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塵影

寫下一些塵事,留下一點影子。也許世界都忘記了,至少自己還記得自己。(原創所有,請勿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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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過你(小說)

(2012-09-20 13:15:42) 下一個

 

我答應過你(小說)

 

那是一個明月高照的夜晚。

通常,這樣的夜晚我是無論如何都要出門走一走的。何況初秋,我一直認為是一年中最美麗的時節。

 

我居住的那所大學,是一所以文學著稱的學校。連學校的建築風格,都無不顯示著空中閣樓般夢幻的品味。

我喜歡學校正中的那個小花園,有百花,翠竹,紅楓,還有假山,流水,亂石。漫躺在那個微微隆起的小山丘上,風習習地吹,白日的喧囂慢慢沉靜下來,塵世的一切也仿佛跟著後退到思想之外。

隻有月光,如水一樣的月光,溫柔地傾瀉下來。像母親寬厚的手掌,熨帖而憐愛地環抱著我。又像是置身童話裏的月亮船,飄飄搖搖的,在遠離紅塵的潔淨天空裏輕輕浮蕩。

 

那天,我像平常一樣,微合著雙目,在小山坡的草地上自在地躺著。青草地的芬芳讓我昏昏欲睡。

迷迷糊糊地,我聽見有人在說話。確切地說,好像是兩個人爭吵。

我用一隻手臂支起半個身體,借著月光和昏黃的路燈,四處探尋。我想,他們大概在離我不遠的那片假山後麵。

 

“是,我答應過你。

我說過我會把你照顧得好好的。我說過,我會讓你實現你兒時的理想,不論我需要付出多少努力。

我說過,無論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拋棄你。我不會讓你沉淪,不會讓你隨波逐流,我會讓你成就一番事業,讓眾人矚目的事業,讓人對你刮目相看!”

 

男人的聲音,有說不出的疼痛。

這是大概男人間的對話。我重新躺下去。

我想,他一定是食言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出人頭地的承諾,其實比較沉重。

個人命運,生死富貴,又豈是別人可以左右和幫助的呢。我歎口氣。不隨波逐流,如今的世道,這樣的要求有點高呢。

 

我慢慢又合上眼睛。月光依然是皎潔清泠的。我喜歡這樣的月光浴。

一聲清脆的破裂聲,將沉靜的月光擊碎了。

我皺著眉睜開眼睛。要不要這麽激動啊。不就是沒有被人刮目相看嘛。

 

“可是你為什麽這麽讓我失望?!

你把你曾經深惡痛絕的壞事件件都做過了。你把理想拋在一邊,你把尊嚴拋在一邊。

二十年,你學會溜須拍馬。你學會媚上欺下。你學會笑裏藏刀。你學會給人使絆子,下套子。你把你受過的那些都又給了別人。你被人坑。你又學會了坑人。

你不再是你自己了。你不再是我認識的你了。你讓我覺得惡心!”男人的聲音充滿了悲憤。

 

好一會兒的平靜。

坑人。這是有點不好。不過,社會就是一個坑啊。誰沒有狠狠地摔過幾個大跟頭呢。誰又沒有給誰挖過坑啊。我們都是這樣長大的。我再歎一口氣。

我幾乎要同情那個被指責的男子了。

為人一世不易。為男人一世就更不易。我們背負了那麽多,到最後還不是要一一卸下來。理想是高尚的,社會是現實的,路途是艱難的。除非……你順應這個日益庸俗的社會。沒有人理解和讚賞你的堅守,隻有人指責你的無能,嘲笑你的落魄。

 

“你說話啊。你為什麽不說話?!”又一個酒瓶碎裂的聲音。

說什麽啊。能說什麽啊。說出來你也不懂。我在心裏替那個沉默的男子回答他。

本來就是。古來知音稀。何況如今,錢字當頭,各自奔命,誰會有時間有心情在乎誰的心裏話,誰又能夠聽得懂。

滿腹荒唐言,幾把辛酸淚。都雲忍者癡,誰解誰的味。這是我曾經送給自己的詩。

我忽然覺得我懂得那個沉默的男子。

 

“是-----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打心眼裏瞧不起我。

我答應過你的事,我一件都沒有做到。

我渾渾噩噩,我碌碌無為。我沒有成為頂天立地的男人,我沒有轟轟烈烈的事業,我甚至,連自己的家庭都快要保不住了……

我低三下四。我頤指氣使。我奴顏卑膝地活著。活著,苟延殘喘。我不是我自己了。我也瞧不起我自己啊!”

男人努力壓抑的哽咽聲,在漸涼的秋風裏,聽起來格外淒愴。

 

我的心忍不住也跟著悲痛起來。

這是一個多麽可恨又可憐的男人啊。這麽混沌的世界,他竟然還能夠這樣清醒地沉淪著。

我仿佛看到了他的那些掙紮,那些無奈,那些隱忍著在黑夜裏獨自咀嚼的悲傷。

 

“我求你。我求你了。你可以瞧不起我,但是不要離開我。我需要你的鄙視。我需要你的痛恨。”

又是一陣清脆的碎裂聲。

那麽寧靜的夜空,幾乎要被他劃破了。

 

“不要離開我!

看著我。求你了。我知道隻有你了解真實的我,愛真實的那個我。

我保證,我答應過你的事,我會一定做到,不要離開我……

男人已經不再掩飾地痛哭起來。

 

原來,是愛情啊。

男人答應過女人的事,最終能實現幾個呢。還不是都付了時間的賬單。

這個男人夠癡情也夠傻。竟然還念念不忘自己對一個女人說過的話。

我剛剛沉浸在憂傷裏的心,因著自己的這一發現,禁不住微微笑起來。隨即又蹙起眉頭。

愛情這個美麗的詞匯,成就了多少不甘沉淪的靈魂,也毀掉了多少站立潮頭的英雄啊!

 

“你在這裏幹什麽呢?這麽多碎酒瓶!”一聲嚴厲的嗬斥打破了我的沉思。

我忍不住一個翻身坐起來,走到假山的那一麵去。

兩名學校的保安人員正站在那裏。一束手電光照著一個蜷縮在地上的男人。他的身旁一片玻璃碎片,在橙黃的光線裏,散發著溫暖的色澤。

 

我微微怔了一下。原來他是一個人在說醉話。

那個男子艱難地挪動自己的身體,想爬起來。

我對那兩名保安說,“對不起,他是我的一位朋友。喝多了。”

 

手電筒向著我照過來,很快又轉開。

“啊,是院長。”保安的聲音柔和了很多。“那我們再去別的地方轉轉。”

保安走開了。那個男人還沒有爬起來。

 

我走上去伸出一隻手臂。他抓住了。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借著校園裏昏黃的燈光我看到一個中年男子的麵孔,上麵滿是閃閃的淚光。

“沒事的,兄弟。不過是女人而已。回去睡一覺,明早醒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說。

我找不出更溫暖貼切的話語安慰他。

 

他睜開一雙散亂渾濁的眼睛,看了看我,旋即閉上。一絲笑浮上他緊抿的嘴角。

半天,他鬆開我的手臂,在我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幾下,“謝了,兄弟。”一陣刺鼻的酒氣淹沒了我。

然後他邁著踩在棉花上的步伐走開了。走出去幾步的距離,他突然回頭問我,“兄弟,你有沒有答應過自己什麽?”

看我一付不知所以的樣子,他笑著搖搖頭,轉身走了。隻留下歪歪斜斜的背影。

 

我目送他很久。直到他在花園邊上拐了個彎,走出我的視線。

抬頭看著依然皎潔的月亮。天空是那麽深邃,世界是那麽浩大。答應過-----自己什麽?

 

我從口袋裏找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吸一口,再緩緩吐出來。淡藍的煙霧輕輕環繞我的眼睛,有一些微微的刺痛。

孱弱的光線從樹影裏透過來,那個男人遺留下來的一地碎片,在粼粼地閃著欣喜的光,像暗夜裏隱秘的寶石,等待著和尋寶人的相遇。

 

一些遠去的日子和夢想,從煙霧中嫋嫋地向著我飄過來。

這是一個多麽枯燥的問題啊:我,曾經答應過自己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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