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娘媚語

記幾筆發生過的事兒和心情,把昨天和今天送給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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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種愛情(16-20)

(2007-06-27 06:30:33) 下一個

(十六)

  空蕩蕩的咖啡廳裏光線柔和,流轉著悅耳的音樂,可以看見林啟正背對著門口站著。門口的服務台前,一個小姑娘在打著嗬欠。我帶著歉意對她笑了笑。

  我輕輕走到林啟正的身邊,隻見他半倚在一張沙發椅的椅背上,望向窗外,身上還是穿著白天的那套深灰色西裝,但襯衫領口半敞著,領帶甩在旁邊的桌子上。

  還沒等我打招呼,他先開口:“喝酒了?”

  “對。”我有些不好意思:“今晚全所的同事狂歡。”

  “為什麽?”

  “因為,我們接了一樁大買賣。”我調侃道。

  他明白了我的意思,微微一笑。

  我由衷地說:“林總,謝謝你,我知道,我們能選上,完全是因為你。”

  他點點頭,接受了我的謝意,並沒有再推辭什麽。我第一次見到如此安於富貴權勢的男人,既不炫耀,也無厭倦,也許這才是真正的貴族。

  “你喝點什麽?”他轉頭看著我問。

  “不,我今天喝得很多了。”我忙擺手。他也沒有客氣,又將視線投向了窗外。

  我隨著他向外望去,雖然已是淩晨,但城市的上空依舊被燈光映紅,遠遠近近層層疊疊的樓房,形成錯落有致的剪影。我隨口問他:“這些房子裏有多少屬於你?”

  他想了想,回答道:“上次他們報過一個統計數字給我,在這座城市裏,我們開發的住宅一共有 1 萬 2 千多個單位。不過不能說是屬於我,因為大部分已經賣出去了。”

  “那你真的很有錢!”我發自內心地感歎道。

  他搖搖頭:“有錢還是沒錢,這都是未知數,公司這麽大的攤子,一個決策失誤,就可能全盤皆輸。”

  “以你們的實力,即使輸也輸得起。”我由衷地說。

  他聳聳肩,隨口講了句英文:“ Who knows! ”

  氣氛有些消沉,我連忙打岔道:“如果是我想買房,找你是不是可以打折?”

  “我可以送給你。”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想他一定是開玩笑,於是順著他的話說:“那你不要反悔喔。”

  “不會,你看好以後告訴我,隻要是沒有賣出去的,都可以。”他依舊很認真地回答。

  他是在開玩笑嗎?這是他幽默的方式嗎?我一時摸不著頭腦,竟答不上話來。兩個人之間出現了沉默。

  過了一會兒,他開腔道:“那天晚上,很抱歉,……”我的心裏一緊,終於要聽到他對我說那句“對不起,我喝多了”的話了。不要說,不要說,我的心裏在慘叫!

  於是,我幹脆地打斷了他:“那天晚上是個意外,我沒有放在心裏。”——我心想,就這樣吧,太尷尬了,不要討論了。

  他轉頭望向我,我又看見了他清澈的眼神,這次,我沒有回避他的目光。我望向他,他的眼睛裏有著暗暗的血絲,他的下巴泛著胡茬的微青,他的嘴唇甚至因為幹燥而有些微裂。

  他望著我,忽然搖搖頭說:“不,我不覺得是意外。”

  我的心“咯噔”響了一下,這不是我預料中的答案。

  “那天晚上的我並沒有喝醉,更不是酒後失態,實際上,我的確不由自主地被你吸引。”他繼續說:“鄒雨,你知道嗎?你有著和別的女人完全不同的獨特之處,讓我想要接近你,了解你,為你做我能做的任何事。一直以來,圍繞在我身邊的女人都隻是讓我厭倦和煩惱。隻有你,能讓我愉快。我喜歡看你說話,看你笑,特別是那天,你遠遠地站在天台上的樣子,恐懼到發抖的背影,竟讓我有說不出的心動。”

  他在說什麽,他是在說他喜歡我嗎?我心裏惶然地問著自己。這是我從不敢設想的狀況,雖然在我的內心也曾小小地冒出過這樣的念頭,但馬上被我的理智完全壓倒。可是,剛才,他嘴裏說出的,仿佛正是這個意思!我該怎麽辦?我該怎麽辦?我的心裏波濤洶湧,一時來不及反應,隻會呆呆地看著他。

  正當我沉浸在受寵若驚的情緒中時,他的話峰陡然一轉:“但是,那天晚上,我要感謝你,你做得很對,你阻止了我,沒有讓這件事變得更複雜。”

  他轉頭望向窗外,似乎在斟字酌句:“我已經決定十月底結婚,我的女朋友是一個很純潔很優秀的女孩子,我很珍惜和她的感情,她的家族有著比我們林家更大的勢力和背景,為了致林的未來,我也必須要維係好這段婚姻。所以,我不應該放任自己的想法,這樣做,不僅是對你的不尊重,也是對我未婚妻的不尊重。”

  他的這段話,讓我的心從高處墜落。我望向他的側影,他的表情如此平靜,既沒有失落,也沒有不安。

  他繼續說:“今天我約你來,就是想把話說清楚,我為那天晚上的衝動向你表示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因為今後我們會頻繁地見麵,如果沒有坦誠的心態,狀況會變得很尷尬。”

  他結束了他的發言,回頭看著我。他說得多好,喜歡我是錯誤的衝動,謝謝我的拒絕,使他沒有釀成大錯,也成全了他完滿的愛情。不管他知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在他前前後後的講話中,真是給我留足了麵子。商人就是商人,林啟正的圓滑和智慧,又豈是我能想象,就連這樣的事,他都處理得如此漂亮。

  而我鄒雨,又豈是那種沒經曆過風浪的小女孩,理智馬上回歸原位,維持著我應有的尊嚴。我微笑著回答:“對,這樣比較好,謝謝你對我的讚美,你放心,大家都是成年人,都知道理智地考慮問題,今後,我們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

  然後,我大方向他伸出手,可能我的瀟灑,讓他有些吃驚,但他猶豫了一下,也伸出手來,兩人鄭重地握了握。

  我爽朗地說:“這麽晚了,我也該回去了,明天還要去上課呢。”

  “我送你吧?”他說。

  “不用,很近,拐兩個彎就到了。你也早點休息吧。”我幹脆地拒絕了他。

  看我如此堅決,他沒有再說什麽,朝我點點頭說:“路上小心。”

  “沒問題,再見!”我微笑地轉身離去。

  走出酒店的大門,我站在街邊等了幾分鍾,沒有看見空駛的計程車,於是,我轉身向家的方向走去。

  深夜的空氣仍有幾分寒意,我環抱著雙手快步地走著,突然,眼淚毫無防備地掉了下來,一顆一顆碩大的眼淚,滴落在我的手臂上,我伸手去擦,但它們不停地流淌著,仿佛勢不可擋。真是很奇怪啊,我問我自己,我從沒有渴望過什麽,所以也談不上失去了什麽,但是,為什麽,我的心竟會如此悲傷?就像是一隻朝著光亮撲騰過去的小飛娥,被一腳踩死在黑暗裏,什麽念想都不留,連小小的不切實際的幻想,也被一並踩滅了。

  鄒雨,他做得很對啊!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這樣,應該是這樣。我不停地在心裏對自己說,加快向腳步向家裏飛奔。

(十七 )

  第二天早上,我嚴重睡眠不足,掛著兩個黑眼圈去上課,但是我的心理狀態卻前所未有的積極。我就是這樣一個越挫越勇的人,永遠不會讓別人有機會看我的笑話。

  在學校裏,同學還在開我的玩笑,“鄒雨,今天有沒有寶馬接啊,讓我搭一截順風車吧?”

  我笑答:“寶馬有什麽了不起,下次弄台萊斯勞斯讓你們開開眼。”

  我覺得,生活總是在和人開著大大小小的玩笑,所以,保持遊戲的心態很重要。

  下午回到家時,已近黃昏。我家所在的樓道前停著一輛搬家公司的車,幾個工人正在上下忙碌著。是誰又成了我們的新鄰居?我有些好奇。

  走近一看,左輝和鄒月正站在樓梯口聊天。鄒月看見我,興奮地說:“姐,姐夫買了我們一樓的房子,以後又成鄰居了。”

  我臉一沉,說:“亂喊什麽呢?”側身從他們之間走了過去。

  左輝跟在我身後,也往樓上走:“鄒雨,你等等。”

  我不理他。

  他加快腳步,攔在了我麵前。

  我隻好停下。

  “鄒雨,我想和你聊一聊。”

  “沒什麽好聊的。”

  “我隻要十分鍾。”

  “一分鍾也沒有。”

  我強行繞過他,擦著他的肩膀走了過去。他的身上有著我熟悉的汗味,就像是以往無數次在宿舍樓前與他分別時的記憶。

  不管你住得再近,也休想靠近我身邊。我在心裏狠狠地警告左輝。

  回到家後,我打開冰箱開始準備晚飯,鄒月跟著進了屋,站在廚房門口惴惴地說:“姐,我覺得你對姐夫太凶了。”

  “他從去年四月九號起,就不是你姐夫了,麻煩你以後換個稱呼!”我一邊打著雞蛋一邊說。

  “姐,我知道是姐夫不對。”鄒月完全不理會我的話:“但是,如果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你也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啊。”

  “他犯的錯誤,是不可原諒的。”我斬釘截鐵地回答。

  星期一,所裏例會,鄭主任宣布了關於致林業務的分工:“是這樣,我決定,致林的業務以後主要由高律師和鄒律師負責,其中高律師負責訴訟業務的部分,包括案件的應訴及相關的環節,而鄒律師負責非訴訟業務的部分,主要是日常合同協議的審查和一些案件調解協調。當然,如果有需要我出麵的地方,我會盡量配合,你們有拿不準的地方,也可以集思廣益。這樣分工可以嗎?”

  我馬上跳出來反對:“我自己手頭的工作還有不少,如果讓我一個人負責非訴訟的部分,我承擔不了,是否可以考慮讓其它律師為主來負責這項工作。”

  鄭主任說:“小鄒,你是年輕人,就多辛苦一點,有些其它的小業務,可以指派那些小律師多去跑一跑,我主要考慮你一個業務方麵比較精,再一個和林總的關係比較好,可以更好地溝通。”

  “我跟他關係有什麽好的?見麵都沒見過兩次呢。”我急忙辯白。

  “哎呀,我有時間會幫你的。”高展旗在旁邊插話,還對我眨了眨眼。

  其它的律師都坐在那裏默不做聲。我也隻好不再堅持

  例會結束後,高展旗跟著我旁邊進了辦公室,很神秘地說:“你真笨,看不出鄭主任的想法嗎?”

  “什麽想法?”

  “致林的事,他根本不想讓其他那幾個人插手,隻限製在我們三個人中間。”

  “這是為什麽?這是所裏的業務啊。”我很奇怪。

  “鄭主任早就嫌他們活幹不了多少,年底一樣地分紅,那天跟我說,想撇開他,隻拉上我們倆,另外成立一個所。所以,致林這個大肥肉,他根本不想讓他們沾,省得到時候麻煩。”

  “可是我哪幹得了啊,他們公司的非訴訟業務多大啊!”

  “沒關係,他們法律事務部的人很專業的,你隻要跟著開開會,把把關就行了。有什麽事我幫你!”

  高展旗不知道,我就是不想去致林公司開開會,把把關。我對他說:“幹脆我來做訴訟部分,你做非訴訟部分得了。”

  “你以為訴訟部分好做啊,我算了一下,現在公司裏大大小小在訴的案子有 11 個,有 5 個一審的, 3 個二審的, 1 個再審的,還有 2 個執行的。有 7 個在本地,有 4 個在外地。光是出差和擺平法官,都夠我忙的了。加上原來的高誠所,有些案卷和證據沒有移交過來,我現在頭大如鬥,你還來逞能?”

  聽他這麽一說,我也有點心虛。

  “對了。”高展旗繼續說:“今天下午就有一個協調會,是以前的一個案子,雙方案外調解,我們一起去吧。”

  “那這到底算你的?還是算我的?”我問。

  “算我們倆的。”高展旗涎著臉地回答,我白了他一眼。

  下午的調解會三點鍾準時開始,歐陽部長和我們代表致林,與一家建築公司協商工程款的給付問題,雖然大家都有和解的誠意,但在具體金額和給付期限上卻始終無法達成一致。

  歐陽部長走出去打了一會電話,進來說:“請大家稍等一下,林總馬上過來,親自處理這件事。”

  我起身去了洗手間,站在鏡子前整理了一下頭發,暗暗告誡自己,要用最坦蕩的心態與他相處,絕不能流露出一絲的情緒!然後昂首回到會議室。

  大家坐在會議室足足等了半個小時,也沒見林啟正過來,對方有些急了。歐陽部長連忙解釋:“對不起,請再等一等,林總今天中午宴請幾位中央來的領導,所以要從吃飯的地方趕過來,馬上就會到。”

  我看看時間,已經下午五點半,中飯都吃成晚飯了。

  這時,會議室的門開了,林啟正走了進來,傅哥跟在他身後。

  林啟正很客氣地走過去與對方的兩個談判代表握手,抱歉地說:“對不起,久等了,中午接待幾位北京來的領導,所以時間沒把握好。”說完,又轉頭向我和高展旗點了點頭,我立刻微笑著也向他點了點頭。

  不錯,表現得十分自然,我暗暗表揚自己,而他,也看不出對我有什麽不同。

  他隨手扯開一張凳子坐了下來,看得出他中午喝了很多酒,臉色發紅,眼睛裏漲滿血絲,會議室裏彌漫著一股酒氣。

  不過酒精並沒有影響他的思維,聽了歐陽部長的簡單介紹後,他馬上做到了明確的表態,象征性地在付款期限上做了一點退讓,但這似乎讓對方很受用,對方馬上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並約好了兩天後付第一筆款的同時,簽調解協議,對方到法院撤訴。

  歐陽部長送客人出門。

  林啟正向傅哥示意了一下,傅哥遞給他一包煙和一個火機。林啟正舉著煙盒問我:“可以嗎?”

  我殷勤地回答:“您抽您抽,沒關係。”——我的狀態真的很好,很到位。

  高展旗奇怪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這邊林啟正已經將一支煙遞到他麵前,他急忙接過去,連聲致謝。

  林啟正深吸了兩口煙,伸手揉了揉太陽穴,說:“以後要辛苦兩位了。我們公司說大不算大,但事情確實不少,可能將來會牽扯兩位很多的精力。”

  “哪裏,能為林總做事,是我們的榮幸。”高展旗肉麻地回應。而我,保持微笑。

  “我現在最頭痛的,就是與長山建築公司的那個案子,你們也知道,就是因為這個案子,主審的法官和高誠所的主任都被抓進去了。雖然這次行賄不是我們的意思,但是當時我的確允諾了 10% 的提成。”林啟正皺著眉,又吸了一口煙:“但是案子還是要做,而且形勢對我們很不利,官司很可能會輸。我知道高律師負責訴訟部分,所以還要請你多費心,如果一審沒有希望,我們提早為二審做準備。”

  高展旗連忙表忠心:“林總,你放心,我和中院經濟庭的庭長是哥們,我會盡量想辦法擺平這件事。”

  林啟正點點頭,又說:“不過, 10% 的提成還是有效。隻要案子判下來的金額少於長山公司的訴訟請求,之間的差額我付 10% 給你們。”

  “這是我們應該做的,哪還能另外收錢?”高展旗假模假樣地推辭。

  “沒關係。”林啟正把煙摁滅在煙灰缸裏,站起身來說:“我還有事要處理。這個協議就請鄒律師辛苦。”

  “沒問題。”我回答,還加上一句:“林總放心。”

  聽到我這話,林啟正也不由得多看了我一眼。也許,我殷勤地有點過了。

  他走出了會議室,傅哥也跟著出去了。

  我們等了兩分鍾,歐陽部長進來與我們再合計了一下,便各自收拾東西散會。

  走到一樓,突然發現外麵已是傾盆大雨。不少人都站在大門口望雨興歎。

  我和高展旗也隻好站在那裏。高展旗後悔不迭地說:“早知道不該把那車退掉的,這時候也能派上用場啊。”

  “你又不是沒錢,不會再買一台嗎?”我說。

  “不行,我那些錢是留著結婚用的,還要買房呢!”

  “那你就把長山的這個官司打贏,不就有錢啦。”

  “那個官司有難度。”他搖搖頭,接著說:“今天你表現得很好哦。”

  “什麽好?”

  “對林總多客氣啊,多有禮貌啊,‘您抽您抽,沒關係’。”他扁著嗓子學我說話,然後對我舉出大拇指:“這才對嘛,男人聽到你這麽說話,都會喜歡得不得了。”

  他的評價和我的初衷可是差了十萬八千裏,看他那油嘴滑舌的樣子,我做勢向他的皮鞋上踩去,高展旗靈活地跳開了,我又踩,他又跳,這是我們一直以來的玩法,兩個人在滿是水漬的大門口玩得甚是興起。

  高展旗左跳右跳,突然差點跳到一個人的身上,他忙回身說:“對不起。”我們一看,居然又是林啟正。

  他朝我們點點頭,說:“下這麽大的雨,我派車送你們回去吧。”

  高展旗仿佛有要答應的意思,我忙站出來:“不用麻煩,夏天的雨一會兒就停了,您忙您的。”——多客氣,狀態多好,我再次稱讚自己。

  高展旗在旁邊不甘寂寞,尋找話題:“林總,又要出去啊,該不是又要陪客人吧?”

  “我到機場去接人。”

  “哎,去機場,鄒雨你順路啊,讓林總帶你一段嘛!”——這個死高展旗,多管閑事。

  我連忙擺手;“不用不用,我還有事要到別的地方去。”

  林啟正看著我,沒有說話。

  姓高的還在旁邊說:“你有什麽事啊?不是要回去做飯嗎?讓林總在菜場那裏停不就可以了。”

  傅哥已經將林啟正的車開到了門口,下了車。聽到我們的對話,在旁邊插了一句:“也行,鄒律師,今天林總喝的挺多,你在旁邊和他說說話,提醒他注意安全。”

  林啟正隻說了一句話:“如果要上車,就快點。”說完向車旁走去。

  旁邊避雨的很多員工都在聽著我們的談話,我畢竟不希望林啟正在員工麵前難堪,隻好上車,坐在了副駕駛的位子上。

回頭一看高展旗,他正開心地向我們揮手說再見。這個不清楚狀況的家夥

(十八)

  車子開進了茫茫的大雨中,眼前的景色隻在雨刮器掃過的刹那是清晰的,然後馬上變成迷濛一片。

  我和他又相遇在一個如此狹小的空間裏,安靜的能夠聽見彼此的呼吸。他專心致誌地開著車,我專心致誌地看著窗外,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從關上車門的那一刻起,我一下午所維持的良好狀態完全喪失,大腦中一片空白。

  想必他也感到局促,按開了音響,裏麵傳出交通頻道主持人聒噪的聲音,車內有了人聲,這讓我好過了一些。

  “今天暴雨傾盆,市內許多道路車行緩慢,請大家小心駕駛,注意安全。”主持人絮絮叨叨地說:“現在正是下班時間,想必有不少愛侶正在雨中趕路回家,所以下麵為大家送上一首老歌,梅豔芳的《親密愛人》:

  夜裏還吹著風,

  想起你好溫柔,

  有你的日子分外地輕鬆。……”

  我剛剛緩和的心情,被這香豔的情歌攪得有些不安。為了避免兩人共同欣賞這首不合時宜的歌曲,我隻好發話打破沉默:“林總,這麽大的雨,今天的飛機恐怕不能降落吧。”

  “嗯。”他哼了一聲。

  “其實您可以打電話去機場確認一下,不然去了不是白等。”

  “嗯。”他還是哼一聲。

  我忍不住轉頭看他,他表情嚴肅地開著車,對我不理不睬。我心頭無名火起,決定不再出聲,以免自討沒趣。

  於是,隻能聽任梅豔芳沙啞的嗓音在耳邊盤旋:“愛的路上有你,我並不寂寞,你對我那麽地好,這次真的不同……”

  突然車子一個急刹車,我往前一躥,差點撞上前擋風玻璃。定睛一看,一個騎單車的倒在我們車前。林啟正用手猛拍一下方向盤,輕聲罵了句:“ ****! ”打開車門走了下去。

  我從車窗看過去,隻見林啟正的頭發和衣服馬上被大雨淋濕了。他俯下身去察看騎車人的情況,傅哥也從後麵趕了上來。

  我在車裏四處張望,看見後座上方有一把雨傘,連忙探身取來,開門下車,將傘撐在了林啟正的頭上。

  他回頭看看我,突然伸手在我的腰間輕攬了一下,將我與他的距離拉近了一些。

  也許是雨太大,傘太小,兩個人盡量地站近一些,才可能都不淋濕。我在心裏解釋著他這個輕昵的舉動。但是,雨在我們的四周傾瀉而下,我的肩幾乎抵在他的胸前,我的背甚至能隱隱感到他的呼吸,天啊,為什麽不能讓我離他遠一點,再遠一點,不要有這樣的時刻。

  ……又或者,天啊,滿足我的貪心,讓這樣的時刻久一點,再久一點……

  可是,事情很快就得到了解決,騎車人沒有大礙,隻是受了些驚嚇。林啟正示意傅哥給了他 200 元賠償,他馬上跳起來,推上車就走了。

  林啟正轉頭對我說:“上車吧。”他離我很近,說話聲就在我的耳邊,把我從夢中震醒。

  他接過我的傘,把我送上車,然後自己轉身過來上了車。

  傅哥走到車邊,頂著雨大聲問他:“林總,你沒事吧,要不我來開。”

  林啟正衝他擺擺手,關上了車門,鬆開手刹,繼續向前開去。

  我看見他的頭發上,臉上,都是雨水,身上也幾乎濕透了,連忙從包裏翻出一包紙巾,扯出一張,遞給他,說:“你擦一擦吧。”

  他搖搖頭,沒有接過去。

  “來呀,起碼把臉上擦一下。“我堅持對他舉著紙巾。

  他仍然沒有理會我。

  這時我發現,他的下巴上正掛著一顆即將掉落下來的水珠,不由自主地,鬼使神差地,我竟然伸手過去,輕輕用紙巾沾掉了那顆將掉未掉的雨珠。

  他似乎沒有覺察到我的動作,依舊目視前方開著車,我也很自然的坐正身子,將那張紙巾攥在手心裏。

  突然,他猛地一甩方向盤,將車向路邊靠去,引來後麵的車輛一片混亂,笛聲四起,我也被這個突然的變故嚇了一跳,以為又撞到什麽人,趕緊抓住車門上方的把手。

  他把車刹在路邊,將身體靠向椅背,眼神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我四外張望,沒看見什麽事故,再望望路邊,也沒到我的住處,他這是想幹嘛?

  傅哥從後麵跑過來,猛敲車窗。林啟正全不理會。傅哥仔細看看車內,見他沒什麽異樣,隻好又退了回去。

  收音機還在響著,放著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曲。

  我問他:“林總,你還好吧?沒事吧?”

  他不說話。

  “要不我下了,不麻煩你送了,我打車回去。”

  他還是不說話。

  “林總,林總,”我又喊了兩聲。

  忽然他說話了:“我不知道有的話我可不可以對你說?”

  “啊?對我說什麽?”我一頭霧水地問。

  他側過身來,直直地看著我,眼神裏有種說不出的矛盾猶疑。

  “如果我說的話不會傷害你的自尊心,不會讓你感到難過,我其實,我其實很想對你說——”說到這,他停住了,搭在方向盤上的手捏得緊緊的,仿佛在下著很大的決心。

  我不知道他要說什麽,心懷忐忑地望著他,到底什麽事會讓我受到傷害?

  但他就那樣捏著拳頭想了許久,突然坐正身子,鬆開手刹,繼續將車開入了車流中。

  這是什麽意思?我不喜歡這樣不爽快,於是我對他說:“你有什麽就說嘛,不用擔心我的感受。”

  他陰鬱著臉,仿佛不想與我討論這個問題。

  我有些惱火了:“哎,你是什麽意思?說話說一半留一半幹什麽?想說什麽就直說,討厭我也好,讓我滾遠點也好,你是老板你說出來就是了!不用擔心我受不了!我什麽都可以接受。”

  “我們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不是你的老板。”他回了我一句。

  “那你要說什麽,你倒是說啊!”我繼續逼問他。

  他開口了:“你知道我今天去機場接誰嗎?”

  “接誰?”

  “……接我的女朋友,從香港過來,討論十月份的安排。”

  聽到他的話,我心裏一沉,但是馬上反駁道:“恭喜你好事將近,但這關我什麽事?”

  “是不關你的事,所以我想還是不必告訴你。”他用淡漠的口氣回答。

  我徹底被他激怒了,他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接個女朋友會讓我受傷害?真是太看扁我鄒雨了,我對他大叫起來:“林啟正,你別以為你有多了不起,你別以為所有的女人都為你神魂顛倒,我才不吃你這一套。你以後離我遠點!停車!我要下車!停車!停車!!!”我甚至扳開了行進中的車門,雨水馬上灌進來,淋濕了我的身體。

  他把車停了下來,我立馬下車,飛跑進路邊的小店。

  車子並沒有馬上開走,在雨裏靜靜地停著,雨水不停地衝刷著黑色的車身。雨太大,我看不清他在車裏幹什麽。

  又過了一會兒,車子緩緩開動,離我而去。

  那張沾有他臉上雨珠的紙巾還緊緊地捏在我的左手裏,潮潮的,粘著我的手心

(十九)

  等我渾身濕嗒嗒地回到家,已經七點多鍾了,鄒月也到家不久。我就著點剩菜,下了兩碗麵,解決晚餐問題。

  兩人對坐在餐桌前,嘩啦啦地吃麵。鄒月忽然提到一個話題:“姐,最近忙嗎?”

  奇怪,天天住在一起,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她為什麽會提這種話題?我抬頭看看她,她的表情很鄭重。

  “還行,事情挺多。”我答道。

  “都在忙什麽?”她繼續問。

  她的表情太奇怪了,我突然醒悟到,她可能已經知道我們給致林當法律顧問的事了,故意在試探我。

  “哦,我忘了跟你說了,我們所已經成為致林的法律顧問了,你們那個公司,官司纏身,還挺麻煩。”我故作輕鬆地說。

  “你們怎麽會和我們公司牽上線的?”鄒月繼續審問。

  “你們公司那塊肥肉,哪個事務所不想吃啊,我告訴你,高展旗可是費了不少工夫才攀上你們的林總,讓他推薦我們所的。”我不動聲色,把炮火引向高展旗。

  鄒月的表情略為緩和:“高哥也認識林總?”

  “是啊,你別忘了,你進致林可是高展旗想的辦法找的人呢。”

  “哦,我還以為是姐你拜托林總呢,聽公司的人說,其實有很多律師事務所找過林總,他都沒有同意推薦,別人都認為你們所一定和他有很大的關係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段時間我一直在北京,再說,我可沒那個能耐拜托林總,高展旗也不知想了什麽辦法打動了姓林的。”我暗暗擦汗,也不知自己心虛什麽?

  鄒月點點頭,沒說什麽了。

  “鄒月,你可不可以以後別提這個姓林的了?最近奇了怪了,每個人都問林啟正林啟正,我都快膩死了。”我為免除日後煩惱,提出要求。

  “還有誰會問?”鄒月的表情馬上警惕起來。

  “我們所裏那幫小姑娘啊,一見到我就問,林啟正帥不帥啊?高不高啊?有沒有女朋友啊?有沒有結婚啊?上次她們以為林啟正會去我們所裏視察,天啊,每個人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群花癡,真讓人受不了。”我表情誇張地回答。

  “那姐你怎麽回答她們呢?”

  “也就那樣吧,還不是個人,又不是神。”

  “如果有可能的話,姐姐會愛上他嗎?”鄒月突然問,這個問題真尖銳,難道她發現了什麽?

  “我不會!”我果斷地回答:“我承認,林啟正符合每個女孩子心中的幻想,英俊、富有、有教養、有魄力。但是愛情講究門當戶對、旗鼓相當,任何一方太優秀,對另一方來講,就是劫數。”我很認真地說著這番話,既是對鄒月,也是對我自己。

  “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這些,真的愛你呢?”鄒月繼續問。

  “你是韓劇看多了吧?他是什麽人?——商人!他才不會幹賠本的生意。”我駁斥道:“況且,這樣優秀的男人做丈夫,哪裏會有安全感,他不去招惹別人,自有別人招惹她。聽說他就要結婚了,我還真有些同情他未來的老婆。”

  鄒月沒有做聲了,低頭劃拉著碗裏的湯,我把手中的碗往她一推:“別瞎想了,洗碗去!”

  鄒月走進廚房去洗碗,我踏拉著拖鞋走進客廳,打開電視,一條新聞跳進眼中:“今天受惡劣天氣的影響,進出本港的所有航班都受到影響,大批乘客滯留在機場,等候通知。”

  我看看窗外,雨聲嘩嘩,好像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想起林啟正,混身濕透地等在機場,也不知要等到何時?——唉,我真是正宗的杞人憂天!我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星期二上午,我將寫好的合同書通過郵箱發給了歐陽部長。下午,我打電話給他,確認是否收到。

  “收到了,收到了。謝謝你,鄒律師!”歐陽部長迭聲說。

  “不用謝,林總是否還要過目?”

  “他說他就不看了,隻要是照那天談的意思寫的就可以,林總這幾天很忙。”

  “哦。好的,再見。”我掛斷了電話,心裏暗想:很忙?當然忙了,有錢的富家小姐來了,怎麽能不鞍前馬後?

  高展旗和一個小助理嬉笑著從我辦公室門口經過,我大喊:“高展旗!”

  “來了!來了!”他急躥進來。

  “下班後打球去吧?”我說。

  “好啊,上次被你打敗了,這次要報一箭之仇。”他揮著拳頭叫囂。

  當然,球局最後是以我的勝利告終,每想到昨日高展旗傻不拉嘰地把我塞進林啟正的車裏,害我與林啟正不歡而散,我連抽死他的心都有。最後一個球正扣死在他麵前,他丟掉球拍,拱手認輸,擦著汗說:“你把我當小泉純一郎了吧?”——他還真有感覺!

  離開球場後,高展旗問道:“晚上怎麽安排?”

  “沒怎麽安排。回家羅。”

  “我今天約了幾個法院的朋友吃飯,一起去吧,有兩個你也認識。”

  我想了想說:“好吧,天天呆在家裏也沒意思。但我有個條件,別讓我喝酒。”

  “沒問題!”高展旗爽快地回答。

  但是實踐證明,高展旗的承諾完全不值得相信,在飯桌上,他不僅沒幫我,還鼓搗著別人敬我的酒,讓我著實喝了不少。當我下了出租車,走在回家的路上時,我覺得自己都有些發飄。

  樓道口停著一台白色的小車,是左輝的車吧?但是車燈還亮著。我走近過去往車裏瞧了瞧,一個人也沒有,再一看,車門都還是虛掩著,沒關嚴。這家夥,不怕車被偷嗎?

  我進了樓道,特意朝左輝住的房門看了看,防盜門也是虛掩著的。我有些奇怪,借著酒勁,敲了敲門,沒有回應,而門,由於我的敲動,竟略微打開了一些。

  我探頭進去,隻見屋內設施簡陋,一片狼籍,左輝睡在沙發上,旁邊的地上竟還有一攤嘔吐物,想必他是喝醉了,車也不記得鎖,門也不記得關。該怎麽辦呢?我甚是猶豫。

  算了吧,與人為善,我走進房內,走到他身邊,用力地搖他,大聲地叫他的名字:“左輝,左輝,醒來,醒來!”

  他懵懵懂懂被我搖醒,看見我,居然說:“鄒雨,我好渴,我要喝水。”

  “快起來,你的車沒鎖,鎖了車再睡!”我沒搭理他,自顧自說了這句話,轉頭走人。

  他掙紮著爬起來,扯住了我的衣服:“鄒雨,別走,別走,我求求你!”

  “你幹嘛?”我厭惡地想甩開他的手。

  “鄒雨,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你原諒我,你原諒我好不好?你給我個機會好不好?”他半跪在沙發上,緊緊抓住我的後衣襟。

  “你放手!放手!”我用力掰開他的手。

  刹那間,他以往對我所做的種種浮現眼前,我的憤怒如火山般爆發出來:“讓我給你機會?你給過我機會嗎?我們八年的感情,你說走就走,你想過我的感受嗎?現有別人不要你了,你又回過頭來找我,你當我是什麽?有些事情是不能原諒的!是不能回頭的!是沒有第二次機會的!你明不明白!你明不明白!”我聲嘶力竭地叫嚷。

  他哀哀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衝出房門,蹬蹬蹬走上樓去。我從來沒有在他麵前說過這些,即使離婚的那些日子裏,我都表現得十分克製,今天終於說出來了,我的心裏竟然無比舒暢。

(二十)

  星期三,高展旗與歐陽部長一起,為致林公司的一起執行案遠赴哈爾濱,臨走前,歐陽部長特意給我打了個電話,客氣地請我在他出差的這段時間多多關照公司的工作。

  希望萬事大吉,沒什麽業務!我掛下電話後合十祈禱。

  祈禱未完,電話乍響,傅哥通知我務必上午十點鍾趕到公司九樓會議室,參加一個重要會議。

  “什麽內容?”我問。

  “你來了就知道了。”傅哥回答。

  祈禱無效,何事搞得如此神秘?

  九點五十,我趕到會議室,傅哥站在門口等我:“鄒律師,今天的會議很重要,林董會親自參加。”

  “林董?”我沒聽過這個稱呼。

  “就是林總的父親,我們公司的董事長兼總裁。”

  天啊,皇帝老子出現了,我不由得有些緊張。“到底是什麽內容的會議啊?我可是什麽準備也沒做。”我問傅哥。

  “沒關係,到時候你一聽就明白了。”傅哥說著打開會議室的門。

  我走進去,會議室內空無一人。這個會議室規模很小,也就能容納十個人左右,但裝修格外豪華,想必是公司高層聚會的場所。

  突然聽見門響,我連忙轉身,隻見林啟正走了進來,他看了我一眼,扭頭找了個位置坐下。他身後,是我曾見過兩次的那位長者,然後,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孩子,也跟著走進了會議室。她是誰?難道……?

  林董在首席的位置坐下,然後我們都各安其座。我隔著會議桌坐在林啟正和那個女孩的對麵。

  林啟正用手遮住嘴,輕輕咳嗽了兩聲,說:“我先介紹一下,這位是鄒雨律師,這位是致林的董事長兼總裁林洪先生。”我連忙站起身向林董致意。林董微笑著點點頭,雖然年紀已有六十開外,但保養得當,仍顯得相當精神。

  林啟正接著用手示意了一下身邊的女孩:“這位,是江心遙小姐,是……“他停頓了一下:“是我的未婚妻。”

  果然沒猜錯,我用更熱情的笑容向她打招呼,她也甜甜地笑著朝我點頭。我得承認,她長得確實挺漂亮,而且沒有想象中富家女的嬌縱模樣,穿著一件極簡單的淺綠色圓領 T 恤,長長的頭發在腦後攏成個馬尾,一個小背包放在桌上,看著就象個純樸的女大學生。

  林董開始發話:“鄒律師,今天請你來,不是為了公司的業務,是為了我們林家的私事。啟正準備與心遙今年十月份完婚,這是我們林家的大喜事。但是,由於雙方的家庭呢,都是辦企業的,所以以往在經營的過程中,或多或少會將一些家族的產業登記在他們兩人的名下,為了避免將來出現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表示兩人的結合與金錢無關,他們決定在婚前進行一下財產公證,所以要麻煩鄒律師為他們擬一個協議書。”他轉頭對啟正說:“你把你們兩人名下財產的清單給鄒律師過目一下。”

  林啟正隔著桌子將一個文件夾推到我麵前。

  我打開文件夾翻閱了一下,裏麵列明了林啟正和那個江心遙名下的所有財產,天啊,洋洋灑灑數十頁,大到上市公司的巨額股份,小到 20 平方米的街頭鋪麵,都一一列明。尤其是江心遙的資產,竟比林啟正還甚。

  這畢竟是個人的隱私,我不好仔細研究,粗粗看過後,便放下。

  當談到專業問題時,我的自信是無人可比的:“林董,林總,江小姐,是這樣的,根據我國婚姻法的規定,婚前財產屬於夫妻個人財產,婚後並不會轉化成夫妻共同財產。當然,由於林總和江小姐名下的財產很多,在婚前進行一下明確是很有必要的,但是我還是想提醒一下,根據法律規定,夫妻婚前個人財產在婚後所產生的利潤,視為夫妻共同財產,例如雙方名下的公司股份,在婚後的所有利潤分紅都是夫妻共同財產,對於這一部分,不知兩位是否討論過。”

  聽了我的話,林董看看林啟正,林啟正看看江心遙,顯然他們並沒有討論過這個問題。

  林董欠了欠身子,說:“我與心遙的父親討論過這個問題,雖然沒有談到利潤的歸屬,但總體思路是他們雙方不要在金錢上有什麽糾葛,生意歸生意,感情歸感情。所以我想可以將婚後的財產問題也一並明確一下。心遙,你有意見嗎?”

  “就按伯父說的辦,我沒有什麽意見。阿 KEN ,你說呢?”林心遙頑皮地轉著身下的皮座椅,說起話來很重的廣東腔,但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口吻。阿 KEN ,林啟正的英文名叫 KEN ?

  林啟正也搖搖頭說:“我沒有意見。”

  林董於是對我說:“那就麻煩鄒律師辛苦一下,擬一個協議,直接交啟正過目。由於這是私事,我們也不希望有更多的人知道。”

  “您放心。”我點點頭。

  四人起身走出會議室,我拿著文件夾緊走兩步,遞到林啟正麵前:“林總,這個還給您,我不需要知道,到時候作為協議的附件就可以了。”

  林啟正接過文件夾,沒有說什麽,倒是旁邊的江心遙說了一句“謝謝”。

  走出門口的林董又轉過身來,對我說:“鄒律師,辛苦你,明天就把協議擬出來,趕在心遙回去以前,把這件事辦了,不是還要去公證嗎?”

我回答說:“好的,協議明天出來沒問題,但是林董,我不建議雙方去公證處公證。”聽到我這話,三人都很奇怪地看著我。我繼續說:“公證不是協議生效的必要要件,雙方隻要簽字認可,協議就視為生效,如果您認為需要第三方見證,可以邀請與此事無關的人進行一下見證。去公證處的話,林總和江小姐的財產狀況有可能被不相關的人知道,我覺得沒有必要。”

 

  聽了我的話,林董讚許地點點頭:“好的,我再和心遙的爸爸商量一下。不錯,鄒律師,年輕有為!”說完,他直接向走廊的另一端走去,看來他的辦公室就在這一層。

 

  我呢,隻好和那小倆口站在電梯口等電梯,他們站在前,我站在後,兩個俊美修長的背影。

 

  林啟正突然低頭劇烈地咳嗽,江心遙關切地說:“you should see a doctor.

 

  “Dont worry. Ill be fine.”林啟正回答。

 

  兩個人用英語繼續說著些什麽,以我的英語水平,可就聽不懂了,真令人汗顏。一個人的家世背景,往往就在不經意間顯現出來。我盯著他們兩人,恨恨地想,真該讓鄒月那小丫頭來看看,林啟正和什麽人在一起才叫名——正——言——順。

 

  電梯“叮”地一響,門開了。他們兩人先走了進去,我跟在後麵。林啟正進門時順手按了五樓和一樓。

 

  電梯裏,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密閉的空間,空氣中隱隱有林啟正身上熟悉的香味。電梯門是磨砂的,我隻能隱隱看到兩個人的身影,站在我的身後,而我就像一個大而無當的怪物,擋在他倆的前麵。

 

  幸好電梯很快在五樓停了。林啟正說了句“sorry”,還沒等我讓開,擦著我的肩膀走出了電梯。

 

  江心遙在我身後沒有動,林啟正回頭奇怪地問她:“How about you?”

 

  “Ill be back. Waiting for me.”女孩脆脆地回答。

 

  電梯關上了。門口的林啟正在最後一刹那,將視線落在我的身上。不要這樣,我在心裏喊。

 

  電梯開始下行,江心遙在旁邊說話:“鄒律師是本地人嗎?”

 

  “算是吧。”我收住思緒,轉頭回答。

 

  “那可不可以麻煩你告訴我,去啟福寺要坐什麽車?”她說普通話很困難,一個字一個字地咬。

 

  “啟福寺?”

 

  “是。”

 

  “讓林總開車送你去,或者坐出租車囉。”

 

  “阿KEN很忙,我也不想坐出租,我想坐公車。”

 

  “坐公車?!”我難以置信地看著她。

 

  “對呀,要了解一個城市,一定要坐這裏的公車。”江心遙大眼睛撲閃撲閃,興趣盎然地說。

 

  電梯門開了,我們倆一起向門口走去。

 

  我說:“坐公車可不太方便,不能到門口,可能要走一段路。”

 

  “沒關係,我邊走邊問。麻煩你告訴我坐幾路公車,到哪一站下?”她從身後的小包裏掏出一個小本,準備記錄。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我坐公車也坐得很少。”我抱歉地說。

 

  “是這樣啊。”她看來有些失望。

 

  “沒事,我陪你到汽車站去問問。”我說。

 

  “那謝謝你啦。”她高興地回答。

 

  走到公車站,我問了問在旁邊等車的老人,然後把結果轉述給她:“你坐145到新華路,再轉7路車到啟福街,然後往裏走大概200米就可以到了。”

 

  她很認真地記了下來,還煞有其事的遠眺等待。我頗有些擔心,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港澳同胞,萬一走丟了,或者被歹徒綁架了,我又如何脫得了幹係。

 

  想來想去,我決定陪她一起去。“江小姐,我和你一起去吧。”我說。

 

  “是嗎?不耽誤你的時間嗎?”

 

  “沒關係,去拜拜菩薩也是好的。”

 

  “那太好了。你看,145路車來了,上車要準備多少錢?”她伸手進背包掏錢。

 

  我忙說:“我有零錢。”

 

  一路上江心遙不停地問東問西,這裏是哪裏?那裏是哪裏?那個小販在賣什麽?那個女孩在賣什麽?這麽多人為什麽都不用上班?諸如此類,我一一做答。

 

  兩個人花了大半個小時才來到了啟福寺。寺廟前的乞丐一轟而上,把我們圍住。我正準備像以往一樣嗬斥他們讓開,江心遙已經打開背包,開始分發善款,10 塊、20塊、50塊,她眼都不眨就遞了出去,乞丐們歡欣鼓舞,越聚越多,當看到她準備發百元大鈔時,我實在忍不住,將她架離了乞丐群。我說:“小姐,可以了,你這樣發下去,不是乞丐的人都會來當乞丐了。”

 

  她笑眯眯地回答:“見到他們也是緣份嘛。”

 

  “可是真正的窮人不在這裏,這些乞丐家裏都是洋房。”

 

  “但是他願意來做乞丐,說明他還是沒有其它出路啊。”

 

  我沒話可說。

 

  進了大雄寶殿,我恭恭敬敬地叩拜。再一起身,那個小姐不見了。

 

  我急了,滿寺廟找她,最後在一個偏僻的小房裏看見了她,她正站在一尊有些殘破發黑的觀音像前出神。見到我過來了,她招手對我說:“快來看,這就是我要找的,宋朝的千手觀音像。”

 

  “宋朝的?你怎麽知道?”

 

  “我聽我一個朋友說的,所以過來看看。這才是這個寺裏真正的寶貝。你看,多漂亮。千手觀音又叫千手千眼觀音,千手表示法力無窮,可以拯救眾生,而千眼則表示慧眼無邊,能普觀世界。每個手都有自己的意思,中間的合掌雙手,能讓一切人及鬼神愛敬,持楊柳枝的手叫楊枝手,可免除一切病痛,持寶劍的手,可降服一切鬼神,還有寶鏡手,能成就大智慧。其實佛像隻有42隻手,除去前麵合十的兩隻,後麵的每一隻手對應“二十五有”,乘起來就是千手千眼了。”

 

  聽到這樣的話從她的口裏蹦出來,我真是詫異極了。我隨著別人來這裏也不是一次兩次,無非是磕磕頭,丟點錢進功德箱,從來不知道這些佛像還有這麽多講究。

 

  她說完後,從背包裏掏出照相機,問我:“這裏可以照像嗎?”

 

  我看看四周,也沒有禁止的標誌,就對她說:“你照吧。”

 

  她拿起像機一通猛拍,然後對我說:“我們走吧。”

 

  我說:“你不拜嗎?”

 

  “不,我隻是對佛像感興趣。”

 

  這時,她包裏的手機響了起來,她掏出來接通:“Hi, ken!

 

  又是林啟正,她對著電話嘰哩呱啦說了一通,雖然我不能完全聽懂,但知道大概意思是和我這個lawyer zou在此遊玩。掛了電話後她說:“阿ken催我回去了,中午要去和別人吃飯。”

 

  兩人朝出口走去,突然她的行進方向發生改變,我一看,她徑自走進旁邊的一個小藥店。

 

  我跟了進去,她回頭問我:“鄒律師,你們這邊治咳嗽吃什麽藥呢?”

 

  原來是給林啟正買藥,我拿起一瓶“密煉川貝枇杷膏”遞給她,她接過後說:“哦,你們也吃這個。”然後到櫃台交錢去了。

 

  我站在門口,心想,能夠給心愛的人的買藥,然後放在他麵前命令他吃掉,當真是一種幸福。

 

  她將藥放進背包,走到我身邊,嗔怪地說:“阿ken太不注意身體了,混身濕透了也不換件衣服,前天飛機又晚點,他在機場等了我三個多鍾頭,不感冒才怪。”

 

  “那是。”我幹癟地回答。

 

  走到山門口,傅哥已經站在一台車前等我們。江心遙對我說:“鄒律師,謝謝你,一起走吧,我送你。”

 

  我說:“不用,方向不同,我自己走,你趕快回去吧,林總還等你呢。”

 

  她上了車,放下車窗向我揮手示意。傅哥也向我點點頭,然後開車離去。

 

  她不醜,反而很美,她不市儈,反而很脫俗,她不傲慢,反而很親切,她沒有一切我為我的貪念和幻想所設計出的種種缺點,相反,她的富有,她的修養,她的性情,都讓我感到自慚形穢,如果我如林啟正所言是個特別的女人,那她呢,她豈不是天上的神仙?今天的相遇,是對我莫大的諷刺。

 

  我一回神,發現我周圍聚集了很多乞丐,我沒好氣地說:“走開走開,剛才還沒拿夠啊!”——千手千眼的觀音原諒我吧,我和江心遙不同,我就是一個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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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遠是中國人 回複 悄悄話 一個女人的白日夢, 典型的瓊瑤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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