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54)
我這裏所說的國軍,泛指國民黨領導的軍隊,僅限於 1949 年以前的記憶。 1948 年底,蔣委員長,或者說蔣總統,丟棄了廣大老百姓,自己跑到了台灣寶島,辜負了我們呼喊了無數遍的“萬歲”。以後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國民黨的軍隊,早期叫做“黨軍”,我的家鄉是北伐時打過仗的地方,兒時常聽大人們說起“聯軍、黨軍”打仗的事,聯軍是指孫傳芳的“五省聯軍”。以後,好象一直稱為“中央軍”。直到 1946 年交警總隊進駐我們的小鎮,人們才改口叫國軍,但很長時間叫不慣。
我見過的軍隊很多,有日軍、汪偽“和平軍”、國軍、新四軍、解放軍,以及多個自封司令、團長的“遊擊隊”。國軍又分別有省保安旅、交警總隊、縣保安隊、區鄉自衛隊、正規軍,其實他們的差別很大。
日寇剛打來的時候,小鎮上駐防有江蘇省保安第四旅的部隊,營部或是團部就設在我家的斜對門,有電話線從很遠地方拉過來,我看了很希奇。部隊住在南邊的關帝廟裏,每天看他們出操、唱歌,還唱當時最流行的義勇軍進行曲。看上去挺威風的一支軍隊,卻完全沒有戰鬥力,日寇快來時,他們築工事、演習、打靶,日軍真的來了,胡亂放了百十槍掉頭就跑,估計根本就沒有看到日本兵的影子。還卸了我家門板去做工事的,所以印象特別深。以後幾年裏是日本兵和“遊擊隊”你來我去,再也沒見過正式的中國軍隊,直到 1941 年新四軍來攻打本鎮上的日軍據點。
抗戰後期,家鄉是新四軍的遊擊區,日偽軍也常常來掃蕩,日本人一投降,當然成了解放區。大概在內戰正式開打的前兩三個月,突然來了一支國軍,又叫做“交警總隊”。一式的皮鞋、卡其布製服、卡賓槍,當兵的個個年輕、活躍,到處閑逛,好象滿街都是當兵的。紀律實在太差,乒乒乓乓的隨便開槍,弄得雞飛狗跳的,我親眼看到用卡賓槍打民房的屋脊,房主人還在屋子裏,幾梭子彈硬是打缺口了才罷手,這是他們的娛樂。不過倒沒聽說有什麽強奸、掄劫等行為。這支隊伍半個多月後就調走了。
大約有兩個多月時間,縣保安大隊的一個中隊(連),住在我家前麵的空房子裏。直接接觸後才知道,他們的紀律很嚴格,對老百姓基本上沒有騷擾。白天出操時間長,沒有自由活動時間,夜裏放哨用點線香來記時間,有次懲罰士兵,讓士兵伏在地上,用扁擔杖打屁股。
軍官的食宿與士兵分開。這個中隊的督導員(大概相當於解放軍中的指導員),在我家堂屋中間擱床住了十幾天。是個三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斯文、和藹,除晚上住宿外,白天到鎮上什麽地方去,卻從來沒有看到他在連隊裏做工作。有一天夜裏,共產黨遊擊隊摸到鎮上,將另一個保安中隊的督導員捉去殺了,這位督導員隨即搬離了我家。
至於區、鄉的自衛隊,真無法恭維。自衛隊的成員,多是本地遊手好閑的“二流子”,也有些外地人,往往是昔日的和平軍,是一些兵痞。這些人敲榨勒索、欺壓百姓最是內行,鄰居裏有家染坊,家道厚實,就三天兩頭有人去找麻煩。又有位郭家大哥,聰明機靈,開百貨店興旺發達,抗戰時當過基幹民兵。有一天夜裏來了一群武裝人員,抄家、抓人,卻抓走了他的堂哥。抓去先一頓死打後才知道錯抓了個窮鬼,隻好派民工用門板抬回來,從此我再也沒見他站起來,過幾年就死了。我家一貧如洗,總不會有損失吧!一天,保長和自衛隊帶著幾個民工,到我家來,將碼成堆的兩垛磚頭挑去修炮樓了。原來我家圍牆塌了一段,母親就將磚頭拾起來碼整齊,將來有錢時好把圍牆補好,這一下完啦!
我到縣城讀書後,才真正與國軍的正規軍有了接觸。當時如皋城駐了一個整編師,如皋師範對門的定慧寺裏住了上千的軍隊,隻見他們經常在出操和軍訓,在一年多時間裏,從未見過軍官或士兵到我們學校裏來閑逛,這是很難能可貴的。有兩三個月時間,我住的同一個大門裏,也住著百多軍人,與居民互不幹擾。在大街上,也看不到有軍人閑逛。
在如皋東西大街中段,有一座房子坐北朝南,站在門口就看到裏麵是個大客廳,牆上貼了些有文字的紙張,桌上放有報紙,有時有軍人走進走出,我試著進去看看也沒人管,以後我就常去那裏看報,記得看龔德柏主辦的報紙,他反對孫科,支持李宗仁競選副總統,火力猛開,熱鬧、有趣。還在牆報上看到懷念駐防台灣時歌舞升平的生活,大概這支部隊是從台灣調過來的。這裏可能是軍隊政工部門的俱樂部或活動室,見到的軍人態度都很和藹。
47 年秋季的某天,人們傳說,當天在公園裏放電影。我不但沒看過電影,連幻燈也沒有見過,這是難得的機會,也就趕去看。如皋公園是一片荒蕪的空地,樹木很少,任人進出。那天是駐軍專門為老百姓放的露天電影,美國戰爭片,片名叫“南國佳人號”,是說一架取名“南國佳人”的美機,在太平洋戰爭中的英雄故事。
學校曾經請駐軍的師長和政工處長來做報告,地點就在“中山堂”,裏麵沒有桌椅,大家站著聽演講。我們都在軍訓課中接受過訓練,每次演講人提到“蔣總統”或“領袖”時,大家統統立正。政工處長是個知識分子,從他哪裏,我第一次聽到巴爾幹這個名字。他說,巴爾幹是個火藥桶,第三次世界大戰很可能從哪裏爆發,然後美軍將從東西兩路夾擊。東路一定是從日本出發,通過我國東北,劍指西伯利亞,到那時,“蘇俄被美國人打敗,中共的問題自然解決了”。大概這時前方戰況不妙,因而期盼三次大戰之情溢於言表。
相比於普通中學,師範生有兩個特點,一是年齡偏大,二是家裏窮。在那個經濟崩潰,民不聊生的日子裏,饑餓像一頭嗜人的猛獸,女學生嫁給軍官,或許是自救的一種辦法。如果發現某女生兩天沒來上課,到第三或第四天再來時燙了頭發,必然是結婚了,而且一定是嫁給了軍官,課後就有一大盒水果糖在全班分發,我曾吃到過三、四次。我以後離開了這所學校,也不知道這些女同學後來的命運如何?
女學生願意嫁給軍官,說明了彼時軍隊的生活條件,要比老百姓好得多。我看到他們的軍服整潔,士兵的夥食也比我們學生好很多。曆史學家黃仁宇先生所描述的國軍的一副慘象,那是抗戰期間,到了內戰時期,生活條件已大大改善了。
軍隊下鄉掃蕩,我知道的就有兩次。
我有一位遠房姨父,與他的兩個女婿在如皋城裏合租了一套房子做寓公。三個人都是鄉下的中小地主,還都在鄉、保組織裏有一定職務或名份,現在回不了家,躲在城裏的流亡生活,過得也很艱難。 47 年底,一次軍隊下去掃蕩,有大批的地方人員跟隨,嶽丈和他的大女婿也跟著下去收租,不知道成果如何。三年以後,翁婿二人均以“還鄉團反攻倒算”的罪名被處決了。二女婿其實是三人中田畝最多的地主,但為人低調,沒有跟隨軍隊下鄉收租,得以在三十多年後壽終正寢。
到了 1948 年,廣大農村已完全失去控製,區、鄉機構在縣城裏形同虛設。年中時,又開展了一次大掃蕩。組織了不少人跟隨軍隊下鄉。我們的同學中,也有些人跟隨下去的,都帶了繩子、布袋,“匪區”裏的物資,不拿白不拿。這次行動幾乎是半公開的,事前就有班上的同學來告訴我,建議我也參加,我一向膽小怕事沒有去。組織青年學生下鄉參與搶掠,可能是校方所為,也可能是三青團,但非強迫,倒是自願參加。
我看到的國軍正規軍,在駐防期間,都是紀律嚴明,訓練刻苦,軍容整潔,軍官們也都有良好的素養,給我留下了正麵的印象。
中國人的自相殘殺,血已經流得夠多了,悟及此,我已經對內戰的故事感到討厭,好些年決心不看這些電影和電視片了。近日聽到有人說“不要再分國軍、共軍,都是中國軍”,讓我感動了好久。中國的軍人們,應該團結起來,槍口朝外,共同守護好祖宗留下來的這片殘山剩水。
你的印象也是正確的。
國民黨的正規軍,駐防期間一級一級的管理,超乎人們想象的嚴格,我想最重要的原因是,這些士兵多是抓丁來的,怕他們逃跑。一下鄉或一打仗,就和土匪一樣了。
謝謝你的留
您這裏對國軍的描述,與我的印象不太一致,也許我的二手印象不可靠?
據我奶奶的描述,國軍也下鄉搶掠的,雞飛狗跳,令百姓心驚膽戰。這是為什麽後來共產黨部隊來了,有借必還,紀律嚴明,不騷擾百姓,贏得了鄉村百姓的民心,獲得了百姓真誠地支持最後打敗了國民黨。
不過,今日的共產黨領導的是‘國軍’了,貪汙腐敗有過之無不及,他們早已忘記自己是怎麽上台的了。
失民心者失天下,不知他們是否還介意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