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近情怯

相近情怯

 

 

昨晚快到該睡覺的時候，凡兒還一直流連在電腦前，我催促了幾次，簡直要惱怒了，他才磨磨蹭蹭地關了電腦。

正要教訓他，他突然悶悶地說了一句，媽媽，你猜誰找到我了？

我愣在那裏，完全忘記了發脾氣。自帶八卦性能的大腦卻迅速運轉起來——他要是足夠大了，這一句話和這落寞的神情我就可以編出九曲連環的故事了。可是這麽小的小孩兒……

是J。凡兒好像知道我不會猜出來似的，直接說出答案。

我緊張的大腦頓時鬆懈下來，給出一個大大的驚喜的表情。這個J就是凡兒一直念念不忘，前段時間還提到他的生日的，他在三年級時最好的朋友J。自他搬家之後，一轉眼有四年了。現在居然聯係上了，多讓人開心。

不過我再看看凡兒的表情，還是那樣落寞寞的，沒有多麽歡喜的樣子。難道J已經不記得凡兒了？那是會有點傷心。

誰先找到誰的？我小心翼翼問。

是他先找到我的。在Instagram 上。他問我，Hi，你還記得我嗎？我是J。我對他說，我當然記得你了。他說，哦，我還以為你忘記我了……凡兒語氣平淡而詳盡地跟我描述他們重逢的一瞬，臉上隻有一閃而過的笑意。

我卻聽得百感交集。

我也曾經有過一個很好的小學同學，後來她父親部隊轉業去了別的城市，再也沒有消息。她的名字我到現在都記得，還有她那時的樣子。很多年後我想起她來依然會心痛，好像就是從她我開始知道，有的人一別就永無相見之日。而如今，科技極大地改變了我們的生活和情感方式，這個時代裏，即便天涯海角想找到誰大概總是能找到。

但是我不要見他，媽媽。我不要見他。凡兒緊張著一張臉對我說，好像我要逼他去做他不喜歡的事。

為什麽不想見？他不是你最好的朋友嗎？我奇怪了。他明明很想念這個朋友，如今好不容易聯係上了卻不想見。這個家夥的小腦袋裏都想些什麽？

你記得嗎，媽媽？去年暑假結束開學的時候，我的那些朋友，一個個都變了樣子，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嗓音跟我打招呼，我差點聽不出來他們誰是誰。還有D，他原來跟我一樣高，現在，噌！——凡兒做了一個躥高的樣子——他現在比我高那麽多了，都不像他原來的樣子了。

你是怕J也變了？我聽著凡兒拐著彎的一大串話，終於摸清了他的頭腦。

凡兒鄭重地衝我點頭，眼神裏居然有一抹近似哀傷的表情。我不要見他，媽媽。我不要見他。我怕他也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我的心一下子跟著酸楚起來。見過了太多改變，甚至麵目全非，我何嚐不懂得凡兒的落寞與哀傷呢。

這個沒心沒肺的小家夥到底是心思敏感的。凡兒屬於同齡的孩子裏發育遲緩的，但終究也開始麵臨自己身體的最初變化。既要麵對別人的改變，又無法逃脫自己的改變，那種無以把控的感覺的確讓人哀傷。

我們把身體賣給了時間，能夠緊緊握住的隻有自己的情感——不記得這是我看過的還是自己衝進我腦海裏的話，不過真是徒增人的悲傷——因為其實，我們連自己的情感，都不知道賣給了誰。

相近情怯。因為曾經太美好，便更不敢隨隨便便破壞掉記憶中的美好。而一切的最終，隻有直麵它們的改變我們才能接受自己的成長。

可是我看看凡兒的一臉孩子氣，便不忍心逼迫他。

等到你想見的時候再見。說不定即使他變了，你們依然可以成為好朋友呢。我安慰凡兒，他立即獲釋了似的長舒口氣。那種對改變的恐懼怎樣地壓著他的心呢。

他真的還是個小孩子，我想，我還需要陪他慢慢走一段路，直到他消化掉那些恐懼，那時他就長大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