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前壯烈的大青山突圍戰 及德國記者希伯犧牲之經過 ZT
(2010-07-13 15:25: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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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前壯烈的大青山突圍戰
李學軍的博客
1941年的那個冬天,對於那些親身經曆過沂蒙山區反掃蕩的人們來說,是記憶中最為黑暗、最為寒冷的一個冬天。就在那個冬天裏,爆發了山東抗戰史上空前壯烈的一次戰鬥,幾百名戰鬥人員,掩護著數千名非戰鬥人員,在敵人的包圍圈裏,與萬餘名敵人進行了一場空前慘烈的殊死搏鬥,徹底粉碎了日寇企圖消滅我山東抗戰黨政軍領導機關的陰謀,這,就是氣壯山河的大青山突圍戰。
合圍
1941年11月,侵華日軍調集第17、第21、第32三個師團和第5、第6、第7、第10四個獨立混成旅團各一部以及偽軍共計53000餘人,由日軍侵華總司令田俊六坐陣臨沂督戰,第十二軍司令土橋一次郎中將親自指揮,分11路向我沂蒙山抗日根據地大舉進攻,發動了山東抗戰史上最為殘酷的一次“鐵壁合圍大掃蕩”,企圖一舉消滅我山東黨政軍領導中樞,摧毀處於戰略中心的我沂蒙抗日根據地。
在中共山東分局和八路軍第115師的領導下,抗日根據地軍民進行了英勇的反掃蕩鬥爭,與凶惡的敵人進行著嚴酷的較量。
11月29日,在根據地內與敵人周旋的我抗大一分校校部和五大隊從泰萊根據地返回,進駐大青山地區的費東縣胡家莊、大古台村一帶(今屬費縣馬頭崖鄉)。
大青山,位於蒙山主峰東麓,海拔686.2米,是費縣、沂南、蒙陰三縣交界的最高峰,山上蒼鬆翠柏,遮天蔽日,懸崖峭壁,灌木叢生,地勢險要。自抗日戰爭開始以來,這裏就成了八路軍沂蒙根據地的中心區。
就在這一天,115師、山東縱隊發起綠雲山、狼窩子戰鬥,沉重地打擊了敵人。當天夜間,惱羞成怒的敵人,迅速秘密抽調駐守岱崮、坦埠、桃墟、舊寨、垛莊、青駝寺和費縣、石嵐等地的日偽軍,共計約五千餘人,長途奔襲大青山地區,加上配合行動的土匪劉黑七部,敵之合圍兵力多達萬人。雖然我方的情報工作一向卓有成效,但是這一次我方卻沒能查覺敵人的這一行動。
11月30日淩晨,抗大一分校的學員們被東北山口上突然響起的急促的槍聲所驚醒,緊接著,五大隊軍事哨位上冒出了陣陣烽煙,那是報警告急的信號,日軍“三八”式步槍特有的“叭勾”“叭勾”的聲音也隨之傳來,大家的神經立即繃緊了,憑經驗知道與鬼子遭遇了,而且是大批的鬼子兵。馬上,校參謀處下達了命令: “緊急集合!準備戰鬥!”
駐守在北石門村的抗大一分校五大隊一中隊率先與敵人接上了火,一中隊長文金和立刻向五大隊長陳華堂報告,並組織力量盡力還擊,搶占製高點,遲滯著鬼子的進攻,為大部隊轉移贏得時間。
戰鬥一開始就打得十分緊迫。五大隊前哨連還沒趕到東北山口,有備而來的日軍就搶占了一號高地,前哨連絲毫沒有耽擱,立刻占領了隔山對峙的二號高地,密集的槍彈死死壓住偷襲的日軍。可是,西北山口上又響起了槍聲,這說明從垛莊出動的日軍趕到了。而校部西南方向的黑石峪,是土匪頑軍劉黑七師部所在地,那裏也接連升起紅紅綠綠的信號彈,顯然,他們也與日軍配合作戰了。
情況萬分緊急,前後不到一個小時,敵人就擺開了合圍的架勢。
周純全校長不愧是老紅軍出身,身經百戰,臨危不懼,沉著果斷地處理著最早出現的緊急情況。“全校緊急搶占大青山!向山東縱隊和115師發報告急!這裏出現大批鬼子,我們被包圍了,正組織突圍!”
幾路隊伍迅速且有秩序地移動著,由於敵眾我寡,堅守二號高地的前哨連犧牲慘重,被敵人奪去了陣地,敵人馬上用迫擊炮、擲彈筒、機關槍向正在轉移的隊伍射擊。這時人們剛剛到達兩山夾穀的幹沙河中一片開闊地,敵人的槍彈在密集的人群中如密雨般瘋狂地掃射著,許多人被擊中,鮮血染紅了沙灘。校部傳令向偏南方向奔跑,盡量減少敵火力下的橫向運動的傷亡,繼續向大青山前進。
突然,二號陣地上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手榴彈爆炸聲和喊殺聲,正在大逞淫威的敵人停止了射擊。原來,我五大隊前哨連為保衛全校通過,拚死打了一個反衝鋒,將陣地又奪了回來,保證了大部隊的側翼安全,隊伍飛快地通過了幹沙河。
大青山北邊的三號高地也十分重要,將決定著全校上千人能否順利突圍。五大隊陳華堂大隊長親自率隊在那兒堅守,戰鬥十分激烈,萬一他們頂不住,敵人就會一下子縮小包圍圈。關鍵時刻,周純全校長看清了周圍形勢,嚴厲地命令偵察參謀郝雲虹:“快去五大隊告訴陳華堂,要死守陣地!他要丟掉了陣地,叫他提著腦袋來見我!”
接到校長命令之後的陳華堂和政委李振邦堅定地對郝雲虹說:“堅決執行命令!請你回去告訴周校長,我們人在陣地在!”
此時,校部帶領大家隱蔽在大青山主峰下一條山凹裏,周純全、李培南等人在緊張地觀察戰況、部署作戰,形勢越來越嚴峻,在不遠處的大青山主峰東南山坡上,突然響起了九二式步兵炮的炮彈聲,這是一個不祥之兆,駐守臨沂的日軍主力部隊也出動了!
突然,在大青山主峰同二、三號高地夾縫山脊上,出現了一支隊形混亂的大隊伍,正在急速向我方靠近。為查明情況,周校長大聲命令“郝雲虹,快帶著警衛連迎上去。”
郝雲虹馬上帶警衛連迎了上去,雙方相距五百多米時,郝雲虹讓戰士們散開做好戰鬥準備,然後高喊著:“哪一部分?站住!過來一個人!”
對方大隊人馬停住了,跑過來一個人,等到近前,郝雲虹鬆了一口氣,原來是山東縱隊司令部的偵察參謀。他迎上去急切地問道:“你們怎麽到這兒來了?”偵察參謀急促地說:“主力部隊拔據點去了。山東分局、戰工會,115師機關,兩個文工團和一個警衛連,陳士榘參謀長指示統歸周校長指揮。”
很快,兩支隊伍會合在一起。此時,我方總共約有五千多人,都在大青山下陷入了敵人包圍圈裏,情況萬分危急。周純全的心裏頗時就像壓上了一塊大石頭!要知道,在這支突然冒出來的多達幾千人的山東黨政軍機關隊伍裏麵,除了那一個警衛連,其他全是沒有戰鬥力的機關、後勤、醫院、劇團等非武裝人員,掩護他們突出敵人包圍圈這副重擔,全部都壓在抗大一分校的身上了!而上千人的一分校,實際上有武器的,也隻有幾百人而已!
領導機關縱隊的到來,大大加重了一分校突圍的難度。戰後軍史專家們說,如果沒有這些機關人員的加入,抗大一分校的突圍戰鬥肯定不會那麽殘酷。
那麽,這支機關隊伍又是如何鑽到敵人的口袋裏麵的呢?時隔多年之後,當人們重新審視這一悲劇時,種種說法,莫衷一是。但從當事人親曆者的回憶中,還是不難看出一些端倪。
在11月29日115師和山東縱隊的前線指揮所決心攻打綠雲山、狼窩子之敵前,曾經兩次發電報向先期抵達大青山地區的抗大一分校了解情況,一分校也發回報告說:“此地沒有發現敵情。”的確,當時確實沒有敵人。狡猾的敵人是在29日的夜間,才突然秘密地向東蒙山區實施遠距離奔襲合圍的。
羅榮桓、朱瑞等領導人得知大青山安全時,下決心將師機關、直屬隊部分人員和山東分局、山縱機關以及戰工會等單位,由115師司令部五科科長袁仲賢率領,於黃昏後過臨(沂)蒙(陰)公路向大青山以北轉移,這樣,部隊可以輕裝上陣,準備戰鬥結束後,再分別到指定地點會合。這支龐大的機關隊伍連夜行軍,長途跋涉,拂曉前風塵仆仆地到達大青山東北一帶,殊不知,這竟是一次投奔羅網的死亡行軍!
解放後,當時任115師司令部隊列股長的周之同,深刻反思並與一些老同誌多方探討了這件事。他在一篇回憶文章裏寫道:“抗大一分校於11月29日到大古台地區,白天和夜晚兩次報告該地區未發現敵情,這在當時黨政軍的組織大都暫時地失去聯係“和領導”的情況下,敵情隨時千變萬化,是不足為怪的。這導致師首長 11月29日決心把部分機關往該方向轉移。但從羅政委向袁科長布置轉移的第一個宿營地點,以及指定的前指和轉移隊伍的會合地點是上、下石盆,可以看出當時機關是向東五彩山方向而沒有向大古台轉移的意圖。如果沒有機關人員湧人大青山,受到敵人合圍的抗大一分校完全可以機動轉移,肯定不會受到如此大的損失。
“最根本的原因是袁科長在接受陳參謀長對轉移隊伍的宿營地具體布置時,沒有把羅政委對轉移後的宿營原則‘背山麵路’的方案告訴陳參謀長,對陳的具體布置同羅政委的方案不一致,以為是陳和羅研究過的,也沒有向羅報告。按羅的方案是轉移隊伍過臨蒙公路後宿營,背靠西邊的山占領陣地,麵向東邊的臨蒙公路方向派出警戒。萬一發生敵情,前指可以較快地派部隊增援,機關警衛部隊可以及早占領陣地,也正巧是在敵人的包圍圈以外。當時把隊伍帶到山的西邊宿營,看起來好像是比較安全,卻恰巧進入敵人合圍抗大一分校的外圍以內。槍聲一響,許多單位未接到通知,便向西南方向跑去,越陷越深。這個情況,我是在1941年12月底,總結沂蒙山區反‘鐵壁合圍’作戰前,羅榮桓政委找袁科長談話時才知道的。”
破圍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周純全校長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責無旁貸地挑起了指揮突圍的重任。四點左右,一場驚天地、泣鬼神的突圍戰開始了。
當時劉黑七匪部盤踞的黑石峪,扼住了我軍向西南突圍的咽喉道路,西北山的日軍,正和他們聯成一線,占領了西蒙山的所有製高點。對我方構成直接威脅的是二號高地上的敵人,他們已經連續向我方三號高地發動了三次衝鋒,雖然都被打退了,但敵人還在組織力量進攻,一旦三號高地落到敵人手中,山凹裏隱蔽的這幾千名非武裝人員,就全部麵臨二三百米內俯射火力殺傷的危險,而在大青山主峰上,我方沒有任何防禦力量。
麵對嚴重的情況,周純全和政委李培南從容鎮定地做出了向西蒙山突圍的決定,具體部署是:由一分校五大隊的第二和第三中隊近300人,搶占李行溝南北高地等有利地形,阻止敵人合圍;由訓練部副部長閆捷三指揮兩個警衛連,負責打開突圍口,掩護全部人員向西蒙山方向突圍。
此時,五大隊來人向周校長報告說:“敵人向三號高地猛衝,我們傷亡很大,子彈都打光了,請求增援!”周校長命令道:“對你們大隊長說,現在校部正組織突圍,無力增援,三號高地要拚死守住,人與陣地共存亡!”
五大隊是軍事大隊,學員大都是來自115師和山東縱隊的連排幹部,多數是***員,有很好的軍政素質和豐富的戰鬥經驗。因而在行軍中總是擔任先鋒、後衛,宿營時住在離敵人最近的前沿,以警戒敵人保衛學校,這一。次,他們又擔負起了突圍戰鬥最沉重的任務。
五大隊的兩個中隊,不愧是一分校的中堅力量,他們以迅猛快捷的動作,很快就在通往西蒙山的李行溝、梧桐溝方向撕開兩道口子,並像兩道鋼釘死死固守在兩道溝口的高地上,拚死阻止敵人合攏包圍圈。
突圍隊伍剛跑到穀地沙灘上,二號高地上的敵人,中斷了向三號高地的衝鋒,轉移火力集中向突圍隊伍猛烈射擊。密集的隊形中,有許多戰友紛紛倒下,立刻也出現了冒著生命危險搶救傷員,前後奔跑的景象。在這千鈞一發的時刻,突然一陣急促而集中的手榴彈聲從二號高地傳來。原來,一中隊的英雄們對敵人實施了主動衝鋒。他們是在彈盡糧絕、傷亡很大的處境下,用自己最寶貴的鮮血和生命吸引敵人的火力,掩護同誌們突圍。
閆捷三率領的兩個警衛連以最快速度逼近敵人,一接近西山坡,就疏開成梯次隊形,迅速展開,向敵人實施了幾次猛烈的齊射。伴隨著突然發起的勇猛衝鋒,吹響了震撼敵膽的衝鋒號。就在這時,又一次出現了戰場奇跡,論地形,敵人居高臨下,論裝備,敵人占絕對優勢。但在我軍勇猛的衝擊下,敵人向兩翼潰散,突破口被撕開了。
幾千人的突圍隊伍,沿著英雄們用鮮血和生命殺開的血路,以排山倒海之勢呼嘯著湧了過去,越過一個幹涸的河穀,衝向西邊洋山(即今天費縣塔山)的叢林。
但是,突圍單位龐雜,建製被打亂了,非武裝人員又太多,要全部從這樣一條狹窄的山溝裏突圍出去,需要很長的時間,而急紅了眼的敵人又在不斷糾集兵力,拚命向突破口壓縮過來,企圖把包圍圈重新封上。
為了拯救這幾千名優秀的中華兒女,一分校的幾百名戰鬥人員,繼續堅守在各自的陣地上,以其劣勢的武器裝備,抗擊著武器裝備優良的敵軍,從淩晨打到下午,使敵人在數小時內不能合圍封口,為我方突圍人員贏得了寶貴的時間,譜寫了一曲可歌可泣的壯麗篇章。
二中隊指導員程克,帶領一個區隊約40人,堅守在李行溝東北的一個高地上達大半天之久,先後打退敵人多次進攻,子彈打光了,就用石頭砸,最後隻剩十幾個人,當他們撤退到李行溝村西的一個小院時,被迫上來的敵人團團包圍,窮凶極惡的敵人嚎叫著要“抓活的”。程克大吼一聲“同誌們!和鬼子拚了!”他看準一個日本兵,猛地衝上去抱住他,一口咬下了他的耳朵。日本兵疼得哇哇直叫。另外幾個日本兵,端起刺刀,狠命地朝程克背後刺來……人們後來發現,小院裏留下了 18位抗大勇士的遺體,其中8名勇士被綁在一起,已是屍、首分家。據當地一位掩護過我4位傷員的大娘說,那是在程克犧牲後,鬼子惱羞成怒,將剩餘的8名傷員綁在一起,用東洋刀砍掉了他們的頭顱。
與此同時,二中隊長邱則民和副中隊長湯世惠帶著另一個區隊,在658高地北側陣地上阻擊敵人,同樣憑借有利地形打退了日偽軍的多次進攻,為突圍的隊伍爭取了寶貴的時間。子彈沒有了,他們用手榴彈、石塊和敵人拚殺,當敵人蜂擁上來時,邱則民高喊著:“同誌們!寧死不當俘虜!我們為國捐軀的時候到了!”將機槍向大石頭上一摔,縱身跳下了懸崖,剩下的同誌也都砸碎了手中的武器,紛紛跳崖,壯烈犧牲。打掃戰場時人們發現,隻有腿負重傷的區隊長溫攸興一人在戰友的屍堆裏幸存下來。
抗大一分校為了掩護大批黨政機關非戰鬥人員的突圍,付出了巨大的代價,事後統計,全校人員在這次戰鬥中犧牲的有297人,其中學員160多人,另外還有 300餘人負傷,特別是五大隊二中隊的犧牲尤為慘重。
中午過後,被合圍的大部分機關人員,在槍林彈雨之中,在我方警衛部隊掩護下,衝上了洋山的叢林,終於跳出了敵人的大包圍圈,進入安全地帶。事實證明,周純全校長最後選擇的突圍方向是正確的。
盡管抗大一分校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但是由於敵眾我寡,麵對這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山東抗日領導機關還是遭受了重大損失,總計我方有近千人犧牲。山東省戰工會副主任兼秘書長陳明、115師敵工部部長王立人、保衛科長李紹賢、國際友人漢斯·希伯、抗大一分校二大隊政委劉惠東、蒙山支隊政委劉濤等許多優秀幹部壯烈犧牲。山東分局秘書主任穀牧、組織部長李林等身負重傷,藏在沂蒙山的山溝之中,經老區人民精心保護調養,後來得以重返部隊。山東知名左派抗戰人士李澄之在突圍中不幸被俘,押至日本,受盡磨難,1943年春才回到解放區。許多被俘人員後來被轉運到東北煤礦或者日本國內做勞工,受盡磨難摧殘,幾無生還。
應該說,大青山戰鬥是山東抗戰史和115師戰史上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也是英勇的山東抗戰軍民表現最頑強最勇敢的一次戰鬥,在極其不利的情況下,抗大一分校以高度的自我犧牲精神和英勇頑強的戰鬥作風,硬是在敵人的“鐵壁合圍”中撕開了一條生路,成功地保衛了山東抗戰的黨政軍領導機關,保留了東山再起的熊熊火種,這不能不說是一個軍事史上的奇跡。大青山突圍勝利後的第二天,中共山東分局書記朱瑞這樣評說:“一場壯烈的拚殺,換取了轉危為安的空前勝利……這是了不起的勝利,是抗大學員立下的有獨特意義的戰功!”
1997年11月30日,中共臨沂市委、臨沂市人民政府和中共費縣縣委、費縣人民政府在大青山的西北:公路東側的李行溝建立了“大青山勝利突圍紀念碑”,並建碑亭一座。碑高19.41米,正麵鐫刻“大青山勝利突圍紀念碑”,碑陰碑文記載著大青山勝利突圍戰戰鬥的經過,以供後人瞻仰和憑吊。
2000年6月,曾經當過國務院副總理、全國政協副主席的穀牧同誌再次來到他負過傷流過血的沂蒙山區,在臨沂市委書記、費縣縣委書記陪同下,專程重訪大青山舊戰場,拜謁大青山突圍戰紀念碑。緬懷犧牲的戰友,視察如今的新變化,感慨萬千,他喃喃念出早年寫下的兩句題詞:“常憶沙場共征戰,喜看舊地發新葩。”
一場慘烈的突圍戰打響了,走在隊伍裏的女孩子們都震驚了。雖然她們懷著滿腔熱血加入到抗日救國的隊伍裏,但由於性別特點的原故,她們很少有上前線打仗的機會,大多安排在機關後勤部門工作,有的當演員,有的當衛生員,有的當政治宣傳員,有的當報社編輯。因此,她們的戰鬥經驗都是間接的。這場戰鬥,對於她們來說,是一場噩夢,是一次生與死的關口,也是一段特殊的人生經曆。她們可以淡忘所有的事,唯獨忘不了大青山。
馬楠負傷後被俘,她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了一刀卻沒死成。
“叭叭叭”,子彈從四麵八方雨點般打了過來,龐大的機關隊伍置於狹窄的山坳裏,敵人在大大小小9個山頭架起了9挺機槍,這時的情景就好比,機關後勤人員都掉進一個遊泳池裏,敵人把池裏的人當成活動靶子。機槍從四麵八方掃射過來,每打死1個人,池子裏就會冒出一個血泡。
夜行軍時,馬楠本來是跟辛銳走在一起的,槍聲一響,隊伍就亂了,大家紛紛往山上衝。突然,馬楠覺得有人狠推了她一把,她不知道自己中彈了,隻是本能地往前跑。她覺得穿著棉襖棉褲跑邁不開步,跑不動,幹脆把棉褲脫了,穿著單褲跑。跑在馬楠前麵的是分局宣傳部的黨小組長李後,馬楠覺得自己的兩條腿越來越軟,她不知道是流血多的緣故,本能地喊了一聲李後。李後一回頭,見是馬楠,立刻伸出手來拉著她一起跑。
馬楠越跑越沉,身體直往下墜,李後急得說:“快走快走啊!”但馬楠不但不往前跑了,還跪了下來。她的胳膊按著地想要撐起來時,才發覺胳膊自動彎回去了,已經斷了,還有血。這時,敵人就要追上來了。馬楠看到德國記者西伯,他太胖,跑不動,又不會騎馬,就那麽笨拙地騎在馬上,一個警衛員幫他牽著馬。馬楠“哎呀”了一聲,替西伯著急:“糟了,一個外國人,挺顯眼的,高高地騎在馬上,語言又不通,也沒化裝,這回肯定跑不脫了。”
李後費力地拉著馬楠跑,但是她實在跑不動了,她想到了放棄。她對李後說:“你走吧,逃跑一個是一個,不要兩個人都給抓住了。”李後還是死死地拉著馬楠,帶著她跑,馬楠堅定地說:“你還是走吧!我實在跑不動了。”
就在這時,馬楠看到西伯被打中一槍。馬楠毅然甩開李後,自己找地方藏身。她到處藏,最後藏到老百姓的一個籬笆草房裏,馬楠一頭鑽進去,她自以為藏得很保險,結果沒有躲過去。漢奸隊第一次跑過這個草屋時,看到裏麵沒人本想過去。可有個漢奸提議再搜搜,就又回來搜。漢奸們從草堆裏把馬楠扒了出來。“啊,這裏真還藏著一個呢。”把馬楠刨出來後,他們都呆了,這原來是個漂亮的女人。馬楠聽出他們是平度口音,就說服他們:“哎呀,咱們都是中國人,何必對中國人這樣呢?我知道你們也是家庭有困難,才走這條路的,要不然誰願意當漢奸對吧?”幾個漢奸聽到漂亮女人給他們上政治課,都笑了。馬楠一看這樣不行,換了一種方式:“這樣吧,我還有點北海票,你們拿去吧。大家都是中國人,應該相互幫助。”漢奸們需要錢,商量了一下,他們拿著錢走了。
馬楠趕緊換地方,她跑到附近有個大祠堂的地方,旁邊有個大坑,坑裏有水,她不顧一切地跳到水裏去。她把身體浸到水底,隻把腦袋露出來,時不時地換換氣兒,原以為能躲過去呢,結果還是被敵人發現了,他們大喊著包圍了水坑,馬楠不得已被俘了。
馬楠被押往漢奸的一個據點。那時滿地都是死人,滿地的文件到處飛,她心裏難過極了。到了據點,敵人一看馬楠負了傷,心想這個女八路跑不了啦,也就沒捆綁她。馬楠流了很多血,渴得厲害,她對漢奸說:“我想到廚房喝水。”漢奸同意了,叮囑她:“不要喝多啊,你現在有傷,血稀了就要死人的。”馬楠想,我正好想死。她進到廚房,一看有把刀,想都不想,拿起來就往自己的脖子上砍,跟過來的漢奸立刻把馬楠撲倒。
馬楠往自己的脖子上砍了一刀,流了很多血,卻沒死成。漢奸們罵罵咧咧地給她包紮了一下,把她扔到一個草堆裏了。晚上,一個漢奸一個日本人一個日本翻譯開始審訊馬楠。
“你是幹什麽的?”
“我是服裝廠的工人。”
“你姓什麽?”
“我姓杜。”
“叫杜什麽?”
“杜素貞。我是做服裝的,因為我們河南鬧饑荒,大家都沒有吃的,反正哪個地方有飯吃就到哪個地方去,聽說這裏有工廠,我就來了。”
“這個工廠的商品是什麽?”
“商品?我不知道,我們不賣商品。”
由於是臨時編謊,馬楠在這個環節上露餡了。
“哈哈,你是工人,你懂得什麽商品啊?你是八路軍的幹部吧?”
審訊的人都坐在草堆裏頭,他們與馬楠之間隔著一排磚。馬楠豁出去了,拿起磚就想砸他們,“哈哈哈,還想拿磚砸我們啊?”鬼子和漢奸都笑起來,原來那些磚都被他們用繩子串起來了,拿不動。
晚上,來了個小衛生員。馬楠不知道她的名字,隻知道她叫小付,16歲。她背著個衛生包,上麵有十字。馬楠冷冷地問:“你是哪的?”小姑娘偷偷地告訴馬楠: “我也是被抓來的。”“那他們怎麽不關你?”馬楠不信任她。“他們說有人受傷,叫我幫著治傷。”
馬楠拒絕道:“我不治,你不要給我治!”
小衛生員就說:“你治吧,咱們還要想辦法逃出去。我要能跑出去,我一定給你送信。”
一連三天,小付都來給馬楠抹藥水,她始終沒有暴露馬楠的身份。
敵人要把馬楠帶走了。她的手有傷不能帶手銬,敵人就把她的一隻手和一隻腳銬在一起,越銬越緊,手銬的齒輪深深陷進肉裏。敵人把馬楠先帶到一個小屋裏等著,那時外邊擺著一個擔架,顯然是為她準備的。馬楠環視周圍,發現屋裏的窗台上放著兩顆手榴彈,她假裝沒在意。敵人低頭穿行軍鞋,就在他們係鞋帶的工夫,馬楠已經把手榴彈夠到手裏了。
“我不能跟你們走,誰要是過來,我就拉響手榴彈。”馬楠厲聲地說。
敵人被嚇了一跳。可惜的是,馬楠受傷的手抓住了手榴彈,那隻好手卻帶著手銬,怎麽弄,手榴彈的線也拉不出來。這時,緩過神來的敵人一下子都撲過來。
“哎呀,你還想炸死我們啊?你想當英雄啊?”漢奸們又好笑又好氣。
“我是中國人!我不能跟你們去日本人那裏。”馬楠頑強地掙脫著,但無濟於事。她被綁在擔架上,敵人就像抬牲畜一樣,把她抬到臨沂城,丟進憲兵隊。
臨沂城的憲兵隊已經關了許多人,大多是地方上婦女會的人,她們都是老百姓裝束。一看到馬楠,她們都圍過來安慰馬楠:“哎呀你也來了,別緊張,咱們想想辦法,準備跑吧!”馬楠跟這些姐妹們在一個大炕上睡了兩天後,敵人把她單獨提走了,先是坐火車,又坐公共汽車,她被敵人當作要犯帶到濟南,投進了監獄。這一年,馬楠21歲,剛出生兩個多月的女兒就寄養在東辛莊於大娘家的地窖裏。
劉奇跑著跑著,前麵的路都被烈士遺體蓋住了。
19歲的劉奇在山東縱隊工作一段時間後,調入抗大一分校女生隊學習。她跟著隊伍到了東蒙山的大古台。這天拂曉,遠處來了部隊,老百姓高興地喊:“八路軍來了,八路來了!”其實是日本鬼子從東邊來了。
山東五大機關一下子被包圍在9挺機槍的火力之下。9挺機槍從東到東北包圍了半麵,劉奇恰好就在包圍圈裏。她一抬頭,看到穿黃衣服的鬼子兵和穿黑衣服的漢奸狂叫:“捉活的!捉活的!”機關人員紛紛往西南方向跑。劉奇也沿著溝底跑。她的周圍都是騾馬,馱著報社的一些東西。有的騾馬驚散之後,馱在上麵的箱子甩到溝裏。劉奇跑著跑著,看到女生班的王秀英突然倒下了,劉奇立刻把她扶起來,問:“王秀英,你怎麽了?”
“你看我胸前流血了,我中了一槍,我不行了。”王秀英吃力地說。
“我架著你走吧!”劉奇架著王秀英要走。
“不行不行,把我放下你快跑吧。”王秀英放棄了奔跑,犧牲了。
劉奇繼續往前走,碰到她的同學麻文軒倒下了,烈士的女兒劉曾藹倒下了,還有楊明的左耳打穿了,脖子流了好多的血。她跑啊跑啊,跑著跑著路麵看不到了,全是烈士的遺體,把溝都蓋滿了。
劉奇仍然彎著腰向前跑,前邊不遠處持槍臥著一位軍事隊的同學,他正在持槍打阻擊,看到她還在跑,便著急地罵道:“該死的東西,你快臥倒。”
劉奇臥倒了,她往前爬了兩步來到他的身邊,生氣地問:“同誌,你為什麽罵我?”
“你一點軍事常識都沒有,敵人射擊時你要臥倒,他換彈梭子時你再跑。”軍事隊的男生說。
劉奇好像懂了,站起來剛要跑,男生又吼她:“跑什麽?也不看看方向,不要往西南方向跑了,你沒看到屍體把路都蓋住了嗎?你應向西北方向翻一道山梁向西蒙山突圍。”
“可西北山梁容易暴露,離鬼子機槍手很近。”劉奇害怕地說。
“你上西北翻大梁,不要害怕,大蓋槍不容易打到你,溝內才是敵人9挺機槍掃射的,它們的方向是打溝筒子,不打大梁。”
劉奇一口氣翻過山的大梁,前邊是一條小河,她砸開薄冰喝了兩缸子水,才覺得有力氣了。過河後,她看到很多傷員,還有瘸腿的騾子。她跟著大夥一起往西蒙山上爬,到了山頂,她坐下來喝開水,這時劉禦正帶著抗大醫務人員營救傷員呢。山溝裏抬來一副擔架,劉奇一看,擔架上的人是辛銳,辛銳臉色黃黃地,她問劉奇: “你看到陳明了沒有?”
“沒看到。你怎麽了?”劉奇關切地問辛銳。
“我的右膝關節炸傷了,骨頭都沒有了,我已經懷孕三個月,現在他們準備把我抬到山洞裏去藏起來。”辛銳焦慮地說。
“那你趕快去吧。”劉奇催促道。
劉奇往北邊的小山上爬,遇上了女生隊的指導員洛林和張達隊長。張達正在流眼淚。劉奇問洛林:“指導員,大隊長為什麽哭啊?”
“他愛人犧牲了。”
張達抹去眼淚看看劉奇,關切地說:“你正在發\'瘧疾\',快跟著醫務所走吧!”
劉奇發“瘧疾”有一個多月了。每天一次,行軍時直發抖,發抖過後就發熱,發熱以後就劇烈地疼痛。但她照樣行軍,從未掉過隊。
劉奇來到望海樓的山下休息時,她的棉襖被汗水濕透了,一擰棉襖袖子就往下滴水。夜間,劉奇挨個找小房子休息,老百姓們也都跑沒人了,劉奇鑽進一間小房子裏,摸著黑問:“裏麵有人麽?”
“劉奇!劉奇!”小黑屋裏有個男同誌喊道。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呢?”劉奇問。
“我是王勇啊。”男同誌虛弱地說。
“哎呀,王勇同誌你怎麽了?”劉奇驚叫著。
“我腹部負傷,腸子流出來了,能幫我搞點火來嗎?我想抽煙。”
“哎呀,你要我上哪兒去搞火啊?”
“老百姓鍋底下還有火。”
劉奇跑到老百姓的飯屋,從鍋底下弄了點火,著急忙慌地過來給王勇點上火:“你平臥行不行?”
“我不能平臥,隻能坐臥。”王勇開始抽煙。他說:“劉奇,請你幫我給家裏父母寫個信好嗎?我家是青州縣××村人,你告訴我父母,就說我在外很好就行了。”
劉奇幫王勇寫好信後,就另找一個地方休息去了。第二天一早,劉奇到小房間去看王勇,沒人了。她問醫生:“王勇同誌傷情怎樣了?他到哪去了?”醫生低沉地說:“他昨夜已經犧牲了,我們剛把他埋在後邊的山坡上,你是她什麽人呢?”
“我是他的戰友,一起到抗大的同學。”劉奇難過地說。
敵人退了,劉奇到山下組織老百姓掩埋屍體。放眼一看,山下都是書籍和烈士的遺體,犧牲的大部分都是幹部隊的學員。抗大學員每人都有一個書包,裏麵裝著中共黨史記、布爾什維克黨史之類的書,現在散得到處都是,劉奇默默撿了一本放在自己口袋裏。
劉奇想找到那位救過他的阻擊手,但是一直沒找到,想必早就犧牲了。
姊妹劇團張杞和倪振華被俘。
倪振華和張杞這兩個姑娘跟著機關跑了一夜的路,本來就累得走不動了。戰鬥打響後,她們跟著甄磊往鬆林裏跑。可是她們穿著棉襖棉褲,拉不開步子,真急死人,她們索性脫下棉褲,穿著單褲跑。辛銳負傷後,姊妹劇團被打散了,敵人的火力把兩個姑娘壓得抬不起頭來,她們實在跑不動了,就近躲到大石頭底下。隻見日本鬼子在機槍的掩護下衝了過來,一個穿大皮靴的鬼子,照著張杞的額頭就是一腳,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倪振華也被另一個鬼子用大皮靴踢了出來。
姊妹劇團兩個專門演小媳婦洋太太的女孩被俘了。
衛生員李琳背著藥水瓶突圍出去。
第一聲槍響時,衛生員李琳正給周校長點眼藥水。周校長一說“撤”,李琳就開始跑,她的個頭矮小,又背著許多藥瓶、藥水,跑不快也跑不動,周校長的警衛員見狀,提拉著她一起跑。
山裏麵到處都有機槍響。敵人約好了似的,這個山頭機槍響時,另一個山頭不響,等人往不響的山頭跑時,它又響了,讓跑的人沒有喘息機會。李琳參軍後,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沒有實戰經驗,聽到機槍一響,她站起來就跑,後邊的人急得直喊:“小李,不要跑。”她還是要跑,她不懂為什麽要趴下。後來機槍不響了,她也趴下了,等槍一響又爬起來拚命跑,在她身後的人都急死了,她還回頭找:“山那麽大,是誰在喊我啊?”
李琳害怕身後背著的藥瓶子打碎了,不時地用手摸摸,所以跑得很慢。戰爭時期,能弄到一瓶紅藥水多困難啊,所以她一瓶也舍不得丟掉。當她終於爬到一個高坡時,往後一看嚇了她一跳:十幾個女孩被俘了,鬼子和漢奸用繃帶把她們的手串起來,押著往梯田裏走呢。
李琳來不及看清楚她們是抗大女生隊的還是地方的婦女,隻能往前跑了。跑到一個水坑前時,她身子往前探了探,想弄清有多深,跳下去會不會把藥品搞壞。這時,後邊不知什麽人,推了她一把,她栽了個狗啃泥。等清醒過來後,她伸手摸摸,藥瓶子一個沒碎。她的身下是一大汪水,把她的衣服浸濕了。這時,校部的邵麗和一個挑夫跑到她前麵,山上有人喊:“你們不要跑,機槍響著呢!”她們卻聽不見似的跑,結果挑夫中彈了。
邵麗嚇得直哭。李琳拉著她往一個寬闊的平原地帶跑,她們發現有人刻意放了一些石頭做路標,就知道是校部的人幹的。她們沿著路標前行,終於穿過一條沒有水的幹河,看到了抗大的隊伍。
李琳大口喘著氣,她想幸虧自己個子矮,跑得快,才沒被機槍打中。這時,她發現文化教員的腿不對勁兒,便問:“你的腿怎麽濕了?咱們剛才過河時沒有水啊?” 劉教員說:“是嗎?我都忘了!”李琳說:“我給你打開看看吧!”裹腿繃帶一解開,李琳驚叫:“呀,你掛彩了!還好,沒傷到筋骨,趕快包紮吧!”
劉教員跑了好幾裏路都過來了,一發現掛彩了,馬上就跑不動了。
打掃戰場的同誌以為劉峰宜犧牲了。
劉峰宜醒過來時,耳邊全是槍聲和人的呼喊聲,就像在大崮山跟日軍拚刺刀時一樣激烈。她想,這個時候如果站起來跑,非叫敵人打死不可。打死無所謂,千萬別當俘虜。想到這兒,她就把背包往頭上一蓋,把手榴彈的環拉出來放在手上,做好準備,如果敵人來就打死自己,打不死的話就拉手榴彈炸死自己,絕不當俘虜。
劉峰宜藏身的溝底也就是半人高的一塊石頭,站起身就能暴露,離路邊才幾十米遠,奇怪的是,子彈飛來打去,她竟然沒負傷,敵人跑來跑去,也沒發現她。她昏昏沉沉地躺在那兒,終於槍不響了,她更擔心鬼子來捉活的。又過了不知多長時間,開始有人來打掃戰場了。她的身旁就有一個犧牲的,她聽到有人說就近埋吧!那些人抬那個犧牲的同誌的屍體時,看到劉峰宜也躺在溝裏,就說:“哎,這裏還有一個,幹脆一塊埋了吧!”
劉峰宜趕緊把臉上的背包拿開,與此同時差一點把手裏的手榴彈弦拉開。那幾人見狀忙說:“哎,別拉別拉!是自己人。”其中一人衝上來就拿走了手榴彈。劉峰宜坐起身,但雙腿怎麽也站不住,還是打掃戰場的同誌幫忙才把她扶起來。
那個犧牲的同誌就埋在了劉峰宜躺著的地方。
站起來後,劉峰宜看看來人,有穿便衣的,有穿軍裝的,更多的是老百姓,沒有一個認識的。她急切地尋找熟悉的麵孔,終於,在人群中,她看到了一個女生班的人,兩人激動地抱到了一起,劉峰宜直想哭。那女生說你餓了吧?她拿出幾片高粱餅子讓劉峰宜吃,兩天兩夜沒吃食物了,劉峰宜狼吞虎咽地把餅子吃進肚裏的同時,隻覺得嘴唇特別幹裂,真想喝口水啊!她四處找水,卻發現溝裏已經沒有一點水是幹淨的,全都是血紅血紅的水,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
這天晚上,劉峰宜跟著打掃戰場的人一塊走。因為四周仍是鬼子,這些同誌準備突圍出去。劉峰宜心裏踏實多了,隻要跟同誌在一起,上哪裏都行。大夥兒不敢走溝底,因為敵人已經注意到溝裏;而山上也爬不上去,因為山頂上也有敵人。大夥決定從半山腰走。帶路的是個放羊人,就是他帶著八路軍到這兒打掃戰場的。放羊人知道一條通往山外的小路,大家就跟著他走,走著走著,不知從哪兒突然傳來一陣槍響,槍響以後劉峰宜就覺著腿上火辣辣的,她一跟頭栽下山去了。
劉峰宜屁股朝上,頭朝下掛在了一棵不大的荊軻樹上,她的兩隻手窩在前胸動彈不了。掛住以後,她自己不能動了,就聽到上麵有個同誌問:“喂,你死了沒有?” 另一個男同誌試探著說:“好像沒死吧?怎麽聽到有哼哼聲呢?”劉峰宜因為身體倒立,加上受了傷,這會兒光會哼哼,不懂得喊了。這時,有個男同誌說:“我下去看看吧。”他就用裹腿布拴著下來了,他找到了倒掛在荊軻樹上的劉峰宜,問,“哎,你死了沒有?”
“沒有沒有。”劉峰宜這會兒知道說話了。
那男同誌就讓上邊的同誌把係成長繩的裹腿布甩下來。因為劉峰宜的頭朝下,他就捆住她的腿。劉峰宜疼得直喊:“這不行,不能提啊!”
“那我捆哪兒?”
“捆我的胳膊吧!”劉峰宜覺得那樣會舒服些。
男同誌就把劉峰宜的胳膊捆上,她又喊:“不行啊,我手腕子很疼。”
“疼也沒法兒啊!”說著,他打手勢讓上麵的人把劉峰宜往上提。
劉峰宜被提上來,滿手都是血。她隻穿了個棉衣,裏麵連個襯衣都沒有。她的手臂全都紮破了,手腕從此殘廢了。
那個救劉峰宜上來的男同誌催促道:“快走吧!”
“哎呀,怎麽我走不動啊?我這腿怎麽好像沒有了似的?”劉峰宜說。
“你怎麽走不動呢?你怎麽沒有腿啊?你兩條腿都有啊!”那男同誌奇怪地問。
“腿不行了,抬不動啊!”劉峰宜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挨了一槍。
那男同誌過來一摸,說:“喲,你的腿斷了。”說完,他把劉峰宜的棉褲撕開,拿出紗布繃帶給她纏上,這時劉峰宜還有點羞澀,因為棉褲裏隻有一條短褲,連條長襯褲都沒穿。男同誌好像沒意識到這點,他說:“你不能走,我背你走吧!”說著,就把劉峰宜背到身上了。
劉峰宜開始覺得腿疼了。另一個男同誌就在後麵托著她的腿。後邊這個人嫌背著劉峰宜的高個子走得快,他抱怨說:“範維文,你慢點行不行啊?你兩條長腿走得快,我能跟得上嗎?”
於是,劉峰宜有個印象,背著她的人叫範維文。下山以後,她被送到收容隊的醫務人員那兒,救她的這些人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