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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先是在魚缸裏發現一條魚卡在水草中死掉了。然後大約第二天的時候,同類的另一條魚也莫名其妙死了,剩下的同一品種裏最後一條魚懨懨的,無精打采的樣子,大概也不會獨自存活太久。我為它暗暗捏著一把汗。
塵兒幾個大呼小叫,為死去的魚歎息,愛兒更是傷心到哭。這個愛哭鼻子的小人兒,總讓我看到小時候的自己。我急急地安慰他們,沒關係的,這是意外。總會有意外發生的。過兩天我們再去買幾條魚。我隨口說。當然心下也是這樣想的。
塵兒目光驚訝地看著我,媽媽,你真的是不愛這些魚啊。
那清冽的目光讓我驚怯。迅速回頭細想自己的話,我已然知道塵兒為什麽這麽說。不過我還是故作不知地問他,為什麽這麽說呢?
魚死了你就立即說再去買幾條魚就好了——隻有不愛魚才會這樣說。塵兒的中文表達不夠精確,但是我已經確定地知道他想表達的意思:若愛,沒有什麽能夠取代那死去的魚。
愛是無法被替代的——大概隻有小孩子會有這樣純粹的愛吧,純粹到直愣愣的,不懂得拐彎,即使愛的隻是一條魚。
隻是這世上有什麽是不可替代的呢?即使有,活著便需要用其他的人或物去填補那空缺。主動或被動,有一天我們總會知道,即使不可替代,失去了的,便不再是不可或缺。
成長就是這樣吧。或者說時間無情,連那個有情的自己也會漸漸地失去自己以為的自己。每一個人都是從最初的無限柔軟變化為形態各異的堅硬。否則,生活何以繼續呢。
那天我啞口無言地對著塵兒的質問,沒有為自己爭辯什麽,也沒有解釋對我來說愛究竟是什麽。他終究會知道。
果然,幾天之後,那死去的魚的哀傷漸漸被時間推得無影無蹤了。
我相信時間是痛苦的死敵。它沒有武器,隻是用不斷的推進來淡化已經過去的一切,最終就是遺忘,不曾發生過一般的遺忘。
就像凡兒他們很快就遺忘了他的同學父親突然去世的噩耗。那是一個三個小孩子的父親,前一日還同孩子們有說有笑,第二天就再也沒有醒來。
凡兒恐懼地跟我轉述這件事,並沒有多少悲傷的情緒。他隻是不斷對我說,媽媽,你和爸爸都不要死。一個人能感受到的外在都會回到自身,凡兒首先想到的是自己不能失去父母。
不過比我以為的好,這個心思單純的小孩那幾天格外乖巧安靜,主動提出給失去父親的小朋友做卡片,捐一點錢。塵兒也幫助弟弟在卡片上鄭重地寫著:你要沿著你父親的足跡向前走,成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讓你的父親為你驕傲……
但是那份凝重的心緒並沒有持續太久。隻是半個多月過去,他們就全然忘記了這件悲傷的事。
那天我問凡兒,他的那個同學怎麽樣了。凡兒曾經跟我說他會好好跟那個小朋友玩,陪他開心,陪他度過痛苦的日子。
聽我問及,凡兒愣了愣,好像在思索,片刻之後說:我覺得他好像沒事了。他從來都沒有跟我們說他父親。他從來沒有在班級上難過過。我覺得我們都已經忘記這件事了。
我們都已經忘記這件事了——我心裏歎口氣,隻是因為於己無關吧。就像在微信上大家談論起一位大學朋友去世,每一個人都說難過,不過轉眼就又歡天喜地說不相幹的事了。
不過也許忘記不僅是因為與己無關。那天我看到那個失去父親不久的小孩,神態安然快樂地蹦跳在陽光裏,與其他孩子無異。我遠遠地看著他,想起自己失去父親之後並沒有多久就露出了笑容……
忽然就想,要感同身受這個身外的世界並且念念不忘那些悲歡需要多少膽量和勇氣呢。
幸好時間體貼地給了我們理直氣壯的借口——沒有什麽比善於遺忘的人更能適應這個繁複的世界了,也沒有人像我們自己以為的那麽長情。
忘了死去的魚,忘了各種災難裏驟然死去的沒有幹係的人,忘了朋友死去的父親,忘了死去的朋友,甚至忘了自己死去的親人……
不再鋒利,於遲鈍中漸漸麻木,如此活著,便是世人漫長而混沌的一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