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54)
我家三代四口人,住在農村小集鎮上,隻種了一畝半地。前麵沿街有三間店麵房,但一直空著,即使隻要一鬥或五升米的月租,也沒有人來租,多年的戰亂已經使經濟活動完全停滯了,饑餓卻成了最緊迫的威脅。這些年來,家裏能賣的賣,能當的當,不得已向親友借貸時,內心的屈辱感實在難以形容。
一九四六年初,剛過大年不久,家裏又快要斷炊了,母親要我去找哥哥想點辦法。
哥哥那年還不到十八歲,在靖江縣政府下屬的商業機構—江海公司工作。由於時局動蕩,江海公司住地也經常移動,但此時母親已打聽到準確消息,近日他們正住在季家市,距我家約二十裏的路程。我那年十二歲,從未一個人出過遠門,也不認識去季家市的路。幸好找到一個同路人,答應領我到季家市,他另外有事,我要自己一個人回家。
沿著鄉間通常走獨輪車的路,我們走到季家市,找到江海公司,領路人自己辦事去了。大哥帶我在他們單位吃了中飯,又領我在季家市大街
上走了幾個來回。季家市其實隻是個比較大些的集鎮,已經是我到過的最繁華的地方了。遇到文藝表演隊,有蕩湖船與河蚌精,都是我第一次見到,所以印象很深。
我們走在大街上,隻是沉默地漫步,好像沒有講什麽話,心情都很沉悶。家裏的情況哥哥都清楚,貧窮像座大山壓在頭上。臨分別時,哥哥給了我一迭紙幣,那是他幾個月的全部津貼費,也許相當於現在的人民幣十幾塊錢吧,可以買到一、兩鬥麥子。當時元麥最便宜,隻是大米價格的三成,所以我們家一年到頭都是喝元麥糝子粥。
回家時雖然是一個人,好在是一直往東走,沿途也不是很空曠,所以開始還很自信。但不久後就感到身心疲憊起來,腳步也越走越慢。天上下起了毛毛雨,早早地暗下來了,夜茫茫中,隻能勉強分辨出道路和農田。路上已完全沒有行人,即使走過村莊,也見不到人影,我心裏越來越害怕,是怕鬼、怕壞人、怕狗,自己也弄不清楚,嚇得渾身發麻,心東東地跳,害怕極了。天黑後好久我才走到家,見到母親時卻什麽都沒有說。
那天正巧是元宵節,本應是月兒圓圓照九洲的,可惜天上的雲層太厚,不能照亮我腳下的路。
2024:90歲!
給康健、睿智的太爺磕頭、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