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我遵旨擬好了林啟正與江心遙的夫妻財產約定協議,心想,錢太多了也有壞處,不知他們倆人在簽這個協議時,心裏是何感受?再一轉念,也許如他們倆人,富到一定的份上,已經不會打對方家產的主意了,約定清楚反而少了糾葛。
想起我以住代理的一些平常人家的離婚案件,離婚時,連煤氣灶歸誰都要爭執半天。所以有錢的人才能有格調,這是必然的。
我撥通林啟正的手機,響了兩聲後,他掛斷了。怎麽回事?在開會?還是在……談戀愛?
過了五分鍾,他打了過來。“對不起,剛才有事在和別人談。”
“我把協議擬好了,請問是打印好送過來給您看?還是發到您的郵箱?”
“你在哪裏?”
“我在所裏。”
“我正好在這邊,我到你辦公室來。”他把電話掛了。
我驚詫中。然後回過神來,立馬奔去向鄭主任匯報:“鄭主任,鄭主任,林啟正要到我們所裏來。”
鄭主任“噌”地站起來:“什麽時候?”
“現在!馬上!”
“什麽事情?”
“沒什麽事啊!我有個合同要送他過目,他說正好在附近,就到我辦公室來。”
鄭主任加快腳步走出門去,對著大夥發出指令:“各位先生們、小姐們,致林公司的林啟正副總裁馬上要到我們所裏視察,大家趕快整理一下內務,到門口迎接!快點,快點!”
真是“一石激起千層浪”,隻聽見整個辦公室發出各種各樣的驚叫聲:“怎麽辦怎麽辦,我今天穿成這樣?”“是啊,我兩天沒洗頭了。”“小張,借你的眉筆給我用一下,還有你的口紅!”“不行,我還得先用呢,來不及了。”
見小姑娘們都在忙著照鏡子,鄭主任急了,大喊:“別急著化妝,別急著化妝,先把你們的桌上地上收拾幹淨點,然後到門口集合!”可是完全沒人理會他的話。
正當所內一片混亂之際,林啟正突然出現在了門口。
這真是戲劇化的一幕,就像周星馳某部電影中的場景,驟然間所有的聲音安靜下來,所有的動作停止下來,所有人的目光投到了他的身上。隻見他穿著一件藏藍色的細格襯衫,黑色的棉質長褲,手裏握著車鑰匙和一個小紙袋,頭發似乎比昨天剪短些許,格外有型。我幾乎能聽到在場每個女人在心裏低呼:“帥啊!”
他有些被這個陣勢嚇到了,環顧了一下四周,轉頭問我:“發生什麽事了?”
沒等我接口,鄭主任馬上迎上去:“沒事沒事,林總大駕光臨,我們正準備迎接,沒想到你這麽快就來了。來來來,到會議室坐,我們馬上向您匯報工作。”
“我隻是來看一份合同,不用匯報什麽工作。”他擺手拒絕,然後對我說:“你的辦公室在哪裏?”
“在這裏。”我指指身後,他便向我辦公室走去。鄭主任忙說:“林總,還是去會議室吧,要麽去我的辦公室,條件好一些,鄒律師這裏太擠了。”
林啟正沒有理會他,走進了我的辦公室。鄭主任跟在他身後也走了進去。林啟正回身看見他,便說:“鄭主任,您去忙,我和鄒律師商量一下就行了。”
“那好那好,你慢慢談,中午在這裏吃頓便飯。”
“不用,我馬上就要走。”
鄭主任識趣地退了出來,走到我身邊,悄聲說:“小鄒,中午無論如何留他下來吃飯。”
我點點頭。
我走進門,見他站在房子的中央,我忙說:“林總,請坐。”
“我坐哪裏?”他回身問我。
我一看,確實是無處可坐,沙發上扔著報紙和雜誌,辦公桌前麵的椅子上堆著過兩天開庭要用的案卷。我趕緊走過去把沙發上的東西移開,忽然發現我的拖鞋甩在了沙發旁,順勢將它們踢到了沙發下。然後回身對他說:“您請坐,不好意思,不知道你要來。”
他這才坐在了沙發上。我走到飲水機旁,準備給他泡茶,他製止道:“白水就可以了。”
“白水,是熱的?還是冷的?”我問。
“冷的。”
“你還在咳嗽,最好別喝冷的,喝點溫開水吧。”我說。
他楞了一下,點頭表示同意。
我用一次性紙杯接了一杯純淨水放在他麵前,又將協議書遞給了他。
他很認真地接過協議書開始閱讀。而我,在考慮我該坐在哪裏?我的辦公室隻有一張長沙發,被他坐了,辦公桌前的凳子可以坐,但是上麵堆了十幾本案卷,移動起來動靜很大,坐回到我辦公桌後的椅子上,又似乎不太合適。所以我站在他旁邊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他抬頭看看我,又看看門口方向,對我說:“能不能麻煩你把門關一下?”
我一轉頭,見那些小姑娘正在門口探頭探腦,擠眉弄眼。我走過去,小姑娘們對我猛擺手,用唇語說:“別關別關!”我笑著對她們小聲說了一句:“別發神經!”把門虛掩上了。
林啟正見我走過來,把身子住旁邊移了一點,示意我坐在他旁邊。
我猶豫了一秒種,坐了過去。他把協議書往我這邊稍微移了一點,開始與我討論一些條文上的表述。他的身上隱隱有咖啡和香煙混合的味道,我不由自主貪婪地聞了幾口。
很快,我們就一些細節上的修改達成一致,他說:“你修改一下,輸四份給我帶走,就可以了。”
我答應著準備起身,他喊住我:“等一下,心遙有一樣東西托我送給你。”他把手邊的那個小紙袋遞給我。
我接過袋子,從裏麵掏出一個小盒子,再把盒子打開,裏麵是一個小小的水晶紙鎮,晶瑩剔透的一棵小聖誕樹,樹冠上有一條小小的紅絲帶。
林啟正在旁邊解釋道:“心遙現在在一家基金會做艾滋病孤兒的慈善籌款工作,這是他們在施華洛世奇專門定製了送給捐善款的人的。”
我讚歎道:“真美!……可是,我沒有捐錢啊!”
林啟正笑說:“沒關係,偶爾拿一兩個送人還是可以的。她要我向你表示感謝。”
“那有什麽好謝的,說起來我還要謝她呢,和她去了我還長了見識呢!”
“是嗎?”
“是啊,那個觀音像我見過無數次,從來都不知道是宋朝的。江小姐真的很有學識。”
“她也是一時一時的,前段時間迷上潛水看深海魚,日日下海,最近迷上了研究佛像,又到處逛寺廟。聽說她還報名去當無國界醫生,搞不好要去南非照顧艾滋病病患。”說起這些,林啟正的眼裏竟有一種寵溺的表情。
我有些黯然,不想再與他討論,起身去修改協議。
我坐在電腦前打字,他坐在沙發上,我感到他一直在看著我,一轉眼,果然與他的視線相撞。“林總,你不要這樣。”我也不管了,直接說出了心裏話。
“怎麽樣?我隻是看你是怎麽工作的。”他裝傻。
“你這樣,我真的沒辦法在你們公司做下去了。”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不會把法律顧問給你們所。”
“為什麽要因為我?我和你有什麽關係?你就當我是個為你服務的律師,讓我安安心心在你們公司掙點錢不好嗎?”我低聲,但語氣很糟糕。
“是啊,我就是準備這樣,你照你該做的做就好了。”他依舊很平緩的口氣。
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一時氣結。打印機裏的文稿這時也出齊了,我惱起來,也懶得幫他訂好,拿起一摞,往他手裏一遞。
他接過後,說了聲謝謝,向門口走去。
我沒有送他,坐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隻聽到門外一陣喧鬧,之後鄭主任衝進來說:“小鄒,你怎麽沒留他吃飯啊?”
“留了,他不吃。”我胡亂答複。
鄭主任遺憾地搖搖頭,對我說:“還是要找機會請他吃頓飯才行,你們平時注意把握機會。”
他話音未落,幾個小姑娘衝到了我桌前:“鄒姐,鄒姐,你還好吧?”
“我為什麽不好?”我奇怪地問。
“你和林啟正獨處了二十一分又十九秒,難道你沒有出現症狀?”
“什麽症狀?”
“比如流鼻血?流口水?視物不清?狂燥不安?有犯罪衝動?”
“你們說的是狂犬病嗎?”我打趣道。
“不是,是花癡病。我們幾個隻看了他兩眼,就已經有初期症狀了。”
“我不會有,我已經老了,對帥哥免疫。”我嘴上笑著說,而我的心裏在想,我恐怕也病得不輕,這活兒再幹下去,早晚我會全線崩潰。
(二十二)
晚上,我和鄒月在家中吃飯,吃著吃著,突然頭頂的吊燈發出嗞啦滋啦的響聲,還有火花濺落下來,我們兩個嚇得跳開好遠,等我反應過來,準備去關燈時,屋裏突然一片漆黑,跳閘了。
我餘悸未驚,摸黑坐了下來,聽到鄒月在黑暗中問:“姐,你沒事吧?”
“沒事,你呢?”
“我也沒事,就是嚇死了。”
一會兒,鄒月按亮了手機屏幕,室內有了一些光線。
我站起來,借著手機的光走到門邊,打開那個裝電表的箱子,一股焦糊的味道躥了出來,鄒月忙走過上來對我說:“姐,別亂動,肯定是線路起火了。”
我合上箱蓋:“隻能等明天,請個電工過來看看。”
“天啊,那怎麽辦啊?我今晚還要趕一個報表,明天要交總公司呢!”鄒月叫道。
“那你到外麵網吧裏去弄吧。”
“不行啊,有好多數據在家裏的電腦上,出去弄也不行啊!”
“那怎麽辦?跟你們領導解釋一下吧。”
“慘死了慘死了!”鄒月在黑暗中用力跺腳。
停電後的家裏格外寂靜,我倆坐在沙發上,無聊至極。突然外麵傳來清脆的兩聲“嘀嘀”,是鎖車門的聲音。
鄒月從沙發上蹦起來,直奔陽台,我莫名其妙。隻見她站在陽台上大喊:“姐夫,姐夫,快上來,我們家停電了!”
我趕緊跑過去,狠拽她的胳膊:“你幹嘛?你喊他幹什麽?”再往樓下一瞧,沒見到左輝的蹤影,想必是上樓來了。
“姐夫最能幹了,也許他能修好。”鄒月興高采烈。
“他又不是電工!另外,鄒月,我警告你,不要再喊姐夫,我和他已經離婚了,你這樣喊,別人會以為我們之間還是夫妻。”我嚴肅地說。
“好——”鄒月拉長音調答複我。她一直與我們同住,對左輝有很深的感情,當時我們協議離婚,左輝搬離住處時,我無動於衷,倒是她狠哭了一場。
鄒月摸摸索索走到門邊去開門,我站在陽台上,沒有進去。聽見左輝走進了客廳,在問:“怎麽回事?”一年多後,這個熟悉的聲音重新又回響在這個熟悉的空間,感覺很奇怪。
鄒月在他麵前永遠像個小妹妹,撒著嬌說:“不知道怎麽回事,我和姐吃著飯,那個燈就一閃一閃的,還冒火花,然後電就停了,把我們嚇死了。而且這個箱子裏一股糊味,你聞聞?”
“你姐呢?”左輝問。
“在陽台上。”
隻聽見客廳裏一陣響動,然後左輝說:“空氣開關燒壞了,我下去拿一個來換上。”
然後腳步聲噔噔噔地走下樓去。鄒月在客廳裏喊我:“姐,進來坐,姐夫馬上就要把電修好了。”
“這個死丫頭,還姐夫姐夫,看我待會兒怎麽收拾你!”我自言自語,依舊站在陽台上看夜景。
過了兩分鍾,又聽見腳步聲上得樓來,然後是一陣響動,左輝喊鄒月:“把餐廳那盞燈先關了”,鄒月忙應好,兩秒鍾以後,室內再度大放光明。
鄒月歡呼,並高喊:“姐,快進來,電來了!”
我依舊沒有回答,也沒有挪窩,打算等左輝離開後再進屋,豎著耳朵聽他什麽時候說再見。
但屋內一時沒什麽動靜,忽然,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飯都沒吃完,還不進來吃飯?”左輝不知何時,站在了我的身後。他說話的語調,依舊和以前一模一樣,那時他總是管著我的吃,管著我的睡,愛用教訓的口氣對我下指示。這句話多麽似曾相識,仿佛那一年多的時間被全部省略,我們倆又跳回到從前。
我沒有回頭,支吾地答道:“我吃飽了。”或許是沒來得及武裝自己,又或許是出於對他及時出手相助的感謝,我的話語中完全沒有了以往的凶狠。
他想必是聽出來了,得寸進尺地站到我旁邊,對著夜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感歎道:“這裏的景色還是這麽好。”
我斜睨他,心想,故地重遊,倒看你有什麽招數。
他突然轉換話題,宣布了一個不好的消息:“鄒雨,我父親去世了。”
我大驚,問:“什麽時候的事?”
“今年三月份。”
“為什麽沒有通知我?”
他低頭:“是我父親不準許,他說他沒臉見你。”左輝的父親是老黨員,當初為了我們離婚的事,他痛心疾首,自責不已。
“你應該讓我去見他最後一麵。”我黯然說。
“對不起。”
“算了,你也是尊重老人的意見。明年清明我去看他老人家。”
“不止是這個,所有的事情,我都要對你說對不起。”
“過去就不要再提了,本來感情的事,也說不清誰對誰錯。”我寬宏大量、言不由衷地說。
“不,我當時真的是鬼迷心竅,現在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那麽做?”他急急地反駁。
我默然。這種抱歉和後悔太廉價,如何能抵消我內心一直以來的怨恨?見我無言,他也沒再說話。
站了一會兒,他轉身離開,走時對我說:“以後有什麽事找我,樓上樓下的,喊一聲就可以了。還有,快進來吃飯吧。”
門嘭地一響,他走了。
我看著遠處的燈火,還有那一輪剛剛升起的新月,內心有難以言表的惆悵。
如果下決心背棄,就不要回頭,如果下決心離散,就幹脆斷絕來路,可是,左輝啊左輝,你幹得也太不漂亮。
又是周末,也許是左輝父親去世的消息震動了我,我決定逃兩天的課,回家探望母親。
母親精神還算不錯,但長年的透析使她形容枯槁,一見我的麵就開始安排後事,我唯唯諾諾地聽著。趁她心情舒暢一些的時候,我提出帶她到省城再做一次全麵檢查。
她嚴厲地拒絕了我,坦言生死對她而言已不重要,“關鍵是要看到你們三個生活得好,成家立業,後繼有人。”
我是遭人拋棄,再嫁遙遙無期,鄒月是癡心妄想,一時轉不過心思,隻有鄒天,看來還比較正常,可能老媽的夙願能否實現就全靠他了。我在心裏暗暗盤算。
星期天,我正家中陪老媽打五塊錢一炮的麻將,突然手機猛響。一看來電顯示,是高展旗,好久沒有這個鬼東西的消息,我竟有些高興,接通電話高聲說:“老高,是不是在東北找了媳婦,不打算回來啦?”
高展旗的聲音也好不興奮:“鄒雨,我這次打了個漂亮仗,從哈爾濱搞回來800萬。”
我也很高興,馬上想到按2%的收費提成,我們可以拿到16萬。“老高,你不錯啊。”
“是啊,真的很巧,這次執行案子的執行局局長你猜是誰?”
“誰啊?”
“和我一個寢室的老關啊,就是和左輝睡上下鋪的那個。”
“哦,是他啊!”
“他可幫了我們大忙了,光是賬戶就幫我們查了43個,別說800萬,8000萬也能搞定!”高展旗又開始吹牛了。
“你回來了嗎?”我問。
“我剛下飛機。”
“那我明天為你洗塵。”
“不用你洗塵了,林總今晚要親自為我和歐陽兄洗塵。你也過來吧。”
“算了,我就不參加了,我還在老家呢。”想到要和林啟正同桌吃飯,我就頭大,忙找托辭。
“那我過來接你,好久不見你,怪想你的。”
“不用接不用接!”我忙說。
“哈哈哈……”他得意地笑起來:“怕我又找左輝借車?那你就選擇吧,要麽你自己過來,要麽我開左輝的車過來接你?”
“我想多陪陪我媽,明天早上再回來。”我拿老媽當擋箭牌。
“下次我和你一起回去陪陪咱媽!今天你非來不可,鄭主任指示的,說借此機會與林總聚一聚。”這家夥,拿鄭主任來壓我。
我無法,隻得從命。
(二十三)
返程的路上出奇地擁堵,我比預定的時間晚了近一個鍾頭,其間接到了高展旗無數個催命電話。
“在哪裏?還有多久?”
“不知道,堵在進城的這條路上。”
“大家都在等你,你快點!”
“我想快也快不了啊,你們先吃吧。”
“不行不行,美女不來,食之無味。林總問,要不要派車過去接你?”
“不用,整條路都堵死了,車子也過不來。”
“那你趕快趕快,天一酒樓芙蓉包廂!”
七點差十分,我氣喘籲籲地走進天一酒樓,急步跑上二樓。一抬頭,突見林啟正站在樓梯口接電話,語氣強硬地說:“這件事情不要再討論了,照我說的辦!”
他也抬眼看我,我的心裏,一陣惶然。見到他,就會感到惶然,這是件多可惡的事!
我擠出笑容,衝他點點頭,向包廂走去。他隨即合上電話,跟在我身後說:“慢一點,已經等你這麽久了,不在乎這兩分鍾。”這話說得,真是溫柔。我不由得側頭笑了笑。
兩人一起走進包廂
高展旗大叫:“小姐,你終於來了!”然後衝著服務員招招手:“趕快上菜。”
我的位置在高展旗旁邊,與林啟正之間隔了個鄭主任,略感安心。
有了高展旗,飯桌上就不愁沒話題,他從辦案的曲折經曆吹到與哈爾濱姑娘的一見鍾情,其間,間或以林啟正為目標,大家輪番敬酒。我一直沒有端杯,一個是本就不勝酒力,二個是隻希望做個隱身人。
但鄭主任突然間發現了我的存在:“哎?!小鄒,你怎麽不敬一下林總?”
“我不能喝,我今天趕得太急了,胃疼!”我亂編了個理由。
“那不行,別人不喝可以,和林總你無論如何要幹一杯,不是說你們關係很好嘛?”
“哦?誰說的我們關係很好?”林啟正在旁邊突然插話。
“大家都這麽說啊!來來來,我們所裏的大美女,敬林總一杯!”鄭主任把酒杯塞在我手裏。
我望向林啟正,他笑意盎然,正等我發起邀請。
我站起來,隔著桌子向他舉杯,鄭主任在旁推我:“不能這麽敬,要到林總身邊去,才顯得有誠意嘛!”
我隻好又走到林啟正的身邊,他也站起了身,我端起酒杯和他碰了一碰,說:“謝謝林總對我們所的關照!”
“不用謝,應該的。”他程式化地回答。但他看我的眼神,竟有些灼熱。
我舉杯準備將酒灌下肚,高展旗突然起哄:“交杯酒!交杯酒!”我回臉瞪他,卻又不敢喝斥。
而林啟正似乎沒有反感的表示。在座的這些人哪個不是人精,見林啟正臉色未變,馬上都跟著吆喝起來:“交杯酒!交杯酒!”
形勢逼人,我知逃不過,隻好滿臉堆笑,將手臂向林啟正挽過去,他也配合地與我挽在一起,兩人一同將酒一飲而盡。男人與女人的酒宴,這一招百試不爽,次次能將氣氛推向高潮。果然,在座的人都報以熱烈的掌聲。
我回座坐下,做眩暈狀說:“不行了,不行了,別再讓我喝了。”
高展旗捅捅我:“你的手機剛才一直在響。”
我從包裏掏出手機一看,是鄒月打我的電話。
我走出包廂,回撥過去問何事。鄒月答道:“姐,我今早出門走得急,把鑰匙丟在家裏了,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我還在天一這邊吃飯,你等等我。”
“那好,我在姐夫家等你。”
又是姐夫又是姐夫,屢教不改。
我返身回到包廂,聽見高展旗對林啟正說:“林總,我聽歐陽部長講,最近稅務局查公司查得挺緊,讓您有些不必要的困擾。其實我可以透露給您一個秘密……”他用手指指我:“鄒雨律師與稅務局稽查處處長左輝,關係可不是一般的好,隻要鄒雨出麵,左輝一定言聽計從。”
高展旗怎麽莫名其妙地說這種話,我拍了他一下:“你別亂說!我和他關係哪裏好了?”
林啟正的表情似乎饒有興味,他裝做毫不知情地說:“稅務稽查處那邊確實有些麻煩,如果鄒律師果真有這層關係,那是再好不過了。”
我趕忙澄清:“沒有沒有,我在稅務那邊沒什麽關係,高律師喝多了,瞎說!”
高展旗居然還不住口,嘻嘻哈哈地說:“鄒律師,你也要給浪子一個回頭的機會嘛!”
我忍不住喝斥他:“你少說兩句!”見我臉色不對,高展旗這才住了口。
等到散席時,又是九點有餘,鄭主任堅持要買單,被林啟正攔下。
“那下次,下次,林總一定要給個麵子,讓我們所裏請您一次!”鄭主任信誓旦旦。林啟正微笑不語。
下得樓來,傅哥已經將林的車開到門口,林啟正站在我旁邊說:“我往城北走,有沒有人需要搭車?”這裏的人隻有我住城北,我知道他什麽意思。
忽然,停車坪那邊傳來鄒月的聲音:“姐!姐!”
我一看,鄒月站在不遠處,一台白色的本田在她的旁邊,還有一個左輝!
我趕忙迎過去:“你怎麽過來了?”
“我看你這麽久還沒回來,等不及了,正好沒坐過姐夫的新車,所以出來兜兜風。”
我看了一眼左輝,他向我點點頭。
鄒月的表情突然驟變,我一扭頭,林啟正和高展旗都走了過來。
林啟正首先和左輝打招呼:“左處長,我們又見麵了。”
左輝也說了聲:“你好!”兩人煞有介事地握了握手。
林啟正轉頭對鄒月說:“小鄒,在物流那邊工作怎麽樣?”
鄒月咬著嘴唇小聲說:“挺好的。”
“那好,以後好好幹!”
高展旗在旁邊打岔:“左輝,剛才還說到你,你就來了!”
“說我什麽?”左輝問。
“說你好唄!”高展旗嬉皮笑臉。
林啟正接著說:“以後還請左處長高抬貴手!”
左輝馬上回答:“豈敢豈敢,應該是我們請林總多多關照!”
林啟正與高展旗轉身離開。我坐上左輝的車,車子拐上馬路,後麵有幾台車快速地超過了我們,向夜色中飛馳而去,領頭的正是那部黑色寶馬。
他誤會了嗎?想必是有些誤會了,事情怎麽會這麽巧呢?可是,誤會了又有什麽關係呢?也許誤會了還更好一些。我心裏胡思亂想。轉頭一看鄒月,也是一臉若有所思。再一轉眼,左輝正從後視鏡裏看著我,見我發現,馬上將視線移開。——唉,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事情都攪在一起了。
(二十四)
星期一的早晨,天氣開始有些燠熱,夏天終於來了。
我走進辦公室,發現高展旗正坐在我的桌前。
“高律師,今天來得這麽早,有什麽好事?”我問。
他沒有吱聲,兩手交抱在胸前,頗有深意地看著我。
我坐下,拿出下午開庭的案卷,打開電腦,又站起來,泡了一杯茶,重又坐下,再一看高展旗,還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你幹嘛,再看我就要收費了。”我說。
他探身過來,兩肘撐在辦公桌上,神秘地問我:“什麽時候開始的?”
“什麽什麽時候?”我不解。
“你和林啟正?”
“別瞎說!我和他有什麽開始?”我否認,但一陣心虛。
“我昨天回去後,越想越不對頭,你和林啟正之間,一定有什麽問題。包括很早以前,你向我打聽他的情況,你那個二審改判的案件,有一張寫著林字的紙條,加上那次他幫我救車時,要你坐他的車走,還有這次我們的法律顧問,得來的這麽容易,想來想去,你和他之間,絕不像你自己說得那麽簡單。”高展旗開始追根溯源。
“不簡單?那是怎麽個複雜法,你倒是說說看?”我強作鎮定地回答。
“那我怎麽知道啊?所以我很好奇啊!我還聽說,上個星期,林啟正來過我們所裏,和你單獨相處了很長時間,實話實說,你們在幹什麽?”
“在討論一個合同。”
“討論合同要關門嗎?”
“不關門?那些小姑娘在外麵像看戲一樣,根本沒辦法工作。”
“該不會就是一出戲吧?”
“高展旗,你如果真的這麽有空,去幹點別的,掃掃廁所,倒倒垃圾桶,別在我這裏說這麽多廢話!”我下起了逐客令。
“鄒雨,我是一番好意。”高展旗突然語重心長地說:“有錢的男人都一樣。你也不是沒有經過風雨的小姑娘,應該明白什麽是火坑,什麽是陷阱,可別幹出什麽傻事來。一個左輝還不夠你受的。”
“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誰準備幹傻事啊?”我有些生氣了。
高展旗見我氣惱,連忙解釋道:“沒有沒有,我沒說你幹傻事,我隻是好意提醒你。我們都是男人,看得出男人的心思。林啟正昨晚那麽高興,居然還和你喝了交杯酒!”他把交杯酒三個字說得格外重。
“昨天是誰在瞎起哄,今天又拿這個來當把柄!”我叫道。
“不敢不敢,我起哄是我不對,我這人喝了一點酒就喜歡鬧事,你又不是不知道?但是林啟正他是什麽人啊?致林公司的副總裁,在這裏大小也算個人物,又不是哪個法院裏的小法官小庭長,居然會玩這種遊戲,昨晚回去的路上,歐陽都在說是從未見過!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我知道他是極品男人,怕你一時辯不清真假,到時候……是吧?”他欲言又止,仿佛真有什麽事發生。
回想起昨晚的那一幕,我也有些感到難堪,被他戳著痛處,我隻能用加倍的氣惱來掩飾心虛。他見大勢不妙,舉起雙手做投降狀,向門口退去。臨出門時,他又加了一句:“還有那個左輝,不是我不夠哥們,也不是什麽好東西,你也得防著點!”
我追過去,跟在他身後,狠狠地把房門摔上。
回身坐在座位上,想起這段時間來的經曆,我忽然驚覺,事態並不如我所想的那麽簡單,林啟正於我,和我於林啟正,在眾目睽睽之下,也許已衍生出無數話題,承擔了無數虛名,我尚茫茫然不自知。
我能說我自己是完全清白的嗎?我何嚐沒有一點點虛榮和貪念,我何嚐沒有迷惑於他的財富和他英俊的外表,我何嚐不是明知他的心意還時常出現在他的左右,我何嚐不是企圖維係著與他這點小小的秘密,希望成為他心中一個抹不去的影子?也許我們的每一個眼神交會,每一次隻言片語,都透露出這點不尋常,而我,還以為世人都是傻子!
想起以往種種,我頓感驚心動魄,遊戲應該要結束了,我暗想。安安心心在致林掙錢?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我開始考慮跳槽的事情。
考慮才剛剛開始,房門被人敲響。“誰啊?”我估計又是高展旗,沒好氣地說。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個陌生的婦人站在我麵前。“請問,你是鄒雨律師嗎?”
“對,我是。有事嗎?坐下說吧。”我客氣地回答。心想,居然有人慕名來找我?
“我不坐了,我就想問一下,你是不是認識一個叫劉軍的人?”
“劉軍?”我仔細回想了一下,搖搖頭:“我不認識。”
“從河南來的,個子不高,瘦瘦的,腳有些跛。”她還在啟發我。
我再次仔細回想,還是毫無印象。
她有些失望,說:“哦,那算了,看樣子他真是個瘋子。”說完轉身準備離開。
我連忙喊住她:“大姐,你別走,把話說完,我都被你搞得莫明其妙了。”
她轉過身說:“我也是幫那個劉軍打聽打聽。我的弟弟在市精神病院住院,我經常去看他,與他同住的有一個小夥子,就是這個劉軍,總是拜托我,讓我找你,說他沒瘋,是被人陷害進去,還說你答應了幫他打官司。我被他說多了,就想著信他一回,幫他問問。所以我就來了。你別見怪,都怨我不該聽他的瘋話。”
聽她這麽一說,我突然回想起那次天台頂上的那個民工小劉,難道是他?他怎麽會去精神病院?難道他真是個瘋子?
我拉著那位大姐,仔細問了問情況,越聽越象。
下午,我來到了市精神病院,在護士的帶領下,穿過兩道鐵門,我見到了天台上與我有一麵之緣的小劉。許久不見,他麵部浮腫,眼神呆滯,身體卻益發瘦弱。
一看到我,他就開始發出嗚咽聲,眼淚橫流:“鄒律師,你一定要救我出去,我不是瘋子。”
“是誰把你送進來的?”我問。
“我不知道,那天下來以後,公安把我抓去,還打了我,然後來了幾個人,問了我幾句話,就把我送到這裏來了。我又不能打電話,又不能寫信,我爸爸媽媽都不知道我在哪裏。鄒律師,你要救救我。我現在一身都痛,腳也不能走路,求求你幫我,你答應過我的!”
我安撫了他足有半個小時,待他情緒稍穩定後,我來到醫生值班室,見到了他的主治醫師。
“請問,劉軍是誰送進來?”
“是區公安分局治安大隊。”
“公安局怎麽能送人來這裏?”
“他做了鑒定,鑒定為精神分裂症中的妄想症。”
“那您認為他是不是這種病呢?”
“在我看來,起碼症狀不是很明顯,他除了說他要打官司外,也沒有別的什麽異常表現。”
“那醫院為什麽不讓他出院呢?”
“公安送來的病人,他們不說可以出院,我們也不能放他出去,萬一出了什麽事,影響社會穩定,我們也擔不起責任。”
“他的身體好象不太好,他說他全身都疼。”
“這一個有可能是藥物的不良反應,再一個,他確實在腰椎骨上有傷,另外腎好象也點毛病。”
“醫院可以給他治嗎?”
“我們是專業醫院,沒有這方麵的治療手段。”
怎麽能這樣做?這簡直是傷天害理?我的心裏為小劉感到忿忿不平,於是向醫生告辭,醫生卻又問:“你是劉軍的家屬嗎?”
我點頭稱是。他小聲說:“我實話告訴你,想辦法讓他早點出去,這麽拖下去,不是瘋子也會變成瘋子。”
我返回病房,拉住劉軍的手,慷慨激昂地說:“小劉,你放心,鄒姐一定想辦法讓你出去,讓你繼續治病!我答應你的,一定做到!”
劉軍用滿懷希望的眼神將我送出了病房。
站在醫院門口,我剛才的激昂之氣化為烏有,這件事情遠不是一起訴訟案件那麽簡單,該從何處入手?我的心裏一時找不到頭緒。
然後,我想到了林啟正,整件事他也很清楚,也親自參與過處理,通過他,應該能得到最快速的解決。所以,所以,在我痛心疾首準備結束兩人之間的偶遇時,又有一件讓我必須與他麵對的事。
但是,救人要緊,我撥通了他的手機,接通音在耳邊回響,卻遲遲沒有人接聽。再撥,還是沒人接。
我又打通了傅哥的手機。這次倒是馬上就聽到了傅哥的聲音:“鄒律師,你好。”
“傅哥,你好,請問林總現在和你在一起嗎?”
“沒有,但是我在等他。”
“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向林總匯報,請問你能不能幫我聯係一下他。”
“哦,很急嗎?”
“對,很急。”
“可是我不知道林總什麽時候下來,要麽你過來等他吧?”
“好的,你們在哪裏?“
“君皇大酒店,我就在大堂。”
(二十五)
我進入大堂,傅哥在大廳供客人休息的沙發處向我招手。
“鄒律師,來,坐一會兒。林總待會應該就會下來,晚上六點半還要陪客人吃飯呢!”
我遵命坐下。
“傅哥,林總是在樓上開會吧?”
“不是,他開始說去遊泳,但已經上去快三個鍾頭了,不知是幹什麽去了。”
“遊泳?!”
“對,林總經常過來遊泳,有益健康嘛。”
“那你不一起去遊一遊?”
“嗬嗬,我可不會遊!”傅哥憨厚地笑說。
正說著,我的電話響了,我一看,是林啟正的號碼,趕忙接通:“林總,您好。”
“有事嗎?”
“對,有件很重要的事,想向您匯報一下。”
“你上來吧,我在十九樓。”
“好。”我掛斷電話。
傅哥望著我問:“林總讓你上去?”
我點頭:“說在十九樓。”
“哦,還在遊泳池那裏。”
我起身,傅哥忽在旁提醒:“鄒律師,今天小心一點,林總心情不太好。”
“是嗎?他和江小姐吵架了?”我假裝無意地問了一下。
“江小姐早走了,是生意上的事,好象是走了一單大買賣。總之你小心為好。”
我說了聲謝謝,向電梯間走去。
站在電梯裏,我暗下決心,辦完這件事之後,無論如何不在致林做了!無論如何不再和他見麵了!
電梯安靜地升到了十九樓。我走出電梯,來到遊泳池門口,準備推門進去,突然站出一個服務員攔住我:“對不起,小姐,今天下午遊泳池不對外營業。”
我很納悶:“可是,林總讓我到這裏來啊?”
他馬上轉變口氣:“是林總請您來的嗎?那請進吧!”
原來遊泳池都要獨享,真是太奢侈。
我推門走了進去,偌大的一池碧水,安靜地泛著粼粼波光,未見他的蹤影。我在四周搜尋,看到遠遠的靠窗的角落,有一個白色的身影。
我朝他走去,隻見他穿著件白色的裕袍,頭發濕漉漉地攏在腦後,坐在一把椅子上抽煙,地上散落著不少煙蒂,還有兩個空的可樂罐。他如此衣冠不整,我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走了過去。
我的高跟鞋踩在瓷磚上,發出聲響,引他回頭。他拉過一張椅子,示意我坐下。
“什麽事?”他問,態度很冷漠,與昨天判若兩人。
我把今天的事情詳細地向他複述了一遍,他一邊聽,一邊抽煙,煙霧繚繞在他的周圍,他的臉時時陷入了迷蒙中。
我說完後,他半晌沒有反應,然後說了一句:“你認為這件事應該怎麽處理?”
“這樣做是不對的,應該趕快讓劉軍出來,讓承建商繼續讓他治病,妥善處理這件事。”
“你也說過,這是劉軍和承建商之間的事,與我們並沒有什麽關係。”他對此事的反應,比我想象的要冷淡很多。
“是的,從法律關係上來說是這樣,但是如果林總能夠出麵協調一下,也許這個問題能得到很快的解決。”我誠懇地要求。
“有些事情不是能不能做,而是可不可以做,每年在我們公司開發的樓盤工地上摔傷摔死的民工起碼上百,如果我幹預了這一個,其它的怎麽辦?”
我急起來了:“但是,這件事畢竟有些不同,您親自到現場處理,也上了天台,你也知道,是因為我承諾了要幫他打官司,他才願意下來的,之所以這樣,也是……”我準備說,也是因為你。但是說了一半又吞回去了。
他回過頭來,看我一眼:“也是因為我?但我隻是拜托你幫他弄下來,不要死在那裏,就可以了。”
“但是也不能把他關到瘋人院裏啊?”
“那有什麽不好?吃穿不愁。”
“林總,你怎麽能這樣說?這樣太不盡人情了!”我有些責備的意味。
“有些事,不是我力所能及,我也沒辦法。”他把煙頭丟在地上,任由它繼續燃燒。
“怎麽不是您力所能及,您隻要打聲招呼,就可以做到。”
“你太高估我了。”他的語氣很消沉。
他這樣說話,讓我心裏氣不打一處來,我確實是高估了他的道德水平。於是我站起身說:“好吧,那就不麻煩您了,我先告辭了,我再通過別的途徑解決。”
我轉身準備離開,忽然他在我身後說:“要不然,我們倆做個交易,你如果能幫我擺平稅務稽查處的左處長,讓他不要再來查致林的稅,我就幫你擺平承建商,讓他們乖乖地做好善後。”
我回過身看他,他低頭正點燃一支煙。
“這關左輝什麽事?再說,我也沒有這個本事。”我頂了回去。
他扯著嘴角輕笑一聲:“所以,有些事,不是你能不能做,而是你可不可以做。”
今天看樣子不是好日子,我從沒見過他用如此傲慢的態度與我對話,心裏十分失望。
我繼續轉身向門口走去,他忽又說:“替我轉告左輝,要他不要太過分,到時候他想來求我就晚了。”
他說這話,明擺著是招惹我。我忍住不滿,依然往前走。他接著又補充一句:“哪怕到時候是你來求我,也沒有用了。”
我回身,我看見他眼裏挑釁的目光,他不再是那個我曾經認識的溫和的林啟正。
我衝過去,他沒有詫異,也許他在等著我的反擊。我衝到他麵前說:“林啟正,我告訴你,你別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我永遠不會來求你,我也不會繼續在你的手下討飯吃,我真的很失望,我沒想到你是個這樣的人,唯利是圖,知法犯法,還惡意報複!”
他也逼近我,大聲說:“是啊,你才知道我不是好人嗎?你才知道我的教養都是假象嗎?你才知道我就是一個混身銅臭的商人嗎?如果我是個好人,我就不會偷稅漏稅,如果我是個好人,我就不會四處行賄,如果我是個好人,我就不會爭權奪利,如果我是個好人……”他的語調突然降低,他低頭看著我的雙眼,一字一句說: “我就不會一邊和江心遙討論終身大事,一邊還對你抱著非份之想……”
我被震住了。片刻後,我恨恨地說:“你真是無恥!”
他點頭:“是,我就是很無恥。鄒雨,你別太囂張,我忍了你很久了!”話音未落,他伸手將我攬入懷中,我的手本能地舉起,擋在胸前,他將我的手輕輕扳開,照著我的嘴唇吻了下去。
我的腦子裏有過抗拒的想法,我的手也無力的表示過拒絕,但是,很快我就放棄了,相反地,我緊緊的抱住他,我踮起腳努力讓兩人的高度更加合適。他的浴袍濕濕的,貼在我胸前,他的頭發有幾綹垂到了我的前額。他緊緊地摟著我,仿佛要將我嵌入他的身體。
我不是聖女,我不是貞婦,我的理智已經退避三舍,隻剩下我的欲望在無限膨脹。我現在才知道,其實我期待這一刻已經有多久。是意外也好,是失誤也好,是貪心也好,讓我先在他的懷中享受這一刻吧,別的事,呆會再說,呆會再說。
很久很久,在我幾乎魂飛太虛的時候,他終於停止了。我睜開眼,見他的臉就在麵前,幾絲濕濕的頭發粘在他的前額上,我伸出手,把它們撥開。
他鬆開我,牽著我的手向遊泳池的門口走去。我不是未經世事的小女孩,我知道他要幹嗎,所以我僵著身子,停在原地。他回頭看我,用期待的眼神。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讓我的理智回歸大腦,然後撥開他的手,堅定地對他搖搖頭說:“不!不行!”
“你不愛我嗎?”他有些失望地問。
“不愛。”我清晰地答。
“我不相信!上次晚上從這裏離開的時候,你為什麽哭著跑回家?”
那天晚上?他怎麽知道?難道他跟著我?我一時語塞。
“鄒雨,我們都不要逃避好嗎?這段時間,我都快瘋了!我隻想見到你,但真正見到你後,我又什麽都不能做。我承認我這樣做是不理智的,但如果我繼續假裝若無其事,我會更加失去理智。”
“然後怎麽辦呢?如果不逃避,我們應該怎麽辦呢?”我問。
“做我們想做的。”他答。
“你能給我什麽?”
“你想要什麽?”
“你能給我買很多的首飾?“
“可以。“他點頭。
“你能送給我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車?”
“可以。”他點頭。
“你能給我很多很多的錢,隻要我開口?”
“可以。”他點頭。
“你能幫我擺平所有的事,讓我成為這座城市裏最賺錢的律師?”
“你可以不做,但如果你想做,我可以。”他繼續點頭。
“然後呢,我做一個躲在你身後的女人,等你有時間的時候來看看我,即使睡在我身邊,你也要想好理由,對著電話撒謊。在人前我們要裝作陌生人,在人後我們卻是有實無名的夫妻,搞不好我還可以為你生個兒子,過個十年二十年,你就安排我們到國外了卻殘生,這期間我得禱告你不會移情別戀,或者我還得想辦法積攢一點錢財,以備不時之需。”我說出心裏早就想說的話。
他看著我,被我的話震動。
我接著說:“林啟正,這就是你想做的吧?和每個有錢的男人的想法也沒什麽不同。我甚至都不用問你,江心遙怎麽辦?鄒月怎麽辦?你那個太上皇怎麽辦?——你能給我的,不是我想要的,而我想要的,是你永遠不能給我的。”我一口氣把話說到了底。
他低下頭,一言不發。那種被挫敗的表情讓人不忍。
我走到他麵前,撫摸他的臉,伸手環住他的腰,將臉靠向他的胸膛,其實這是我一直想做的,讓我做一次吧。
他也輕輕地摟住了我,然後他說:“我知道,我知道你不會答應我的要求,你不是那樣的女人,對不起。”
我的耳朵緊貼著他厚實的胸膛,聽到這句話,我的眼裏滿是淚水。想愛不能愛,想留不能留,再沒有什麽比這個更讓人難受。
“鄒雨,我什麽都不能給你,但是,還是希望你記住,此時此刻此地,我對你的愛是真的。”他撫摸我的頭發,溫柔地說。
我們倆靜靜地擁抱著,在波光粼粼的池水邊。
然後,我又一次堅定地離開了他。這一次,應該是真的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