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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傷與微笑
艾米一看到我就衝我叫,“哎,勞拉好堅強啊!她今天看到我時甚至對我笑呢。”
我無言以對。
艾米比我年輕幾歲,性格很樂觀,我的個性與她相反。
就像上個星期我們同時聽到勞拉丈夫去世的消息,我的反應像個傻子。連問了三遍,確信自己沒有聽錯之後,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眼前鎮定的勞拉。她太鎮定了,雖然兩隻眼睛都是紅腫的,但她始終麵帶一絲絲微笑。那微笑太悲傷了。在我確認了她丈夫去世的消息之後,我幾乎無法直視她的微笑。垂下眼睛看別處,但是眼淚還是湧了出來。
靜靜地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地聽著艾米跟勞拉說,這樣挺好的,這樣突然走了其實是福氣,因為不必承受病痛的折磨,對勞拉,對勞拉的丈夫都是好事。
我的心在那裏默默地反抗著,不是,不是好事。我相信勞拉寧願日日夜夜照顧生病的丈夫也不願他突然這樣走掉。
認識勞拉他們六年了,我知道勞拉有多愛她的丈夫,有多依賴她的丈夫。那個看上去身體健壯的,一頭卷曲銀發的男人,一身俄羅斯藝術家的氣質,每次他下班回來,看見坐在裏屋沙發上看書的我都會很紳士地衝我點頭微笑。甚至夏天時我在他們家外麵散步,他出門遛狗,看見了都會遠遠地打招呼,仿佛我們是極親切的朋友。
我其實一直也沒有聽清楚他的名字,阿廖沙?但是六年了,每個星期會見到他一次。勞拉每次需要幫助做事,都會衝著他一喊,他就像無所不能的勇士出現,立即把勞拉從她的小小的困境中解救出來。阿廖沙那一聲喊有多青梅竹馬有多親人,現在的勞拉就會有多心痛。
那天我多麽無用,一任自己流淚,幸好戴著口罩,樣子不至於太狼狽。倒是讓勞拉反過來安慰我,她讓我難過了。真的是震驚。十天之前還見到的一個人,像習慣一樣存在的一個人,忽然就永遠消失,再也不會牽著狗從客廳裏悠然地走出來了。
而剛剛,我們進來的時候是勞拉開的門,她也衝我們微笑。但是那是怎樣的一種微笑啊,連愛兒都看出來了,“媽媽,老師臉上的那個微笑太悲傷了。我寧願她不要對我們笑啊。”
那種微笑不是堅強啊。那種微笑是悲傷。
我之所以這樣確信,是後來,艾米走後,勞拉跟我說起收到塵兒的安慰短信,她覺得非常溫暖。是的,她還是笑著對我說的。我趁機把事先準備好的裝錢的信封送給她,我其實很笨拙,根本不知道該怎麽得體地做這種事。但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怎麽給她實際一點的安慰。勞拉先是驚訝,後來明白了,她的眼圈竟然一瞬間就紅了,一下子像找到依賴那樣靠進我的懷裏。認識這麽多年,我好像沒有給過她擁抱。她一直是那麽精神抖擻又嚴厲的老師,即使六十幾歲,依然朝氣蓬勃,擁有愛她的丈夫,除此她就什麽都不需要了。現在,她好像突然之間失去了所有。她就那樣緊緊地抱著我好一會兒。
回家的路上愛兒說,媽媽,那一刻我都不知道我是不是該繼續彈琴。
我說,應當繼續彈啊,一切應當如常繼續下去。勞拉都沒有給自己悲傷的時間,我們就不能去引發她的悲傷,那悲傷是綿綿不絕的,流淌在每一個勞拉想起她的丈夫的時刻。
聽愛兒說,勞拉說她這段時間睡不好,因為狗狗夜裏不肯睡覺,它想主人了。勞拉不得已都是在沙發上陪它,等它睡了,大概要淩晨三點多鍾,勞拉才偷偷跑到床上睡一會兒。
愛兒說勞拉剛才在地下室上課時,開始還講笑話,後來因為不會調電暖器,她低著頭,聲音都快哭了。
我能理解,因為這種事平常都是她的丈夫來做。她總是喊一聲:阿廖沙!她的大救星就駕到了。現在及以後,勞拉會永遠地在這些時刻想起往日時光了。
愛兒問我,媽媽,我真是不知道勞拉這種會是多麽悲傷,因為我並沒有失去這麽親密的人,想象不出來那樣究竟會難過到什麽程度。
真是不知愁滋味的小孩兒啊。
我說,你可以想象一下失去媽媽。
愛兒立即打住我,不要,我不要那樣想,我拒絕那樣想。過一會兒我聽到坐在後麵的她的小鼻子就堵住了。
這個小姑娘。
隻是想一想而已,隻是設身處地地想一想。而總有一天,我們都會麵對這樣的失去,失去父母,失去愛侶,甚至失去親愛的自己……
可是我們依然要微笑著生活下去。
呃,又讓無憂看破我了 :(
無憂你要做的就是告訴勞拉在這種情況下你會哭得如何死去活來,然後誇她像你心中的英雄一樣堅強,讓你佩服得五體投地,也許她自然會破涕為笑了?
嗯,要是一向堅強的勞拉對著你一瞬間無聲地哭了。。。林中難道還想在那一刻把她逗笑麽?反正我肯定就陪著哭。。。
這篇裏無憂似乎脆弱了一點,沒有看到我心中女巫的信心與魔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