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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罰(小說)
她身體僵直地站在鏡子前,看著裏麵那個完全陌生的女人。
這身修女服她很少穿上,除非鄭重的時刻,比如今天。
今天要舉行那個女人的葬禮。他必然會出現。
她想象了一下他乍然認出她時的表情,嘴角牽出一個隱約的微笑。她多年夢想的一刻終於來到眼前。
他能認出她嗎?她不由眯起眼睛,用旁觀者的眼光再次上下打量鏡中的自己。
她幾乎認不出自己了。鏡子裏的女人即使身穿聖潔的修女服也遮不住麵龐上堆積的陰鬱,她的臉孔深處好像有另一麵隱形的鏡子,裏麵彌漫著被時光遺忘的潮濕陳腐的氣味。
她畢竟付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代價。她在心裏輕喟一聲。片刻之後,倏然又決然地轉過身,她離開鏡子,向門口走去。
就在那一瞬間,她聽見嘩啦一聲,鏡子裏那個陌生女人的形象碎落一地。
這是收獲果實的一天。破碎聲沉寂下去之後她腦海裏升起這麽一句話。她的腳步隨之輕快起來。
小鎮上隻有一座教堂,年代久遠的真相被新近粉刷的牆壁遮掩。
那副黑色棺木肅靜地躺在眾人的目光裏,像一個麵容沉鬱的巨人,向四周散發出壓迫的威力。
作為一個剛剛發過永願的資深修女,整個過程她都一絲不苟地履行自己的職責,神態莊重,目不旁落,靈巧又不失嚴謹地完成每一個動作。
沒有人看出她內心裏翻湧著動蕩的情緒,除去她自己。她時常能聽到一波波海浪摔向嶙峋礁石的轟鳴聲。
這是一個無可挑剔的葬禮,完美到讓每一個到場的人落淚。
她也眼中含淚,但始終讓眼淚矜持地停留在眼眶裏。要是有人能夠看到她的內心圖景,一定會從心裏佩服她具有如此強大的克製力。
禮畢,人群陸陸續續離開。像一群黑色的鳥兒被一聲預告的槍響救贖,紛紛受了驚似的迅速飛離危險之地。
隻一眨眼功夫,世界就剩下他和她兩個人了,連神父都不知道去了哪裏。
但對她來說這一眨眼功夫有一個世紀那麽漫長。
他終於看見她了。
她知道他看見她了。她可以讀出他的眼神,像年輕時候那樣。他是愛她的,雖然他告訴別人他不愛她。但是她知道他愛她。
也許她並不美麗,甚至談不上好看,退一萬步講,即便她真的如有人用一個“醜”字刻薄地形容她的容貌那樣,那又怎麽樣。從年輕時候開始她就愛他,瘋狂地愛,翻江倒海地愛,不可遏製地愛。難道忠誠專一的愛不比容貌更值得擁有嗎?
他對她的熱烈表白居然沒有動心。他選擇了那個看上去美麗的女人。那個剛剛被安葬的女人。她用一付美麗柔弱的外表輕易就贏得了他。
隻是看上去。她下意識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仿佛怕一不小心泄露秘密。那個該死的女人那時候是她的好朋友。她知道她看上去的美麗下有一顆多麽惡毒的心。她怎麽可以愛他接受他。她明明知道她也愛他。
她要在他們的幸福上插入一把匕首。她要讓他們付出代價。這是她最大的心願,甚至大過了她發的那個永世意願。
她會為他終生不婚的話輾轉傳進他的耳朵裏。一定是這樣。她看到了他眼中的驚訝,之後是無限淒楚。
他一定是認出了她。哪怕隻是為了她“一輩子為他獨身”這句話他也會一眼就認出她。有幾個人被這樣驚心動魄地愛過呢。
現在他的臉上都是扭曲的表情,他在為她痛苦。她的修女服向他醒目地提醒了她的愛和痛苦。
這麽多年她總能拐彎抹角地打聽到他和那個女人之間發生過的正在發生的各種不愉快,並從這些不愉快中感到隱隱的快意。那是一種奇異的滿足感。
她相信他一定會在那些頹喪時刻想起她,而他隻能偷偷地想起她,夜深人靜時侯,帶著甜蜜而難以言喻的悔恨想起她。她比那個看上去美麗的女人更愛他,更溫順,她會給他幸福,他們不會有任何爭吵和不快。
這種偷偷的想念就是他對她秘密的愛。僅僅這樣想她就感到一種巨大的補償。他和那個女人每發生一次爭吵,他對她的失望每多一分,對她的愛和懷念就會加深一層,她這個發誓會為他一輩子不結婚的女人。
她用一句話得到他一生的愛。她終究打敗了那個女人。她的嘴角再次勾起一個隱約的心意得償的微笑。
他仍呆呆地立在原地。他一定被他們的乍然相逢震驚住了。可憐的人。她心裏低低地輕呼一聲。他沒有太多變化,像很多年前一樣,他還是會讓她怦然心動。
她曾經下定決心讓他承受一輩子良心的責備,但是現在她改變了主意。受了某種驅使,她一步步地向他走去。
她的腳步看上去仍布滿悲痛但已經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輕快,再細看,她的每一步幾乎都裹挾著春風,即使已是寒意料峭季節,卻有鮮花次第盛開在她途徑的兩旁。
仿佛心有靈犀,他的眼中也出現了一種大地回春的溫暖。隻有愛情能夠讓一雙眼睛看上去那麽溫柔濕潤。她歡快地想。
就在她快要到達他站立的位置,一直含在嘴角的話即將脫口而出,一雙手臂也幾乎想脫離她的身體先行去擁抱住他的時候,他忽然大踏步地從她麵前走開,用幾乎奔跑的速度向前跌跌撞撞衝去。
“麗娜!”
正在離去的人們都聽到了他聲嘶力竭大喊著的名字。那些飛散了的黑色鳥兒重新又聚攏回來,朝著他奔去。
每個人都知道麗娜是那個剛剛被安葬的女人的名字。
他出現了幻覺。看見年輕的妻子微笑著在遠處的鮮花叢中向他招手。他就是在那個美麗的時刻決定與她共度一生。
她沒有跟隨人群掉頭而行,而是鎮定地繼續向前走。仿佛她從來都是要向前走,無論發生什麽都不能改變她的方向。
她像一朵遊雲緩慢地飄出了墓園。
之後有流言說,小鎮上唯一的修女突然消失了。有人猜測她隻是出了遠門,有人卻斷言,她一定是發了情欲,跟心上人私奔了。
寫現實的會不會太沉重。我倒是寫了一篇超現實的,一直猶豫,擔心發出來會被拍扁。:)
隻是這場景似乎不大真實?以前人說下過鄉當過兵上過大學留過洋叫全資曆。現在說農村出來的上大學大城裏工作過出國十年經過8,90年代叫經曆豐富。你什麽都有為什麽不寫熟悉的場景呢?莫言總寫山東高密是拘限也是聰明對吧??可以以此引入社會現實,小說必須要深入社會文化,否則就隻是故事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