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 (115)
2011 (144)
2015 (51)
2017 (44)
2018 (41)
2019 (58)
2020 (34)
這裏是那麽冷清。確切地說是荒涼。
她呆呆地在白媚麵前站住。
“你的名字簡直就是一張名副其實的名片。”她曾經對著白媚感歎。
即使此時此刻,在她眼裏也沒有比白媚更千嬌百媚的女人。
“以後我要有個女兒一定取名千嬌。”那是多久以前了?曾經她很喜歡花癡地看著白媚。“要像你這樣像個小狐狸精迷死人不償命。”
那時候她們還在讀書。她什麽都是一般般,家世一般,長相一般,身材一般,隻有學習好,好得跟她的各種一般極不相配。
“其實你還有一點非常好,就是心地好。”這句話是白媚對她說的。這種時候她就會很不好意思地羞紅了臉。“這算什麽啊。心好有什麽用。心好又不能當飯吃。再說有幾個人能夠一眼看到心。何況我這人還霧濛濛的。”
她叫吳濛濛。她的名字總是她們的笑點。她們就那樣笑做一團。像兩朵半開的花親昵地開到了一處。
那時候她那麽喜歡白媚。喜歡她的美麗,她的單純,她的凡事不經心。
“我一直,一直都是把你當作姐妹的。”她眼裏浮起一層濛濛的水霧,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她今天不是來說這個的。可是她一定要先把這句話說出來。快二十年了。她認識白媚的時間遠遠長過石德。
她的胃又是一陣劇烈地翻絞。像白媚和石德醜陋地翻絞在床上。
這個世界能再惡心點嗎?就可以一並都吐出來,一並把所有的汙穢之物都吐出來。可是又能怎麽樣呢?沾染過這種惡心之事,即使再吐,也回不去幹幹淨淨的當初。
“白媚,當初你為什麽那麽做?”她眼中那一層水霧不再是水霧,而是瀑布,飛流直下。
她來之前警告過自己,絕不要在白媚麵前哭。可是她的心那麽碎,比她以為的更加碎,有更多的縫隙讓眼淚無可阻攔地湧出來。
“石德還是你的。我隻是愛吃蘋果。你知道我隻是愛吃蘋果。”她可以想象白媚說這話的神情有多麽輕描淡寫。
“可是你已經有了你的蘋果。”她的聲音是哆嗦的。白媚還是當初她認識的白媚嗎?
“我的蘋果?我唯一的蘋果早已經被無數人咬了,爛了,爛透了。我早把它扔了。”白媚尖利的聲音回蕩在空蕩蕩的墓園裏。
那是第一次白媚這樣形容她的前夫劍楠。那個風流倜儻能讓無數女生失聲尖叫的男人。
這是個瘋狂食色的時代。連女人也毫不遜色地加入食色大軍。廉恥?早已被當作食色的絆腳石被眾腳踢開。東方女人幾千年特有的含蓄羞澀之美更是近乎絕跡。
“別矯情了。難道你不喜歡劍楠?他那麽帥。帥得那麽蠻不講理。還有什麽比做他的女朋友更銷魂的事情!”她記得年輕的白媚滿嘴口水地盯著被重重女生包圍的劍楠,眼裏再擠不進一棵雜草的影子。
“他是我的蘋果。命中注定的那個。”白媚曾經咬金斷玉地說。
“你真的以為你鑽進土裏在他腳下開出花來就能絆住他的腳步嗎?”她曾經試圖用這樣一句犀利無比的話刺醒被愛情迷魂湯灌得五迷三道的白媚。
“至少,能絆他一個回腸蕩氣的趔趄。”白媚衝她千嬌百媚地嫣然一笑之後,便信心十足地昂首闊步走進婚姻。婚禮上白媚笑得臉都要僵住了。
隻是,絆他一個趔趄就真的夠了嗎?她看著白媚的背影為她捏一把汗。沒有女人會滿足隻是自己心愛男人的一個趔趄。
“那些都是逢場作戲。劍楠說了他隻愛我一個人。”白媚一直是這樣向她炫耀幸福。
“太耀眼了。”她總是這樣一笑。“不過你覺得幸福就好。”
她跟石德結婚的時候,白媚跟劍楠依舊是那麽亮光閃閃的一對。白媚還是那麽美,她卻直覺有什麽已經不同了。
每一個人的痛苦都是秘密。白媚的自然也是。
若非那一天白媚在話筒那邊說出爛蘋果的話,她還不知曉白媚已經離婚一年多。
難道一個拿到了爛蘋果的人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去偷吃別人的蘋果?
“因為你愛石德嗎?”她顫抖著聲音問白媚。如果悲劇一定要發生,這是她唯一能夠接受的理由。雖然石德已經跪地懺悔,說他是一時頭腦發昏。可是白媚呢?白媚沒有理由也頭腦發昏啊。
“愛?別這麽抬舉你的石德了。誰叫他是蘋果。誰叫他不拒絕被我吃一口。”白媚的話無情而冷血。
“你,你現在怎麽變得這麽無恥!”那是她渾身哆嗦著對白媚說的最後一句話。
再多一個字都是更深的傷害,甚至傷害到歲月深處的那兩個青春女孩,那兩朵曾經開在一處的花。
“不是你的蘋果,你吃一口還是不是你的。”她擦擦眼淚,從手袋裏取出一個蘋果,鮮豔欲滴,放在白媚的墓前。
“沒有人會知道自己拿到的是什麽樣的蘋果。這個蘋果看上去很美,不過誰知道呢?也許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她記得白媚曾經指著一個蘋果對她這麽說過,像個哲人。
“即使拿到手裏的蘋果現在很好很完整,或許有一天它也會自己生出蟲子來,或者也有可能被路過的人咬了一口。”她記得她是這麽對白媚說的。
“即使被咬了一口,它依舊是你的蘋果,如果你不主動把它扔掉。濛濛,對不起。”這是白媚臨死之前發給她的短信。
她那時並不知道白媚將死。隻是迅速地刪除了那條短信,像驚慌地熄滅一團貌似幽靈一樣的火。那幾年她拒絕聽說白媚的任何消息,就像生命中從來沒有過那樣一個形影不離的活生生的人。
所以當白媚自殺的消息傳來的時候,她甚至不能相信那是真的。
再想起白媚發來的那條短信,就覺得一切都太像夢了,霧蒙蒙的夢。
聽說白媚跟一個有婦之夫曖昧不清,左右是又犯了她愛吃蘋果的毛病,結果被男人的老婆撞破,找人當眾撕了白媚的衣服,並揚言以後見她一次打一次。
那個男人悄沒聲息地從她的世界消失。一個兩個人的故事變成了一個人的獨角鬧劇,好像她自己把自己狠狠咬了一口,又好像她把自己放在眾人麵前被眾人咬了無數口。
白媚大概就是這樣想不開的。
她用力甩甩頭,從頭腦裏甩出“報應”兩個字。
這個世道流行肮髒的傳染病,白媚不過是一個被傳染的病人。她怎麽都不希望白媚是這樣的結局,即使她厭惡白媚後來的樣子,但是她始終記得白媚曾經的潔白無辜。
與原諒與否無關,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想來看看她。隻看一眼。隻看一次。
她曾經無論如何都想不通白媚為什麽要這麽對她。後來終於想明白:不需要理由。白媚隻是一個愛吃蘋果的女人。一個因為自己拿到了爛蘋果就失去了平衡感的女人。當一個失去了平衡感的女人對男人無能為力的時候,她唯一能夠尋求的平衡,就是破壞別的女人的幸福感。
“就因為你拿到的是壞蘋果,你就要讓別人分享你的壞運氣嗎?”她對著照片上的白媚苦苦一笑。
其實一個蘋果不會因為被路過的人咬過一口而改名換姓的。相反,胡亂吃不屬於自己的蘋果,又怎知那是不是一隻毒蘋果。她歎口氣,說不出是為了什麽。
或許下次來她該在白媚的墓旁種一棵蘋果樹,一棵隻屬於白媚的蘋果樹。她慢慢地起身,最後看了一眼石碑上年輕時白媚清麗的臉龐,轉身向園外走去。
遠遠地,石德看到她的身影,便溫存地迎過來,他們相視一笑。他們的目光同時落在她隆起的腹部。她就要有個女兒了。她一直猶豫著要不要給她取名千嬌。
她沒有告訴石德今天來這裏看誰。石德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她讓他等在這裏他便等在這裏,馴順得讓她覺得不適應。
墓園被他們漸漸拋在身後。陽光燦爛得像不曾跟隨她去過那荒涼的地方。
石德一手開車一手騰出來放在她的手背上,暖暖的。
命運就像一隻蘋果,何止被霸道地咬了一口呢。在這一點上誰都一樣。她靜靜地想,目光在窗外飛速地跟隨車速移動。
總會有愛吃蘋果的女人,也總會有從內部不知何時生出的蟲子。
還好,她從沒有因為自己的蘋果被咬而生出邪惡的心腸。還好,石德隻是被咬了那一口。還好,她沒有隨手就把被咬了一口的石德嫌棄地扔掉。
或者有能力遺忘,或者就勇敢地帶著傷。她這樣想著,慢慢反過手掌緊緊握住石德伸過來的手,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笑容,笑影裏有模糊的咬痕。
而她知道即使那咬痕始終在那裏,但是一切終將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