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樹，在祈禱

2013年的聖誕節因為一場罕見的冰暴而變得不同尋常。

我們所在的小區隻停電24小時，卻足夠讓人清醒意識到現代人對於電力的依賴。

沒有電，不能做飯，不能上網不能用電話手機，夜晚更沒有光亮，沒有暖氣，寒冬之夜便顯得格外漫長難熬。

 

雖然點蠟燭會給習慣了電光的孩子們一些新鮮的感覺，不過寒冷侵上來的時候，那種新鮮的快活就顯得單薄而毫無價值了。

幾個小家夥因為畏懼寒冷，更因為畏懼這樣的黑夜而依偎在我們身邊，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清晰而深刻。

 

因為嚴寒，很少出門，出門去便滿眼都是被冰棱壓倒折斷的樹枝。這些斷裂的樹枝讓本來冰雪晶瑩的世界凸顯出一種刺骨淒涼的感覺。

幸好很快恢複了電力，幸好還有免於停電事故的人們之間可以相互救助，不然，我們或許也會如這些樹一樣，被凍成冰，甚至被自然折斷吧。

 

自然，在我眼裏一直是神秘美麗的。它既會如嬰兒一樣充滿神性的美好寧靜，又會像魔鬼一樣充滿絕情恐怖的摧毀力。

而對於自然，現在的人類並沒有給予足夠的敬畏。

 

當代的人們隻知道消費，消費，再消費。在相互攀比中，不斷擴展和抬高消費的層麵和階梯。

反正我有錢。我消費得起。我想每一個消費者都是這樣想的吧。不會有人在意，我們所有的物質取得都來自於自然。

 

記得去一位住在公寓的朋友家裏做客，他洗碗的時候，水龍頭一直開在最大處，即使說話的時候也不關上水龍頭，嘩嘩的水流聲讓我心疼。塵兒在旁邊小聲提醒我，“媽媽，叔叔在浪費水。”

塵兒有一度每天都會問我同樣的問題，“如果有一天地球上沒有可以喝的水了怎麽辦？”我想那位博士朋友顯然沒有想過這樣簡單到幼稚的問題。

 

他是老公的朋友。我並不熟悉。我提醒過他幾次，關掉水龍頭，那樣太浪費水了。他隻是幾次給我同樣的回答，我們的水不花錢。我們都是這樣用的。

我們的水不花錢。我無語凝噎。這是可以堂而皇之浪費水的借口嗎？

這樣浪費下去的結果就是即使公寓，多倫多的很多公寓都開始水電暖自費了。的確，他們樓裏的暖氣收費。那天，一月裏，即使來了客人，他們也沒有打開暖氣。

 

這是中國人的劣根性嗎？還是更普遍的人類的劣根性？他是博士啊，受到過鮮有的高等教育。想想便讓人心涼。

很多時候，很多這樣的時候，我不知道該怎樣跟孩子們解釋我們身外的這個世界和人類。節約，已經淪落為讓人不齒的美德。

 

或許我該擰掉那個水龍頭，嚴肅地給他上一次自然課。

我終究沒有那麽做。我沒有那麽做的後果是一直心疼地陪伴著那些白白流掉的幹淨的水，在心裏懺悔。

 

———不是水髒了人，都是人髒了水。

———浪費水有罪。

我還記得外婆在我耳邊的教誨。

 

那是沒有自來水的年月和人群。如今，浪費水沒有人會想到罪這個詞了。隻關注自我和當下的人類不會再想到罪。

而這終究是罪。

所有的，所有的對自然不當的行為都是罪。越來越沉重的罪的懲罰擺放在越來越多的世人麵前。

 

你們看那些樹，它們被冰雪壓倒了。我這樣對塵兒他們說的時候內心的感受是極其複雜的。

凡兒卻突然接口，“它們在向God pray呢，媽媽，它們在請求God讓它們活下去。”

我一時沒有聽清，凡兒又重複一遍，“They’re praying to God let them alive.”

 

看著那些匍匐在地的樹枝，我忽然覺得，其實還沒有被物質世界汙染的孩子比我們更懂得自然的語言。

那種斷裂的姿勢，的確像一種祈禱的姿勢。

我們的身邊到處都是這種跪下祈禱的樹枝，可是多少人看到，又有多少人懂得。

 

恢複電力的人們將很快恢複平常的生活和心態，忘記了經曆過的不堪時候。隻有這些樹，這些死去的樹，它們代替我們接受自然的懲罰。

在充滿愛，歡樂，希望和未來的聖誕節裏，到處都是跪下禱告的象征永恒生命的樹枝。

你聽到了嗎？它們已經結冰的祈禱詞：上帝啊！救救我吧，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