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睡好,加上她還沒從前天淩晨看流星雨的無眠裏恢複過來,實在是困倦的厲害,唉,
現在和念書的時候簡直沒法比,那會兒熬夜真是家常便飯。
今天,11月21,是她和李相戀三年的日子,可惜——李匆匆忙忙就走了,根
本沒來得及想起這麽個日子。
男孩子就是這樣——真的,不過也沒什麽可抱怨的呀,蕭想起了自己和李初相戀
的時候,因為一首《千紙鶴》而收到的李那一大盒親手折的紙鶴——她會永遠保存。
還有那會外祖母去世時,傷心的她如何伏在李懷中痛哭,李擁抱著她,讓她相信,她
的幸福和快樂都有他分享。
最後,李甚至不顧父母家人的一致反對,而放棄在家鄉很好的工作,一個人來毫
無根基的北京打工——得李如此愛我,真的沒有什麽可不知足的,連林這丫頭都向著
李,每次我一說什麽國內革命,她就拚命投反對票。
或許李愛蕭更深一些——因為蕭是個謹慎的人,對感情的付出尤其如此,但她對
李的愛,也的確是不容置疑的,她是個招人喜歡的女孩,除了當年的齊,曾經追求過
她的好男孩很多,現在還有——可是,“他們哪個及得上李一個手指頭呢?”
有時也遺憾——和李之間,共同愛好太少,李是個典型工科男孩,知識麵雖然豐
富,但對於文字,卻不是領悟和愛好而隻不過是就名著看名著罷了,而他那些城市男
孩的愛好——台球、保齡,我又真的不喜歡......
還有,我們之間的那麽多紀念日,我都記得輕輕楚楚,他總是有忘記的時候,就
象今天,唉——但是這些和他對我那麽好一比,真的就都不重要了。
“叮......”電話響了,是誰?蕭懶懶地拿起話筒,“您好!”
“不用那麽客氣,是我呀。”林輕快的聲音傳來。
“啊,是你,”蕭也放下了公務口氣——看來林又完全恢複了,林總是能很快從
沮喪裏恢複鬥誌昂揚
“想你了!”林故意帶點撒嬌的口氣說,“李又走了。”
“是啊,上你900年前老祖宗的家鄉去了。”
“開封!”林笑了,她家的族譜上記載著她的祖先在1187年也就是著名的建
炎年間才到了她現在的故鄉——浙江海寧,“啊,你讓他去大相國寺的時候給我燒柱
高香,預祝我GRE考好。”
“臨時抱佛腳不管用的喲。”蕭笑著說,“要不就自己去燒。”
“不幫拉倒——哦,對了,今天是你們......三年啊,他送你什麽了?”
“唉,什麽都沒有——以前他倒是記得的,今天他老人家忙忘了唄。”蕭歎了口
氣,又說,“沒關係,無所謂的。”
“真不浪漫,”林笑著埋怨,“蕭,記得唐那丫頭不?”
唐......蕭想了想,是了,林宿舍裏的那個北京女孩,她畢業前和李來北京找工
作住在林宿舍,林就是把唐“轟”回了家。
“沒什麽太深的印象,你們宿舍的女孩我就她沒怎麽見——怎麽了。”
“這丫頭昨天給我打電話,叫我去參加一個什麽聚會——幸虧我多長了一個心眼,
差點就上了當。”林笑著說。
“怎麽了?”蕭有點好奇地問。
“恩,我本來以為是我們班的聚會,就問她男生都誰去,那丫頭到也老實,說隻
有她、她男朋友王和一個姓龍的男孩——她把那個龍快誇上天去了。”
蕭恍然大悟,說:“明白了,把龍介紹給你,是吧?”——林這丫頭最討厭這種
所謂“介紹”的方式,唐真不了解她。
“是啊,我當時就生氣地問:‘你想給我介紹男朋友啊?’她居然老實不客氣地
招了,還說那男生也在努力去米國,跟我誌同道合——別搞笑了,我最討厭這種認識
人的方式了,當時就很爽快地一口回絕了她——煩!”
“哈哈,她的確犯了一個錯誤,”蕭笑著說,“如果是我,先把你騙來再說。”
“是嗎?那麽以後你找我我可就要小心幾分了。”林故意生氣地說。
“哪裏哪裏,我可不敢,我得為人家‘各個’的安全著想,免得你一見跟我生氣
把人家‘各個’嚇壞了呀——不過,唐就不一樣了,你多少會給她幾分麵子的。”
“暗暗,原來我那麽可怕呀,哼哼!”
“你才知道啊。”蕭剛想接著胡說,一看表,8:00了,上班時間到,“林,
八點了,沒時間說話了,晚上再打電話,啊!”
“好吧,kiss bye!”
“kiss bye!”
蕭放下電話,林——其實我真的很反對你的慕戀,對一個死了1 3/4個世紀的死人
和一個自己雕的皮氏雕像那麽慕戀,太不正常了,你應該在生活中愛一次的。
但林會愛一個什麽樣的人呢?林是那種為愛什麽就愛什麽的人,絕不是個被動型,
恩,或許有一天,碰到一個人,她把她那些什麽文字啊、網絡啊、什麽天地文史啦,
反正她那一堆一起扔了過去,沒把對方嚇跑,反而津津樂道,和她侃侃而談,那就差
不多了,這種人,肯定少不了,隻可惜林把自己關在自己的書山學海和慕戀情結裏,
想要碰上這麽個活人,可就太不容易了——除非網絡,林愛上網,隻要考完一有空,
她準會上網的。
想了一會,蕭把目光集中在顯示器上,忽然又想起——
李這會到哪兒了?昨晚李叮囑了她很多——好象她是個不會照顧自己的孩子,當
時她故做心煩地讓他少來兩句,不過心裏卻覺得有人這麽關心你,要管著你,感覺多
好啊!
“不許不吃晚飯,不許太晚睡覺......”當時李用溫柔的口氣卻有點霸道地說。
有人“管”你,其實也是很幸福的——我真的很幸福的,無論親情、友情、愛情
都那麽好運。
蕭這麽想著,微微一笑。
......
雖然不再玩網,但林還是很慣例地撥號上網,打開信箱看看有沒有朋友的mail,
現代化通信就是好,電話不用說了,就是E-mail吧,比以前的信不知快了多少倍,將
來還會有IP-Phone,會議電話等等,全靠國際互聯網,真是又節約時間又節約票子,
隻可惜我們自己雖然也研製這方麵的東西,但真正使用的卻幾乎清一色外國著名廠商
——尤其是米國的產品。
所以那麽多同誌都想“投敵賣國”了,技術上的確根本無可比性,隻是永遠這樣
下去就永遠沒有趕上別人的時候呀——又是一對矛盾體,不去想了,今後的事情今後
再想,現在我GRE還沒通過,根本想這些就過早。
有一封新信——看E-mail地址,很陌生,不過是北郵的,哪個讀研的同誌換了地
址了吧。
林小姐:
我是龍,打擾您很冒昧。
聽您的同學唐說您正在考GRE,而且去年的TF考得不錯,所以本來以為您昨
天會去,想問您幾個問題,不想您有事沒來,所以隻好問唐要了您的E-mail地址,給
您封信了。
我也在考這些,而且是明年四月考GRE、五月考TF,時間很緊,隻是我雖然
也在新東方上著課,卻總是學得不很得勁——說實話,我很不喜歡英語。
聽唐說,您以前也不是很喜歡英語,所以才想請問您一下:我怎麽才能在這麽短
時間裏把英語這種該死的東西學好。
此致
敬禮!
龍
1998.11.21
是龍,唐想“硬塞”給我的那個小子——這個問題夠蠢,與其問我,不如去聽那
個創造瘋狂英語的李陽去。
至於我,我想去米國網絡聖地的決心可實在是最大動力,還有的那個你可就學不
了了——我越來越覺得看英文詩歌詩劇什麽的得看原文——我為了看什麽莎士比亞、
什麽喬叟、米爾頓當然還有我的詩人梅爾、卡蒙的詩歌而學,這可也是個大動力。
林想了想——唉,唐這丫頭不知在別人麵前怎麽誇我了——讀書的時候唐就是非
常喜歡抬舉林的,據林的好友平說,每次但凡有人在林不在的時候說她什麽不是,不
等她平起來反駁,唐就會先跳起來——承蒙如此關愛,可惜......我不過如此而已,
倒要讓別人失望了。
恩!林搖了搖頭,給龍回了一封短信:
龍:
你好,信收到。
首先我的TF一般的很,實在是唐抬舉我了。
不過說道學英語——開始時真的隻是為了學而學,很累,後來覺得英語也是一門
很有意思的文字,或許要說真的開始入門,還是那時候吧。
我是哪種真的要喜歡一樣東西才會一門心思去學的人。
對了,你可千萬別那麽客氣,直接喊我林就行了,也千萬別用您這麽尊敬的字眼,
因為我實在是不習慣這麽被人尊稱,好不?
昨天很抱歉,我現在很忙,要加班,還要學GRE,實在沒時間。
此致
敬禮
林
1998.11.21
好笑——分明是自己不想去——沒時間真的是個好借口,顛撲不破的好借口!林
一邊按著發送鍵一邊樂了。
......
林本來相信和這個龍的交流真的到此為止的——因為她不是一個真正好客的人,
對於不甚喜歡的人一般很少交往,所以除了少數幾個,她所有的朋友的關係都不過點
到為止,有時候林喜歡用梅爾在《幻境》裏關於西爾維婭的話來自誇自賣:
“她的心如莎翁詩劇女角,在超越人世的荒漠漫遊/一心不與凡俗世界相交,隻
要向更高的天空追求。”
梅爾顯然很喜歡西爾維婭,不是嗎?
可是林第二天又收到了龍的信——一封和前一封截然不同的信。
林:
既然你讓我這麽稱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關於學外語的建議收到,可惜我想我很難喜歡上英語的,連中文都學得沒多好的
人,想喜歡英語,肯定沒戲,我所有要學英語的理由隻有一個——想去美國。
所以不談這些了,還有一個問題,想和你討論一下。
聽唐說,你們現在在做什麽有關電子商務方麵的信息產業部技術規範書。是吧,
我對電子商務很有興趣——應該說這是個現在很熱門的課題,你們既然在寫這個,應
該很熟悉吧,以後可以和你討論一些有關網上支付的流程問題嗎?——當然如果你們
技術保密就算了。
不過,我對你們寫這些什麽技術規範書,倒是有一些不同政見了,我覺得中國的
很多什麽技術體製、技術規範,把很多內容流程定義的太死板,讓人一點開發的餘地
都沒有,事實上也經常是導致了別人不遵守,現在網絡上的東西,我們其實大可以不
必定製這麽多有時體製有時規範的,隻要遵守IEEE有關規定就可以了,象電子商務這
種東西,連SET都不能算是國際協議,咱們國家那麽急著製定沒有任何必要,應該先
盡著開發商開發,從中有所選擇。
你說對嗎?
龍
98.11.22
對嗎?林有一點點不高興——這麽幾句話,就把我們的工作全盤否定了,還問我
對嗎,這分明不是和我討論而是叫板嘛!
可是真的對嗎?林又很難否認龍的話,他們這樣的枉事做的的確不少,好多項目
從她畢設那年在重點實驗室開始接觸到網絡通信多媒體流間與流內同步的研究以來,
她參與了不少項目其中甚至有863的課題——可是除了那個169網絡工程——啊,
不,即使169她和楊在radius基礎上開發的全國範圍漫遊認證係統就是一堆開發了
就完的廢物,其他的,就更不用談了,IP-Phone,網絡接入服務器,現在又是會議係
統,都不過是開發了、研製了、有了,至於用,還是美國的產品——或者也有北電和
NEC這樣公司的,但我們自己的呢?
她歎了口氣,開始給龍回mail:
龍:
我想我反駁不了你說的話,我也無意反駁了。
其實很大程度上,我們的確做了不少無用功,開發了不少今後坐定不用的東西,
這大約也是我為什麽要去美國的緣故之一吧,說實話,我喜歡這些研究開發的工作,
但也希望它們能有所應用,因為我做的畢竟是個應用科學而不是理論科學。
我聽唐說起過你——你好象是在畢業後在電信局幹了兩年以後重新考研的,想來
你對這個問題的切膚之痛應該和我一樣強烈:麵對滿目的鬼子產品的無可奈何——不
想有朝一日被他們扼住信息咽喉,但有不可能不使用他們的產品。
還是去美國看看吧,一來是為了學科技,二來我也想知道他們對科技的轉換為實
用為什麽效率那麽高。
林
98.11.22
看來這個龍還會給我發mail,唐那個丫頭,究竟告訴了龍一些什麽啊,看來明天
後天我要對付他的文學提問了——唐要是沒告訴他我最喜歡的是什麽才怪。
不過,這個人或許沒有我想象的那麽討厭呢——至少象一般朋友一樣交往交往也
無不可啊。
這回林可算猜對了——在以後的幾天裏,她幾乎天天收到龍的mail——有時和她
說說,有時討論討論網絡的問題,還真的沒少了提提她最喜歡的文字那些東東。
顯然,龍正是那種典型的工科男生——林每每看到龍關於文字的話題時不免想笑
不過,當想到他其實不喜歡文字,而不過是為了和她交流而勉強說的時候,林就隻好
不笑了,何況,如果mail代表一個人的性格的話,龍應該是個很直接很坦率的人,林
喜歡這種人——他坦白承認“我對文學本身幾乎一竅不通,而且我覺得一個男生如果
看到落花流水都動感情的話,就是怪物了,我看過的那些文學書,都是因為那些書名
氣太大,不看不好意思;同樣,對什麽哲學之流的書我也是這種看法——看得自己頭
痛也看不明白,所以我倒是很驚訝你能把這些都看得津津有味。”
唐一定是把我大一時候天天逗她們看那些書的情形說了——該死的丫頭,幹嗎非
讓別人以為我是吃抽象雞活著的呢?
十二月三日是唐的二十五歲生日,很早林就接到了唐的邀請電話——她不知道自
己去不去:那個叫龍的男孩會去的。
龍算是她的網友嗎?她有過許多網友——尤其是當年在“網心忘情”狂發《虎賁》
的時候,很多蟲蟲都很她熟識,但網友是網上的朋友,在生活中的交流——常常會失
望的呀。
在失望幾回以後,林很少再會網友了——尤其是當她在MUD裏很關心的一個妹
妹變成五大三粗的各個出現在她麵前的時候,她簡直覺得自己那種姐姐般的同情心被
騙了。
但龍——不想見龍還不止這些,和龍網上交流次數不多,又都是mail,沒聊過,
不想見她,主要還是因為唐曾經想......
舉棋不定的林準備用有課來搪塞唐了。
“叮......”
這麽晚了——11:30,誰和我一樣夜貓子,還是打得我臥室的電話,肯定是蕭,這
丫頭有時就愛幹這種事情,她反正知道我沒睡,這個電話又吵不了我父母。
“喂,蕭,我一篇長閱讀才讀到三分之二啊,這回肯定錯一堆,你賠償。”她故
意衝電話生氣地說。“你說我不睡覺為考GRE,你也考GRE啊?”
“是啊,我也在看GRE閱讀。”——好陌生的聲音,還是男生,林的腦袋立刻反應
過來:是龍不是林。“我是龍,看來打擾你了。”
“沒、沒有。”林的臉象按了一個開關一樣騰的就紅了——對陌生人,她一向很
禮貌,接電話的禮貌和接線小姐有的比,可是今天——該死的蕭,誰叫我把人家當成
你了。“我以為是我好友,因為以前隻有她在這個時間打電話找我。”
龍的聲音很好聽——很清亮的聲音,但又不是那種音頻很高的女孩的清亮。
“唐說,這個電話是你臥室的,不會打擾你父母,”龍有點抱歉地解釋,“隻想
問問你,明天唐的生日聚會,我會去的,你還去麽?”
壞了,這小子看來知道我上次沒去的真實原因——不行,那顯得太無禮了。
“去吧——”林不假思索地說。
“我還以為你又不去呢!”龍笑了笑,“其實我知道你為什麽上次不去,我的確
也很想認識你,不過沒別的目的。”
“啊——那但願我別嚇著你了。”
“為什麽,你那麽厲害啊。”
“那倒不是——貌比無鹽、態擬嫫母。”
“哈哈,不會不會。”龍笑了,停了一刹那,又說,“其實我知道你的樣子——
我看過你的相片——啊,你別誤會,不是問唐要的,是你的網友farewall把你們以前
的照片掃在了網上,我還上網看了你以前寫的文章,和你以前的網友談過你。“
“啊,farewall跟我說過這事,不過我忘了,真不公平,你看過我的照片了,我
倒連你長多高多大都不知道。”
“明天你就都知道了——對了,我想我明白了一件事。”
“什麽事?”林好奇地問。
“恩,其實當初之所以想認識你,是因為唐很推崇你——我有點奇怪,因為女生
對女生的評價一向很低調,現在我想我明白了。”
林簡直不知道該怎麽說——她是個驕傲的人,但她的驕傲是在心裏的,至少在外
表還是很喜歡保持一種謙虛的樣子,她想了想說:“怎麽,在嘲諷我還是嘲諷唐呢?”
“都不敢,這是心裏話,不過推崇你的是她,不是我。”龍強調了一句,然後說
“好了,不打擾了,有什麽問題明天再說。”
“那好,明天見。”
“明天見。”
林如釋重負地放下話筒——龍是個直率的聰明人,不過他長什麽樣子呢?我真的
有一點點想知道,他的聲音很好聽,這倒是真的。
“該死的蕭,讓我在別人麵前出醜。”一想到剛才的誤會,自己態度那麽不好,
林不由惡狠狠罵了蕭一句。
......
“林今天要去見那個龍,”蕭一大早剛到辦公室就接到林的電話,對她一通埋怨,
說她害她出醜,不過實質性問題是林還是決定去參加唐的生日聚會。
不過龍不是林欣賞的那種男孩——林說他對文字一竅不通,回頭林要是一時興起
用英語開談她的詩人的詩,那才真是會把別人嚇著了呢。
林要是能愛一次就好了,她的那個荒唐的慕戀是天底下除了投奔美國鬼子和日本
鬼子以外我最反對的事情,死了快兩百年的人,骨頭都不一定找的到了。
蕭不由想起一句詩“可憐無定河邊骨,尤是春閨夢裏人。”不知為什麽,每次林
一提她的慕戀,蕭就會想起這句詩,或許是為了梅爾.蒙羅埋在希臘的那把爛骨頭吧。
恩,明天我一定要問問林。
......
林是正點6:00到唐家的,開門的是唐。
她有半年沒見唐了——唐真的變了,染了栗色的頭發還燙了——不過不算難看,
也化了妝——不過不算濃,總之還行,比她念書時倒真的好看了不少。
“女為悅己/己悅者容喲!”林一麵關門一麵低聲打趣,“漂亮得我要是在街上
看見,準不敢跟你打招呼了。”
“那你呢?”唐輕輕地拍了林一下,“還是原來的樣子,就不怕出門別人當你小
中學生呀。”
“唉,都習慣了——現在人家說我14、5我覺得正常,倒是有一次人家問我是
有22、還是23了,我驚訝得要死,跟我真是年齡隻差一歲啊~~”林說著,誇張地聳了聳肩。“再說,我跟你不一樣,我是士為知己者死的典型。”
“其實,漂亮點也不是給別人看的,自己心情好。”唐反駁。
“是嗎?——如果不在乎別人看的自己是個什麽樣子,根本就不會計較自己漂亮
不漂亮。”林笑著說,“再說,豈不聞‘曾識姮娥真體態,素麵原無粉黛。’”
唐笑著搖了搖頭——不跟林爭,林是演講、辯論的常家,以前在宿舍裏喜歡自己
搞出點論題來一打七——說:“好了,進來吧,別人再等呢!奧,對了,今天我把我
爸爸媽媽請出去了。”
林笑了笑,也就不為己甚了。
“這是林——”客廳裏坐著兩個男孩,唐先笑著介紹了林,又轉向林,“猜猜,
哪個是龍、哪個是王?”
“你在考驗巨蟹座的直覺!”林看了唐一會,說,“左邊的那位先生,敢問您是
否貴姓王?”
唐笑著拍了一下手,從冰箱裏拿處一盒巧克力八喜冰淇淋遞給林:“不愧是巨蟹
座的直覺,猜對了,獎給你。”
“那我就不客氣了。”林酷愛吃巧克力八喜冰淇淋,冬夏無阻,難為唐記得,不
過唐可不知道我根本就是從她看他倆不一樣的眼神裏猜出來的——給戀人的秋波那多
特殊啊,林不無得意地向兩個男孩打了個招呼,開始吃起心愛的冰淇淋。
龍和王都是那種瘦瘦的男孩,看上去應該有25歲左右了的樣子,相貌都不算難
看——王長的清秀,五官都很南方風格;龍呢,龍肯定是北方人,比較起來粗線條一
些——可惜他不夠高(肯定不到1.75),又瘦,實在襯不上“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
之士”的古話。
林偷偷打量他們時,發現龍的目光也帶著一點探詢的味道在看著她,她不僅微微
有點臉紅——象小偷被失主抓到的感覺。
......
十二月的夜晚,很有些冷意——林緩緩在天橋上踱著,看著腳下兩行閃亮的車河
——路燈太亮、車燈也是,抬頭看不見冬夜星空最壯觀的獵戶星座,可是燈光雖然是
人造的,倒也很巍為壯觀。
玩得居然盡歡而散,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得多——龍居然還是個很幽默的人,尤其
是當唐和王出去買東西時他們談到諾查.丹瑪斯大預言的時候——
“怎麽,你也相信這些?”龍笑著問,“我還以為你是屬於無神論行列的。”
“恩,有點斯皮諾薩的泛神論。”林笑著說,“你知道我英文名字叫什麽嗎?”
“什麽?”
“Sibyl。”林得意地說。
“女巫?”龍不解地問——幸好咱考GRE,記得單詞多。
“願意是女先知。”林反駁說,“古羅馬最有名的女先知的名字,維吉爾的《愛
尼德》裏寫的引導維吉爾的先知。”
“什麽都沒聽說。”龍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原來是諾查.丹瑪斯的前輩。”
停了一會他又說,“我是希望那個預言不是真的,不過如果真的不幸實現了的話,我
這種存活能力比較的人肯定能活下來。”
“啊,我肯定也是。”林不甘示弱。
“哈哈,到時候回到類似原始社會,我就可以當酋長了。”龍笑著說,“你們都
歸我管。”
“不對,肯定回到母係氏族,”林激烈反駁,“我當酋長,你們男士統統變成二
等公民。”
“啊,到時候憑武力——你知識再多也不管用,”龍不讚同,“你打得過我。”
“打得——”林看了看龍,雖然他不算十分強壯,但打她——兩個都有餘,“我
學過孫子兵法,智取!”
“紙上談兵——不管用。”龍看著林,由於爭執,林的臉紅了,倒是很可愛,比
那個學究氣十足的林可愛多了。
林側臉看了龍一眼——兩人居然帶點鬥氣的相視“嘿嘿”一笑——林發現,龍雖
然長得是那種成熟的相貌,這一笑倒十分孩子氣、很可愛的。
“管不管用到時候才知道,”林想了想,聲音變得有點低沉地說,“還是不要實
現的好——那麽美好的世界一下子就沒了,那麽多活得好好的人——要麽是我們自己,
要麽是我們的家人——一下子就不在了,真的是太慘了,而且按大預言說,活下來的
人命運會更慘。”
“你說的對。”龍點了點頭,說,“剛才那些隻好算胡說八道。”
林又側過頭看了看龍——龍在沉思,不過目光不算呆滯,還是很明亮的,龍仿佛
感覺到林在望著他,側過臉,正好碰上林不及收回的目光。
林微微有點窘迫地笑了笑、龍也笑了——象兄長那種寬容地笑。
......
或許蕭說的有道理——經常和不同的人交往交往,會發現這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
“不,還是不一樣。”林搖了搖頭,“還是遠遠不如看我的那些書有意思,捧一
本莎士比亞或是古希臘哲學,也比不上費盡心機論證一個理論論題,比不上我以前熬
燈熬夜寫程序帶勁,更不用提朗朗地讀我心愛的梅爾的詩了。
我還是最喜歡這些,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林抬起頭,深深吸了一口寒夜的空氣——很冷卻不夠清爽,北京總是這樣的,哪
比得上我以前客居10年的江西小鎮和我的江南老家呀!
想起家中的一室書香和等她完成的今天的GRE任務,她不由加快了腳步,哪怕
熬夜呢,今天還是要把今天的事情都做完。
......
下雪了——今年北京的初雪,還好,沒下到1999去。
林和蕭曾經取得過一個共識:北方的冬天,不下雪的時候簡直要不得——天總是
灰蒙蒙,即使有太陽,也不過一片蒼白,除了因為吸多了灰塵同樣顯得灰蒙蒙的鬆柏
所有的枝頭都是開枯的,在西風裏擺來擺去,簡直就是童話故事裏老女巫的手。
當然人也是臃腫而灰仆仆的——每當這時候,林就會回憶故鄉長綠的冬天。
但是下雪就不一樣了,雪蓋住了禿枝和大地,而且白得耀目,所以即使天色灰白,
也會顯得明亮——尤其是,雪真的顯得很純粹。
北京多年未有大雪了——蕭說東北的雪才叫雪,這也讓林很向往。
今天雪下得挺大,又是周末,不過林還是不得輕鬆的,她在新東方上的GRE課
必須風雪無阻。
下課時分,雪已經停了——不過地上已經集了厚厚的一層,夠堆雪人、打雪仗了。
龍的身影出現在造紙廠教室的門口,他上的不是周末班而是平時的夜班,所以他
今天是空閑,最近他和林混得很熟了——常常發mail,打電話,上周周末他就在這個
教室門口等她下課的。
“下雪了。”林笑著說,“我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怎麽會?”龍搖了搖頭,說,“我是那種喜歡爽約的人嗎?”
“不是。”林老老實實地回答,“很有信用的好同誌!”
“得林小姐誇一句可不容易。”龍故意忽略了林語氣裏濃濃的嘲諷味道,“咱們
去哪裏?”
林想了想,實在沒什麽可愛的去處——上周逼著人家在海澱圖書城的地下國林書
店的人文類圖書那兒泡了半天——啊,想起來了:“去北大校園走走唄。”
龍點了點頭,林的好處是不喜歡逛商店之類——除了書店,書店又比一般商店好
忍受多了,因為他可以在計算機類那兒呆到林買完人文類到計算機類來徜徉。
從南門進北大——北大就是北大,盡管這裏現在熱鬧得不讓鬧市區,可一進北大
林的感覺就截然不同了,她喜歡、喜歡北大古色古香的樓——那些名字好聽的齋,喜
歡未名湖、喜歡博雅塔......更喜歡這個校園代表的從燕大到北大的燕園、從大紅門
到燕園的北大。
北大一片潔白、她更美了,象一個一身素白的風韻而高貴的書香女子。
林默默無語地走著、品味著北大、她曾經向往因為沒有來而一直隱痛的北大。
一陣強烈的西風吹過、吹亂了她的頭發,吹起地上的浮雪、一片飛揚、有的拂過
臉、有的拂在脖子上——涼涼的。
龍好心地站在林的西邊想為她擋擋風,林卻笑著張開手臂、大聲地念著——
“The trumpet of a prophecy!O Wind,
If Winter comes, can Spring be far behind?”
“念得什麽詩?我聽力不夠好。”
“卡蒙.帕比的《西風》,”林又用中文念了一遍,“ 請吹起預言的號角,哦,
西風/若是冬天到了,春日豈會遙遠——英語詩用中文一讀真的就沒味道了,它的詩
節、步、韻和輕重音節都沒了。”林不無遺憾地說。
“嗬。”龍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這些對他是陌生的,當初高中時學語文,那點
中文的詩韻就把他弄得頭昏腦漲的了,“你平時休息時間就幹這些呀。”
“也不全看詩歌,經常看別的東西——很多我都喜歡的。”
“反正是沒離開一個書字。”龍聳了聳肩,說,“最喜歡誰的詩?”
“這個......很多詩人都很棒的,”林猶豫了一下,說,“最喜歡的,應該還是
李賀吧,最喜歡他的題蘇小小墓和雁門太守行。”
“那——小說呢?”
“《紅樓夢》,”這個,林答得很爽快。
龍微有些驚訝地說:“都是中國古典的,我還以為你最喜歡的應該是歐洲過去的
文學呢。”
林伸出食指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可惡的不挺拔的鼻子——她有點不好意思的時
候總會這麽做。
“其實我有點狹隘的愛國主義,我覺得如果說我最喜歡的是外國的,我覺得自己
差不多是投敵賣國了,我一般都根據這個原則淘汰所有外國文學。”
“那你還天天叫著嚷著要去美國?!”
“技術上屬於不承認落後不行,文化上可不一樣。”林反駁,“不是一定說我們
的文化就比他們的好多少,至少是各有優劣,那你就可以取舍了。”
“啊,有點沙文主義的感覺,”龍慢慢點了點頭,開始念叨,“《紅樓夢》、李
賀......李賀的詩,他那麽有名,我基本上都沒讀過,真是看得不夠多。”
林看了看龍有點窘迫的樣子,心裏感覺很遺憾——他要是和很喜歡這些讀得很多
那談起來會很開心的,不過她很善意地說:“啊,別考究這些東西了,學工的男生不
應該太沉溺文科方麵的東西,這樣會不現實。”
“那看來,我不熟悉這些倒對了?!”龍自我解嘲地一笑,“不過還是看一點好,
回頭借我幾本書吧。”
“恩......你得保證不完好無損還我。”林大學時有借書給男生的慘痛教訓,想
起來就心有餘悸。
“沒問題。”龍想了想又說,“最好還是簡單一點的、如果是鬼子的書,先借我
中文翻譯的好了。”
林說著,側抬臉看著一副沉思模樣的龍,忽然童心大做,從地上隨手抓起一把雪
拍在龍的臉上。
一陣透心涼激得龍打了幾個寒戰——回頭一看林卻是一副笑眉笑眼的樣子,已經
跑到他伸手抓不到的地方,活脫脫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
“好啊,算計我。”龍也笑著從地上抓起一把雪,跑過去一把抓住林。
林笑著想要掙開——可惜在力氣問題上他是根本沒有鬥爭的可能。龍想了想,看
了看林——算了,饒了小朋友吧。他隻是輕輕地把那一把雪全灑在林的頭上,放開了
林。
林使勁晃了晃腦袋,雪簌簌落下——林幹脆乘機抓起兩把雪向天一灑——哈,天
女散花!
龍笑著搖了搖頭——哪象24歲,整個一14歲孩子。
“看——博雅塔。”林指著不遠處那略顯灰暗的塔,興奮地說著就向前跑去,不
小心腳下一滑——哎呀。
幸好有一隻手一把抓住了她才防止她摔一個大跟頭——“謝謝。”
“恩,小心一點,博雅塔就在那兒,又跑不了。”
林回過頭,衝龍微微一笑,也不答話,又向博雅塔繼續跑去,跑到博雅塔跟前,
她站了一會,抬頭看著那如同未名湖一般作為北大標誌的博雅塔。
博雅塔塔身沒有雪,顯得灰暗——林慢慢走完最後幾步,走過去,一陣衝動讓她
張開了手臂,把自己貼在博雅塔上——
臉貼著冰冷的轉牆,可這感覺多好,此刻仿佛天地間、隻剩下了她的靈魂和博雅
塔的精神、她的思想和這從大紅門到燕園的北大和這從燕大到北大的燕園,這種感覺,
多象我背靠長城的方磚、多象我在海南的銀沙灘上赤足而行......
百年北大的哲人和文人此刻是否與我同在?!
這種感覺,也象我高聲誦讀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李白的《夢遊天姥吟留別》、蘇軾的《念奴嬌》和那《少年中國說》慷慨激昂的最後一段,還有,對狂風吟嘯卡蒙的《西風》和——
我那麽熟悉那麽心愛的梅爾的《哀希臘》......
天地間,除了我的靈魂和與這靈魂共鳴的精神,真的什麽都不重要、不重要了。
龍看著林——這個樣子的林很可愛,真的象個精靈,她很與眾不同、太與眾不同
了,可是她的這些、她用整個心靈擁抱的那一切,文學、思維、天地之間古往今來,
除了她的事業的定義:計算機網絡,所有這一切都離他那麽遙遠,那是一個他或許永
遠進不去的世界。
......
1998年的最後一天,明天就是世紀末之年開始了。
天色居然很好,是冬天難得一見的陽光燦爛的日子,也很溫暖,今年自從那場雪
後再也沒見雪影了,出奇的暖和。
龍下午5點到林所在的大唐公司門口等她——林還沒來,想來他們那個什麽新年
“下午會”還沒結束,龍問了問旁人,信步向俱樂部大廳走去。
林說要去看龍他們的實驗室,本來明天新東方難得休息一天,是不錯的日子,可
是他提議明天去時,林馬上否決了。
明天她要去見一個叫齊的男孩——龍有一點點不快的感覺,他知道,齊是林的初
戀、林很久沒見到他了,卻始終無法忘記。
或許我是真的喜歡上那個有時象14歲、不、4歲的孩子,有時象54歲的老學
究的丫頭了——龍百無聊奈地想。
他慢慢地踱進大廳,聽得見林的聲音——很活潑的,林是今天“下午會”的主持
人,以前就聽唐說過林是個很會“做秀”的丫頭,不敢相信。
林化了妝——的確比她平日漂亮得多,可惜林不喜歡裝飾自己,她的確主持得很
好——象一隻穿花蝴蝶,笑得很燦爛、語聲也活潑,很能調動和感染場中氣氛的那種
主持方式。
龍靜靜地站在後麵看著林——林始終沒有看見他,這個活躍的林給他一種很強烈
的個人魅力的感染力,可是他又產生了那種感覺:她擁抱一切,全心全意,卻離他那
麽遙遠......
終於《友誼地久天長》的音樂伴隨著林動情的聲音響起:
“時光總是過得那麽快,轉眼間一下午的歡聲笑語又將成為回憶/好吧,今天我
們不再一起嬉戲/但讓我們在這20世紀最後一個元旦前夜相約,於21世紀第一個
元旦到來之際/還是我們、還是在這裏/相信到那時,我們的祖國會更富強風昌盛、
我們的世界會美好更和平、我們的公司會更前進更繁榮、我們每一個人都更虛浮更成
功......”
人走散了,《友誼地久天長》的音樂卻還在回旋,林喜歡這首傳唱經年的蘇格蘭
民歌——“我們曾經終日漫遊在故鄉的青山上、我們也曾曆盡苦辛、到處奔波流浪...
...我們也曾終日蕩槳泛舟在碧波上、而今卻勞燕分飛、遠隔大海重洋......”
我若是去了美國、大約就是這樣吧——那被迫離開自己的祖國的梅爾.蒙羅,倫敦
對你或許不值得回憶,但你蘇格蘭的童年你是否回憶、如何回憶?!
“但我仍是一個蘇格蘭人/我的頭管不住那激情/是的,我愛的仍是那高山和激
流......”
直到音樂完全結束,林才懶懶地去找自己的大衣——隻穿著裙子的她覺得有點冷。
一件大衣披在她的身上——她自己的,她抬頭,看到龍的眼睛,她微微笑了笑,
龍也笑了笑。
龍很不錯——可惜他決不會是我的皮氏雕像的生命版、更不可能是她相信的前世
輪回到今生的他。
她的皮氏雕像錳寥、她的最愛的梅爾——
即使時間與空間、愛與情兩皆虛無,她依然會深情不悔愛著的愛人——不管蕭如
何譏諷嘲笑、這都是林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感受。
龍不是他,所以龍對於她或許隻能是兄長和朋友。
裝滿各種機器的實驗室是林所熟悉的,他們自己的實驗室也是如此的。
“現在到處都在做同樣的工作,你們做的IPOA也是。”
“是啊,現在大家也有一點搞不清楚到底什麽才是將來的發展方向,信息行變化
太快了。”龍感歎地說,“天曉得什麽是將來的發展方向。”
“高科技應用科學就是這樣的。”林同意的點了點頭,“所以別看微軟現在那麽
風光煊赫,也難保將來能一直紅火——恩,好香,你在煮咖啡。”
“是啊,我們經常在實驗室熬夜的,有時是寫程序、有時上網,現在學外語,比
宿舍安靜——啊,你喜歡加奶還是加糖?”
“都不要、黑咖啡最好。”林一麵回答,一麵很謹慎地選擇一些非技術機密的東
西瀏覽著。
“So cool!”龍誇張地說
“要是蕭在這兒,會把這句話過濾掉的。”林不滿地說,“我隻是喜歡,加糖的
發澀、加奶的我覺得喝了胃裏不舒服。”
“啊——知道了,”龍給自己加了一塊方糖和一點點奶,把另一杯純黑的遞給林。
“可惜,很多都不敢看。”林一邊接過咖啡,一邊遺憾地說。
“抱歉,的確是技術機密,尤其你是同行。”龍有點歉意地說。
林搖了搖頭,離開了機器:“沒關係。”——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很醇厚很濃烈
的感覺,“哥倫比亞咖啡?很會享受生活嘛,啊,你們今年好象也參加國際電信展了
吧,真的都開發完了?”
“沒有,不過也快了,大概明年3月份吧,我們今年可能不放寒假做這個——唉,
真怕沒時間看GRE,到頭來隻好填cancel了。”
“啊,”林點了點頭,“我們幾個讀研的同學去年考就cancel了。”
“對了,唐說你以前在宿舍裏給它們算八卦,你給我算一卦唄。”
“算了吧,我好久沒算了。”林搖了搖頭說,“而且現在你也沒有49卦噬。”
“算一卦吧。”龍笑著拿過一張報紙,開始裁,“我們搓49根棍子代用好了。”
“好吧,”林無可奈何地聳聳肩,“算什麽,考GRE?”
“啊,也是也不全是。”“那還有什麽?”“不行、現在不能告訴你,如果將來
靈驗就告訴你。”
林的好奇心被激了起來——不過任她左問右問,直到她那一卦算完,也沒問出個
名堂。
“恩......震下兌上,是個隨卦,”最後林說,“元亨、利貞、無咎,《篆》曰
——啊,”意識到自己又在自做主張掉書袋子,林趕快閉了口,“滿好的滿好的一卦
非常吉祥。”
“啊,給我講講八卦吧。”林那幾個文言字的確讓龍聽得糊裏糊塗。
“恩,很......討厭的,我看了n多書,根本就還是一知半解,分得很多,什麽伏
曦先天八卦、文王後天八卦,就我知道的那點兒,一時半會兒肯定也說不明白,幹脆
我給你幾本書看吧。”
“好吧......”龍有點無可奈何地說,他陸陸續續從林那兒借了不少書了,什麽
類型的都有,反正林興之所至談到什麽就會塞兩本書給他,可惜那些書,他不是隻翻
過兩頁就是硬著頭皮看了三分之一,為了考GRE和寫程序,他已經夠忙、夠累了,
實在沒有興趣也沒有心情看那些難懂的書,可是又不忍拂了林的好意。
......
1999年的第一天,還是一個溫暖的冬日——幾乎一夜未眠的林早早趕到22
中的校門口——她高中就讀的學校,蕭說,今天她、她和齊在這裏聚會,為了這個聚
會,林真的興奮地一夜沒睡好:齊兄、我經年不見的齊兄,現在會是個什麽樣子,蕭
說他沒怎麽變,是嗎?
他還是那個驕傲固執的少年麽?!
可是22中變了,以前那麽多次他們拉著長長的影子徜徉的小操場和他們曾經一
人一端倚靠著胡說八道的幾排雙杠都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處處可見的那種高大
的塔樓。
唉,物不是、人也非......
蕭姍姍來遲——其實是正點,林這麽覺得其實是因為她到的太早了。
“怎麽,齊兄還沒來呢?”林著急地問,“他一向很守時的呀?”
蕭看了看林,還是老老實實地說:“齊兄昨天說,他今天有事今天不來了,可你
昨天一直沒開呼機,我找不到你,所以,,,,,,”
“奧......看來他還是不想見我啊。”林沮喪地說——齊兄這麽多年了,你、你
還在記恨那麽一點往事,我知道你愛憎很分明,但你對我,也未免......
“不是,他是真的有事,要是不想見你,就不答應來了。”蕭看出林的沮喪,安
慰她說,“肯定不是,齊兄不是出爾反爾的人。”
“奧......”林又奧了一聲,“齊兄是真的在恨我的,以前大四時,我曾經三次
給他寫過信,說想和他盡釋前嫌,重新成為朋友,如果他願意,就在北郵舊地下午5:
30來找我。
“結果,我有三個星期沒吃晚飯在那裏等他,他卻既沒來,也沒回信。”林傷心
地說,“後來我就隻好徹底放棄了找到他的打算。”
“唉!”蕭歎了口氣,“你傷了齊兄的自尊,而且齊兄雖然不是個愛計較的,可
我們天蠍座人一般都不寬恕。”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那時自己也沒想到會打擊他那麽嚴重,隻是、隻是為了他
能振作起來,”林搖了搖頭說,“我真的不知道、不,其實我也知道齊兄是會記得我
打擊他這件事的,隻是那時顧不上考慮那麽多了。”
“我真的有時候想告訴齊兄你對他的感情——不過我覺得你肯定不答應。”
“別、蕭,千萬別說。”林看著蕭,“就讓他永遠不知道好了,我並不是為了讓
他喜歡我才去喜歡他的。
“我隻是喜歡他、甚至愛他,知道他好,就夠了......”
蕭點了點頭,林是個至情的人,林不象她——如果對方不會付出百分之百,她是
不會付出的,因為她謹慎不想受打擊,而林,林是那種為愛而愛的人,隻要她喜歡,
她是不在乎別的的——以知識而論,林就有喜歡上任何一門學科的可能。
“林,不談齊兄了,好嗎?”蕭不想和林糾纏在齊兄的話題上,“進22中走走
去不?”
“不去,物也不是、人更非了,讓咱倆去無語淚空流啊。”林拒絕道,“回我家
去吧,我家爸爸媽媽這兩天都不在,反正李也不在,你一個人除了玩網也沒別的事。”
“好啊。”蕭答應道,“玩網倒是挺開心的,不過回去聽我們宿舍韓丫頭沒完沒
了說她和她男朋友的事情,可實在讓我受不了。”
“啊,領教過領教過。”林今天頭一回微微笑了,韓是個——是個最愛情至上的
女孩,天底下仿佛隻有她的男朋友是重要的,林在蕭的宿舍曾經一晚上沒完聽她在訴
說她和她男朋友的事情,無論林和蕭怎麽轉移話題都不管用,“sigh!你就不怕我也
沒完沒了說了。”
“不怕,”蕭搖了搖頭,“感情不同嘛——不過你要是沒完沒了說梅爾.蒙羅,我
也會拔腿跑的——哎,你昨天和龍玩得怎麽樣啊?”她饒有興趣地問。
“啊,我去他實驗室參觀了一把,可惜都是技術機密,我也不敢多問。”
“就說技術了。”蕭失望地說。
“不是,我幫他算卦來著,還給他講了一通文王後天八卦。”林想了想,繼續說
“還有,他問我sibyl的傳說,我就說了一通維吉爾的《愛尼德》,結果......”
“怎麽了?”
“被人嘲笑了一通,說我的曆史就是神話啊。”林說著,習慣性的揚了揚唇角。
蕭笑了:“你怎麽反擊的。”
“我——”林看了看蕭,說道,“我大談羅馬史,從塔昆王朝覆滅,公元前50
5年古羅馬共和國建國一直給他掰到1453年東羅馬帝國滅亡,君士坦丁堡被奧斯
曼土耳其人打下,改名伊斯坦布爾為止。”
“chat faint!”蕭喊了一聲。
“還有,我重點說了一把自己對奧古都斯.屋大維的看法和對查士丁尼法典的看法
各說半個小時。”
“咚、昏倒。”這回蕭都不用MUD裏的詞了,林這丫頭,真不知她到底是不是在
賣弄——可能有點,不過她的確喜歡,喜歡到一談起這些話題就什麽別的東西別的人
都忘了的份上,好象連她自己在哪兒都忘了。
有時候她對我也是這樣——可憐的龍。
“哈哈,騙你的。”林看蕭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笑著說。“我隻說,神話有時
是屬於民俗,有時和哲學宗教有點關係,大部分屬於文學,和真正的曆史當然是不一
樣的——你以為我真的會那麽山說海說啊。”
“有可能,我領教得還少啊。”蕭悻悻地說,“你肯定是差點就開說了,隻不過
一時有覺得不合適,才沒說是吧?”
林故意抬了一下上眼皮,聳了聳肩:“知我者,蕭也——快找水溝、快找水溝。”
“哈哈。”蕭歡娛地笑了——以前高中的時候,他們但凡有“英雄所見略同”的
時候,就會叫“煮酒、煮酒。”後來覺得煮酒不方便,就漸次改成了“找水溝、找水
溝”了。
高中時的往事,離得那麽遠了——象我和齊兄之間的距離那麽遠、象我仿佛前生
記憶裏早逝的詩人,那麽一去不回頭了......林歎息了一聲。
隻是那記憶本身又是永恒的,共有那個記憶的人——蕭和她的友誼也是永恒的,
就象她對齊兄的回憶對梅爾的慕戀那麽永恒。
兩人從熟悉的香餌胡同往車站踱著——以前蕭曾經在這裏住過,那時這條胡同不
要說蕭,連林都走得閉著眼睛可以暢通無阻,可惜胡同還在,住在這裏的麵孔卻幾乎
都是陌生的了——最讓蕭傷情的是,她高中在她家借宿了兩年的袁阿姨去世了——才
四十多歲就......留下一個剛上中學的女兒。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她不為林知地歎息了一聲,收回心思,轉向林
問:“和龍——可以嗎?”
“不可能。”林也在回憶高中往事——不過她想起的是高三時和蕭如何在學校聊
到5:35,一路狂奔到袁阿姨家和她家小妹子一起看《聖鬥士》卡通片的場景。
“為什麽?”
“說了你又會笑話我,”林低聲說,“龍是個good boy,不過我和他之間差得太
遠,我想我對他的喜歡就是那種簡單的、不分性別的喜歡吧,你看,我喜歡的東西,
他基本都不了解,他就是那種典型工科男孩。”
“傻孩子——”蕭做了個MUD常做的動作,在林的腦袋上拍了拍,“這些都不重
要的,重要的是他要是能喜歡你、關心你就行——我看他好象很喜歡你。”
“龍喜歡我嗎?或許,那回在北大,我從雪坡上衝下來的時候,他在下麵攔著,
我差點衝到人家懷裏,幸好急中生智一把抓住人家胳膊,那回我抬頭看他的時候他也
在看著我,那眼神有一點點象——”那時,林象一隻小鹿一樣收回手跑開了,“不過
對我來說,那些東西是很重要的。”
“真的不重要。”蕭強調。
“重要。”
“那、那齊兄哪——齊兄對上課學的以外的知識知道的就不見得多。”
“龍怎麽能和齊兄比,”林熱烈地反駁,“齊兄是唯一的,就象梅爾是唯一的一
樣。”
蕭皺了皺眉,林有時簡直是不可理喻。
“還有——因為我喜歡齊兄的時候真的很純粹,就是喜歡,看見你就行,你好我就
好的那種喜歡,我從來沒想過要和他天長地久,真的,但龍不一樣,如果現在考慮這些
那就隻能是考慮天長地久了。”林放低了聲音說。
蕭點了點頭,這個她倒是相信的——很久以前,她曾經問林,如果齊兄也喜歡她,
她打算怎麽辦,林居然半天答不出來,最後隻好開玩笑地說“呆著、一起玩會、散了、
就完了唄。”
一陣西風刮過,林縮了縮脖子,她保持著南方人的特色,穿得不多,所以今天雖然
是晴天,她還是覺得有點冷。
“不過現實總歸是現實,”蕭握住林的手、林的手涼如冰,“你也別總是記著齊兄
了。”
“是啊,他都不肯見我了,”林傷感地說——蕭的手好溫暖,手心涼沒人疼,不對
我還有父母外婆疼我,還有蕭對我好,這就足夠了,“或許我即使和齊兄在一起了,最
後也隻不過是分開,因為我和齊兄還是差得很遠的,而且我們又都倔強好鬥,早晚打翻
天的。
“想來我是注定要獨身的人,”林接著說,“但是我真的是一直在找梅爾的來世或
者說是我的孟寥的活著版,我知道你會笑我,說我和那些喜歡劉德華、黎明的小女孩水
平仿佛,可這個真的是我很久以來心裏最深的感覺,我從不寫文學評論的,因為我覺得
那個無聊,可是你記得我寫過很多評論梅爾他們的詩的文字,因為我真的覺得看他的文
字仿佛是他和我的交流,我覺得我就是他前世的知己。”
“Damn Mel.Monlo,”蕭暗罵了一句——我不喜歡英語,不過我用中文罵你怕你
聽不懂,死得骨頭都爛光了,居然還在這裏陰魂不散。“我真想踢他幾腳。”
“啊,”林撇了撇唇角,說,“如果是孟寥,你最好免了,孟寥是我自己的無形雕
像,你可沒處踢,如果是梅爾的,那麽在希臘密索龍激昂、在倫敦西敏寺、海德公園在
劍橋都有,憑你曠世女俠的功力肯定沒問題——我這個北郵MUD的曠世女俠早就suicide
-f了,沒本事保護他們的。”
蕭不理會林的玩笑,接著說:“別這樣,林,這樣不好,真的不好。”
“我知道,讓我那個學心理學的世妹抓住,肯定是個很好的心理分析病案,有時後
我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正常,不過——”林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也真的是沒辦法,
隨便你怎麽說了,反正除了這個,無論是寫程序還是寫文章學外語,我都很能努力也很
思維邏輯化,所以我也不在乎了。”
蕭看著林,皺著眉說:“玩MUD的時候也有點惶惑,因為那也就是一個虛擬世界,
比方說我和我的MUD‘愛人’逐日在裏麵悲歡離合的時候,心裏也覺得很怪異,但是還
是很清楚一點,啊,虛擬的畢竟是虛擬的,和現實,和我與李之間的感情是沒法比的。”
“所以你比我現實呀。”
“你其實是在逃避——就是逃避,逃避現實,我也不知道你到底害怕什麽,林,至
少試試和,不然你將來一個人到美國,我真的很不放心。”
林看了看蕭,張了張口,看著蕭特別真摯的眼睛,沒再說什麽,但是她也沒點頭,
隻是沉默了。
......
1月14,一個天氣很好的周末,今年的冬天就是不象冬天,暖和的過分。
龍走出考場,今天他的TF考得還可以,至少大概不會低於620吧,他不象林,
據說林走出考場時,連自己第幾大項錯了幾個題都清清楚楚的,但他的好處是他從不考
場發揮失常,因為他從來不對自己過高要求,而林、林這點就不行了,林要求過高,去
年夏天她的TF考得就沒發揮出水平,現在她又開始緊張GRE了,往往談得很開心,
她一轉話題一皺眉就說“我真不知道如果GRE考不到2300怎麽辦?”
2300?!我想都不去想的分數,去不了1/4先去別的再轉學不行嗎?背著這
麽沉重的心理包袱考試,自然是失常的可能大於正常。
林還有半個小時下課,等龍到了和林約好的海澱麥當勞時,不過是下午2:00,
他要了一杯大可樂,慢慢地喝著。
他是真的很喜歡林的,精靈一般的林,可是林正是如精靈一般,仿佛整個人就不是
活在這個世界、這個時間裏的,簡直是,啊,象林自己說的,“真想不食人間煙火。”
他從來就琢磨不出林的腦袋每時每刻想的是什麽——即使是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也罷。
如果林和這個世界還有一座連接的橋的話,這座也不是他,而是那個他久聞大名可
惜沒有一見的蕭。
2:30,龍看到林的身影出現在外麵大街上,他故意沒走出去,看著林,——林
走到麥當勞門口,探了探頭,眼珠轉了一圈,看見正饒有興趣看著她的龍,恨恨地笑了。
“等你好久了。”等林坐下,龍把剛才要的放著一杯可樂、一盒薯條和一份聖代的
托盤往林麵前一推,“大冬天吃冰淇淋,牙不疼啊。”
“不疼。”記吃不記壞的林看著自己喜歡的東西,免了對龍的一通批評,“要是和
蕭一起比誰吃得快,才有意思呢!”
“結果?”
“一般來說,吃冰淇淋她老大,我不行,但喝飲料,無論如何,她都得甘拜下風。”
“真想不出你和蕭在一起是什麽樣子,一定有意思得很。”龍笑著說。
“恩、恩、恩,”林使勁點著頭,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考得怎麽樣?”
“一般,恩,還行吧。”
林點了點頭,說:“啊,你可以一門心思學GRE了。”
“唉,真希望早點都考完,”龍笑著說,“我現在特別沒開開心心踢場球、溜溜冰
和彈彈吉他,考完了,要去買一雙好的滾軸溜冰鞋、一把好吉他。”
“啊,”林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喜歡這些?”
“恩,特別有意思,打一場球或者溜旱冰一小時,渾身都舒坦,自己自彈自唱也很
不錯的,你呢?”
林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地說:“什麽都不會,不會唱歌、不會跳舞、不會打牌、不
會敲桌球、不會打保齡......基本是什麽都不會,恩,喜歡看足球、非常喜歡,也簡單會
溜一點水冰。”
“哦?”居然不是一概不通,“喜歡看足球?”
“是啊,喜歡,那種團隊精神和不死不休地奮鬥特別吸引我。”
“啊,那你肯定特別喜歡德國隊了,”龍肯定地說,“不喜歡巴西人——看他們踢
球才是種享受。”
“也喜歡,不過一堆莫紮特不一定組得成一個一流樂隊,不是嗎?”
龍點了點頭,林對這個問題也一定要提高到理論高度,真是......“那,溜冰呢?”
“說實話,我不喜歡玩的,我學溜冰純粹是因為我們同學嘲笑我平衡能力差,說我
學不會溜冰,我一氣之下去學的。”
龍又點了點頭,饒有興趣地問:“結果?”
“倒是勉強能行了,付出大於等於35個跟頭的代價。”林摸了摸自己的鼻尖,不
好意思地笑了。
“哈哈,”龍也笑了——好勝的丫頭,和她看很多問題的偏激程度仿佛,“那你平
時休息除了看書還是看書?”
“差不多吧,也不完全是文學的,啊,我自學美國拉各斯特大學的世界文明史教材
還有北大的西方文學與文學史,也看很多哲學類的書:從中國神話哲學和古希臘蘇格拉
底到現代的,都看,”一說起這些,林的窘迫全忘了,“當然,因為將來想做網絡的一
些底層研究,我也在自學一些數學上的變換和網絡的深入原理——啊,以前我很喜歡觀
察星空的,我有不少小的天文望遠鏡,可惜北京太髒,這個愛好隻好放棄了。”
“其他呢?”——龍在心裏暗說了一聲“書呆子”。
“自己寫文章,各種文章,小說、詩歌、散文、小品文什麽的,現在忙著考GRE
這些事情做得少了些,就這樣,我每天看那些東西都忙得隻能睡不到4個小時了。”
“小心身體。”龍關切地說,“這可是革命的本錢喲。”
“不在乎,身體不過是實現理想和希望的一個載體,”林低下頭,輕聲說,“如果
我隻活36歲,卻盡自己的力去做了,我會死得安心,如果活63歲,還一事無成,我
會羞死!”
梅爾,你是不是就是這麽想的,才毫不猶豫在希臘獨立戰爭裏捐棄了自己不過36
歲的生命,還有你,卡蒙,29歲就去世的你,你是不是也蔑視著生命本身?想到這裏
林又忘了她現在在哪裏和誰在一起,她癡癡地想著......
龍望著剛才還侃侃而談,現在卻一派沉默的林——用全部心靈擁抱所有可以擁抱的
知識和文字的林,惟獨根本不把生活本身放在眼裏的林......
她的世界是封閉的世界,離我多麽遠哪!龍長歎了一聲。
......
今天在辦公室時忙得忘了上網查信,乘父母出去散步,林溜到了網上,熟練地打開
自己的信箱,隻有一封——唉,好久不玩網,同誌們要遺忘我了。
信是龍來的——想到和龍的網識,林微微一笑,打開了信——
林:
我想這是我最後一次給你發mail了。
我思索了一個星期,最後決定離開你——永遠離開。
說真的,這決定很難做,因為我對你幾乎是一見動情的,你太特殊了、我從沒見過
內心世界象你這麽豐富的女孩,你又那麽理想化——不是說你不切實際,事實上你的很
多觀點尤其是網絡方麵的——既敏銳又實際,隻是,我相信你自己也知道,你離生活實
在很遠。
我喜歡你,我承認,甚至如果再和交往下去,我會愛上你——人有求同和求異兩種
吸引,你對我,就是一種求異的吸引。
可是,你離生活太遙遠了——遙遠得我根本不知道你在哪個世界裏活著,你知道嗎
每次跟你在一起,你出神或者談那些那些東西談得忘情的時候我都會很痛苦,我簡直在
妒忌它們。當然我也曾經努力想學你那些東西,最後我放棄了,說實話,那些書,我沒
一本看完過。
你是個才女,一個很自然很癡狂的才女,可惜......你的心我永遠不可能琢磨到,
除非我下定決心也割斷自己和現實的聯係,可是我又隻是一個普通男人,這點,我做不
到的,所以我隻好放棄對你的追求......離開你,不再見到你,將來去娶一個普通的女
孩子。
再見,或許會有這個機會吧
再見......
祝
好運!
龍
99.1.22
林看完信,有點迷糊,這是怎麽回事,也有點難過——還是很難過的,她沉默了一
會,把信原封不動發給了蕭。
......
一小時以後,蕭按響了林家的門鈴,開門的是林的母親,看她那麽晚來了,略有點
詫異。
“啊,阿姨,我明天一早要去西客站接一個朋友,從上地去不方便。”蕭微笑著解
釋。
林在看GRE,很專心地寫著,蕭進來她也沒回頭。
蕭拿起一本書——英語的,她放下,又拿起一本,還是英語的——她皺了皺眉,拿
起第三本,一個筆記本,打開一看,是林寫的《虎賁》的一,她搖了搖頭,開始看。
“看什麽呢?”良久,林才注意到蕭,略有點詫異地問,“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蕭說,“我在看你寫的《虎賁》一。”
“奧,”林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
蕭探詢地看著林的臉,林的臉上還是寫著一些抑鬱的,她故意轉到林喜歡的話題上:
“我不喜歡你《虎賁》一的風格,意識流的味道太重,有一點費解。”
“啊,我知道,你從來就不喜歡意識流風格的,不過我大一那會正在狂啃普路斯特、
喬伊斯和佛吉尼亞.沃爾夫,所以就有點意識流的味道了。”林想了想,接著說,“不過
後來我自己也不太喜歡這種風格了,你沒看《虎賁》二就是很經典的敘事風格了。”
蕭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或許,還是有一點喜歡龍的吧。”良久林低聲說,“所以還是有點難過的。”
“那為什麽不告訴他,”蕭問道,“也許不一定不能挽回。”
“不、不可能的,”林搖了搖頭,有點哀傷地說,“他說得很明白,我也的確是他
說的那樣的,你忘了,我總說他不是......
“不過,蕭,我真的不是很傷心,你知道嗎?我今天晚上回家時坐在小公共上,看
到一個母親在教她的女兒——一個長得很清秀的小女孩學唇語,她女兒是個聾兒,母親
大聲地說,讓女兒看她的嘴唇,可是女兒一直在笑不肯好好學,母親特別傷心,唉,和
她們相比,我們——你我,都多幸福啊,身體健康,頭腦也是,父母家人也都安泰,還
有機會接受了高等教育,你我多幸福啊。”
蕭沉默了一會,點了點頭,說:“是啊,多幸福啊,我們的確夠幸運的,有時也不
覺得,也為自己那點事心煩,但跟這些人一比,我們幸福多了,我們輕而易舉就得到的
東西他們要花多少努力還未必有。”
“你知道嗎?蕭,我一直很後悔大一時沒好好學習,就因為我有時會想起在江西時
我的不少同學是因為沒錢念書哭著走的,”林看著蕭,低聲地說,“我們這麽幸運,沒
理由再為自己那點事情難過了。
“而且,或許對我,獨身是一個必然吧。”
“瞎說。”蕭毫不猶豫地反駁。
“是真的,我把自己糾纏在梅爾和我的皮氏雕像裏太緊了,”林緩緩地說,“你知
道嗎?我高中時開始醞釀寫《虎賁》,那時我用算卦的辦法給主角孟寥和其他的主要角
色選生日,孟寥是11月8號,從那以後,總是必然會有一個11月8號的生日的人和
我在一個屋簷下,記得田嗎?他是這個生日的,咱們高三換班時隻換了幾個人,我和他
都有;後來我到了北郵,在我們宿舍和平和舒兩人最好、啊,尤其是平,後來發現,平
的生日是11月8,而舒是3月10,是我們宿舍裏唯二的和我有緣星座的,生日又都
是我的《虎賁》裏的生日,尤其是平,11月8?!”
說到這裏,林自嘲一笑,接著說:“後來來了公司,一開始總算逃離了1108,
卻不想沒幾天換了一個辦公室,唯一的同誌——我有天不經意看到了他的身份證,居然
又是個1108的生日,再說,你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嗎?——或許是注定的吧。”
“今天,1月22?”蕭想了一會,“啊,是梅爾.蒙羅的生日。”——林的 雕像
的原形正是211年前的今天誕生的呀。
林拿起桌上的原版梅爾的《烽煙》,緊緊地握在胸前,喃喃地念起一首她以前寫給
梅爾.蒙羅的詩:
“且把前塵往事、塵封在記憶中
我的寂寞,一如冬日的風
愛人喲
你是否潛藏在人叢
讓我尋尋覓覓、難訴情衷
世代更迭、滄海邊桑田
前生與來世、困惑的根源
愛人喲
是否曾在亙古初許下不變的諾言
讓我今生、用一世去流連
是誰在命運裏布下輪回的因由
讓徘徊的靈魂、充滿無奈和憂愁
愛人喲
若曾與我、攜手共遨遊
又怎忍我、紅顏盡白頭
無奈的相思、滋味最澀苦
絕望的等待、感覺最孤獨
愛人喲
是我如那湘西的落洞女
還是皮革馬力翁的今度
天上那顆清冷冷明亮亮的星
是否是你凝望我的眼睛
愛人喲
即使等待空耗了我的癡情
也要與你,相約到來生
”
林沉默了,蕭走過去,緊緊地抱住欲哭的林,林從蕭手裏拿過她的《虎賁》,和梅
爾.蒙羅的《烽煙》一起緊緊貼在自己胸前,然後她往後一靠、靠在蕭的身上,淚水開始
簌簌落下,打濕了她自己的手稿和梅爾的書......
梅爾啊,我願意為你鎖心鎖情,但你、你的今生會來開鎖嗎?
前世和來生,到底是真還是幻?!
梅爾,你對我,到底是個祝福還是個惡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