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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範的信仰曆程(三 服刑期間)

(2007-11-08 20:01:20) 下一個
三 服刑期間

1988年夏天大學畢業,我被分到湖北省工會幹校工作。說是當老師,可是頭一年實習期不能上講台,隻能做些雜事。沒有了大學的喧鬧,我覺得更是孤獨。除了幾個年輕的同事在一起閑聊打發時間外,大多數時候還是無邊的寂寞。工作也不好好幹,對領導也不尊重,處處跟領導對著幹,特別是常常羞辱主管我們幹校的省工會副主席(想到這裏心裏非常後悔,求主饒恕!)。學校分配我到下麵工會去鍛煉,我也拒絕去。還做了一些說不出口的壞事。當時我還覺得我很正直、有良心,現在想起來我實在是一個罪人,根本不配說自己是個人,求主赦免!

我一心想著離開這個保守的地方,89年元旦的時候去了一趟海南,不僅沒有找到工作,還在路上被騙子騙了一回。最後驚慌失措的回來,好長時間心裏都沒有安靜下來。後來就無可奈何的呆下去了,經常躺在宿舍裏胡思亂想。有天晚上附近的省政府招待所失火把我驚醒,站在樓頂看了半夜,讓我興奮了好幾天。不安的靈魂終於等來了春夏之交的學潮,我把自己完全投入了進去。天天出去看遊行,了解事情進展。晚上回來聽境外電台,與朋友們激烈討論,認為共產黨就要垮台了,民主就要來了。

隨著學潮的發展,我也是越來越興奮,不僅出去參加遊行,還組織幹校的部分員工打著省工會的名義出去支持學生。跟著我們隊伍的人越來越多,我們的遊行隊伍在長江大橋上踏步行走,使大橋劇烈抖動,把大家嚇壞了,差點出事。接著有一輛車開過來,我們隊伍中的人抬起車來就要扔到江裏,我們好不容易才攔住他們,趕緊撤退。我還以真名寫了一個“狼的嚎叫”係列小字報,每天一篇,貼在中南財經大學,對當局進行批判、攻擊。寂寞的靈魂終於有了一個發泄的機會,我的整個精神處於極度亢奮之中。

六四之後,形勢急轉直下,學生們慢慢平靜下來。我也認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又陷入了沮喪狀態。沒有想到會進監獄,包括公安內部托人明確告訴我有危險時,我也不以為然。6月20日市局來人把我帶走,告訴我隻是找我了解一下情況,很快就回來了。我信以為真,連日用品都沒有帶,就跟他們走了。到了看守所,看到荷槍實彈的武警,經曆嚴密的搜身,聽到看守的嚴辭告誡,我的心裏慌了。一個姓蘇的老看守正告我,進了武漢市第一看守所,就別想出去,必須老實交待問題才有出路。

從此我開始了長達半年的看守所生活。開始的緊張過去後,就是漫長的等待。除了偶爾提審一次後,後來就很少離開看守所了。看守所的監室大概12平米,一半是一個大通鋪,四分之一是廁所,剩下的四分之一放生活和勞動用品,主要活動的地方就是鋪上。一個監號住4人,其他三人是刑事犯。進去的時候正是夏天,盡管唯一的窗戶開著,但是鐵門緊閉,風不能對流,熱得要命。我們24小時都是隻穿個短褲。在裏麵不準讀書、不準大聲說話、不準抽煙、不準遊戲,反正除了糊火柴盒以外什麽事都不準幹。刑事犯每天有半個小時放風,政治犯沒有放風時間。除了幹活外,犯人們能唱很多監號裏流傳下來的囚歌,有一些歌的詞曲都很優美,大多數很傷感。完成勞動任務後,我經常站在窗戶跟前看著外麵。我看著看守所後麵一個豬圈邊的一棵南瓜苗慢慢長大、開花、結果。後來轉到第二看守所,很想念那顆南瓜秧和快要成熟的南瓜。

聽刑事犯講到下麵看守所裏各種折磨犯人的事情,我一開始不相信。後來有因為在看守所打死人而送到我們監號的犯人時,我才相信。前後有兩個犯人因為在號子裏打死人送到我們號裏。他們講到用各種極端殘酷、難以描述的方法折磨犯人,而且都是管教幹部許可的。如果把人打死了,打死人的人照樣判死刑。警察、檢察官、法官也是以各種方法刑訊逼供、折磨犯人,很多人給我講了了他們的經曆。以前總認為司法機構不至於很黑暗,沒想到竟是這樣的,他們所做的比他們揭露的國民黨時期要殘酷得多。聽到這些事情,我很驚恐,不隻如何是好。好在我們這個看守所沒有這樣的事情,這才讓我鬆一口氣。

好不容易度過了難熬的半年時間,其間有很多刻骨銘心的事情就不在這裏一一詳述。總之日子難過,好不容易年底被判刑5年、剝奪政治權利三年、送進了湖北省第一勞改支隊。在看守所的半年使我不得不安分一些,因為我以前過於張狂、做事魯莽、心理浮躁。我現在相信這是主在對我進行打壓、建造,有主的愛和美意。這也使我知道社會的底層是多麽黑暗、多麽殘酷。

到了勞改隊相對自由一些,而且我們幾十個政治犯在一起,心理也有個依靠。我們剛去的時候對我們管理很嚴,勞動也很重,基本上最重的活都讓我們政治犯幹。我從小在農村勞動,倒沒有覺得有多難受,隻是一些學生吃了大虧。90年六四周年的時候,支隊找個借口把我送進了重管隊,有一段時間天天在大窯裏裝卸磚瓦。那裏麵溫度高達60多度,塑料鞋底都烤軟。其它犯人裝卸一趟後就出窯休息一會,我隻能在窯裏休息,揮汗如雨,有個幹部專門在窯門口守著不讓我出去。一般人早就病倒了,可是我居然平安度過,沒有任何虧損。神在那時就在保守我啊,隻是我不知道而已,感謝主!

頭幾年我們政治犯在塑料車間勞動,盡管有機器,但還是手工操作為主。塑料原料被高溫熔化,反複攪壓,再拉成塑料片。這個過程勞動強度很大,溫度很高。特別是釋放的氣體毒性很大,使人很難呼吸。隻要一開始生產,車間周圍的草木都會枯萎。雖然勞動量大,可是夥食很差,一日三頓每頓三兩米,菜裏沒有一滴油。在看守所時如果自己有錢還可以買吃的,在勞改隊有錢也不給買。上中班時要上到晚上十點,下午五點的三兩米早就消化完了,躺在床上餓得睡不著。這種半饑餓狀態似乎過了一兩年才習慣。感謝主我那時多年的胃病發作的還很少,真是奇跡啊。

頭幾年我們除了勞動外,就是沒完沒了的所謂學習、開會、走操。特別是每晚要學習毛澤東語錄、開批鬥會,把人弄得很緊張,似乎又回到了文化大革命。我們都是文化人,管理幹部們在學習討論時說不過我們,就不停的換主管幹部。平時就派刑事犯管我們,不跟你講道理,不服從就得挨打。我算是比較老實的,挨打比較少,有幾個難友有幾次被打得很重,讓我既難過又恐懼。特別是有個難友邵啟發因為患有嚴重精神病在學潮時寫了一封恐嚇信被判刑四年,在勞改隊就成了管理人員和其它犯人欺負、取樂的對象。我有次為他說情,他們反過來把我好好修理了一番,那種難受不知怎麽形容才好。

我們這些政治犯剛進去的時候,就學以前監獄裏共產黨的樣子大義凜然,與監獄當局對著幹,具體表現就是在思想上決不認罪,甚至有人連監規隊紀也不遵守,勞動也不好好幹。幹部說思想上你們可以保留,但是行動上必須遵紀守法。我們對著幹的結果就是挨打、受罰。我認為既然進來了,就得服從管理。有人認為我們不能服從共產黨。於是紛爭產生了,有一段時間我被難友當成叛徒,正好讓幹部利用我們的矛盾把我們分化。我看難友們的政治素質太差,有些人的人品也很差,根本不能團結奮鬥,靠這樣的人能搞民主嗎?我於是對六四也進行了反思和否定,把難友們氣壞了。現在想來,我當時除了幼稚外,對別人缺乏寬容、理解,一意孤行,傷害了大家的感情。求主饒恕我在這個期間犯的所有罪過! 好在朋友們後來大多都理解和原諒了我。那時我沒有信主,陷在罪中而不知道,真是苦啊!

我由於表現好減刑半年,93年12月19日滿刑釋放。這幾年的故事不是很簡單能說得清的,希望以後有時間好好整理一下,從信仰的角度對這段時間的經曆做個梳理和總結。四年半的刑期把我的傲氣完全打掉了,心理承受力大有長進,比以前要踏實多了,但是自卑和恐懼的情緒增加了,從一個極端到了另一個極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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