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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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迪亞的內心(小說)

(2017-02-02 11:12:51) 下一個

 

 

對馬迪亞來說,這一天又像所有已經流逝了的日子一樣平淡無奇地流逝了。仿佛有一隻習慣的手牽引著,他循著如常 的路徑又來到這裏。

每天一到傍晚時分,這裏就開始喧鬧起來。

白天也不是沒有人影兒,不過許是太陽下山的傷感讓人格外唏噓,這種莫名的傷感就像霍亂,隨晚風四處傳播,直到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角落都被喚醒。

起先是三三兩兩,很快就人聲鼎沸。夜晚也因這喧鬧活潑生動起來,仿佛夜晚本身自有它明亮的色彩有趣的線條,隻是這些色彩和線條容易被白晝那種坦蕩蕩的光芒遮蔽。

白日裏被忽略的那些燈盞次第發出自身微弱卻不竭餘力的亮光,原本孤立無援的光亮很快就星星之火般連成一片,仿佛在黑漆漆的底片上勾勒出一座波光粼粼的海洋,讓這裏的一切都煥發出與白日截然不同的神采和生氣。

一張張寫滿故事的麵孔仿佛是從深海裏浮出,帶著濕漉漉的水氣。那些氤氳的水氣在半空中像薄霧一般靜止,籠罩,每一張麵孔因此有著日光下難得見到的朦朧卻似乎更真實的美感。

 

來自希臘的西西弗斯生就一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麵孔,他的命運就像他的名字所寓意的那樣。經曆了漫長枯燥循環往複的人生,現在他已經接受了自己遭受的一切苦痛,生活無論再扔給他什麽波折與坎坷,他都認為在意料之中。他像最平靜的海洋一樣一一接納它們,甚至有時候會對著痛苦露出令人匪夷所思的幸福的笑容。

“所有的都是饋贈。”已經依稀可見人生尾聲的西西弗斯是這句話最忠實的隨眾。寬容平和的心態讓他擁有很多和他一樣過著普通人生的朋友。西西弗斯年輕的時候與現在恰恰相反,那時候他像一頭精力旺盛的鬥牛,輕易就豎起反抗的犀角。

“時間會改變一切。人隻是一切中微不足道的一個點。人,就是這個——”喝伏特加像喝白水似的西西弗斯輕輕吹了一下自己的食指尖,臉上高深莫測的神情就像個哲學家。

 

說西西弗斯像哲學家,是因為白格爾才是那個真正的哲學家。

白格爾是地地道道的中國人,卻成為西方哲學思想的代言。“就像文學家都是天生的一樣,哲學家也都是天生的。他們天生就超越了智慧本身。”這是白格爾的一句口頭禪,讓他很有所向披靡的勝利感。

白格爾一直感恩父親的先見之明。白格爾在誕生之前,他父親偶然從電視上看到一次哲學講課,那些看上去衣冠楚楚的人言談之中對一個叫黑格爾的人恭敬有加,說到這個名字都是畢恭畢敬的虔誠模樣。

黑格爾究竟是誰白格爾的父親並不想深究,但是白格爾的父親在那一瞬間靈光乍現地想到了未來兒子的名字:白格爾。這一定是一個閃閃發光的名字。

果然如此。白格爾天賦異稟,很小就顯露出超乎常人的神性特質。他說出的話總是像啟示錄裏的箴言,能給人當頭棒喝。

白格爾一貫奉信“越神秘越哲學”。他的哲學思想由此自成一門,追隨者眾,尤其受到廣大心神迷茫的女人們的追捧。她們把他隨口說出的每一句話細細研究琢磨,然後給出一個醍醐灌頂驀然醒悟的表情。每當麵對這種表情,白格爾就顯現出天才的另一麵特質,同樣姓白,卻叫白癡——這是白格爾給那一瞬間的自己響亮的別名,以示警醒。不過沉淪總是在所難免。

“女人是哲學的天敵。”白格爾最終用這句深有哲學意味的話安慰了自己,並為自己的又一驚人之語的誕生得意不已。

 

傑西卡就是白格爾的天敵之一。三十六歲的傑西卡是兩個男孩的單身母親,卻依然保持著苗條身姿和情竇初開的少女般的楚楚情懷。她有讓人驚訝的美麗,更有銷魂奪魄的天真未琢的性感。傑西卡卻從不以此沾沾自喜。

“這是天生的。”她常常一邊漫不經心地接受男人們的傾慕和讚美,一邊不以為然地解釋著自己的清白無辜。她擁有無邊的愛的能力,對愛情從來來者不拒,好像一扇不會關閉的門朝向世界永遠豁達地敞開著, 發出無聲而讓人失魂的邀請。一個個男人仿佛受了蠱惑般走進來,然後神魂顛倒地走出去。她的愛情有一種神奇的魔力,好像從來沒有消耗他們,卻給予了他們無窮無盡的精力。

“寶貝,你讓我又有了渴望。”每一個來過的男人用這一句話預約了下一個銷魂之夜。這讓傑西卡對自己的治療效果非常滿意。

“隻有愛情是拯救。”曾經深陷人生的沼澤無力自拔的傑西卡記著心理醫生弗洛伊德的話。

 

“性才是人類一切心理疾病的最終治療師。”弗洛伊德的原話是這樣說的。

弗洛伊德自然不是他的本名。不過自從他的抑鬱症被弗洛伊德的理論治愈之後他就決定把自己改名叫弗洛伊德。

重生後的弗洛伊德認為,人活著沒有比改變別人更有意義的事了,而最有意義的事莫過於拯救,像上帝那樣拯救。於是他繼承了弗洛伊德的衣缽,開始潛心研究人的心理: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兒童的,健康的,病人的,好人的,惡人的。

“沒有一個人該被放棄。當我們超越了自我之後,我們看世界的眼光自然就超越了世俗的藩籬。” 弗洛伊德內心充盈悲憫,他的話總是閃耀著聖人的光環。

“沒有人是天生的惡人。每一個惡人身上都有我們這些所謂善人的罪孽的痕跡。而我們的罪孽歸根結底源於性的饑餓。” 弗洛伊德成為弗洛伊德之後對人生出的大愛之心和深刻的思想理論讓很多人覺得不可理喻。

這不是一句妄言。弗洛伊德的確在他的世界裏扮演著宛若上帝創造奇跡的治療者。他發現同樣是性,對一個女人來說有難以想象的破壞力,也有超乎尋常的愈合力。他用性的手段治愈了無數傷口未合的女人,讓她們又像美麗蝴蝶一樣從舊有的痛苦的繭殼裏翩翩飛出。

 

“他是個瘋子!”居住在埃及的邁克總是背地裏這樣稱呼弗洛伊德。

熱帶沙漠的氣候好像蒸發掉他靈魂裏那些感性的水分,邁克執著地認為,現在之所以找不到一個像樣的人,是因為人都被性撐死了。

邁克之所以這樣認為,皆因他前半生荒誕不羈的生活經驗。邁克先後離了三次婚,有過無數情人,雖然還沒有到收集體毛的變態程度,不過邁克一度對性的迷戀到了癮君子的地步。當他的身體源源不斷迸發出不可遏製的渴望的時候,他幾乎隨時隨地都可以找來一個女人滿足自己。

有一次邁克無意中向佛洛伊德哭訴他的超於常人讓他苦惱的需求的時候,弗洛伊德簡直要笑死了。“滿大街都是女人!你以為你在收集她們,其實你錯了,是她們在收集你!”那天邁克也跟著弗洛伊德傻笑,一直笑到滿臉是淚。他荒淫無度的前半生累積的疾病在那一天雪崩似的爆發出來。

從那之後,剛剛年過五十的邁克再也沒有任何興趣去找女人。他身體裏的一個部位好像陷入了永久的沉睡。而邁克絲毫也沒有去喚醒它的想法。他知道其實它比他更早地意識到自己的病入膏肓。

“身體吃撐了。靈魂餓暈了。”邁克聽到它發出這麽一句歎息。

 

“它也有靈魂嗎?靈魂是什麽?”凱莉曾經瞪著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問過這個問題。

“靈魂就是……你傷心的時候,心忽然一緊,鼻子忽然一酸,眼淚撲簌簌地就跟著往下掉的那一刻。”如今一心執著於尋找靈魂的邁克本來想把從弗洛伊德那裏學來的那些經典理論背給凱莉聽,卻臨時改變主意,用了最淺顯的話語焉不詳地說出來。

邁克本來還想加一句,“當你感覺到痛苦,靈魂就離你近了;當你剝開痛苦的繭,你就能看到靈魂亮晶晶的模樣。”他想一想,還是算了。凱莉還那麽年輕,她的身體甚至都沒有成熟,靈魂,可以再沉睡一會兒。

凱莉其實已經不年輕了。她是一個二十七歲的國際留學生,博士在讀,從中學就出國留學,一個人漂泊異鄉多年。她的女性那部分情感好像從來沒有得到有效的開發,羞澀又矜持,讓人看到就想去關愛她。當然她不是沒有遇到過心懷叵測的男人,這樣的男人甚至不是少數。對這樣一朵楚楚動人的花兒,很少有男人能夠坐懷不亂。

不過凱莉是一個非常有分寸的女孩子,有著罕見的定力。“不到新婚之夜你不會得到我。”她對每一個垂涎她美色的人都是用這一句話來抵擋。而這句話卓有成效地保護了她的完整。很多蠢蠢欲動的男子因為這一句話消失了,他們留下的是一個標注著一句話的背影:“結婚?這是哪兒跟哪兒呢!”

“像路易斯那麽幹淨的男人非常少見。”繁華裏卻仍舊獨身一人的凱莉不由感歎。

 

路易斯同樣是國際留學生,來自中國台灣,比凱莉大一歲。他生著一副健美運動員的身材,渾身的肌肉閃閃發亮,惹得無數女人失聲尖叫。一些中年女人甚至會抱著他年輕的身體痛哭,央求他給予她們不曾得到或者得到了卻最終又失去的愛。

她們多半人到中年,有丈夫有兒女有事業卻好像一無所有。她們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行走在大街上,目光僵直,仿佛尋找什麽,好像她們把自己弄丟了。

當她們的目光不小心撞見路易斯清澈的眼眸清潔健美的身體就會身不由己地停下來,眼波蕩漾出讓路易斯臉紅的性感召喚,這些平日裏貞靜呆板的女人會忽然變成一個個嫵媚至極的海妖,渾身散發勾魂攝魄的神奇誘惑,讓路易斯幾無招架之力。

“怎麽會有這麽多寂寞的女人?”常常被女人們迷惑得五迷三道的路易斯定下神來就會發出這樣的疑問。

 

“因為她們的丈夫把她們的靈魂撕碎了。”弗洛伊德喝一口清茶神色淡淡地說。

“因為這個世界上根本沒有真愛。”邁克一臉的大徹大悟。

“因為男人天生是隻濁物。”傑西卡嫣然一笑,笑裏透露著一個雲雨盡嚐的女人所獨有的風情萬種。

“人生誰不寂寞。”西西弗斯的臉上好像總是隱約畫著綿延不絕的滄海桑田。

“人活著就要忍受孤獨。不能忍受的時候就去尋找愛情。至於愛情,”白格爾故意賣了個關子,然後才接著說,“愛情是孤獨的幻影。”

“女人嘛,就是這樣了。男人這種俗物怎麽會懂。可是,我還是喜歡一生一世的愛情。”凱莉迷蒙著一雙大眼睛一副神往陶醉的模樣。

“喂——喂——醒醒吧!”一直沉默的雅典娜搖晃著凱莉的肩膀,似乎要把她搖醒。

 

雅典娜是弗洛伊德一直深深沉迷的那種女人。她跟任何人都保持著距離,好像她隨時可以從這個花花世界片葉不沾地逃離出去。她是三個孩子的有夫之婦,卻有一顆讓人難以置信的純粹童心,既能寫老於世故的市井哲學,又能寫纖塵不染的詩文。

曾經有一些男人換著身份去跟她接近,卻被她一眼識破。那些被識破的人張口結舌地定在那裏,不知道自以為巧妙的裝扮破綻暴露在哪裏。

“很簡單。每一個人的靈魂都有他獨特的印記。一個人可以化妝他的容顏年齡身份,卻不能化妝他的靈魂。” 雅典娜神秘一笑。

雅典娜說起靈魂的時候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好像她本身就是一個靈魂而沒有人類的身體和情欲,難怪她有異於常人的直覺。最終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們都開始異口同聲地詆毀她。有人言之鑿鑿地說她是一個醜陋又惡毒的女巫,表麵裝純潔,背地裏淫蕩無比。也有人說她那三個孩子一定是像聖母瑪利亞那樣受的孕,她根本就是個不解風情的石女。甚至有人幹脆說其實這個雅典娜壓根兒就是個男人。

“女人,別讓那些所謂的愛情褻瀆了你的靈魂!”雅典娜的這句名言最遭人嫉恨。

 

“可是雅典娜說的沒有錯啊。”白格爾憐香惜玉,第一個站出來為雅典娜辯護。“我每次對那些女人們說是愛情讓我不可控製地想得到她們時,她們竟然沒有一個人認為這句話是謊言,尤其不可思議的是,她們因為這句話而更加瘋狂地愛我。甚至一些女人會為了得到我的愛情爭風吃醋大打出手。”

“其實男人心裏隻有性。”傑西卡一臉深諳其味的笑容。

“一個男人不能控製的隻有他的動物性,說白了就是生理反應,別扯什麽愛情。”現在邁克的心靈和他的身體一樣看透紅塵。他以前可不是這樣。以前他就是像白格爾那樣打著愛情的大旗成功俘獲一個又一個女人的身體。即使那支旗杆他隻是擎了一次歡愉的時間。

“可是不以愛情為名義,哪個女人會讓你喝飲她們甜美的愛情的雨露呢。”弗洛伊德又開始散布他心理探索的成果。他同樣也是用愛情的甜言蜜語攻克一座又一座貌似牢不可破的堡壘,正是這些以愛為名的性治愈了那些女人,讓她們重新撿拾起破碎疲倦的靈魂。

“要怪就怪女人們太虛榮又太自以為是。”西西弗斯說話從來一針見血。他的人生哲學已經完全轉變為能夠直接說出的話絕不花費時間拐彎抹角說出來。對生命的旅程日漸靠近最後之日的西西弗斯來說,沒有什麽比時間更寶貴的了。愛情根本就是無聊之人消耗人生的無聊遊戲。而事實上,這世上有很多比愛情更有意義的事情等待人去經曆。

 “其實可憐的是男人。從來不知道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凱莉不無惋惜地感慨。

“女人呢?難道女人們就知道嗎?什麽是真正的愛情?”路易斯輕蔑地插進一句話來,他又想起了那些容易迷失的寂寞女人們。

 

吵鬧的人聲一時又都沉默下來。

什麽是真正的愛情呢?這個簡單的問題別說女人不知道,連上帝那裏都沒有答案。

一直在靜靜地注視著一切的馬迪亞,這時候嘴角輕輕揚起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每當這些小人兒聚在一起為一個問題爭論不休的時候,馬迪亞都是這樣居高臨下地微笑著傾聽他們。

馬迪亞擁有無數這樣的小人兒。這些隻是最近相對活躍的一群。他喜歡看著他們,聽他們說話,聽他們把一天的見聞爭先恐後吵吵嚷嚷地分享出來,這些時候,他就像一個巨人,巨大過一座燈火輝煌的城市,而那些他親手製造的小人兒們就像童話國的居民,他喜歡他們各自從人間帶來的那些千奇百怪又五光十色的故事。這是他擁有的財富。

沒錯,就是財富。馬迪亞揚揚眉角,仿佛是為了堅定自己的信念。

 

馬迪亞今年整整六十歲。他的妻子去世已經十年了。孤獨一度讓他陷入黑暗的深淵。他曾經以為自己無法承受失去妻子的痛苦,而網絡拯救了他。

從年輕時接觸網絡世界,馬迪亞親眼目睹了網絡帶給人類的變化和衝擊。他不記得自己是什麽時候開始走上這條網絡裏既虛幻又真實的靈魂之旅的。總之是他妻子去世之後的某一日,患染了嚴重失眠症的馬迪亞為了消磨夜晚漫長難耐的時光,走入了網絡世界,從此再沒有出來。

完全進入網絡世界的馬迪亞像發現了一個全新的宇宙。這十年他潛入網絡世界裏對人生的探索和觸摸,馬迪亞相信,超過了以往所有人類,甚至那些偉大的心理學家哲學家思想家都不及他深入人生的深度廣度和維度。

 

到人類的靈魂裏去探險——這是過往無數代人類祖先所不能達成的心願,如今網絡幫助像馬迪亞這樣的人類達成了。馬迪亞確信他並不是唯一發現這一點的人,而是有無數同類。

馬迪亞一度想把自己的名字改為網生。他由衷感謝網絡帶給他的超越曆史的存在體驗。

在網絡裏一個人可以像孫悟空轉世,隨便拔出一根靈魂的汗毛吹一口氣就可以變出一個全新人類,有著獨特的人生印記,年齡,性別,身高,容貌,職業,甚至極具個性化色彩的性格與處事方法。馬迪亞讓他們一個個進入網絡的世界裏興風作浪翻雲覆雨,結識網絡世界那些或真實或像他們一樣由一根汗毛變幻出的網民,跟他們相遇,演出一幕幕的愛情情仇悲歡離合,即使是虛擬的一切,卻同樣讓他感覺到真實的傷筋動骨。

馬迪亞自慚跟孫悟空唯一的不同是,他沒有本領收回那些靈魂的汗毛。所有的汗毛變成的人類都不能夠再回歸一根汗毛的當初。所以他的很多汗毛在完成他們的曆史使命之後就自生自滅於網絡的大千世界裏了,這一點讓馬迪亞每每想起就惆悵無比。

有時候馬迪亞甚至覺得靈魂應當是由汗毛構成的,可以被一口氣輕輕吹散。馬迪亞已經不記得他吹過多少汗毛了,一百,一千,一萬……在網絡裏,他隨心所欲地製造出形形色色的網民,有著千姿百態的人生背景,過著目不暇接的人世生活。

可以毫不誇張地說,對馬迪亞而言,網生一世抵得上人生萬世。正是因為此,他才執迷其中不能自拔。反複誕生反複死亡。現在的馬迪亞,麵對死亡簡直可以用視死如歸來形容。

 

馬迪亞在網絡裏見識過各種各樣的人,通過各種方法獲得了各式各樣的人生經驗,以及光怪陸離的人間幸福和不幸,這讓他覺得他已經超越了個人的有限而向廣博的無限開始靠攏。

不過馬迪亞最青睞網絡的莫過於網絡裏的愛情,五花八門的愛情。沒有什麽比網絡裏的愛情來得更容易,也沒有什麽比它更令人陶然忘形。這些愛情一度讓年逾五十的馬迪亞煥發出青春的勃勃生氣。

精明而敏銳的馬迪亞很快找到在網絡世界裏獲得愛情的捷徑——捕捉網絡裏的愛情莫過於一支筆,類似於馬良的神筆。馬迪亞曾經做過詩人,寫些蹩腳到自己都臉紅的文法不通的句子,居然得到眾多女文青的青睞和追捧。他是在那時候才知道,原來詩人是那麽容易搞定一個漂亮又浪漫的女人。隻是這些既浪漫又溫柔美麗的女文人幾乎都缺少一樣東西:智慧。無論她們寫的詩句顯得她們多麽聰明,文采又多麽高雅,卻無一例外地在詩人虛假華麗的愛情裏淪為愚蠢。

 

後來他又發現寫小說可以達到同樣的追求女人的目的。他寫邏輯和情節都編造得離譜到外星球的小說,寫矯揉造作的情聖般的愛情句子,居然讓那些女人們一個個痛哭流涕地主動找上門來要求獻身,簡直讓他忙亂得一籌莫展又幸福得一塌糊塗。

隻不過當他試圖真的走進愛情的幸福裏麵,對著那些女人露出他生活裏的真實麵目,一個一無所有近乎窮困潦倒的書生,體魄既不健美臉龐也不具有貴族氣質的本來麵目時,他的諸多愛情就像一棵樹上的無數飛鳥聽到了一聲響亮的槍聲,呼啦啦地一下子都驚飛了,留下他在一堆愛情的廢墟前怔忡無措。痛苦讓他茅塞頓開。那一刻他無比懷念逝去的妻子。他從來也沒有那麽確定,他和妻子磕磕絆絆相濡以沫的二十多年是愛情。

從那以後,馬迪亞不再執著於虛無縹緲的愛情了。

 

“網絡中的愛情隻在想象中存在。”馬迪亞對著內心裏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市說,“不過,這是絕密。對女人們還是要說愛情是真實的存在,不然男人們就沒有樂趣可言了。”

一石激起千層浪。白格爾,弗洛伊德,雅典娜他們又開始激烈地爭論起來。

真是一座紛亂的城市。馬迪亞對著內心裏的那些小人兒微笑。

身外的整座城市都已進入睡眠。那些與他的小人兒們相關的人也都進入夢鄉了吧,或許他們還在夢裏美滋滋地夢見他的小人兒們呢。

對馬迪亞來說,愛情是什麽,他能不能得到愛情都不重要了。有一些人在天涯海角惦記著他,即使惦記著的隻是他的一根汗毛,不過誰知道呢,也許那想念也不過是來自某個真實的靈魂的一根汗毛而已。

 

“一根汗毛和另一根汗毛的愛恨情仇。”這樣想著,馬迪亞笑得更舒展了。他早已明白,對網絡世界的靈魂,隻是一根汗毛的牽掛也就夠了。其實每一人無論看上去多麽強大內心都孤單得可憐,所以才有了這些靈魂的汗毛的糾纏。

馬迪亞這樣思索著,不知不覺內心的那座燈火通明的城市寂靜下來,燈光一盞盞淡下去,一個個小人兒先後跳進他黑洞洞的腦海深處,慢慢地就完全消失了,最後連黑夜都消失了。

馬迪亞終於滑入了睡眠的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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