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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34)
那個女人對著兩名警察大吵大叫的時候,我正在附近一棵大樹下休息。
我認得那個女人。她是這一帶的慣偷,我以前不止一次在警察局裏碰到過她。
“求求你們,讓我回去,就回去十分鍾。我保證就十分鍾。我把我的女兒安頓好就跟你們去警局。她還太小了,才三歲啊!她不能一個人在家裏沒人管啊!我回去安排一下就好。就十分鍾。我求求你們了……”那個女人的聲音變成了哭聲,在深夜裏淒淒厲厲的,聽得我不由豎起了寒毛。
“你聽她囉嗦!這種女人。什麽三歲小孩一個人在家。聽她胡說八道!不知道她想賣什麽關子呢!先去警局再說!”那兩個警察裏年紀大點的不耐煩地吆喝著年輕的看起來好像有幾分猶豫的那個。於是兩個人推搡著把女人塞進了警車。車門砰地關上。女人綿長的哭聲被攔腰切斷,仿佛突然氣絕了一般。
我直起身,緊跟著追出去幾步,然後停在路邊。
那個女人……我好像真的見過她有一個很小的小孩,是個小女孩,大大的眼睛,留著童花頭,看起來很可愛的樣子……
想到這裏,我耳邊又響起剛才女人淒厲的哭聲。她不會真的把那麽小的一個小女孩自己留在家裏吧。
說不出為什麽,我想去看個究竟。也許隻是因為腦海裏那個小女孩很可愛的樣子,也許隻是因為女人剛才淒涼的哭聲,她讓我想起我的母親。
我的母親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死去了。對於母親,我隻能記得她的懷抱。那麽溫暖。我後來遇到過很多女人,也嚐試著孩子似的依偎著她們,卻再也沒有遇到過像母親那麽溫暖的懷抱。
我想回到母親的懷裏去。這麽多年一直想。現在尤其想。
我再次在警局裏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她正在低頭認罪地做筆錄。她溫順得像一隻綿羊,對警方所有的指控都一一接受:偷竊,吸毒,賣淫……
“是,我做過很多不好的事情。可是,我真的沒有撒謊,我真的有一個三歲的女兒,她現在獨自在家裏,我想回去看一下她,托人照顧她……”女人滿是虔誠請求的眼裏開始湧出淚水。與她的那些讓人不齒的劣跡極不相稱的幹淨的淚水。
“求求你們了,我沒有撒謊。她要是醒過來看不到我會害怕的。她還太小,我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家裏。她現在該餓了。我家裏沒有吃的……”
“求求你們了,我不會逃跑,我隻是想回去安排好我女兒。你們跟著我,我不會跑的……”女人的哭聲在三更半夜的警局裏飄蕩著,四麵堅硬冷漠的牆壁阻止了它的擴散。沒有人會聽到她的哭聲,除了那兩個對此種場景見怪不怪的警員。
“我們會把你的情況寫進報告請示領導的。等明天吧,明天看看領導怎麽說。”被女人的哭聲打擾得不耐煩的那個年長的警員鬆了鬆口氣。
“明天太晚了啊。今天晚上她一個人怎麽辦。她會害怕的……”女人不知進退的哀求。
那個警員果然沉了臉,厲聲說,“現在領導們都休息了。最早也要等明天上班再說了。今天就到這裏了。”
聽了這話,女人滿臉淚痕,神情頹然地萎下去,呆怔怔地,大概在想象一個人在家的女兒此刻在做什麽。她顯然已經被警員的理由說服。領導們都休息了。她的女兒也會一個人爬上小床休息吧,即使她還餓著肚子。
女人甚至都忘記了,她也一直餓著肚子。
我慢慢走出警局。
外麵不知何時變了天,閃電猙獰地一次次劃破夜空,雹子似的雨劈劈啪啪地砸著地麵,像老天爺在發泄憤懣。
可是這一切的聲響都不能壓住那個女人的哭聲。我的耳朵裏都是她的哭聲。
這是一個多麽壞的女人啊。她偷竊,吸毒,淫亂。她竟然把那麽小的一個女兒自己留在家裏。她竟然還有臉哭,還哭得那麽淒楚。
我的心一點點漫起一種很久不曾有過的情緒,這種該死的情緒,它讓我的鼻子發酸。我把它慢慢壓了下去。
我突然想起我該看一下那個女人的住址的。至少我可以去看看那個小女孩。這麽大的雷雨,她一個人,會害怕的。
想到這裏我再次返回了警局。
那個女人說的都是事實。
當我站在那個小女孩窗前的時候,她似乎還沒有睡著。屋裏黑著燈,也許燈一直未被點亮過。她整個躲在被子裏,發著極微小的聲音:“媽媽,媽媽,媽媽……”
我走進去,在她的床邊輕輕坐下。又一個閃電劈下來,我看到她的小身子在被子底下劇烈地抖動著。
別怕。別怕。我安慰她。我不知道她能不能聽見我。
她到底安靜下來,漸漸地睡了。
我在她的旁邊陪了一夜。
天慢慢亮起來的時候,我感覺自己的體力越來越虛弱。我不能忍受日光的折磨。看看還在熟睡的女孩,我不放心她。
可是她的家裏實在太簡陋了,一張床,兩張桌子,幾個東倒西歪的小板凳好像就是全部家當。甚至連我可以藏身的衣櫃都沒有。
廚房裏一派冷鍋冷灶。滿是油汙的碗櫥大開著,估計是被小女孩兒打開找吃的過。裏麵空蕩蕩地躺著幾隻破舊的碗碟,除此再沒有什麽了。
希望今天會有人來看望她,至少給她送些吃的來。
我這樣希望著,卻無端地覺得這個希望渺茫。
我看到屋子裏僅有的幾張照片,是那個女人和小女孩的合影。照片裏的小女孩笑得陽光明媚,連女人的笑容也是端莊賢良的,讓人怎樣都不能把她和一個劣跡斑斑的女人聯係到一起。
然後我看到那個昨天阻礙我通過的紅繩子。一定是女人離去之前栓上去的。顯然她們家的門鎖壞了,而女人又擔心小女孩自己一個人亂跑。她是想著自己過一會兒就回來的。誰知這一去竟不複回。
她不怕有人會割斷繩子進屋裏來嗎?不過她的家裏也確實沒有什麽好偷。我環顧著四周想。若是我偷竊時遇到這樣的房子隻會恨自己的壞運氣,甚至恨不能丟下幾塊錢在地上。
為什麽總有人這麽窮?家徒四壁。為什麽總有人那麽富?從窗戶外伸進一隻手去都能抓出一摞錢來。
這是我到死都沒有想明白的問題。
我不能再逗留了。
看一眼床上的小女孩,我轉身從窗戶走了出去。
但願今天一大早就會有人來——這是我離開那個房間時最後的念頭。
可是一整天都沒有人來。
當我在日落之後出現在小女孩屋子裏的時候,我不知道為什麽那麽憎恨自己的預感。正是這種預感一直揪扯著我,讓我一整個白天都無法安生。
小女孩一個人在屋子裏轉著,她的褲子上粘著一些汙物,發著臭氣。我猜她還不會料理自己的大小便。她的腳步軟軟的,整個小身子搖搖晃晃,一眼便知是沒有力氣。整整一天多了,她應當沒有吃過任何東西。
這時門外傳來一陣人聲。小女孩瘋了一樣衝向大門,用力扒著門的邊框,“媽媽,媽媽,媽媽…… ”
她的聲音嘶啞淒楚,一聲聲揪心揪肺的“媽媽”像一隻隻可憐巴巴伸向人群乞討的小手。
這是下班的鍾點,每一個人都急匆匆趕著回家,一個又一個人經過她渴望的眼睛,他們或許根本沒有看到,或許看到了也以為隻是小孩子的把戲,或者小女孩淒厲的聲音也會讓他們猶豫,隻是短短的猶豫,便沒有停頓地走了過去……
“這是誰家的小孩兒?”一個聲音問。
“就那女的。”一個聲音回答。
“你少管閑事了。趕緊回家做飯去。”一對看上去像小夫妻的男女在門前停留了一會兒,又推搡著離開了。
“小姑娘,你媽媽呢?就你一個人在家裏嗎?”一位老人停下來問小女孩,卻並不期望得到回答。大概她也知道孩子太小,根本不可能回答她。
“怎麽能把這麽小的孩子一個人放在家裏……”她徘徊了一會兒,便念念叨叨地走開了,再也沒有回來。
我站在小女孩的身後,想象她朝向門外的目光如何被熱切點燃又如何一次次回到暮色般黯淡。
小女孩的身子沿著門縫慢慢滑下去,嘴中的那一聲媽媽也隨著腳步聲的漸遠漸無而微弱下去,像一根將要燃盡的蠟燭,燭心一跳一跳地,讓人擔心那噗的一下熄滅的到來。
我的鼻子又有了那種酸脹脹的感覺。媽的,這是怎麽了!我暗暗罵自己。我已經很多年不流淚了。
她開始哭。嚶嚶地哭。
甚至那聲音都不像哭,微弱,幹澀,稀薄。我懷疑她前一天已經哭盡了所有的 眼淚,現在隻剩下苦的念頭,不自覺地從她的小小胸腔裏透露出來。
一個小孩子不吃不喝能活幾天?我這樣問自己。卻失去了回答的勇氣。
怎麽還不來人看望她。怎麽就沒有人聽到她的哭聲給她一點水和吃的。
這些日子以來從來沒有過的,我希望我還活著。我希望我活著,來這個房間偷竊,看到她,我一定會救她,不顧一切。她是這麽小這麽可憐的一個孩子。
我希望有奇跡。可是會有奇跡出現嗎?
我越過小女孩看向門外。門外的天黑了。
又是一個難捱的夜晚。
別怕。我一直不停地對她說著。她好像真的不怕了。不再抽泣也不再顫抖。這一夜小女孩沒有睡到床上,她就那樣躺在門邊睡著了。
早晨的第一縷陽光叫醒了她。
她一定是做了一個非常美的夢。她躺在那裏,沒有挪動身體,無邪的眼睛像兩顆清亮的露珠。隻是好像一瞬間她就感覺到現實。她眼裏的光亮隻是那麽一刹那,然後露珠就向著泥土滾落下去。
她安靜地躺著,不再發出任何聲息。人們還是步履匆匆經過她的房門,沒有任何停留,甚至沒有目光向這邊稍稍瞥視。
終於一個三四歲小男孩的腦袋出現在門口,大概是虛開的門縫讓他好奇。然後他看到她。
“媽媽,媽媽,小朋友……”他咬著半塊餅幹對身後的媽媽喊。
餓——我聽到躺在地上的小女孩發出極其微弱的聲音。小男孩仿佛聽懂了,把手裏的餅幹穿過門縫遞進來……
“哎呀!你幹什麽!髒死了!”那隻小手被趕來的媽媽飛快地打開,小男孩被迅速拖走。
“她說她餓…… ”小男孩邊被拖著邊對媽媽爭辯。
“少惹麻煩!”年輕媽媽斷喝著小男孩。然後他們就一同消失在空氣裏了。
那塊被打掉的半塊餅幹安靜地躺在地上,在離小女孩手邊不到三寸的地方。女孩用開始渙散的目光看著它,像看著一個小小天堂。
她挪不動自己的小手了。
我知道,她將要死了。
那些警局裏的人呢?那些說會請示領導,會妥善安置這個獨自在家的三歲的小女孩的人呢?
她的母親呢?為什麽不再抗爭?
她知道嗎?她心愛的女兒將要死了。
白天從來沒有這麽漫長過。
我蜷縮在小女孩家廚房那個破舊狹小的碗櫥裏。我不想離開。我想守著她,告訴她,別怕,我在這裏。
當黃昏再次降臨時,小女孩已經奄奄一息了。
我跪坐在她的身邊,看到她的嘴唇還在輕輕蠕動。
媽媽,媽媽……我聽到她的聲音。她的氣若遊絲的聲音已經開始有了天籟的質地。
上帝啊,她馬上要死了。你救救她吧。上帝,你在看著她嗎?!讓她的媽媽回來吧!讓那些忘記了她的畜生們想起她來吧!讓她活下去吧!
我平生第一次喊出了上帝的名字,並為她匍匐下去。
就在這個時候,我隱約聽到了那個女人淒厲的哭聲,飄飄渺渺地傳來。
是你的媽媽。我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抱起了小女孩,衝出了那個纏著辟邪紅繩的房門。
然後我們看到她的母親,那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她在一輛囚車裏,真的就在附近,在離她的家很近很近的附近。
“讓我回去看看我的女兒。你們讓我回去看看我的女兒。求求你們了。”她跪在押送她的警員麵前大哭。
“領導沒有指示。”一個警員不耐煩地回答。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
沒有人再回應她。囚車還在繼續飛奔。
她開始用頭撞向車壁,一下,兩下,血飛快地從她的額頭流下來。“讓我見我的女兒!讓我見我的女兒!你們這幫混蛋!讓我見我的女……
一隻電棒無情地擊向她,她的聲嘶力竭戛然而止。
囚車很快消失在夜色裏。
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四周的黑暗無比寧靜,甚至有星星般美好的燈光。
媽媽……我聽到小女孩清晰地叫了一聲。她沒有睜開眼睛,隻是嘴角上掛著笑,彎月一樣甜美的笑。
她一定是看清了這一幕。她一定是終於明白媽媽為什麽始終都沒有出現。而她也終於知道,她的媽媽,那個世人眼中肮髒卑賤的女人,並沒有拋棄她……
當清晨再次來臨,一層絨絨 的金色的陽光輕輕覆蓋著小女孩躺在地上的小身子。
她仿佛覺得了那份溫暖,慢慢張開眼睛,清晨的黑葡萄的眼睛,看著我,說,“我認識你。”
我便笑了。這些天堵塞著我胸口的眼淚一下子湧出來。
她認得我。這至少是一個不太壞的結局。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她。
“芸芸。”她奶聲奶氣地回答。其實我並不確定她叫芸芸,或許是妹妹。但是我喜歡她叫芸芸。
你叫什麽名字?她問我。
我看著她,剛要回答,然後我聽到了一陣清越渾厚的鍾聲,它好像來自很遠很遠的地方,好像來自我們來的地方。
我叫眾生。我笑著回答她。我不想告訴她我以前那個凶神惡煞的名字。
一道門緩緩打開,我看到門內的母親。我死去這麽久寧願做孤魂野鬼也不想失去見她一麵的母親,我終於看到她了。
我們走吧。我拉起小女孩的小手,沿著光的路向前走。
我知道我們的身後是芸芸眾生。我不想回頭。
十幾天以後,她的家門終於被人推開,然後一撥又一撥的人爭相擠了進來。
他們沉默地圍著那具小小屍體。她的小小身體上麵已經爬滿了人世的虱子,蛆蟲。她的頭發已經基本脫光,牙齒也是。人們判斷她用牙齒咬過桌子腿,嚼過塑料紙,吃過袖口的衣服……她微微張開的嘴唇,像是含著一聲未發出的世上最嚴厲的質問。
他們仿佛覺悟到什麽,開始哭泣,懺悔,相互指責。
然後他們隆重安葬了她,似乎為了贖罪。
慢慢的,她鬧得沸沸揚揚的死在時間裏沉寂下去。直到再沒有人能夠將她記起。
除了她的母親。
那個可憐的女人還在監獄裏。她還不知道她心愛的女兒已經離去。
2003李思怡被吸毒母親鎖在家裏餓死案,順藤摸瓜考古可知,案件當初非常轟動,文人騷客連篇累牘激揚文字,但都沒塵凡無憂女士十年後借鬼話編的故事煽的邪乎。
當時怎麽群情激昂憤慨怒砸都好,寫出來的經過還是跟上了法庭的陳述一致,塵凡無憂女士安排鬼看到和說的那些吸毒母親頭撞警車車門血流滿麵,警察電棍擊打她,鄰居避開等等情節沒有。事實是,警察打了電話給管區派出所,這個有記錄,是管區派出所疏忽了,警察也打了電話給吸毒女的大姐,不幸沒人接聽。孩子被鎖在臥室,阻隔了呼喊的聲音。害死女孩的吸毒母親是被送去了戒毒所。
中國何時能夠真正的依法辦案,而不是按照輿論導向辦案呢?在西方,法律和醫學專業的從業人員是經過嚴格揀選的,素質要求非常高,人命關天,這些人要是滿腦子漿糊,貽害無窮啊。
那件美國海關毆打一中國婦女的案子,具體經過不了解,但知道當時也是輿論鼎沸,可美國法庭判審理決未受影響,關員屬於執法,沒事。
十年過去了,南京又餓死倆個女童。南京警方沒抓那個吸毒的母親,還每個月給800塊錢,悲劇依然重演,警察不用吃官司了。可孩子還是被吸毒的母親鎖在家裏餓死直到臭了才被發現。
塵凡無憂筆下那倆個萬惡的警察,究竟屬於玩忽職守還是失職?似乎也有爭議。要說責任,政府,社會,甚至鄰居都有責任。那個吸毒的母親是罪魁禍首。
據說塵凡無憂在國內是學法律專業的,能從法律的角度分析一下整個案件,俺認為比為寫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故事而編造情節煽情消費死者好。實事求是認真總結,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避免悲劇重演才是最好的。
中國不缺煽情的,文革悲劇,國家副主席和北京女中校長之死,跟煽情也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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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審理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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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論壇的另一種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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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這個國家繼續這樣毫無人性地往前行駛, 這樣的慘劇還會毫不奇怪地一再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