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之最最

 

 

 

 

周末的早晨，塵兒他們幾個沒有課餘活動的時候，就會跑到我的床上，一直賴著。我也喜歡跟他們滾作一團，仿佛自己也是一個無事一身輕的小孩。

 

 

那天瘋鬧夠了，塵兒枕著我的胳膊，意滿神足地對我說，“媽媽，你可以寫一首詩了。”

我笑，寫什麽？這樣橫七豎八地躺著，也會詩意橫陳嗎？

“就寫我們多幸福啊。”塵兒側過臉，眼神亮晶晶地看著我。

 

——我們有世界上最最美麗的媽媽。

我還在思考“幸福”這個詞語的時候，塵兒這樣開始了詩的第一句。

聽著那兩個最最，我挑挑眉毛，頗為得意，仿佛自己真的美麗不可匹敵。即使這樣的讚美聽過無數遍，即使明知道這句話裏的“世界”之大，不過，每一次聽到，我都由衷地開心。因為我知道，那是塵兒最真心的話。

 

——我們有世界上最最帥的爸爸。

塵兒接著抒情，信手拈來的樣子。

我扁扁嘴巴抗議，這兩個“最最”分明不在一個等級上啊。那樣形象差強人意的老公，在詩裏也是最最帥氣的，這是愛的魔力，還是語言的魔力呢？

 

——你們有世界上最最乖最最可愛的孩子。

塵兒語氣高昂，情緒漸入佳境。兩隻小手同時在空中揮舞著，仿佛攬世界入懷。

最最乖最最可愛。

我使勁兒忍著笑。多自信的小孩兒啊，表揚起自己和弟弟妹妹也是這樣不遺餘力，大言不慚。

 

——我們有世界上最最漂亮最最溫暖的房子。

塵兒的目光愛撫地掠過房間的一桌一椅，飽含深情，仿佛它們真的是華麗高貴。

我要笑死了。

這麽樸素簡陋的房子，也可以被形容得這樣美麗溫馨。語言啊，語言！騙死人與它無關。

 

——我們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家！

塵兒把聲調慷慨激昂地揚上去，在最高點，驀地收住。然後收回餘音嫋嫋的目光，深情款款地看著我，等著表揚。

看來這些年塵兒的朗誦比賽真的沒有白參加，他的語氣表情動作都拿捏得恰到好處的煽情。

 

太棒了！

我大聲喝彩。順便把胸口快憋成內傷的狂笑釋放出來，當作激賞。

詩人啊。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無由地覺得臉紅。隻是看著塵兒真誠的小臉兒，又覺得，這就是塵兒心裏最真實深切的感受吧。

 

他並沒有像遊戲詞語的詩人那樣誇大其辭。

父母。弟弟妹妹。家。愛。

這些便是塵兒的世界。血脈相連，息息相關的世界。

而家，又何嚐不是我們每一個人的最初和最終，最真切又最踏實的世界。

 

忽然想起《小王子》裏的一句話：這個世界上，隻有小孩子知道自己要什麽。

或許真的是這樣。

對小孩子來說，身外的世界有多大都與他們無關。他們不會因為周遭的繁華和喧嚷而不知所措，而迷茫。他們的心裏有自己小小的堅不可摧的世界，小小的容易被獲得的需求。被滿足後，他們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其他所有，均不相幹。

 

而大人們站得高，看得遠，懂得多，本該更知道取舍，卻在花花世界裏不自覺地陷入越卷越大的欲望的漩渦，即使擁有半壁江山，也總是因為那些未得到而失落。

真的是人性本貪麽？

還是，貪婪如易傳播的惡疾，愈長大人愈對它失去免疫。

 

欲望，是與痛苦更親近的姊妹。打開心底多少欲望的盒子，就將承受多少沉重的痛苦。

想來，幸福這個詞語就是給小孩子，或者是那些像小孩子一樣單純天真地生活著的人準備的。成人的目光因為已經學會挑剔，比較和算計，而對手裏握著的幸福熟視無睹。

 

即使痛苦並不完全是一個貶義詞，能夠活得輕鬆快樂，總是每一個平凡人最初的願望。所以，要你可以要到的，快樂著你已經得到的，你擁有的便是世界之最最美好的。

幸福，就是這樣簡單吧。

如這一刻枕著我的手臂安然看著我的塵兒，天使般的眼神純潔剔透。

如這一刻忽然被感動的我。

 

轉頭看窗外，春意越來越濃。鳥鳴聲透過開著的窗戶，徑直走進耳朵，嘰嘰喳喳的，心裏便跟著開了無數朵清甜的花兒。

多麽美好，這個春天的早晨。

讓我想對塵兒說，謝謝你，讓我在你的一首詩裏，成為了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而我更希望，寶貝，這份幸福的感覺，它能在你心中久久，久久地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