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慕戀
林匆匆忙忙衝出教室,蕭呼了她三次了——可是又不能半路跑出去打電話——唉,
以前總覺得有沒有手機無所謂,現在覺得還是蠻關鍵的。
她低著頭隻顧往前走,這個該死的“新東方”,招那麽多人,光這兩個海澱造紙
廠教室,就有一千多號,幸好我跑得快——林一向得意自己的快速行動,她三分鍾完
成總值為“一個麵包、兩個雞蛋、一大杯牛奶”的速度,讓好友蕭看得目瞪口呆。
“詞匯老師真是個妙人”,林一邊快步往外走,一邊好笑,“專門舉那些例子,
又是希臘神話又是金庸小說,大大投我所好——今天居然還用聖鬥士還解釋‘pad-
ding'這個詞,簡直想讓我心猿意馬,可惜蕭肯定不喜歡他,說什麽‘不考GRE,你的
人生不完整’,蕭肯定嘲諷這個觀點,她可是個絕對不去鬼子那裏的主。”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低頭走的林根本沒注意周圍的同誌們,“咚”,一頭撞在別
人的身上。
“對不起、對不起。”她連連道歉。
“不客氣、不客氣。”
一個似笑非笑的熟悉至極的聲音——林猛一抬頭,真的是蕭,她拍了蕭一把,笑
罵:“該死,專門在這兒等著撞我的吧。”
蕭笑著點了點頭:“我倒要看看你什麽時候才看見我——瞧你那個旁若無人的衝
鋒樣子,幸好是我,要是汽車,你也......嘿嘿。”
“這個院子裏開汽車,你有沒有搞錯?!再說,還不是因為你小人家總是呼我,
急著給你找電話回。”
“啊,幸虧你沒一頭撞汽車,要不然我還成了幫凶了。”
“就是不安好心。”林故做生氣地哼了一聲,轉開了話題,“今天又在泥潭子裏
呆了一天?”
蕭聳了聳肩,答:“你心裏隻有GRE,李又不在,宿舍裏那些各有各活動,不上網
你讓我做什麽?”
“小心玩物喪誌。”
“咱沒別人那麽鬥誌昂揚。”蕭有點不高興地說——她不喜歡林這種語調,“再
說,咱這個玩網還是某位同誌招的呢!”
林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大四畢設時,她不是個好同誌,總是玩網——BBS、MUD
連機玩紅警還是網上衝浪都幹,曾經創下一個月多一天睡眠兩個小時以內的記錄。
——感覺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不過其實才一年半呀。
“其實我也沒盡玩MUD,還上了一會BBS,胡聊好一會。”蕭接著說。
“是嗎,跟誰聊啥呢?”——以前大四時,蕭總是抱怨林的信裏除了網絡就是網
友,總是逗她玩,她還十分不解,現在她自己也身陷其中,才明白網絡的魅力何在。
“啊,各個、星、小槍還有你徒弟他們——還聊了好長時間你呢?”蕭有點興奮
地說。“你徒弟尤其讓我問你好,別人也都關心你什麽時候回來。”
“哈哈,”林笑了——這些她也熟悉的名字,可惜為了考GRE,不得已,戒了網。
“下次告訴我徒弟——師父過幾個月在去收拾他,讓他仔細功課。”
“啊,我還和別人誇你呢。”
“可別,你在你們學校把我誇得那麽好,我一去可不就露餡了。”林趕快搖頭,
“不過你可以誇誇我‘貌比無鹽、態擬嫫母、才如笨伯、智勝倔牙。”
“是嗎?這年頭,無鹽嫫母怎麽都變了樣子了,笨伯倔牙也變得聰明起來了。”
......
林和蕭一路說笑著,很開心的樣子——的確,蕭常出差,林也被考GRE、寫程序和
她那堆費心費力的愛好折騰的根本沒有餘力,象這樣悠閑自如實在難得。
何況、雖然是11月深秋,但今年的北京實在不冷、陽光很好、風吹麵不寒、更
別提下雪了。路兩旁,楓樹還紅得燦爛,銀杏更落下一地美麗的金色扇葉,踩在腳下
柔柔的、軟軟的。
他們鑽進一家十分雅靜的冰點店,找了個臨窗的坐,要了一些冰點和冷飲,慢慢
地坐下來對酌。
以前高中時期,常常中午不吃午飯,跑到學校附近一家冰點店,就這麽坐一中午
的——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高三......六年多年了。
那時,他們都在風靡那個叫《聖鬥士》的動畫片,那時大街小巷都在傳唱《追夢
人》的歌,那時......
蕭看了林一眼,兩人對視一笑——彼此都知道對方想起了那段非常年少的往事。
林舉起杯,衝蕭晃了晃,說:“快樂!”
“快樂!”蕭碰了一下林的杯沿,說。
“快樂真的很難得也很簡單——象今天,咱倆這麽悠閑坐在這裏,隨便胡說,就
很快樂。”
“是啊,其實有時候拉開窗簾,看到一室陽光,我都會感覺很快樂。”
是啊,快樂如此簡單,那麽孜孜以求呢?是為了什麽?幸福麽!
......
“年方三十我就白了發,但不知到了四十又如何?”
林坐在地毯上讀梅爾.蒙羅的《烽煙》——她最喜歡的詩人最好的史詩,她已經不
知看過多少遍了。
“又在看你的短命天才了,”蕭走過去,翻了翻她手裏的書,揶揄地說,“這個
無行浪蕩子。”
林看了看蕭,沒說話,這個問題她倆沒法統一,盡管因為她喜歡,她也把《烽煙》
又看了一遍,可是她最喜歡的這個,她還是不恭維。
“年方三十我就白了發,但不知到了四十又如何?唉......”林的手指在紙上劃
過,心中充滿悲哀,這個絕代的天才,他寫這些詩句的時候,可曾料到,他根本無緣
看見四十歲的太陽。
“蕭,你為什麽不喜歡他和他的詩,多、多好啊。”
蕭略帶一點點揶揄,還是很理解地說:“明白、明白,理解、理解——他的詩的
確寫得不錯,最起碼感情很真。”
以前,當她們十四、五歲時,她們可以為了一個小小爭議吵得天翻地覆,然後會
和好、和好後又吵——一天幾個翻覆不成問題,還美其名曰“砥礪知己。”後來她們
的年歲一日大似一日後,彼此間默契的地方越來越多,對彼此的想法,雖然還是不盡
同意,但卻理解得多了,她們是一樣固執的人,爭執多年,誰都明白她們是誰也說不
服誰的,幹脆倒有了一個不成文的盟約:無論雙方中的任何一個想要做什麽事情,另
一個都無條件支持。
因為她們都明白,在思想和行為上,對方都是極有主見的人,她這麽做,必然有
她的理由——一個她能接受的理由。
看上去她們很不相象,蕭是絕對的北方女孩,相貌端莊、眉宇開闊,個子也較高
屬於骨骼比較展開的類型,而林是個典型的嬌小的江南女子,眉清目秀,個子小小的
樣子。
可是這燕趙之地所誕育的,不是個慷慨悲歌之士,而是一個善解人意、見地獨到
的聰明女子——按蕭自己的話說,雖然是學工控的,其實是個心理醫生的好材料,她
能夠長時間傾聽朋友們的談話,並設身處地為他們著想,替他們排憂解難。
而林,那“杏花春雨”的江南地長大的,到反而是常常發與她的形象十分不相稱
的慷慨悲歌的,有一顆喜歡縱橫古今的腦袋——雖然她其實很喜歡她的本行:網絡,
但她天馬行空的異想天開實在不象個受過嚴格工科教育的人。
她們還是有一個很大的共同點的:喜愛思索和領悟文字,其實這個正是她們友情
的起點:她們都還記得,八年多前,那個中秋夜裏,十四、五歲的她們,都是遠離父
母、獨自在京求學,正是憑著那首東坡居士的《水調歌頭》而相識。
那時,她們在房山軍訓,林在月下獨吟,蕭默默聽著......
後來她們共同走過了時而亮麗、時而灰暗的青春年少,並用蕭細膩逼真的文筆和
林大開大闔的構思共同創造了不少美好的故事。
再後來,高中畢業,蕭考到了東北而林留在了北京,4年的南北分隔,用林的話
說,叫做:“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小,乃是相念之切;三秋不見、如一日兮,方是相
知之至。”時間與距離,並不曾淡薄了友誼,反而使她們更明白了“朋友、知己”這
些詞的含義,四年時光如白駒過隙,當她們再度聚首北京時,她們已經可以毫不猶豫
地說:“你是我今世最知己的朋友。”
仿佛一切都沒有變,但一切其實都變了,北京變得更喧鬧、也更髒了,學習變成
了工作,小女孩變成了社會人,開始,彼此和別人都不再把她們的話當成是稚氣的孩
子話,開始,走在街上有孩子們喊她們“阿姨”了。
還有,變了的是,蕭帶來了她的男友——一個瘦瘦高高、骨架子挺大但卻是白淨
斯文的東北男孩李。林,她還在逐日追夢,用她自己的話說:尋找前世執著的隔世慕
戀,尋找一個和她一樣有幾分離經叛道、有幾分驚世駭俗,幾分癡狂於追求、幾分執
著於理想的人。
對工作,她們都適應得不錯,頗見成績,隻不明白的是:為什麽能埋首書山學外
語、能熬夜寫程序的林,始終把自己超脫在現實之外呢?
是她還不成熟、或者是她真的怪異,林周圍的人始終對她是這兩種看法,一者是
對她才識見地和執著奮鬥的欽佩,另一者是對她“獨特”個性的嗤之以鼻,隻有蕭是
個例外:她理解她懂林,懂她的想法、她的行為,也喜歡她的性格。
她住在上地村而她在豐台,隔幾個小時車程,不過她們還是經常來往,並且樂此
不疲。
象今天,蕭就住在林家裏。
林的家在北京算十分寬敞的,所以她有個不算小的臥室——不過這個臥室的布置
可真是不堪恭維。
明明有一個大書桌兩個大書櫃,書卻放的滿地都是——還好,林是個愛書的人,
書保管頗新;衣服更是亂堆在一排長沙發上。
由於書桌上淩亂不堪,林是常常坐在地上或是床上,周圍放一堆書。
林的父母——尤其是愛潔的母親,常常為此一日三批評,可林我行我素慣了,總
是你說你的,白說。甚至父母實在看不下去了,替她收拾了,也是沒到一天就又亂了
所以現在幹脆——她的屋子除了主人,誰也不高興進。
不過也有例外——蕭,每到林家,倆人一定是放棄那兩個大大的客廳,而縮在林
的臥室裏,或床上或地毯上隨意一坐,抱本書,時而看幾眼,時而有一搭沒一搭地胡
說八道。
有時她們也出去胡逛——在林還沒開始考那個GRE的時候——最常光顧的就是書
店或海澱圖書城了,有時還加上蕭的男友李,林倒好,一點也不覺得當了燈泡,反倒
和李處得象兄弟一樣。
林常說,找不到今世的“天鵝”她就獨身,而蕭呢?毫不相信(盡管為了不打擊
林,沒說過)。
一天吃飯時,看著對麵坐著兩個老太太和一個老先生,蕭笑著低聲對林說:“林,
以後,你、我和李就是這樣喲。”
“我那麽喜歡短命天才,怕活不了那麽長喲。”林笑答。
......
蕭早就知道,林喜歡那個短命天才梅爾.蒙羅——林一直在找他的全集,從Inter-
net上找到了英文版的之後,就一直在啃得不亦樂乎,有時還翻譯幾首扔跟蕭——最逗
的是,有一天林遺憾沒有中文全譯本,脫口說:“等我翻譯。”
蕭大喊一聲:“昏倒,咚!”
以前,蕭的確不知道林為什麽那麽喜歡那個桀驁不馴、放蕩不羈的浪子,縱然寫
得一手好文字——寫得好文字的人多了去了——林這怪丫頭憑什麽對他情有獨鍾,高
中時,林就長篇大論的寫他的文評,讓蕭十分詫異。
後來蕭漸漸知道了,林把自己也當成了一把利劍,必然會和某一個領域裏的陳規
陋俗發生碰撞劈刺,直到她自己刃斷劍折,就象林常念的梅爾.蒙羅的那句詩:“讓
我象天鵝一樣歌盡而亡。”
當然林不恤於和社會領域範疇裏的東西碰撞衝突——甚至她曾經非常渴望成為一
個政治家,但她終究沒有選擇這個。
“你害怕撞碎嗎?”一次在冰點店,蕭問林。
“不怕,身體不過是理想的載體,怕什麽,”林歎息了一聲,說,“不過,還有
很多別的,象——我父母,我一心想去美國深造,已經夠對得起他們,害自己真的無
所謂,但怎麽忍心傷了他們呢?我想......”
蕭點了點頭,她明白。
“再說,我也喜歡網絡和信息科學呀,網絡是很有開拓度前途無量的一門科學呢
你想啊,能把全世界最大可能聯係在一起的東西,不是很偉大嗎?何況現在網絡在容
量、安全性、有序性方麵都不怎麽的,我對這些都很感興趣,要是能讓我到1/4去
研究這些,就太幸福了。”
蕭笑了,談到這個,林一樣眉飛色舞——她記得林曾經真心實意地說假如有機會
不在乎做這個時代的浮士德。
林就是這樣——屬於不要命的那種人。
至於林之欣賞梅爾,蕭還知道一個理由:和175年前去世的那個短命天才一樣
林是極喜歡古老希臘以及希臘文明的——這個蕭可是領教了,以前有個網友問她,外
國最想去哪裏?
“希臘!”蕭毫不猶豫脫口說,但轉念一想,這不是林的聖地嗎?!怎麽......
大概是聽林說得太多了吧。
...... ......
子夜、四周一片寂靜——林的父母早就睡著了。
林的家在一個小院子裏,好處就是安全和安靜。
蕭合上最後一頁書,林關上臥室門——為了說話方便,連氣窗一起關了,合上燈
閘,屋子裏立刻一片黑暗。於是兩個人、一個躺在床上、一個躺在長沙發上,開始胡
聊。
“蕭,你就看我份上,多看幾本梅爾的書唄,什麽《逐日記旅》、《審判》、
《幻景》好多了,對,別看《東歌》就行。“
“隻看過《烽煙》,還行,但不是很喜歡。”蕭淡淡地說,“你知道我喜歡那種
類似白描的寫法。”
“他的詩歌並不花哨也不算晦澀呀?”林問。
“感情太激蕩了吧。”蕭想了想,說,“我喜歡那種看起來很簡單卻實在表達的
感覺很深的,象——陳子昂的‘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
泣下......”
“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泣下,”林緩緩重複了一遍,“這個我也很喜歡的,
其實人可以喜歡很多種風格的文字——隻要不抵觸就行,這好象有點象我既喜歡文字
喜歡網絡一樣,雖然看上去不太協調。”停了一下,林又說:
“隻是——對我而言,梅爾和他的文字有點特別,你知道嗎,蕭,我很小就知道
他、卡蒙、希捷......他們那個時代的這幾位——在我看他們的詩以前就都知道了,
尤其是梅爾,我一句他的詩歌也沒讀過時就記得了他的名字,絲毫不爽——Mel.Adam.
Neol.Monlo。”
“為什麽記得那麽牢——他們名氣那麽大,你知道一點都不奇怪,可為什麽那麽
獨特呢?”
“天曉得,總是有一些東西容易產生這種效果——也不光是他,還有別的,就象
《海的女兒》,5歲就看了,其實當時也並不真的懂,但就是記得很牢,就連裏麵一
幅插圖的樣子,現在我閉上眼睛就想得起來:小海公主坐在她的小花園中間,眼睛微
微地往上抬著,很迷茫的樣子,頭發細細密密象隨波的水草,拂過她有一點點往上蹺
的魚尾上。”
有的時候,林的記憶力的確有點奇怪——林不是那種極關注細節的人,但有些細
節又記得極牢,蕭清楚記得,林以前說過,她隻看過一遍《海的女兒》的。
“其實小時侯真的沒法懂《海的女兒》裏那種至死不渝的刻骨銘心,”蕭幽幽地
說,“後來長大了,才漸漸明白了。”
“是呀——蕭,李是你理想中的男友嗎?”
“不,我沒有設過這種理想中的人,”黑暗中,林看不清蕭的表情,“不過,有
時候也覺得李和自己沒有太多共同愛好,他是種城市長大的工科男孩,對文字的興趣
其實也就是因為是名著才會讀,不過,我並不認為感情和愛好就那麽密不可分,什麽
高山流水、什麽鳳凰於飛,對我並不是那麽回事。”
林想笑,高山流水和鳳凰於飛是她對愛情的維二要求,被蕭全部否決了。
“蕭,說來奇怪——你知道嗎?我總有一種感覺,好象自己是個希臘女子,是個
和梅爾一起寫詩、一起戰鬥、從意大利到希臘的希臘女子,真的覺得自己好象一直陪
著他和他在一起,至死不渝——現在我每次看《烽煙》,手指摸過他的文字時,仿佛
都能感到文字底下躍動的他的心和思想,尤其是他的那些旁白,就好象什麽時候曾經
聽到他親口對我說一樣。
“甚至覺得《烽煙》裏有些章節,就象我自己寫的那麽熟悉——尤其是裏麵最後
一章。”林低低地說,“以前這些都不好意思告訴你,真的怕你笑話,可這就是我內
心深處的感覺,唉,我也知道這樣不好,太不現實,可是......”
“這樣真的不好,對不現實的東西那麽喜歡真的不好,”蕭想了想,換開話題,
“你不可能喜歡梅爾那種人的——梅爾花花啊。”
生活中的林是個女權主義旗幟高揚的類型,在事業問題上,從來不承認女士不如
男士,首先自己就是個絕對要和他們拚高下的;在感情問題上,花花公子是林最不恭
維的那種類型。
“這個——我覺得他一生受人攻擊有兩點,一是離經叛道、憤事疾俗,我覺得離
經叛道的確是有的,憤事疾俗卻未必了,他應該屬於那種極愛這個世界、極愛自由、
平等的那種人——大概因為本身是個貴族,所以為這,和他那個階層衝撞得太厲害了
吧,所以他才會憤、才會疾,憤那種製度、疾那種束縛,而不是人類和這個世界本身
——我想他言語有時過度尖刻恐怕也是因為他心裏這種想法吧。
“至於說第二個嘛,行為不檢點,我敢肯定說他和姐姐奧斯卡亂倫肯定是胡說八
道,他這麽敢做敢當的人,他憤怒地否認這個問題,那他就一定沒做,其他的嘛,倒
是假不了,大概是文人就是這麽容易動情吧,當然可能還包括追求理想失敗的發泄吧
——你想,一個人,被轟出自己的家和祖國,離開小女兒,的確夠傷心的。”林說著
語聲變得沉重了起來,仿佛也在體味他那種傷心沉痛,“不過這個我還是堅決不恭維
他的。”
“你到真是典型愛屋及烏啊,包容度夠大,”蕭笑著嘲諷,“不談這個了,免得
我又想到什麽密索龍激昂、什麽劍橋、什麽西敏寺去踹碎他老人家的像了——聽會歌
好不?”
“好啊。”林一躍而起,走到桌前,將燈打開一點點,將錄放機也放一點點聲音
放的林和蕭都極喜歡的《戀曲2000》
不管別人怎麽說《90》比《2000》好聽,林和蕭都不認這個帳,因為在這
首《戀曲2000》之中包含了一種千古悲哀萬古愁的情緒,那種情重與愁腸,豈是
《戀曲90》所有?!
“等遍了千年終於等你到達,等到青春終於也見了白發,倘若能摸撫你的雙手麵
頰,此生終也不算虛假
久違了千年即將醒的夢,你還願跟我走嗎?蘭色的太平洋、隱沒的紅太陽,是否
喚起了你的回答
纏綿了千年以後的時差,你還願認得我嗎?
......”
好悲愴好哀傷的歌,是歌者的心還是聽者的情?!
林和蕭對視了一眼,會心地微微一笑——因為她們都回想起高三的一段時間,蕭
住在林家裏,林嚴格的母親隻許她倆學習不許幹別的,於是倆人就半夜躲在被窩裏偷
聽歌和音樂。
那時,她們最愛聽的歌是那句“我用一轉身離開的你,用我一輩子去忘記。”
六年多了,時間過得好快......
“林,我一直覺得你之所以會慕戀,是因為齊兄的緣故。”蕭也想起了這首歌,
這首至今林還常唱的歌。
“齊兄......”林的聲音消失在暗夜裏。
齊兄是林唯一愛過的男孩——那歎為觀止的一次戀情......
齊兄......驕傲的齊兄、倔強的齊兄、聰明的齊兄......
“有一點關係,當時我的慕戀情結肯定沒有現在那麽重,可惜——齊兄始終都沒
能知道我喜歡他。”林自我解嘲地笑了一笑。
齊兄是林的高三同學——大一時,林愛齊兄刻骨銘心,而齊兄刻骨銘心之所愛卻
恰恰是蕭——
“那時侯真是純粹得很,根本沒想過要讓齊兄喜歡上我,隻是——常常能和他在
一起,看著他,幫著他,他快樂就好,真的......所以也總是幫他追你,結果還是失
敗了。”
“唉......”蕭也歎了口氣,林與齊、齊與她,算什麽,人世間的情錯麽?誰說
林無情、誰說林隻懂慕戀,梅爾是林的慕戀,但林之愛齊兄,來得根本不少分毫。
兩個人都沉默了,沉默中響起了另一首她們極喜愛的歌:
“......
那悲歌總會在夢中激起、述說一點悲傷過的往事
那看似滿不在乎轉過身的、是風幹淚眼後蕭瑟的影子
不明白的是、為何人世間、總無法溶解你的樣子?!
是否來遲了明日的淵源、早謝了你的笑容我的心情
......”
蕭轉頭看了一眼林——暗淡的燈下,她看見,林流淚了,林在想什麽,隔世的慕
戀,還是難以忘懷不曾再見的齊兄......
昨天、今天、明天,前世、今世、來世,蕭不傷情這個,也不相信這個,但林好
象信——或者不如說,她希望有吧!
“林應該再愛一次,真真實實愛一次。”蕭這麽想著,睡著了,“可是,林會愛
什麽的人呢?”
低回哀婉的旋律還在暗夜中在小屋裏飄傳......
淩晨兩點,蕭沉沉睡去,睡在長沙發上的林卻目光炯炯無法入睡,而窄窄的長沙
發又讓她不敢翻身,隻好勉強閉上眼睛,一任思緒如天馬行空——
永遠記得,和齊兄在一起的日子的點點滴滴,那時侯真逗、真逗——
高三文理分班,林和蕭選了理科,但卻不在一個班了,雖說如此,倆人還是一有
空就湊一起,每天早上,那早早到校,交換昨夜寫的小說看的人,一定是她倆。
新班裏有林家的一個鄰居——就是這個鄰居在林麵前不絕口稱讚齊和薑(另一個
同學)聰明,激起林的好勝之心,才開始關注他倆。
他倆也是好友,的確都是聰明人,但不同——薑溫和、齊驕傲;薑隨意、齊固執
可是林就是欣賞那個既驕傲又固執的齊——
“有點象我為什麽最喜歡的詩人是梅爾而不是更溫和更無私的卡蒙。”回憶時林
有時這麽想。
快畢業時,林、蕭、齊和薑成了好友,起因簡單至極——一個下午,自習課後,
沒回家的他們都在林他們班的教室接著自習:齊和薑真的在自習,林和蕭純粹搗亂。
純粹搗亂的倆對準了齊的白色有黑領結的襯衣開火。
“啊,真象一個小侍應生。”林笑語。
“倒茶。”蕭接口。
開始齊和薑還安之若素,但林和蕭堅持不懈的“努力”終於激得他們反唇相譏,
不過薑很快敗下陣來——答應幫她們再造廟宇、重塑金身,齊卻始始終終不肯鬆口,
“氣勢不能倒——”
所謂不打不相識就是這樣吧。
後來他們熟悉了,在爭爭吵吵中成了好友——尤其是林和齊,為了爭大當家的,
總是打得“死去活來”,讓薑和蕭笑話。
可是——齊愛上了離開北京去了東大的蕭而不是林。
......
“那時侯真的不在乎嗎?不在乎嗎?”林問自己,或許是真的,否則她和蕭的友
情怎麽會一點不受影響呢?“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
敏感的林很早就發現了齊之愛蕭——雖說蕭是個謹慎的女孩,斷然否認過林的感
覺——但是當1994年春天,齊和林一起去沈陽看過蕭以後,一切都明朗了。
“當初接近我,是為了蕭吧。”回京路上,林笑問齊。
“大部分是。”齊很老實地回答。
林暗暗歎息了一聲——原來我不過是個幫襯的、一個跳板,可是可是我寧願做你
的跳板!
“回去以後我要寫封信給蕭,把什麽都說了。”齊說的時候很自信的樣子。
“祝你好運!”林淡淡地說,心裏有一點難過。
......
“唉,蕭為什麽不喜歡齊兄呢?”林又睜開了眼睛,瞪著天花板,“說實話,如
果沒有我,他們呢?也許會在一起的,蕭說不太可能,但她也說過因為我喜歡了齊兄
所以她無論如何沒法愛他呀!”
......
齊第一次被拒絕的時候,林接到蕭的電話——她二話不說步行到齊就讀的京工,
隻為想安慰安慰失意的齊兄。
“昨天真的很不象樣,讀著她的信,也不管是不是上課,就流著眼淚走了出去。”
齊的情緒已經穩定了一些,自嘲地說,“如果你昨天來找我,我肯定把你轟出去。”
“你別著急麽。”林想象得出昨天起的樣子,好心痛——不服輸的驕傲的齊兄,
傷心成那個樣子,“我來幫你好吧!”她真心誠意地說。
齊兄,隻要你過得好,隻要你和蕭都好......
......
“後來那些忙算是白幫了,雖然人家都說好朋友之間影響力巨大,我對蕭這句話
作用就不大了。”林又記起了一次次她怎麽幫齊兄出謀劃策,她擬訂的追蕭步驟,齊
兄倒是忠實執行了,但對林不起作用。
“其實每次這麽看著齊兄,跟他說這些時還是心裏很難過的,隻是——唉。”
那段時間,蕭奇怪林為什麽那麽喜歡古龍的《多情劍客無情劍》裏那個李尋歡。
......
為了蕭,齊明顯意誌消沉了——他對林說——
“軍訓時我本來是尖兵排的,就是因為她要來北京,我想去接她,隻好泡病假,
沒辦法,我早上就往有水的地上一坐,後來就真的病了——
“可是她倒好,一個沒時間借口,根本沒在北京停,直接奔東北去了。”
林看著瘦了的齊兄,心裏難過得想哭——齊兄,你、你又何苦呢,齊兄——她的
那麽好勝的齊兄,那麽濃重的感情,而且她也很抱歉,因為蕭不想在北京停留的理由
寫信告訴了當時在房山軍訓的她——因為她不在,她不想一個人麵對齊兄。
我一定要幫他——林心裏暗說。
......
“不知到齊兄現在怎麽樣?”
——經年不見,你可還好?經年不見,你變了多少?經年不見,你可還記得我?
經年不見,你可曾回憶我們共有的青春年少?!
......
1995年3月以後,林再也沒有見過齊兄——
那天,在北京短暫停留後,蕭要走了,薑有事,隻有林和齊去送她。
“林,你幫我一個忙。”離開林家時,蕭說。
“什麽?”
“幫我讓齊兄明白,我不可能愛上他的。”蕭慢慢地說,“我之所以說沒有特別
傷人的話,是因為我還是挺喜歡他的,尤其是他那種誌在必得的樣子,我不忍心。”
“真的沒有可能嗎?”
“沒有任何可能,其實你也早就明白的。”蕭看了看林——幫自己喜愛的男孩追
女朋友?!什麽感覺,“林,你怎麽從來不嚐試改變以下自己,讓齊喜歡上你呢?”
“不可能的。”林搖了搖頭,有點無奈地說,“你的忙我幫了,我也不想看他成
天那麽頹喪的樣子。”
......
“後來的那些事情真的是應了我最喜歡的那句歌詞‘我用一轉身離開的你,用我
一輩子去忘記。’”林黯然地想,眼角又有點濕。
“我用一轉身離開的你,用我一輩子去忘記......”
那天,天飄著雨夾雪,灰蒙蒙冰涼涼的......
......
送走蕭——她臨走時還叮囑林一定告訴齊她的話——林叫住了轉身要走的齊。
“什麽事情?”齊漫不經心地說,他的心還記掛著蕭——剛走的蕭。
林看著齊兄,目光沒挪開——他穿著藍黑色大衣、他剪著很短的頭發,他目光有
點散漫、表情有點茫然——齊兄,我打算用一種絕對的方式喚醒你,為此我的代價是
——你恐怕以後不會再見我;齊兄,我要記得你的樣子。
終於,她吸了一口氣,很冷漠地說:“我說你對蕭還是死心了吧。”
“為什麽?”齊不解地看著林,她一向熱心幫他的。
“因為——她說她根本沒有可能愛上你的,她不說難聽話給你純粹因為她好心,不
想你太難堪,你那麽一附誌在必得的樣子,讓她都不好說了。
“總之一句話,別說她現在有男友了,就算沒有了,也輪你不到。”
齊沉沒著,盯著林。
“齊兄——少窩囊一點好不好?我記得你以前蠻好勝的麽。”林看著齊兄——她
心愛的齊兄,惡狠狠地說,“那副樣子,天又沒塌下來。”
齊兄用更更冷漠的眼光看著林,說:“你說的都是真話,是她親口說的?”
“當然了,我和你有什麽過不去的,要編她的話騙你——不過看在你倆都是我好
友的份上。”
“好,”齊兄點了點頭,說,“你的話我都記住了。”
說完,齊兄看也不看林,更沒說再見,轉身向長安街對麵走去。
林看著齊兄——她不會再看見的齊兄的背影在茫茫雨霧之中越來越小,終於,一
輛汽車擋在了她的視線和他的背影之間,車過後,她看不見他了......
......
是你用一轉身離開了我,讓我一輩子去忘記——
齊兄喲......
“蕭一直說我用的方法不對,”林擦去眼角的淚水,“她很對,可當時我真的沒
想到那麽多。”
“蕭一直認為我的慕戀也是從那兒開始變本加厲的,也有道理,高中時開始寫那
個《虎賁》,裏麵的孟寥的確是梅爾的一個純淨版,但那時我的慕戀好象的確沒那麽
濃,不然也不會喜歡上齊兄了——或許這是必然,梅爾(孟寥)或者獨身對我是個必
然吧!
“不想這個,心煩!”林轉換了一下思路,“理想,我知道我該做什麽,我喜歡
文字,可已經失去了深造機會,現在我不能再失去對網絡的深造機會,一定要想辦法
到1/4去,而且,網絡雖然變化極快,我卻一直覺得現有網絡很多弊端,主要是不
安全性,其實是它的協議族TCP/IP機製導致的,當初TCP/IP對OSI推
陳出新是個改革,將來我如果能從事這方麵的研究,再度改革它,多好——將來網絡
應用越來越多,肯定對安全性要求會高,總是象現在這麽個打補丁的辦法,那當然是
不行的。”
“首先我需要完全精通它本身,然後找到其致命傷,然後才談得上推陳出新。”
為了這個目的,林不怕辛苦,甚至痛苦,也不怕挑戰——林是這種人,喜歡麵對
挑戰,喜歡對習慣領域破陳出新——她甚至認為那是她的使命。
何況她還那麽年輕,剛過24歲,還前途無量。
“為了能做這種研究,獨身也挺好的,不是說不可能完美嗎?我就用這個殘缺來
換取那個成功,真的值得的。”林想得有點困倦了,“可是梅爾呢?梅爾到底是什麽
一個前世的承諾,一個生生世世的約定,我在等嗎?不知道——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是麽,誰會與我鳳凰於飛、和鳴
鏘鏘呢,又或者我真的會獨身,做一輩子學問。”
林不知道自己更想要哪種生活,隻是在知識、工作、外語、文字間往複的糾纏,
還那麽青春的她有時就有一種要耗盡的感覺——卡蒙不到30而亡,梅爾也隻不過3
6歲,我天才當不上,不至於為了和他們套近乎,非要短命吧。
除了文字和其它知識性的東西,我竟然沒有任何愛好......
......
清晨,一陣急促的鬧鈴聲將兩人從睡夢喚醒——睡那麽少對她們都是家常便飯了,
蕭常常看書或是工作到半夜,當然也少不了和李逛星空的次數,對林,連軸轉都是常
事,以前的“輝煌戰績”就不說了,現在為了去“米國鬼子”那裏,剛考了TF,又
奔GRE,還不肯耽擱下別的求知,更是常常沒日沒夜的——今天,這麽早起,就是
為了她新東方還有課。
隻可憐蕭也隻好陪著了——隻要哪天是和林在一起的,就別想好好睡覺,這點她
早就知道了。
和林一起走唄,去辦公室,李不在,回上地更沒事,還是去玩網的好——她也是
網上衝浪高手,玩個一整天,絕對樂此不疲——以前,當林開口Internet,閉口互聯
網時,她還十分不解,現在自己真的當了網中蟲蟲,才明白,這網絡的魅力,嘖嘖,
實在無可抵禦。
......
1998年11月18號,林一直認為這個日子應該很棒——按蕭的話說,林是
好事者,對科學家們預測的獅子座流星暴雨的極值點,她會放過才怪,她會看上許許
多多的書和資料,充分準備然後上陣——林就是喜歡這些東西。
蕭一直很佩服林這一點,書本知識之豐富、想象力與分析能力在知識上麵的開拓
本事和肯下苦功——和她對生活的湊合以及不關心真個是平分秋色,想想,一個為了
一本書手舞足蹈不吃不睡的女孩,一個在當代商城視琳琅滿目如無物,對化妝品和寶
石看都不看的女孩。
今晚我肯定舍命陪君子了——林不想去懷柔和昌平,因為去的人太多,蕭所在的
宿舍在上地北邊,也是不錯的觀測點。
好在,我也喜歡這些,更好在,李回來了。
郊區的夜空總是很明淨的,尤其在深秋的日子,隻見漫天繁星、閃閃爍爍——和
吹在臉上的風一樣,蕭隻覺得清冷冷的——不象她家內蒙的星空,星星那麽近,仿佛
觸手可及。好在一邊是李溫暖的手握著她的手,一邊是歡呼雀躍的林。
“看,獵戶的腰帶三星,還有參宿四、參宿七,那個是禦夫的柱一,還有呢,啊,
那個,天狼星——真亮!”林拍著手,象個孩子。“會挽雕弓如滿月,西北望,射天
狼。”
“對對,”蕭不失時機地加上一句,“老夫聊發少年狂,左牽黃,右擎蒼。”說
著還晃了晃自己的左右手。
“啪、啪。”左右各輕輕挨了一下,“說誰哪!”
“哈哈,是誰誰知道,反正不是我。”說著,三人一起樂了。
“看,東邊黃道上,那個,那個就是獅子座,那顆星——”林指著東邊,興奮地
說,“對,那顆有點發藍的,就是軒轅十四,仔細看了。”
然後,林也不管別人聽不聽,自己就滔滔不絕地大談特談起獅子座來,從天文變
星軒轅十四到赫拉克勒斯的古老神話。
蕭知道林的確不是在賣弄——她隻是很喜歡這些。
她和李對視了一眼,都微微地笑了——此刻的林,象個孩子,可是,她喜歡這樣
的林,在她眼裏,林不僅僅是聰明的、執拗的、獨特的、更是可愛的——盡管這點很
少別人認可。林比她大一歲多,也愛在她麵前自稱“姐姐”或是“師兄”,但許多時
候,蕭都覺得林才象妹子。
林很興奮,很早就在曠野裏等候了。
可惜,林要失望了,兩點、兩點半,預測的極值點已經到了,隻有幾顆疏疏落落
的流星偶然會劃過夜空,所謂每小時3600多顆的極暴,是不太可能出現了。
蕭側頭看了林一眼,林臉上沒有什麽沮喪的表情,她隻是抬著頭,好努力抓住每
一個瞬間。
“許願了嗎?”她低聲問林。
“沒有,太快了。”林搖了搖頭。
“我也是,根本來不及。”
這時一顆紅色的閃爍明亮的流星從東南方向西邊劃去——好亮好亮的火流星啊,
東邊本來是有一點點光的,但這顆火流星劃過的時候,所有的星光和遠處的點點燈火
全部黯然失色。
好亮、好閃耀、好輝煌,火流星、火流星、火流星喲......
曠野裏同看的人有的在歡呼,但林完全沒聽見——她被火流星迷住了,火流星,
璀璨的火流星啊,她用來比擬梅爾.蒙羅一生的,不正是火流星嗎?今天她的目的當
然是看流星雨,但一睹火流星光彩,也不枉此行。
“正如人們會忽略了最亮的獵戶天狼,而記住某年某月偶遇的流星,和一個沒來
得及許的心願,曇花讓人心醉心碎的,不正是她一現的美嗎?”
火流星喲......
林收回神思,轉頭想和蕭說幾句話,卻瞥見李正輕輕攬著穿得有點單薄的蕭,還
把她的兩隻手——可能也有些涼——放在自己手心捂著。
刹那間,林覺得自己仿佛被什麽東西撥動了一下,一陣亂風吹過,把她的本來就
亂了的短發吹得更是一塌糊塗了,亂七八糟打在臉上,風過後,林覺得,這殘秋寒夜
真的很冷很冷。
借著星光,她看見李輕輕地為蕭理好她的一頭長發,並把她摟得更緊了些,蕭微
微笑著,很開心的樣子。
“溫柔”兩個字象流星一樣劃過她的腦際,有一點點刺痛的感覺,讓她想起一首
她以前偶然聽過的歌:
“仿佛遙遠的前世,我們曾經相約,今世之時再記起,還是擁抱愛人的感覺,我
和你擦肩情錯......”
“許個願吧。”林禁止自己再想下去,她所有的,除了對齊兄的傷情回憶,就是
那冰冷的書本,更冰冷的皮革馬力翁的雕像,而不是生活本身。“一願明年所謂諾查
丹瑪斯預言不實現;二願世界和平國泰民安,千萬別在發大水;三願父母外婆安泰,
四願蕭和李幸福;五願......最後最後,願我順利通過該死的鬼子出的GRE等一係
列考試。”她猶豫了一下,沒有說出心底裏還有的一句真實的話。
“奇怪呀,你那麽多心願,怎麽沒提到你那個短命天才最好轉世輪回到你的周圍
呢?”蕭附在她耳邊,低聲問。
“該死。”林暗暗捏了她一把,有一點點被人揭穿的羞怒。
“說中了吧,”蕭笑著揶揄,“好好,就算沒有那個,你這麽多心願,今晚就那
麽幾顆流星,你來得及許嗎?”
“許一個算一個唄。”林搖了搖頭,想揮走蕭的話帶來的雜想,“好了好了,不
和你胡說了,我要抓緊機會,1、2、3——”她故意又急又快興奮地說。
蕭看著林,暗暗歎了口氣,沒再說話。
總算天從林願,東邊又閃了一下,一顆很細很小的流星,向下墜去。
“保佑——”林急中生智,隻默念了兩個字。
流星隱沒了......
“許了幾個願?!”蕭笑著問,還輕輕拍了拍林執拗的小腦袋。
“全許完了。”林不無得意地回答。
“什麽,林,你也太誇張了吧,你。”李不相信地叫了起來,“全許完了,開玩
笑麽!”
“李老先生,我山人自有妙計。”林笑答,“隻不過說了‘保佑’兩個字,就什
麽都解決了呀。”
“貪心,”蕭先笑了起來,“隻‘保佑’兩個字,你這兩個字包羅萬象的,什麽
都有了——真夠貪得無厭的,連神都會被你氣死。”
“是啊,不然怎麽是林呢,典型芝麻、西瓜、胡蘿卜、扁豆一把抓的類型。”李
也不失地嘲諷了一句,把剛才林喊他“李老先生”的仇都報回來,還不忘在林頭上拍
了一下——李一米八的大個子,比穿了高跟鞋的林還高近一個頭,拍起林那簡直太輕
描淡寫了。
“蕭——”林大叫,“你幫誰?!”
“幫你幫你。”蕭笑著說。
“那好,揍他。”
蕭就勢在李的身上象征性的輕輕拍了幾下。
“這還差不多。”林也不為已甚,滿意地點了點頭,說,“恩,還行,不算太重
色輕友。”
李悻悻地,顧做生氣地撇了撇嘴唇,還乘蕭沒注意偷偷衝林揚了揚拳頭——林哈
哈大笑起來。
林總是很容易開心的,因為她不敢不開心,她不敢察覺自己內心深處有多寂寞,
因為其實她知道——自己並不象蕭,自己的這份寂寞——無法排遣。
是為了那個虛幻的前世麽?!
前生,是否有過甜蜜的話語、赤誠的海誓和溫柔的擁抱;前生,是誰曾對我說過
“我愛你”?!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林不敢想,她隻是做、努力、學習、奮鬥,她隻是笑......
“回去吧,都四點半了,不是預測的兩點到四點半。”蕭打了個哈欠,勸說還在
孜孜等待的林。
“哼,肯定是預測出問題了——也不知是哪個地方的人有福了。”林悻悻地說,
“三十三年才一次,而且下次還看不到、恩!。”
“好啦,走吧!”蕭硬拉著林往南走,她實在穿得少,有點冷了,而且,曠野裏
等流星雨的人陸陸續續走得差不多了,她也有些害怕,林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
盡管她實際上手無縛雞之力。蕭始終記得高三時,她們好幾次很晚了從當時修橋的紫
竹橋下過,看到那麽多雜貨堆和民工,她都有些害怕,林卻隻管高談闊論,一點感覺
沒有——這個丫頭說她在江西時因為一個人在江邊亂逛還真的被人搶過錢,真是記吃
不記打的典型。
“走啦、走啦,”李也跟著說,“要不然我和蕭先走,一會等著狼來吃了你。”
“哼——除非你跟你兄弟預先打好招呼了!”林生氣地說,但也隻好悻悻地跟著
大家往回走,還是舍不得的抬著頭看著星空。
獅子座已經過了中天,偏西了,獵戶快要沉了——好燦爛的星空、好明亮的星。
哪顆是我的命運星呢?林不禁想,“哪顆有屬於蕭和李呢?”
......
中午時分,幾乎一夜未眠的林還是絲毫無倦意——以前有個學醫的朋友曾經警告
她說她是那種交感神經過度發達和肽激素分泌過多的人,小心不得長壽,可林不在乎
嘻嘻一笑說身體不過是踐夢的載體——一般中午同事們喜歡聚集在隔壁打牌消遣,她
從不參與,而是學外語,不過今天不是,她在上網查查幸運地看見流星暴雨的是誰。
流星雨的極值點北京時間昨天中午12點已經在克羅地亞境內被觀測到了:可惡
我們的媒體居然沒有報道,讓那麽多人白等一夜——更可惡的是,因為等看流星雨,
一個十四的女孩被人殺了。
如果媒體要是報道了,這個悲劇完全可以避免的,林悲憤地想——為什麽不報道,
出於科學的嚴謹性,不,極值點不會中午12點和半夜都出現的,那麽就隻能是因為
別的原因了——賺騙人天文錢麽!
流星暴雨的極值點的圖片的確很美——從軒轅十四向四周散射開,據說達到一小
時5000顆之多——可是林的心思已經被剛才那則消息弄亂了,無心欣賞這些美麗
的圖片。
經濟、經濟,經濟當然重要,沒有強的經濟我們就什麽也不是了,但不是說為了
發財可以什麽也不要的呀——看看現在這個形勢,坑蒙拐騙、貪汙腐敗、豆腐渣工程
那麽多,下崗那麽多,還穀賤傷農,這、這怎麽辦?
她又想起今年夏天在黑龍江的一件往事——
今年夏天,就在黑龍江省為滔天洪水所困時,她和同事楊到哈爾濱、大慶和齊齊
哈爾出差,目睹了被洪水圍困的人們的痛苦和大家抗洪的勇氣與努力,激動的林幾次
要求上堤幫助抗洪,當然對方電信局的同誌是絕對不會答應的。
林氣憤地打電話告訴蕭,蕭更居然嘲笑她:“你去,是抗洪還是添亂哪,人家隻
怕還要分一份心照顧你呢,再說,你拿什麽抗洪——拿個小鏟子拿個小筐啊。”
也是,想想自己手無縛雞之力,水性也一般的很,林隻好無可奈何歎了口氣。
可是她的確很激動——尤其在從大慶到哈爾濱的路上通過鬆花江時、在哈爾濱抗
洪廣場看到那——身水一身泥的抗洪戰士,那誓死相衛的誓言和行動,她真想撲上去,
緊緊擁抱住那些最可愛的人,和他們一起,在堤岸上並肩作戰。
她不僅寫了一組慷慨激昂的頌歌歌頌他們,更在離開時把除了回程旅費外的所有
錢捐贈了出去。
“你怎麽沒簽名?”楊看林沒簽名就走了,十分不解的問。
“這個需要簽名嗎,反正不過是心意。”林答。
“不是這個意思。”楊搖了搖頭,說,“你就算簽個假的也要簽呀,不然,他們
回去一對,簽的數量和錢的數量不和,你那點心意就不知到誰手裏去了。”
“啊——”林不相信地說,“不至於吧。”——可是想想也是,當初國難財不也
照樣有人敢發。
後來事實證明這一次又有人發了洪水財——可是林,憤怒的林,除了寫了那一組
《悲憤詩》發在網上,卻什麽也做不了。
一介書生,麵對外麵世界的幹戈頻仍和國內事務的紛紛擾攘,有什麽能為?!
傷心!
......
中午,蕭坐在電腦前,用上網來休息自己疲勞的腦袋——李和她是一個公司的,
不過李中午總是和自己部裏的同事們一起吃飯休閑,蕭也是,她覺得這樣挺好的。
好困啊,該死的林——蕭覺得自己的腦袋昏昏沉沉的,不過總不能在公司裏午睡
吧,何況就算能,她也是個生物鍾上沒安排白天可以睡覺的。
咦,林的mail,這個丫頭,有事不打電話,發什麽mail啊?
心理醫生:
“好怪的稱呼,”蕭笑了笑,接著往下看:
有點事情想不通,想請教你這個無師自通的心理醫生。
我想我放棄我最初的目標已經好多年了,可是我現在每每都還是想去做那件事情,
卻又明知道自己的確不適合,而且網絡也罷、文字也罷,我的確又很喜歡,隻是總覺
得這些都起不了決定作用。
你很清楚我對網絡和文字的看法,我選擇網絡一來是為了我喜歡它,這門很有開
拓性和挑戰性的學科,我希望自己能對網絡尤其是網絡理論和信息理論做出貢獻,二
來我真的認為如果人們更多的由於連接在網上而有共同利益時,人與人爭端會少、國
與國幹戈會少——但是現在看來好象根本不是那麽回事。
至於文字,你看,我很少寫那些風花雪月的詩歌和小說,我寫《虎賁》寫《希望
之殉道者》為什麽,你最清楚,可是,文字真的有用嗎?“醒麻木的靈魂”,真的就
有用嗎?
就象我的確是抱著讓中國網絡發展的雄心進了這個公司,但現在呢——我隻想到
美國去深造這門科學,差距大得你就是無可奈何,看到你用的硬件、軟件,甚至你開
發的產品核心都是人家的,你什麽感覺——不服、的確不服,可是不服有什麽用,除
非是去那個網絡聖地深造,學會了,“夷長技以製夷。”
天知道為什麽會有那麽多無可奈何,我們的一切努力到底會如何,象一代一代前
輩那樣,大部分都是湮滅了嗎?!
就象我之高呼女權——而即使在我那些同樣受過高等教育的同學和同事裏,都有
那麽多人是心甘情願“灶台、孩子、先生”的,而且認為我是不合時宜的胡說八道,
是簡單的“書生意氣。”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怎麽做?真的“躲進小樓成一統”,隻研究科學,倒就
好了,可這眼睛和耳朵卻又總忘不了外麵的世界。
你呢?能告訴我什麽?
糊塗的林
蕭匆匆看完——唉,林啊......
林總是這樣,糾纏得自己很難過——她愛得執著、本心當然是好的,可是,林怎
麽就不知道有些東西是不可能做到的。
林所謂最初的理想是當個政治家——一個真正的政治家而不是政客,所以以前的
曾經苦苦自學中國的《二十四史》《資治通鑒》和外國那麽多有關政治和社會哲學方
麵的書,並且常常慷慨演講、激烈辯論——說實話,林一演講辯論難受的就是她蕭,
因為林倒是情真,但下麵的聽者隻覺得這是一種造作而好笑,看到他們那副樣子,蕭
為林難受——感同身受。
當然後來林放棄了這種努力——按林的自嘲“情商太低,做個大革命時代的殉道
者倒是有可能,和平時代的政治家沒戲——那得長袖善舞才行。”
林不招人喜歡,這是真的,因為她性子裏有些東西太不合時宜,而且她不顧一切
的個性使得她的確毫不在乎地和別人碰撞,而且林給人一種恃才傲物的感覺——真的
嗎?的確有一點點,可是在林幾乎張牙舞爪的外表下,她的心是很善良很熱誠的,蕭
知道從高中直到現在,林就是那種很辛苦很累著自己也要幫助別人的。
可是,林,你可知道,在這個社會,你這樣是不行的,你說你不恤於象天鵝一樣
歌盡而亡,但你難道就真的想象你那些個短命天才什麽梅爾什麽卡蒙那樣,歌未盡、
事業未成,就“出師未捷身先死”吧,林啊,你到底知不知道,你那麽做,就算什麽
能做的都盡力了,社會對你的最高評價不過是:“此人才高氣傲、肆無忌憚,的確胸
懷大致,可惜......”
我該怎麽開導她呢,我開導她次數還少?她根本就是撞了南牆不回頭,非把自己
撞碎不可的那號人。
她想了想,給林回了一封短mail:
林:
又怎麽了,很久沒看你發這種牢騷了。
你還是做網絡比較好,閑暇時間寫一點文字——你真的不適合什麽政治的,你太
激烈、太有激情了,這種激情用在寫作和研究上倒沒什麽不好,能讓你廢寢忘食,不
過倒也容易出成果,但是政治沒那麽簡單。
讓人不平的事情太多了,我想你有時也該少激動一些。
清醒的蕭
蕭把信發了出去,知道對林不會有什麽作用。
不過其實林這種性格是蕭喜歡她的原因之一,蕭覺得林是一個釋放了的她自己,
其實看似善解人意溫和的她,內心深處本來是一樣激烈——甚至強烈的,林做的很多
事情本來是蕭也想做的——思考、苦學、拚搏,管他什麽作用,累死自己拉倒,但她
要理智得多,早早就意識到了這麽做的無謂,而且這種強烈的文人氣息雖然也為她本
性所有,但卻被她克製了。
一室陽光、一葉嫩綠、一雲潔白,都能讓人很快樂,快樂本來就是簡單的,隻是
這些細節,林也會感覺到,卻隻能在刹那間給她快樂,但很快她的心又會回到她所謂
“殉道者”的主題去——把自己獻給一項愛的癡狂的事業,為之生、為之死!
當蕭會長久欣賞這些快樂,當蕭接受了李溫柔的愛情,她徹底不再去惦記林那條
赫拉克勒斯的路了。
林,我很願意幫助你,可是你一心要往前撞,我有什麽辦法?!
......
午夜1:30,林結束一天學習的時候,她合上她的外語書,關上燈,屋裏的暖
氣足有28度,好熱。
她打開一點點窗戶,讓一絲絲涼氣迎麵撲來,使她的頭腦清醒了許多。
她喜歡這個時間,這種黑夜,一個人什麽都可以想,可以思考那些吸引她的很玄
妙的事情,隻是偶然抬頭,隻能看見黑漆漆的天空——市區哪來的星空,還有一棟棟
高樓的影子。
“梅爾啊,你是不是經常很難過、麵對難以改變的世界,很無奈呢!”今天,她
沒心思想那些玄妙問題,“曆史上的你是個殉道者又是個浮行浪子,你的浮行是不是
就是因此而來,你在發泄你心中的難過,你和你那個社會的法律、思想、意識形態發
生那麽多那麽強烈的碰撞,你、我......”
她的手指劃過桌邊那本梅爾的原文詩集,此刻她仿佛能感覺到詩人在成敗榮辱、
是非恩怨之間起起伏伏、幸福和沉痛。
一陣抽心的感覺讓她擰亮了燈,打開日記,飛速地寫了兩首詩:
我如此,
耗自己;
窮一世,
去努力;
到死日,
方安逸;
思停滯,
魂長憩。
記不起
那悲情往日的點滴細微
飄逝到了哪裏
卻還是
不相忘,一任時空的變幻
哪怕生生世世
長相思
那從始至今的鏤骨銘心
和這情癡情摯
愛過的是誰,真實存在於曆史中的那個梅爾,還是她故事裏的孟寥——是君子不
是浪子的那個。
追求過的又是什麽?
唉,她歎息了一聲,把筆一扔,關上燈,整個伏在了桌上。
好累好累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