梅爾輕輕纜住她,“好奧拉,我不會。”
“我們一起變老,好嗎?”
“我們一起變老,一定!”
奧拉把頭靠在梅爾胸前,幸福地笑了。
在一八二二年到來之際,她不再是他的阿爾特密斯,他的雅典娜,而隻是他的奧拉,
他的奧若拉,他的愛人,今後,她還會是——他的妻子和他兒女的母親,會嗎?會的,
幾度離合,我們是無法分開的。
“奧拉,你再睡會,好嗎?”梅爾象哄孩子似的說,“還早呢。”
“不早了,”奧拉微笑了笑,“起來吧,別一年懶到頭的,多不好啊,再說,今天
外麵一定很熱鬧,我們也去看看。”
“好哇。”梅爾點了點頭,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對奧拉說,“我的《判決》快寫完
了,我要在扉頁上寫‘感謝我摯愛的奧若拉’。”
“別,不要,”奧拉趕緊搖頭,“梅爾,你知道我最討厭聲明遠播,我喜歡你寫的
《雅典少女》就是因為你沒有提到我。”
“噢,我知道,所以你從來不用你自己的名義發表文字——這倒是挺遺憾的。”
“你寫不寫文章給我,我不在乎,隻要你心裏愛我,就足夠了,”奧拉說完,笑著
捏了一下梅爾的鼻尖——梅爾的鼻子很好看,非常高挺,“起來了,小懶鬼。”
“你呢?小懶貓,”梅爾也笑著回擊,“你睡得真象一隻小貓。”
“恩,你呢,你打呼嚕,整個一隻懶豬。”
“胡說,我知道自己有時會說夢話,不過呼嚕從來不打。”
“恩!......討厭!”
“你真可愛,”梅爾一把攬住奧拉,吻了吻她,“真可愛。”
——十一年前如果就娶了你,會比今天更幸福嗎?還是這樣千辛萬苦得來的更可寶
貴呢,梅爾問自己,又答不上來。
“閉上眼睛,轉過頭去。”奧拉發話了。
“幹什麽?”
“穿衣服。”
“還怕我看啊。”
“討厭,問那麽多,做就是了。”
“好吧,好吧,女王下令了——小子隻好照做。”梅爾轉過頭去。
奧拉起身,背著梅爾穿上晨縷和氅衣,轉過身正要對梅爾說好了,發現梅爾早就偷
偷自己轉了過來,正賊忒西西地看著她。
“啊——你壞!”奧拉低呼。
“哈哈哈,”梅爾笑著一躍而起,披上晨衣,一把摟住大發嬌嗔的奧拉,在她頸項
之間吹著氣,嗬著癢,弄得奧拉也咯咯笑個不住。
“都是我的人了,還怕我看啊。”
“不、不習慣嘛!”
“噢......”梅爾含含糊糊應了一聲。
掀起了被子的床罩上有一點一點紅梅瓣似的紅,看著代表自己二十八年貞潔的紅色,
奧拉的臉更紅了。
梅爾乘機在她紅馥馥的臉上又印了一下。
他們好象都年輕了十歲,又成了頑皮的少年少女。
“姑娘推門進來、出去時已是婦人,”出門時梅爾又笑著揶揄奧拉說,“可惜昨晚
推門的人是我啊。”
奧拉一言不發白了他一眼——瞧他那副得意的樣子,早晚要挫他的銳氣的,哼!
......
一周以後,卡蒙夫婦帶著他們的兒女來的時候,明眼的卡蒙和安妮自然看出奧拉和
梅爾改變了生活方式,卡蒙又用這句話打趣了奧拉一回,得到的卻是安妮的白眼——說
他不正經。
“兒子,過來,”卡蒙拉過比昂,拍了拍他的頭說,“看來你快要不用當光棍了,
恩、不錯、不錯。”
“卡蒙,”安妮看奧拉窘迫得不成樣子了,生氣地拍了卡蒙一把,說,“你正經一
點,好不好?”
“安妮呀,我給你兒子找妻子呢,這有什麽不正經的?”
“喂,你兒子多大了,才七歲吧,”梅爾不知什麽時候也進來了,敲了一下卡蒙,
說,“再說了,我女兒還不一定就嫁給他呢,他得出息才行。”
“是嗎?”卡蒙拍了拍兒子的頭,說,“兒子,出息給你梅爾叔叔看看,別讓人家
小瞧了去。”
“不會、不會,虎父無犬子,你兒子肯定出息,”梅爾笑著摟著奧拉,說,“我女
兒嘛,會和她媽媽一樣漂亮,肯定和你兒子郎才女貌是一對。”
奧拉故意生氣地推開他,走到安妮身邊拉起安妮,說:“安妮,我們走,他們男人
都不正常,來比昂、貝思,跟奧拉阿姨走。”
看著奧拉和安妮帶著小男孩小女孩走了,梅爾側臉看了一眼卡蒙,後者臉上也是溫
馨的笑容——顯然,他和安妮又和好了。
“你們花了將近十二年才走完一對情人相愛的全過程,”卡蒙聳了聳肩,笑著說,
“真夠漫長的。”
“或許也更幸福吧。”梅爾答道。
“或許吧,”卡蒙點了點頭,又不無擔憂地說,“那你們將來打算怎麽辦,就這麽
不明不白的同居啊。”
梅爾搖了搖頭,示意卡蒙坐下,自己也在他對麵坐下,才說:“我正想和你說——
我和奧拉打算到希臘去——就今年五月走,你知道,希臘人的獨立戰爭已經開始了,我
們和奧拉的哥哥艾俄羅斯取得了聯係,他說很歡迎我們去,我和奧拉估計我們這會去希
臘,怎麽也得好幾年吧,要是能成功,等成功了,我們也老了,沒那麽多激情和心思來
管那些事情了,我們就到美國去安居。”
“那你們還等五月做什麽,現在去唄?”
“噢,艾俄羅斯說可能需要我們在這邊幫他一點忙——他五月過來和我們商量,”
“啊,我知道了——我和安妮同你們一起去,怎麽樣?”卡蒙說,“我們在這裏也
呆夠了。”
“去希臘,還是美國?”
“自然是先去希臘,再去美國。”卡蒙想了想,開玩笑說,“我還要讓我兒子娶你
女兒呢,不跟你們走怎麽行?”
梅爾笑了笑。
“不開玩笑了——我們也去沒問題吧。”卡蒙正色說,“去希臘,還希臘人自由,
多好啊——你我不是一直都想做這樣的事情嗎?”
梅爾點了點頭說:“其實你不說,我也想邀請你們同去的,你說得對,是該到還希
臘人自由的時候了——你知道嗎?十二年前第一次到希臘,奧拉給我念她寫的《卡珊德
拉》,那時候我就特別激動,艾俄羅斯更告訴我,隻要時機成熟,他們早晚也要做翻天
覆地的大事——沒想到我自己最後也能參與。”
卡蒙低頭沉默了一會——他真的很想去希臘,最近他消沉了許多,他本來就不如梅
爾那麽注重實踐,他總覺得時機未到,他更多的是用筆寫作,可是他放入感情最多自以
為結構也是最嚴謹文字最好的作品——獻給他早逝的朋友西捷的長詩《隨風生滅的白頭
翁》居然被評論說成是“一堆胡言亂語的廢話”,他心裏很不是滋味,最近一直就在捉
摸或許梅爾選擇的直接參與奮鬥之路是對的,今天梅爾的建議喚起了他心中沉寂很久的
豪情,他的眼睛亮了。
“梅爾——我一直奇怪,為什麽曾經輝煌過的國家和民族都要走到淪落的地步呢?”
卡蒙沉思這問。
梅爾攤了碳雙手,搖了搖頭說:“是啊。希臘是這樣、羅馬也是,埃及更是,巴比
倫都沒有了,現在連東方的印度都讓他們的東印度公司糟蹋了,他們還處心積慮要用鴉
片到中國去殖民,唉。”
“真是想不通為什麽?”卡蒙無奈地聳了聳肩。
“相信我吧,卡蒙,”梅爾走過去,拍了拍卡蒙的肩,“他們也遲早會招報應的。”
“那當然了,”卡蒙點了點頭,說,“有不招報應的嗎?不,這個不是報應,是一
種曆史走向,盛了、衰了,本來就是必然的。”
卡蒙看著梅爾,沒有說完他的話,但梅爾明白卡蒙的弦外之音——那我們的奮鬥真
的有意義嗎?
梅爾沒有說話——他自己又何嚐不為這些繁重的思索而傷神呢?
“人總是又很多問題回答不了,比如說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卡蒙還在慨歎。
梅爾笑了笑:“你到底是哪裏的信徒,以前我覺得你是信無神論的,現在覺得你越
來越象是泛神論者了。”
“我自己也不清楚——隻是真的不希望這個軀殼一沒了,什麽思想啦、感情啦就全
沒了。”
“算了,卡蒙別糾纏這些事情了,”梅爾又拍了拍卡蒙的肩,“振作一點,這些事
情最傷神的了,你看,你我都看了那麽多書,什麽自然科學的、哲學的、宗教的、曆史
的......看得還少啊,結果呢,除了越來越不明白,還有什麽?我看哪,這些東西,如
果願意信就選一個信了,不然還是做實際工作比較好一些。”
卡蒙抬起頭看著梅爾點了點頭,忽然笑了,說:“梅爾,我一直最佩服你的就是這
個,你明明什麽都知道,還是做法不改,尤其是我覺得你想到宇宙的浩淼和人們自己的
渺小的時候居然還是滿腔熱情。”
“你錯了,”梅爾搖了搖頭,笑著說,“其實是自己不讓自己多想——一想到就心
煩就幹脆不去想唄。”
“也是,何必自尋煩惱呢。”
“哦,不談這個了,卡蒙你知道嗎,我很有點擔心你。”
“我?我怎麽了?”卡蒙莫名其妙地問,“我不是蠻好麽?”
“你——你有點漠視生命,”梅爾看著卡蒙不安地說,“尤其這幾年。”
卡蒙歎息了一聲,說:“可能是失敗的次數太多吧——其實你還說我,你自己不也
一樣嗎?”
“以前是,那還是因為我先失去了艾娃,又失去了奧拉,我覺得個人方麵簡直沒意
思了,現在不同了,為了奧拉,我不能自暴自棄——而且我答應過奧拉,無論成敗榮辱
都不能頹唐。”
卡蒙點了點頭:“那我也一樣,為了安妮和比昂、貝思,我怎麽會輕生呢?我不是
活得好好的嗎?”
“我不是擔心你現在,我隻是擔心你去了希臘以後,會做事過分魯莽,”梅爾皺著
眉頭說,“這樣對你不好。”
“頂多是和你一樣,該上的時候絕不怕死。”卡蒙揶揄地說。
“但願吧——你還是少想些玄學的東西,多做點實踐的東西,這樣人會開心一些。”
“我本來就不如你實踐能力強,不過我承認你說的有道理,我盡量吧——噢,對了,
艾俄羅斯來了,你通知我一聲。”
“沒問題。”
卡蒙站了起來,看著梅爾,梅爾正合抱著雙手,似笑非笑,他也笑了笑,向梅爾伸
出了手,梅爾也伸出手,握住了卡蒙的手。
兩個人象叫勁掰腕子那樣緊緊握了一會,誰也沒掰過誰,一起哈哈大笑著鬆開手,
倒在沙發上。
......
當梅爾的年輪悄悄劃過第三十四個以後,卡蒙和安妮又回去了,小樓庭院隻剩下了
主人梅爾和奧拉,一時冷清了許多,尤其是乍沒了七歲男孩和五歲女孩嬉鬧的聲音,奧
拉一時真是沒法適應。
他們又把更多的時間用在了他們的詩篇上。
梅爾的《判決》很快解稿出版了,詩中對英國前王喬治三世的辛辣諷刺讓人拍案叫
絕,而對北美大陸那場為自由而拚搏的鬥爭的熱情謳歌更是酣暢淋漓。
而他們更重要的作品——《烽煙》也寫到了第十二章:《古羅馬風雲》裏關於斯巴
達克斯起義的恢弘篇章。
斯巴達克斯,這位古代史上的普羅米修斯,這位最初的自由、獨立與平等的偉大鬥
士,這位了不起的軍事家,他麵對強大羅馬不屈不撓的鬥爭和慷慨的戰死曾經喚起多少
後來人毫不猶豫走上他的道路——他也是梅爾和奧拉都極端景仰的人物。
奧拉放下筆,她寫累了——隨手翻開以前的段落。
“讓我登上蘇尼阿的懸崖,
在那裏,將隻有我和那海浪,
能聽到彼此的低語飄送,
讓我象天鵝一樣歌盡而亡,
我不要奴隸的國度屬於我,
幹脆把那薩摩斯的酒杯打破。
...... ”
奧拉念詩的聲音很好聽,感情真摯而不誇張——尤其是在念她喜歡的詩歌的時候,
她現在年念的這一段是梅爾在《烽煙》有關希臘的章節裏專門為希臘而做的詩中之詩,
當年奧拉在寂寞的佛羅倫薩郊外讀到這一段十,心一陣狂亂——蘇尼阿,梅爾也無時不
忘蘇尼阿麽,當年不就是他在蘇尼阿構思的時候,她不經意地闖入了嗎?
奧拉極喜歡這一節詩行,和前麵的十五節獨立成篇的一起命名為《哀希臘》,那感
情奔放而執著的的詩行就象她深愛的梅爾本人。
梅爾卻仿佛沒聽見奧拉在念他的詩,隻是很隨意地從書桌上拿起奧拉剛寫的段落,
看了一會,開始誦讀:
“羅馬啊,眾偉大民族之主,
你燦爛恢弘無比光榮將我折服,
然我在特洛伊城頭將你控訴,
為什麽要把無辜的人誅屠。
你高高踩在諸國的頭上,
將自由父母的兒女奴役,
希臘與高盧皆怨聲高漲,
藍色地中海豈是你的臣隸。
他們將你聲聲詛咒,羅馬,
可花天酒地你一無所知,
格鬥場上處處血痕班駁,
終於斯巴達克斯揭竿而起。
......”
“雖然比不上什麽荷馬、維吉爾、但丁、迷爾頓,也勉強可以算一時絕唱了,”梅
爾不知是在誇奧拉還是捧自己,反正是不無得意之色。
奧拉吐了吐舌頭,笑說:“真不知羞,我看哪,比人家歌德的魔鬼都差得遠了,還
在這吹。”
“奧拉,他老頭子了,”梅爾做出一副求肯的樣子說,“給自己留點麵子好不好?
等我們活到他那個年齡有他那種閱曆,我們也能寫出更象樣的東西來的。”
“是啊,駕馭象《烽煙》這麽大的題材,我們還是太膚淺了,唉,也許等打完希臘
這一戰,真正經曆了戰爭,可以寫得好些吧,”奧拉歎息著說,“可我真怕可能寫不完
它。”
“我們盡力吧。”梅爾點了點頭,奧拉的心情他明白,到了希臘,他們不會再有寫
這種長篇的時間和精力,而他們對《烽煙》,的確又抱有很大的希望。
......
芬芳四月的意大利,早已花香鳥愈、草長鶯飛,正是一年中最絢麗也最生機勃勃的
時節。
梅爾預定啟程去希臘的日子近了,要離開意大利了,可這裏,他忘不了燒炭黨人如
火如荼的“芬特”歲月,忘不了他的一首一首火熱的詩篇,忘不了他和奧拉的悲歡離合,
忘不了——忘不了的還有那曾經那麽熾烈地愛過他的阿裏雅娜——她現在在哪裏,她可
還好?
要走了,去希臘,天地全新,革命重新開始。
艾俄洛斯如期來了,今天就是他召集一些在意大利的希臘人——他們都支持希臘的
獨立——到比薩開會,商討一下怎麽把在這裏偷買到的槍支等物運回國內,並用其他的
捐贈購買再購買一批——或運到俄國從同情者手中購買。土耳其人經過和俄國上個世紀
纏鬥確實衰弱了不少,實力和他們十五世紀的時候不可同年而語,但到底是百足之蟲,
死而不僵。憑希臘集弱多年之邦,要想和她對抗,不僅非常任重而道遠,而且勝敗之
數,不能定論。
“鬥爭會很漫長的,千萬不能魯莽,”等別人都走了,和艾俄洛斯單獨在一起時,
梅爾建議,“我在‘芬特’起義以後一直在想到底我們失敗在哪裏了——怎麽就一敗塗
地了,後來總覺得有兩個原因可能比較致命,一來是我們根本沒策劃好就匆忙上陣了,
二來我們也沒能號召全體意大利人一起幹,支持的人太少了。”
艾俄洛斯點了點頭,對梅爾說:“你接著說。”
“希臘不能重蹈覆轍,要謹慎,最好是能動員盡量多的人參與,如果能把周遍巴爾
幹信東正教的兄弟,象什麽南斯拉夫人、羅馬尼亞人,都動員起來反對奧斯曼土耳其人,
可能就差不多了。”
“那別國政府的支持呢?”艾俄洛斯想了想,問,“我這一向都在西歐這邊,覺得
他們好象都很支持我們獨立。”
“可能我比較偏激,我認為最好別指望,”梅爾搖了搖頭,說,“一來可能指望不
上,二來會走了舊主子,又來了新的,他們這幫人怎麽會去做賠本買賣呢——這麽著不
值得。”
“至少俄國人肯定幫忙,他們巴不得土耳其人完蛋。”艾俄洛斯反駁,“他們和土
耳其人是老對頭了。”
“不見得吧,葉卡特琳娜的確有這份狂心,亞曆山大不一定,他現在正忙著和梅特
涅的那個鬼扯同盟呢,一心隻想維持現狀,巴爾幹亂起來他既沒心思管,也不見得希望
這樣。”
“也是,亞曆山大還說什麽雅各賓皇帝呢——還是靠自己才靠得住。”艾俄洛斯感
歎地點了點頭。
“他那個雅各賓皇帝是裝門麵用的,他也蠻想幹預幹預歐洲的事情——尤其他們俄
國人打敗了拿破倫以後,”梅爾嘲諷地聳了聳肩,又對艾俄洛斯說,“我急著回去,不
和你多聊了——你不和我一起不看看奧拉嗎?”
“噢,今天,今天不行,還有事情,改天吧。”
“去看看她吧,”梅爾皺著眉說,“奧拉病了。”
“病了?!”一聽寶貝妹子病了,艾俄洛斯也急了,“怪不得你今天一副心不在焉
的樣子,奧若拉怎麽了。”
“唉,如果今天不是她非要我來,我就帶信跟你說我不來了,”梅爾歎了口氣說,
“我也說不清楚,不過她好象病了有一段時間了,她一直就不讓我看出來,我也是這兩
天才看出來的,下午安東尼奧醫生來給她看病,我吩咐醫生等我回來再走,就是怕有什
麽事情她又不肯跟我說。”梅爾皺著眉——說實話,他擔心死了,奧拉,奧拉可千萬別
有什麽不好,唉......
“她到底怎麽了?”艾俄洛斯著急地問。
“就象是得了慢性病的樣子,她總是頭暈、渾身沒力氣,懶懶散散的,”梅爾又歎
了口氣,說,“昨天她的使女還告訴我說她最近胃也不好,總是吐得稀裏嘩啦的,她這
一向身體還好的,也不知怎麽了,她還既不肯告訴我,又不肯自己去看醫生,真沒辦法,
今天我隻好不跟她說,自己把醫生找來了。”
“噢!”艾俄洛斯看了看梅爾,忽然問他,“問你一個問題,你和奧若拉是不是不
過那種純粹柏拉圖生活了?”
梅爾奇怪地點了點頭——這是哪兒跟哪兒啊,他敏感地說:“你以為我玷汙了你妹
妹嗎?”
“沒什麽、沒什麽,”艾俄洛斯舒了口氣,“很正常,我隻是覺得你挺傻。”
“傻?!”梅爾還是摸不著頭腦。
“你別急,”艾俄洛斯笑了笑,說,“奧拉可能沒病——隻是你確實挺傻,我們都
是男人,的確沒機會生孩子,不過你總也該當過孩子的爸爸吧——奧若拉可能是懷孕了。”
“啊?!”梅爾呆呆地看了艾俄洛斯一眼,點了點頭,才說,“好象是這麽回事啊,
咦,我怎麽沒想到呢?以前麗齊懷艾娃時候也是這樣的。”
“也沒什麽,關心則亂麽,”艾俄洛斯笑著點了點頭,“我妹妹真有本事,把歐洲
第一風流才子馴成傻子了,了不起,讓浪子歸心可太難了。”
“什麽叫歸心?”梅爾不服地反駁,“我隻不過在感情上找到了自己真正愛的人,
至於其它方麵,隨他們怎麽說,我一直沒認為自己就是浪子。”
艾俄洛斯幾句話衝破了梅爾一天的陰霾,他有點掩飾不住自己的欣喜。
艾俄洛斯拍了拍梅爾的肩,理解地說:“還呆著不走——回去告訴奧若拉,我明天
去看她,再見。”
“再見。”梅爾也不客氣,衝他點了點頭,就匆匆忙忙走了。
等他回去的時候,安東尼奧醫生在樓下客廳等他,顯然他等他好一會了,而且他似
乎晚上還有事,一個勁看著鍾。
“奧拉怎麽樣?”梅爾連寒暄都忘了 ,開門見山地問。
“還好了,”安東尼奧是熟朋友,來往多多,也就不在乎梅爾的隨便了,“隻是你
的常識夠差的,你又不是第一次當父親的少年人了,那麽心急火燎跑過來找我,我還以
為她得了什麽大病了——天底下哪個女人不生孩子啊?”
“啊,果然——好了、算我糊塗,你現在可以回家了。”
“這就下逐客令了,好,我走,反正也沒打算蹭你的晚飯吃——噢,對了,該當心
的事情我告訴奧若拉本人,也向使女吩咐了,這些告訴你也是白搭,你多多關心奧拉就
是了。”
“明白、明白,不用再教育了。”醫生就是羅嗦,梅爾有些不奈,他急著上樓去看
奧拉呢。
安東尼奧理解地笑了笑,聳了聳肩,說了聲再見就走了?
梅爾連他那聲再見都沒聽清楚,他隻是稀裏糊塗衝他點了點頭,也不等他離開,轉
身就向樓梯走去——一陣強烈的幸福感覺充滿了他的內心,除了奧拉,此刻他腦袋裏容
不下絲毫的想法。?
看來我們的希臘之行又要長時間擱置了——梅爾想著,三步並作兩步跑上樓梯,幾
乎是衝進了臥室。
奧拉背衝門躺著,靜靜地仿佛睡著了——但梅爾相信她一定醒著。
他輕輕走過去,在她身邊躺下,又輕輕地抱住她,雙手從她胸前開始下滑,最後停
留在她的腹部——在這裏,他和她生命與愛的延續的小生命在孕育著。
“奧拉,我們會有一個兒子還是女兒?”梅爾輕輕地附耳問。
“唔,都好,”奧拉倚著梅爾,懶懶地答,今天醫生告訴她時,她心中也是一陣狂
喜,她的孩子、梅爾的孩子,他們的未來、他們編織的和平的夢。
“也是,都好,”梅爾順著奧拉說了一句,他和奧拉的孩子,當然都一樣好。
“梅爾,”奧拉忽然轉過身,對梅爾說,“不許你愛她超過愛我。”
“你也一樣。”梅爾毫不示弱。
“見到我哥哥了,他還好,愛吉還好?”
“見是見到了,都好,就是去希臘的計劃又要長時間擱置了。”
“沒關係,我們可以現在走的,”奧拉不在意地說,“反正我無所謂的。”
“不行,你就乖乖地呆在這兒吧,”梅爾一口回絕,“明年我們再去——你放心,
我知道你想希臘,但你的身體也重要啊,一年的時間又不是很長,你就別讓我再擔心了,
你看你,快嚇死我了——以後你要有什麽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怕你著急。”
“我知道了不是更著急。”
“唔,以後不了。”
“記住了?”
“記住了。”奧拉答應了一聲,換了個話題問,“梅爾,我們會到美洲去換個身份
過嗎,我擔心......”
“別擔心,肯定能去的,”梅爾抱緊了奧拉,吻了吻她,“我們到那兒換個什麽姓
好呢?蒙羅這個姓反正是不能要了。”
“隨便你換什麽,我就姓海德克內斯唄,”奧拉固執地說,“我用不出名,為什麽
要改?”
“你不跟我姓啦,”梅爾故意裝作生氣的樣子說,“你是我妻子呢!”
“那又怎麽了,我喜歡我自己的姓嘛!”奧拉不服的說,“為什麽妻子非要跟丈夫
姓,讓孩子跟你姓已經很便宜你了。”
梅爾笑了,奧拉在某些問題上有一點點固執——她總是說現在男人和女人不平等,
糟糕,至少在他梅爾心中,可沒敢和奧拉簽什麽不平等協定,“隨你,隨你,一家子都
跟你姓也無所謂?”他滿不在乎地說。
“那還差不多——唔,我有點餓了。”
“我把晚飯給你拿上來,”梅爾問她,“還是我扶你下去。”
“嘻,我有那麽嬌嫩嗎?當然自己去了。”奧拉站了起來。
梅爾也趕忙站了起來。
奧拉走到門口,還是覺得有一陣頭暈——她好幾天都沒好好吃東西了,趕忙扶住了
門框。
“好啦,別逞強了,”梅爾幾乎是哀肯地說,“我抱你下去,啊?”
“嗯。”奧拉無力地點了點頭。
有時候真拿奧拉沒辦法,她——她哪象二十八歲的大人,純粹連十八歲的不如,真
是的,唉——睡叫我愛她呢,梅爾很溫柔地想著,輕輕抱起奧拉,向樓下走去。
“他們會笑話我的,”奧拉唧唧咕咕地說,“你那些仆人會笑話我的,你還是放我
下來吧。”
“他們哪兒會啊,他們隻會羨慕你——我待你這麽好啊,”梅爾安慰地說,奧拉就
是愛麵子,從始至今她就是不肯和他一起參加任何聚會,簡直象個隱形人,如果有希臘
流亡者參加的聚會,她因為想念故鄉而會去參加,那也是和他分開去的,而且是已自己
海德克內斯小姐的身份參加。
奧拉的想法梅爾完全理解,所以他雖然時時希望能有奧拉陪伴,但卻從不勉強她參
與自己的活動。
“唉,我一定要改變這種狀況。”梅爾歎息著想——為了奧拉,也為了我們未來的
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