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普羅旺斯
(2004-12-29 20:4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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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上眼睛,想像一種你心目中秋天的顏色吧,是如落葉與成熟麥穗的金黃,還是天高雲淡的湛藍;是夾雜了幾分殘敗的深綠,還是染醉了霜林的楓紅?
是紅橙黃綠青藍紫中的哪一色,能描盡秋天的玉容;是唐宋明清的哪一個詩人,寫盡了秋天的美麗與哀愁?
身為中國人的我,從小讀熟了“秋風秋雨愁煞人”、“而盡識盡愁滋味,卻道天涼好個秋”、“滿地黃花堆砌、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的句子,一想到秋天,便滿目盡是蕭瑟,滿心全是蒼涼。恰好近幾周來,巴黎時時是冷風淒雨,想到<紅樓夢>裏的:已覺秋窗秋不盡,哪堪風雨助淒涼。傾倒之餘,更覺得心下一片惘然。
恰逢萬聖節的假期,便收拾起一隻背囊,向普羅旺斯直奔而去,傳說中,那裏帶著地中海式豐潤的天氣,塞尚的色彩、梵高的向日葵,整片田野中薰衣草的清香。。。。。。這一切,給了我無盡的想像,那裏,該是怎生一個色香味俱全的秋呢?
普羅旺斯的秋天,是用陽光普照、天色蔚藍來歡迎我的,我的第一站是馬塞,下了火車便急急除去圍巾外衣,簡直不能想像這是十月的天氣。
從巴黎坐火車到馬塞,我本來是有幾分不情願的,彼得梅爾曾在<重返普羅旺斯>中這樣描述這個城市“對許多人而言,這裏也許格調不高、在卡納比裏號上大吵大嚷的醉醺醺的水手們;船塢旁人聲鼎沸的酒吧;伊夫島中年代久遠、冰冷無情的監牢;天一擦黑,就令旅遊者戰戰兢兢的狹窄的後街。馬賽給人們的印象似乎是聲名狼藉、光怪陸離,或許還頗具危險性。”似乎每個在法國生活過的人,都曾聽說過馬塞的髒與亂。所以當我踏足這裏時,忍不住搖頭大歎:名不虛傳也。
法國街頭無處不見的梧桐在秋天大落其葉,夾著秋風秋雨,顯得街道髒不可言;法國人心愛的小狗們所心愛的WC便是街頭角落,所以街道其色其味都讓人難以暢懷。這些畢竟還不隻是馬塞所獨有,而滿街所見的建築,卻隻能讓我聯想到“破敗”這兩個字。多數房屋被陽光寒潮染得似灰似黃,顯得髒相;襯著隨處可見的街頭塗鴉,麵目模糊的招牌和霓虹燈,馬塞的市容便添了些猙獰。市場上不知是水手還是漁夫的人們著裝也頗怪,肥大的吊帶褲,搖搖擺擺的長袍,奇形怪狀的水手帽,乍看之下還以為是中世紀的海盜來了呢。再加上海邊漁市的腥氣被熱辣辣的陽光一蒸,讓人煩燥得幾乎忘記了這是清爽的秋季。
既來到了港口,便不能免俗地想到了坐船出海一遊,在市政廳(HOTEL DE
VILLE)地鐵站,便有為遊客準備的遊輪,帶你駛向迷人的地中海。船一離了港口,卻如換了人間一般;擁塞狹窄的城市化成了地平線,海水深遂的藍,夾著潮濕的海風撲麵而來,那藍色,幾乎濃得化不開,高爽的秋日藍天也被比了下去。波濤翻滾著,講著深海的神話;海上點點白帆,像是詩句中的停頓符,將難描難畫的美景,吟成了悠揚頓挫的歌謠。
伊夫島上的殘垣斷壁,不知記載的是哪一代的陳年舊事,往事中,是感歎,是眼淚?抑或是悲壯,是無奈。伏在甲板的般舷上,碧海藍天,白雲小島,讓人心中生疑,這是畫,是名信片,還是真真實實置身其間的風景?
歸航時已是黃昏,喧鬧的魚市已經收起了,近岸的海水平靜地輕晃著,反射著夕陽與城市的點點華燈,像一匹巨大的絲綢。正午的驕陽已然褪去,空氣清涼熨帖。遠處山上的聖母院隱隱綽綽,似乎傳來淼不可聞的鍾聲。
如一個上了些年紀的潑辣姑娘一般,安靜時的馬塞,帶著靜謐與嫵媚,似乎滿懷心事,又似乎渾不在意。 馬塞的現代意味畢竟太濃,要體驗普羅旺斯的氣息,還要往內陸去尋找。
塞尚的故鄉AIX-EN-PROVENCE是普羅旺斯的古都,在這個著名的大學城裏,青春洋溢的年輕人帶來了現代的活力。AIX還有個別稱,叫做“泉城”,難怪街頭到處都可見噴泉。這些噴泉各具形態,有的簡單,有的繁複,卻將這座小城點綴得靈動可愛。最具規模的,便是市中心PLACE
DU GENERAL DE GAULLE的那一座了,泉頂上是三位女神的石雕像,麵朝不同的方向,臉上的表情甜美而聖潔。
AIX本是古城,街市中,也是古意盎然,石鋪的小路曲折幽靜,一些僻靜處的小巷,伸直手臂,便可觸到兩邊的磚牆;古典優雅的街頭建築,帶著哥特式的風味,牆上的爬藤在秋天裏轉為紅色,在風中招展,倒讓人想起“曉來誰染霜林醉”的詩句。
街邊的小店中傳出薰衣草的清香;AIX特產的佳釀玫瑰紅葡萄酒,想來隻有配上夜光杯,斟來才不枉了;市場上各種新鮮奶酪的味道或讓人食指大動,或不禁要掩鼻皺眉避之則吉。這些都是普羅旺斯的特色,也隻有在這裏簡樸而緩慢的生活著,才能體會這番境界吧。
在主街道COURS MIRABEAU的附近,有一個小小的博物館,MUSEE
ARBAUD,為一個私人收藏家所建,集博物館與圖書館於一身。所藏不僅有18世紀的瓷器油畫,還有相當數量的珍版書籍。所收的瓷器雖繪製精美,且多數體積龐大,但比之我國細瓷青瓷的精致卻是差得遠了。而二樓一幅出自CARLE
VANLOO的LES TROIS
GRACES的炭筆畫,卻著實讓我驚豔,畫中的三個希臘女神,似乎正在田野中嬉戲說笑,神態天真自然,笑容中清雅帶著溫宛。看多了莊重儼然的女神像,這一副活潑清新,讓人留連難忘。這座博物館全是18世紀時的裝修,保存甚好;窗戶的欞格中嵌著一塊塊彩色玻璃,室內的色彩便暖昧溫柔起來;古舊櫥櫃上木雕的花紋依然美侖美煥,做工精巧的櫃鎖中還插著鑰匙,我的手指在精美的雕花上輕輕撫過,真不知當年這具櫥櫃,收藏過哪個伊人的華服美飾。
在城裏逛夠了,我往效外散步而去的時候,發現了一處非常可愛的院落,叫做SANTONS
FOUQUE,院中擺著泥燒的神像,人雕,器皿,房屋,還有栩栩如生的小動物:院門口一位紳士正彎腰脫帽,歡迎著客人;屋邊的籬下,一隻雞媽媽正帶著一群調皮的小雞們玩耍,雛黃的小雞有的在啄食,有的在打鬧,而雄雞卻在架上昂首挺胸而立,仿佛正要引頸而鳴呢;而簷下的一組人像,或背柴,或提籃,神態表情都是惟妙惟肖。
原來這是FOUQUE家族的泥像作坊,已有七十年的曆史了,這裏的泥像是先用陶土捏出形狀,燒製後再上色,所製泥像全屬手製,精美之極。進到這裏,仿佛進入了一個童話世界,那些小小泥像,像是吹一口氣便能活轉來。有一副大型的作品擺在玻璃櫥窗中,講的是耶酥出世的故事。裏麵的房屋院落都是仿古的造型,周圍家民穿得古時的衣服,燒飯劈柴,莫不活靈活現;小耶酥尚在繈袍中,聖母在旁邊帶笑而觀。作品中的一磚一瓦,其中人物的動作裝束,都是精巧細致。可惜這裏的每一個作品對我而言都太貴了,隻能大飽眼福而去。
普羅旺斯的另一座小城ARLES,是古羅馬的後裔,那裏還保存著古羅馬的建築群,最重要的是,ARLES還是凡高的故居之地,作為印象派的超級FANS,我當然不能錯過這座小城。
到達ARLES時已是下午,不巧的是剛好碰了一個陰天,這一下,隻覺天地陰鬱不堪,凡高筆下濃墨重彩的色澤是一點都看不到了。然而信步在街市中行走時,卻隨處可見HOTEL、CAFEE以凡高的名字命名。
ARLES依著羅訥河岸而建,城中的河壩雖已是不折不扣的古董,卻依然渾偉,整個大壩呈半圓形,雖然生滿綠苔,處處可見河水衝刷與風化的痕跡,而其穩健沉著的氣勢,讓人依稀可以想像當年的風采。ARLES這座小城的曆史,直可以追溯到公元前七世紀;在高盧時代,這裏更曾是法國最富庶的市鎮,有“the
little Rome of Gaul (高盧小羅馬)”之稱。但如今繁華都市的熱鬧已不再,隻能從城中保存的恢宏的競技場、巍峨的城堡中,遙想一翻當日的盛景。
城中街道房屋,終究是古舊了,石塊鋪就的街道走起來絆絆磕磕,不能與柏油路媲美;牆角破落、壁垣坍塌處甚多,昔日精雕細刻的浮雕朔像也多被風化得麵目全非。然而這滿麵滄桑之色,卻正是別有風情之處。在這個滿是中世紀風味的小鎮中穿街過巷,一時仿佛走進了時光遂道,若一轉角處,走來一個身披鎧甲手執長矛的古羅馬大將來,我也不會太驚奇的。
不知有多少畫家詩人曾傾倒於這座南方小城的藝術氛圍中,梵高、高更曾經在這裏留連創作,鬥牛愛好者畢加索更是在這裏得到無數靈感。今日,每年夏季這裏的國際攝影展更是吸引無數的遊客前來探幽。
在城中散步時,最吸引人注意的建築便是Les
Arènes,這座羅馬式競技場,雖經曆數個世紀的風雨洗禮,至今仍保存完好,尚可容納兩萬觀眾。從觀眾席上看下去,場中一片寧靜,不知是否還記得曾經的血戰奮博、觀眾席上震天的呐喊助威呢?曾經的那個金弋鐵馬、馳騁意氣的年代,有多少傳說故事,都是用鮮血和生命寫就的。
那些熱血沸騰的往事都已經煙消雲散了,如今的ARLES寧靜安詳,市中心的Place de la République
座落著市政廳,仿造巴黎凡爾塞宮的造型,卻更樸素古典;建築雖美,誰能想像地下也別有一翻乾坤呢,建於地下的Cryptoporticus du
Forum,陰暗嘲濕,卻美妙神秘。
在廣場附近的咖啡館點一杯清香的法國EXPRESS,在秋日靜謐的下午細細頎賞這座美麗的小城,隻覺心曠神怡。一座座小樓的窗邊簷下擺著盆盆花草,畢竟是秋天了,花草的色彩不再豔麗,卻依然為古城增添不少鮮活;小街邊,古舊的宅門和現代的小店平分秋色,居然看著也頗協調。隨處走進一處小院,隻見天井壁上昔日的浮雕還依昔可辯,牆角處還可以找出當日拴馬的樁栓,隻是現在馬匹已被轎車所代,再不能聽見嘶鳴踢踏之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