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未知變成曆史

 

 

五歲的愛兒已經會問我：媽媽，你為什麽跟爸爸結婚？爸爸脾氣這麽壞。

我便笑。J那麽低三下四討好愛兒又有什麽用呢，他發一頓臭脾氣就可以輕易抹掉他在愛兒心中所有的好，即使他隻是對著塵兒和凡兒發脾氣。

媽媽原來也不知道啊。我說的是實情。我怎麽可能知道呢？那時我們都還年輕。那時我還是天真單純驕傲任性的女孩，那時J還是輕聲慢語嗬前護後的追求者身份。

 

為什麽你不知道呢？愛兒不能理解。大概她覺得爸爸的臭脾氣一目了然，媽媽怎麽會不知道。

因為，爸爸和媽媽結婚的時候還沒有你們啊。媽媽當然不知道爸爸對小孩子這麽沒有耐心。我說的還是實情。沒有孩子的時候怎麽可能知道有孩子以後的事情呢。就像所有的開始怎麽會知道後來的結局呢？

 

那你現在知道了，怎麽還跟爸爸結婚？愛兒不依不饒。

我知道愛兒的意思，她的意思是說我為什麽不給他們換個爸爸，換一個不會亂發脾氣的爸爸。

我又笑。這個小小的孩子還不知道，所有的變化都有風險，所有的爸爸也都有缺點。

 

然後我想起塵兒的一句話：媽媽，你能改變曆史嗎？你不能。曆史就是曆史。隻有爸爸是我的爸爸。別的人都不是我的爸爸。

這是我在安慰被爸爸吼到大哭的塵兒，對他說，不然，我們換個爸爸時，塵兒哭著反對的理由。

是的，我不能改變曆史。

曆史就是曆史。

 

就像塵兒說的，沒有時光機器可以讓時間倒流，可以讓我們在知道未知之後改變那個未知出現的事件源頭。我們無能為力，隻能心懷僥幸看時間流逝，隨命運遇見未知，直至有一天未知變作曆史，變作不可更改的曆史。

時間是流動的，生活是變化的，人也是。沒有人有先見先知。沒有人會知道十幾二十年後的自己會怎樣，又如何能知道十幾二十年後的別人會如何呢。即使這個別人是你的另一半。他終究是一個完整個體，一個擁有他特有的性格和命運的獨立人。

 

未知，並且不可控。婚姻的冒險就在於此了吧。

即是如此，一代一代的人還是前仆後繼地奔進婚姻。不賭，如何會贏。

可是誰又敢保證自己不會輸？在一盤兩個人參與的賭局。除去不可控的命運，還有不可控的對手。的確，就像愛情需要對手一樣，婚姻也需要對手。沒有合適的對手的愛很難持久，沒有合適的對手的婚姻也很容易半途而廢。

 

任何事物，打碎都比建立和鞏固不知容易多少倍。婚姻更是如此。

婚姻不是不可以打碎。隻是當婚姻造就了一種不可更改的曆史：血緣的紐帶的時候，此時的婚姻就被賦予了更深刻的意義。

夫妻可換。血緣不可換。除非萬不得已，打碎婚姻，無論如何都是在打碎孩子的一部分生命，那種天生天賦的財富。

 

或許孩子小的時候還無法感知到這種疼痛，而漸漸大就會漸漸有所知覺。父母，是一個人一生中無可取代的角色。總有一天，被迫與自己的親生父親或者母親離散的他們會意識到自己生命中早已碎裂的那部分。

而我，但凡可以，我不想給孩子們這種疼痛。

何況人活著總是要感受到疼痛的。此處不痛彼處痛，早晚輕重的差別而已。有些疼痛可以避免。而有些疼不可避免並且需要忍受，即使彼時彼刻覺得難以忍受。

 

大概是男人的天生的理性吧。我欣賞塵兒的清醒：爸爸就是爸爸。他也有做錯的時候，也有難以忍受的時候，但是他是爸爸，隻有他是爸爸。

也許他會亂發脾氣，給你難以忍受的疼痛，但是也是他，會給你任何人都不可能給你的疼愛和照顧。而也隻有父母，從你出生那一刻起，這一生一世都是在拿命愛你。這個世上，不會再有第三個人能夠如此。

 

隻是父母也是人，平凡的人，有著這樣那樣的毛病的人，跟小孩子一樣的人，一輩子都在成長的人。

所以那天，我對愛兒說，爸爸是有錯，不該亂發脾氣，不過是不是過後也都道歉了。你做錯事的時候道歉了爸爸媽媽都原諒你了，依然愛你。我們也原諒爸爸，依然愛爸爸好不好？

仿佛被我說通了，愛兒若有所思點頭。我知道爸爸很愛我。我就是不喜歡他發脾氣。其實冷暖小孩子都知道的。他們的眼睛也都雪亮。

 

在愛的前提下，很多錯也都是可以被諒解的吧。

我曾經問過塵兒：一個天天在你身邊陪著你玩，但是常常會忍不住發脾氣的父親，和一個一年隻可以見到幾麵，或者很少陪你玩，很少在一起互動，所以很少有摩擦，不會發脾氣的父親，你會選哪一個？

塵兒想都沒有想就說，要爸爸天天在身邊陪著我玩。

 

那就是了。取舍之間，所有的過錯，無非是因為日日的耳鬢廝磨。

所謂人生若隻如初見的遺憾，不過是因為所有情感都毀在一個“久”字上，久病床前無孝子的“久”，合久必分的“久”……想來惆悵，卻也釋然。久了，很多事物都會變，這是最自然不過的事情。

我不能要求一個身無分文的青年男子跟一個有著可觀身家的中年男子所思所想所做一致，即使那是同一個人。雖然我希望他不會變。可是這是多麽奢侈的一件事，因為，我也在變。

 

當未知變成曆史，不可更改的曆史時，即使它不是期望中的未知，卻也不算是特別糟糕的曆史時，我們唯一可做的，是堅持著，忍受著，跟生活講和，盡量將曆史進行到底。

誰知道呢，或許結局，那將來的未知，會感謝我們此刻的堅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