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大學是在鄰縣的縣城。當時我們已經畢業,學校也沒有住處了。於是就住在同學家。其實同學家也沒有地方,我們就從同學家拿了幾個涼席, 睡在院子裏的大樹下麵。同學家在縣醫院。考試在縣二中。步行要三十分鍾。同學家都有家長接送。而我要步行。記得從醫院出發時,頭上頂著一塊浸透了水的毛巾,走到考場,就全部幹透了。
考場如臨大敵。警察把門站崗。每個教室都有三四個監考老師。
學校對我們幾個所謂的尖子生極為重視。每門功課考試,任課老師都會跟到考場,我們還有最後的機會問題。還給監考老師交待,我們三中全靠他們幾個了,一定多關照。
讓我最為感動的是我們的監考老師。當時天氣非常熱。汗水從頭上吧塔巴塔的滴。那位老師站在我麵前,在給自己扇扇子的同時,有意加大動作,把我也捎帶了。考試三個小時,老師就等於給我扇了三個小時的扇子。我至今想起來,仍然感動不已。可惜苦了坐我旁邊縣委書記的兒子。人家可是專門安排在我旁邊,有機會抄我幾道題的。
記得有一道物理題,是一個物體以某速度到達某高度,問要多少時間才能返回地麵。裏麵的陷阱是,該物體還要以負值重力加速度繼續上升,然後再以重力加速度下降到地麵。考試完物理後,我們的物理老師就在外麵等著,我告訴他我的答案後,老師喜形於色。
我當時最擔心的是作文。我母親認為作文很難在短期內有很大提高。應該把精力放在其它功課上。因此作文是我的短項。等拿到考試題時,發現是讓縮寫一篇文章。題目是速度的問題是一個政治問題。這可是我的拿手戲。上中學時我常常出黑板報,把長文章改短是家常便飯。
高考第三天下午是英語。英語不計入總分。很多同學都放棄了。我當時也根本不會幾個單詞。例如“回家”我記得是“狗紅”。但我的策略是,反正很多選擇題。考好靠不好時水平問題。隻要考上幾分,就說明我學過英語。
考完最後一門英語,高考結束了。好像是搬掉了頭上的一塊大石頭。
經過幾個星期的等待,分數終於出來了。一個姓毛的同學數學第一。一個姓盛的女同學化學第一。我是物理第一,外加總分第一。五門功課考了三百一十六分,平均剛及格。
然後就是體檢。我當時隻有十六歲。那時候發育晚,我還沒發育。身高不夠。很多專業都不能錄取。
體檢之後便是漫長的等待。後來聽說某某同學錄取了,後來又是某某同學錄取了。我開始有些沉不住氣了。到後來分數比我 低的同學錄取了好幾個。在後來外校分數比我分數高的同學也都錄取了。我開始吃不下了。再後來錄取基本完畢,我簡直絕望了。當時我父親的“政治問題”還沒解決。我想著下我玩了。我父親也很著急,就向我上學的高中打長途電話。這才知道,裏麵有一個小插曲。大學發通知的人,把信封和內容搞錯了。信封是給我的,但錄取通知是給其他人的。中學一邊給大學交涉,以便讓另外一個同學帶口信給我。但這個同學沒有考上大學,不高興,就沒吭聲。害得我悶悶不樂很多天。當時電話很不清楚。父親很大聲,很著急的樣子,至今還在眼前。
那一年,我在母校三百六十名畢業生中,不但是第一名,而且是唯一一個考上本科的學生。
我考上大學了。那可是全家的一件大喜事。晚上父親的同事鬧著要父親請客。父親點煙的手在顫抖,劃了兩次火柴才點著。
母親更是激動。母親當年也曾考上了她心目中的理想大學。上二年級時,國家經濟困難,讓她們休學。然後竟然宣布學校解散了。母親的同學中,有的投井,有的上吊,有的精神失常。母親雖然挺了過來,但始終耿耿於懷。我考上大學,也算是元了母親的大學夢。
還有的是,我終於可以打破叔叔22歲大學畢業的記錄了。
當天晚上,就給遠在天邊的姐姐寫信,告訴她這個好消息。可惜姐姐先下鄉,再當兵,錯過了靠大學的時機。姐姐回信說,她一直在等這個消息了。
我們全農場的人都為我高興。我們的場長說我們農場這是雞窩裏飛出了金風凰。當時我們全農場自有汽車隊長家有電視。每天晚上都有三五十人去他家看電視。我有一天也去湊熱鬧,站在後麵。聽到他們在議論,農場有人考上大學了。同去的一個夥伴說,就是這個人。隊長的愛人就連忙把我拉到前邊,讓我坐下。那可是好大的麵子。
到學校報到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母親給我縫了一套新鋪蓋。父親則把他身上的皮帶給了我。父親一大早乘小火車把我送到一個大火車站。父親一路上千叮嚀,萬囑咐。還告訴了我很多我以前不知道的家事。因為要在省會轉車,父親還專門交待同行的一個乘客,請人家路上照顧我。那個伯伯與我們也是素不相識,但一路上對我關照有加。 還在省會幫我辦理換乘簽字。
晚上十一點多,火車到達了學校所在地的車站。學校已經有車在接站了。卡車在蒙蒙細雨中開動。我的大學時代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