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去瑪雅參觀的時候了,參觀完畢,塵兒他們要買紀念品,看好的幾個小東西一問加起來要50幾美元,我說太貴了,每個人不超過10美元。那位攤主好像能聽懂中文似的,看幾個孩子也是想買的意思,就一狠心的樣子對我手一揮:算了,今天還沒開張,你的小孩子又都這麽可愛,我就便宜算給你,我不賺錢了。這幾個一起買一共三十美元。
塵兒他們開心得不行,剛好在範圍內。這下子我沒的話說了。一邊付錢一邊塵兒對我說,媽媽,你看這個叔叔他多好啊。給我們算這麽便宜。媽媽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小氣了,簡直跟爸爸一模一樣了。你把價錢壓得這麽低。你看沒看到他們賺錢多辛苦啊?這麽曬的天。。。那一路塵兒就不停取笑我,大有反過來教育的勢頭。我哭笑不得翻翻白眼,心說,呆會兒再給你教訓看。
果然一出瑪雅保護區的大門,外麵也有一些小攤販在賣紀念品,恰巧看到我們買的那幾個,我過去問價,一一問下來,返身找塵兒找不見了,再抬眼看他,他已經躲到一邊去了——那幾個的價錢不多不少,在那裏一起買可以給到15美元。
我看著塵兒笑,他已經知道他被幾句好話蒙住了。我也舍不得埋怨他,小孩子畢竟天真,何況有同情心比多花十幾塊錢更重要。不過該怎麽讓孩子知道呢——這世上很多人比我們想象的複雜,很多事不是入耳的話所陳述的那樣,你必須不輕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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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去瑪雅的車上,遇到兩位從國內過來旅遊的退休夫妻,六十幾歲。因為完全不懂英文,我隨口幫他們翻譯了一下,於是聊了起來。
老先生試探著問我,你一個人帶著孩子出來玩?我說是啊,一拖三。
老先生眼睛倏地放大,再用眼神掃視我們一遍:這三個孩子都是你的?我笑著點頭。
那你多大年紀?他問。我說要奔五了。
老先生頭頓時搖得像撥浪鼓,你不像你不像,你看起來最多三十七八。他對我說,他第一眼看到我和三個孩子的時候,自己就在心裏嘀咕,應當不會是一個女人帶著三個小孩子的。再打量一下塵兒,便覺得我跟塵兒是姐弟。然後他自己想通了,這是姐姐帶著弟弟和兩個孩子出來遊玩呢。
我笑得開心極了,這恭維真是不動聲色直入人心啊。
塵兒問我老先生是什麽意思,我說意思是我看起來像你的姐姐,你像我的弟弟。塵兒還沒有反應過來,愛兒一旁已經故意撒嬌著大叫:啊?我要叫塵兒哥哥uncle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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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郵輪上的時候,我拖著塵兒他們陪我一起看了兩次日落。
郵輪上有一個專門觀賞日落的景台。凡兒用可以放置桌麵上的小三角架把哥哥淘汰給他的攝像機架在上麵,一絲不苟地把整個日落過程拍下來。塵兒卻攤著兩隻手什麽也不做,傻愣愣地看。
我對塵兒說,看啊,大家都在拍照,我手機的相機不好,用你的IPAD多照幾張相片。
塵兒深感不解地問我,媽媽,這個時候應當用眼睛看吧,你不覺得照相太浪費時間了嗎?
為了紀念啊,為了日後回憶。我說。其實我自己並沒有拍照留念的習慣,卻希望孩子能養成。
難道你不覺得嗎媽媽,塵兒開始教育我,那些拍出來的照片根本不是你看到的樣子。大家都喜歡一個勁兒地拍拍拍,可是那不是真實的樣子啊。你看那些照片都那麽美,可是你再看看眼前,並不是那樣的啊。相片上的都是假的,都經過美化了,眼睛看到的才是真實的。
這個小男孩開始有思想了,我不由被塵兒說得臉紅,心裏卻知道他是對的。現在相片裏的事物越來越不像我們眼睛看到的事物了,被加重色彩濃度,誇大色差對比,增添了各種魅人光線,讓相片看起來美侖美奐,可我們知道,那不是我們看到的樣子。
想起曾經打算去北極看極光時,問朋友,朋友說一定要帶一個好相機。我說不用,就用眼睛看就好了。她笑,眼睛看的跟相片照出來的完全不一樣,人的眼睛根本看不出相機看的效果。
這大概就是塵兒說的相機的美化的效果。就像一個人的素顏和精心化妝之後的樣子天差地別一樣,我們現在看照片看的都是世界的美顏,而素顏的世界,已經快被相機裏的色彩侵略得叫人遺忘了它的真實長相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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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節的時候,老公讓我在床上享受了一頓愛心早餐,愛兒手工做了兩件禮物,塵兒幫著我做家務,隻有凡兒,什麽都沒有準備。
媽媽我是想花錢給你買一件你喜歡的禮物的。凡兒解釋。你想要什麽禮物媽媽?
我笑。你有錢嗎?你哪兒來的錢啊?
凡兒說,用我在你的微信裏存的錢啊。
那些錢是平時過生日和過年我給他們的紅包。凡兒把錢存在我這裏,念念不忘提醒我在手機裏記住他的錢數:有500加幣了。
那你打算給媽媽買什麽禮物呢?我逗凡兒。
媽媽,你想要什麽禮物,選一個你最喜歡的。凡兒一副圓夢天使的樣子衝著我亮晶晶地眨著眼睛。
我想要香水。我說。我確實很多年不買香水了。
多少錢?凡兒問。
我看著凡兒,狠了狠心說,100加幣吧。
能感覺凡兒的小臉兒立時肌肉抽痛了一下,不過也隻是一下,然後這個小家夥頭一揚,好吧媽媽,就給你買香水。我給你100塊錢買香水做母親節的禮物,你一定要買哦。
我沒有想到這個小家夥居然這麽大方。他知道的,他在我這裏一共隻有500元,肯拿出他全部家當的五分之一給我買件母親節禮物,真是讓人感動。
那瓶100元的香水……我還沒有去買,卻已經香香地彌漫著關於母親節的記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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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跟凡兒一起去公園,我走路,凡兒騎車。
路上走著,我就教育凡兒,要多運動,不然會變成小胖子的——他的小肚子已經快要起來了。其實凡兒不胖,但是比哥哥和妹妹還是看起來要壯實一些。
凡兒笑,媽媽,難道你希望我像你一樣當個nerd嗎?
我聽得一愣,繼而大笑,媽媽看起來像個nerd嗎?
凡兒說,當然啊,媽媽,你不是看起來像nerd,你簡直就是nerd。
我笑死了。說說看,媽媽怎麽就是nerd了?
凡兒說,你整天寫詩啊,寫你的小說啊,又看書啊……這都是nerd幹的事。還有,凡兒停了停,nerd一般都挺瘦的。
我驚訝了,媽媽瘦嗎?我還好吧,沒那麽瘦。
凡兒的眼神上上下下挑剔地掃了掃我,仿佛把我拎起來,腳下塞進去一個磅秤,然後又看了一眼磅數,悠悠對我說,媽媽,你就是瘦啊,你看起來好像不到100磅的樣子。典型的nerd。
我快笑暈了。不管這個小家夥的理論有多歪,單單一個不到100磅,我就心甘情願nerd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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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兒今年八年級畢業了。我們一起去參加他的畢業晚會。
當那些十四歲的少年人在眾多親友的注視下一個一個地隆重出場時,越過人群,我看到塵兒,已經長到快175公分,穿著爸爸的藍黑西裝,係著黑色領帶,一臉少年獨有的純真羞澀的笑容,讓我想起他剛剛出生的時刻,那個小小的皺成一團我抱在懷裏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怕不小心碰壞他的塵兒……竟然已是14歲的青春少年了。
時光流逝得這樣匆忙。然後忽然想起十四歲的我,也是八年級畢業的我,和那時喜歡的那個少年的模樣。整整三十年過去了。曾經純真的少年人一去不返。這樣想著,忽然湧起一陣熱淚。這就是人生吧,送走又迎來,中間已是隔著多少滄桑。
那些豆蔻年華的孩子,女孩子們都穿著鮮豔的晚禮服,又新鮮又純美,男孩子們都是西裝革履,儼然小紳士。他們一個一個地走上舞台與老師校長單獨合影,鄭重向人世宣布:人生的舞台,他們從此閃亮登場了。
而塵兒給我的驚喜是,他居然拿到了Principal’s Award,這是我壓根兒沒有想到的。全年級隻有兩個學生拿到這個獎項,讓人開心得簡直想尖叫。
看著塵兒走上台,從校長手中接過獎牌,笑得那麽從從容容,就無限感慨——我的塵兒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