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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來會微笑 68
那天我剛洗完澡，頭發濕漉漉亂蓬蓬的，穿著一條短及大腿根的迷你紅色睡裙，這睡裙有十年之久了，是我本命年的時候老公買給我護身的，隱在衣服堆裏，我常常忘記穿。
愛兒從我身旁經過，忽然停住大叫，哎呀媽媽，你這樣看起來就像一個叛逆的高中生似的。
我笑死了。高中生就高中生吧，為啥還加個叛逆的定語？令我鬱悶的是，這個詞語這麽適合我，簡直為我量身定做，難道愛兒也看出我叛逆了？
另一天，我和愛兒他們都在露天裏，陽光有點脆脆的，不熱，被風吹過的多倫多的夏天，總感覺有點像秋天。愛兒在我身邊，轉頭看我，半晌驚出一句沉迷的讚歎，媽媽，你的頭發被風吹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啊！
白衣飄飄長發飛揚的畫麵大概是挺美，雖然我不動聲色地笑納了愛兒的誇讚，但是心裏終究沒有把持住，早就為這樣甜蜜的恭維美得飄離了地麵。
所以又一天，我剛洗完澡，頭發蓬蓬鬆鬆地垂在胸前，看看鏡子裏的女人，依稀仿佛好像還是大學時的自己。剛巧愛兒在我邊上，正為了什麽發呆的樣子，我便沒話找話逗她，寶貝兒，媽媽好像看上去還真的很年輕啊。
愛兒抬起幽怨的眼睛，淡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用十分平靜又確鑿的語氣說，媽媽你戴上眼鏡再看（仔細）。
我愣在那裏一秒鍾，瞬間明白了這句話的意思，頓時原地淩亂了。
真是的，情緒不穩定的小女人真是傷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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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正吃飯的時候我一個不小心放了一個P，為了化解尷尬，我就問孩子們，誰能告訴我，剛才的聲音是什麽音高？
我的話音剛落，孩子們先是一陣大笑，凡兒就搶先回答，C sharp！愛兒不同意，應當是B。看來沒有準備的提問回答起來太難，都怪聲音消逝得太快。
兩個人爭了一會兒，凡兒居然起身跑到鋼琴那裏找音準，最後確定地說，媽媽，是C flat。我心裏快笑岔氣了，天知道那是個什麽音高呢，反正我早忘記了。
不過這個招數吸引了孩子們，愛兒很快就學會了（到底是年紀還小，臉皮厚實一些）。後來每次愛兒忍不住失了氣，她就會先自笑一會兒，然後厚著臉皮若無其事地問大家，剛才是什麽音高？仿佛真的在練聽力似的。
有時候愛兒這樣問完了，我們豎起耳朵回味剛剛消逝的聲音——不是一個音高，那是一個小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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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時候會想，我是不是把愛兒教得太調皮了。愛兒看起來無比嫻靜斯文，朋友說，她是那種讓人一看到就會靜下來的小姑娘，她的心特別靜。聽朋友這樣說時我會拿眼光遠遠地旁觀一下愛兒——天知道一個人家裏家外的樣子差別有多大，萬一有一天裝得露餡兒了怎麽辦呢。
我像你了啊媽媽。愛兒總是這樣對我說。
那像媽媽好不好呢？媽媽是什麽樣子呢？即使傾盡全力去做一個母親，我能夠做到的終究有限，不知道在孩子們的眼裏我會是怎樣的一個人。
你是一個dignified的人，媽媽。愛兒想都沒有想就說。
我不知道dignified的意思，愛兒更找不到對應的中文。她給我各種舉例解釋，最後看我還是沒有完全明白，愛兒安慰我，放心吧媽媽，這是一個好詞。我笑死了，看來愛兒知道媽媽虛榮，連一個形容詞都貪求。
像你多好啊媽媽，我喜歡像你。愛兒繼續跟我說，你很幽默，經常講笑話讓我們笑。而且媽媽，你還是那種很容易笑的大人。很多大人都不怎麽笑了（天知道她是怎麽發現這一點的）。你知道連我的同學現在很多都是撲克牌臉，一臉的沒有表情，講笑話他們也不笑，很沒意思。
知音啊。我在心裏小小地驚呼了一下。
讓別人笑和自己笑，這的確是我一直努力去做的。你怎麽能笑得這麽開心？老公總是納悶地問我。他除了幹笑，幾乎不會好好地笑一下了。
我為什麽能夠笑得這麽開心？大概所求不多的緣故吧。這個世界有一萬個理由讓人痛哭，也有一萬零一個理由讓人大笑。哪怕隻是多了一個理由，我為那一個理由開心大笑。
假如不能富有而尊貴地活著，我選擇笑著活著。如此而已。假如愛兒像我，我看著眼前的愛兒遙想多年以後的她，我希望她笑著，並真正得到她夢想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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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兒好像跟我一樣，有一點低血糖。以前有一次出去玩，大約早上趕飛機起早了，下了飛機凡兒就說很惡心，想要吐。
那時候正忙著跟同行的朋友一起排隊入關，我說寶貝兒能不能堅持一下，順手給了他一塊曼妥思的薄荷糖。當時我包裏隻有這一種糖。
等終於過了關，我問凡兒感覺怎麽樣，凡兒說，他已經好了，那顆糖救了他。從那時起，凡兒就把糖當作急救藥了。
有時候中午凡兒的午餐便當裏我給他放一顆糖他就開心得不得了，直誇我是好媽媽——成為凡兒的好媽媽多容易。
那天我們在湖邊玩，凡兒大約有點不太舒服，很想吃顆糖，他就到我的包裏找。
隻有一顆糖了媽媽。凡兒翻了半天鬱悶地說。
隻有一顆了嗎？好像是。這段時間我買的一直是Costco賣的那種玻璃瓶裏的沒有糖紙的水果糖塊，一大罐隻有不到7塊錢，經常出門時往嘴巴裏塞一塊，很有幾分小時候從外婆的抽鬥裏拿到各種水果糖的甜蜜。
你把那顆吃掉吧寶貝。我說。我知道凡兒很想吃，玻璃瓶裏的水果糖塊數我跟凡兒吃得最多。
不，凡兒堅決地說，我不能吃媽媽。這是最後一塊，我不能吃。
我先是驚訝然後忽然有點明白了，卻還是忍不住親口再問他一下：為什麽不吃呢？
因為你也會想吃糖的媽媽。我吃掉的話你想吃的時候沒有糖你會死的。依舊是他不動聲色憨憨的語氣。
我要感動死了。這個倔起來像錘子的小家夥的心怎麽會這麽細膩甜蜜。
原來那是真的——即使人世間所有的事物都是苦的，但是小孩子的心卻總是甜的。大約這就是無論人世怎樣多災多難，人類卻一直延續下去的秘訣所在吧——這世上真正值得我們為之奮鬥奮起維護的，隻有小孩子甜美無比的心。
那最後一顆糖始終留在我的包裏，對我來說，很有最後一片樹葉的意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