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欲雪(小說)
從接到方原野的電話說要過來看一下以後,何臨秋就讓菲傭妮娜帶著果兒和豐兒到地下室玩兒,她一個人上了二樓。
二樓主臥室的窗戶正對著方原野來的方向。何臨秋在臨窗的搖椅上坐下來。眼睛盯著窗外。生怕漏過什麽。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心神不定。
梳妝台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原來她並不喜歡這些化妝品,現在卻用它們來消磨時間。
鏡子邊上一個一尺見方的原木相框裏是一張年輕女孩子的肖像。當何臨秋的目光從那裏掃過時,忍不住起身走過去把它拿起來細細端量。
畫裏的女孩是年輕時的何臨秋。那幅畫是方原野幫她畫的唯一一張肖像畫。那時的自己多年輕啊。臨秋的手從畫上輕輕撫過,她的心輕輕拂過的卻是那些細細的線條。那雙年輕時原野的手,想來也曾帶著些許的愛意,用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幫她畫了他和她的生平第一次。那是他第一次畫人物肖像。那是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做人物模特。
原野一直不知道這張畫還存在。直到他也搬來溫哥華,第一次上門拜訪,臨秋和顧知閑帶著原野到處參觀,偶然被他看到。那一刻,原野有一些怔住呆掉的失態。知閑一直不知道究竟是誰幫臨秋畫的,不過,他總是說,那個畫畫的人一定是喜歡臨秋的,不然不會把她畫得那麽美。
畫裏的臨秋確實是美的。一頭流瀉的瀑布般的黑發,眉梢的青春飛揚,眼神裏的嫻靜,端莊,還有一絲極細微的羞怯掩在微微上揚的嘴角。總是會讓臨秋懷疑,是自己真的那麽美,還是原野把她畫美了。
其實原野還是很有些才氣的。若不是運氣不好,他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吧。
臨秋和原野是高中的同學,沒有相約,卻一路都考到北京的學校,留到北京工作,又前後腳出國,到前兩年,又先後在溫哥華落戶。知閑說起這個,每次都是半真半假的醋意:你說,你們兩個是不是上輩子有過什麽盟約。天涯海角的分離開,竟然也能湊到一起。
說來倒也真是的。臨秋和原野的專業不同,臨秋學中文,原野學的是畫畫。他們不在同一個學校。那個時候,除去學習,時間很多,多出來的時間就被打發到相互竄學校。後來畢業了,臨秋進了機關,舒舒服服的日子。原野就不同了。他的專業留北京工作容易,不過,解決戶口就難了。
那個時候,沒有北京戶口總給人不牢靠的感覺。原野又是搞藝術的,很容易地流於追趕時髦。泡女朋友是最有麵子的一件事。臨秋無動於衷地看著原野身邊的女朋友一個接一個地換。也不能說無動於衷,是表麵的無動於衷,內心裏,是很有一些波瀾的。
臨秋也談過一兩個男朋友,不過很快都無疾而終。你根本就不喜歡我是不是?那兩個男孩子在分手時,都問了同一個問題。臨秋淡淡地看著他們,心裏茫然地問自己。她的心中掠過原野的樣子。難道,她是喜歡原野的嗎?
那之後很長時間,臨秋都沒有再談朋友。原野在女朋友出現空檔的時候,也會時常約臨秋一起出去玩。你一點都不像學中文的女孩。有一次原野這麽說臨秋。學中文的女孩該是什麽樣子的?臨秋反駁他。臨秋不喜歡貧嘴,不過,唯獨對著原野的時候,嘴巴利落得出奇。
原野認真地看著臨秋,至少,不這麽尖嘴薄舌的。其實你長得也挺好看,就是少了女人的風情。臨秋撇撇嘴,風情,你也懂。說說看,風情是什麽?看看那些藝術類的女孩和學外語的女孩,你就知道了。女孩子要溫順些,乖巧些,風情自然就出來了。原野很得意地顯擺自己的見識。
原野說這話的時候,他們兩個正坐在香山鬼見愁那塊大石頭上。比方剛才,即使你可以自己爬到這塊石頭上來,你也應當裝作不敢,害怕,要讓身邊的男孩子幫你。如果你什麽都可以自己做,那旁邊那個人不是多餘嗎?原野嘴角帶著笑,一副老師的模樣。
臨秋聽得也笑了。咯咯咯的笑聲在黃昏的時候直衝到腳下的滿山紅葉裏去,在楓林裏回蕩著。拜托你了,不要誤導我,方老師。
原野跟著哈哈大笑,對臨秋說,你渾身上下就這幾聲笑最招人喜歡。哪天我給你錄下來,上傳到我的電腦裏,這樣不開心的時候,一聽你的笑聲就沒有什麽不開心的了。
臨秋想到這裏,嘴角泛上笑意。那是什麽時候的事了,十多年前了吧。
抬眼,正看到方原野邁著沉重的步履從遠處慢慢踱過來,臨秋的心裏突然的有一點發緊。外麵的天陰沉沉的,該下雪了吧。臨秋揉揉胸口,這兩天沒有睡好,胸口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臨秋坐在那裏透過窗戶看著原野往這邊來,看了好一會兒。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仔細看過他的樣子了。雖然想起來的時候,他的樣子其實是比顧知閑還要清晰些。畢竟,他們認識的年月要遠遠多於顧知閑。
這樣怔忪想著,臨秋站起來看看窗外,原野怎麽還沒有按門鈴。偏巧看到原野正抬著頭看她這個屋子。臨秋急忙退後了幾步。停了一下,轉身下樓。走到門口,臨秋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門打開。現在是入冬時分了,外麵已經很冷。
原野站在門外,還保持著抬頭看的姿勢。怎麽不按門鈴。外麵冷了,快進來吧。臨秋把原野往屋裏讓。
原野進屋脫了鞋子,你看到我來了?
是,剛巧看到的。臨秋不看原野。她不會告訴他,其實知道他從那個方向開過來,接了他的電話,她就一直坐在那裏等。她心裏的話很多都沒有告訴過他。
你怎麽沒有開車過來。臨秋隨口問。
車子……原野頓了頓,車子已經處理掉了。
臨秋聽了,停下手裏的事,回身看著原野,怎麽,真的決定回國了?
原野點點頭,不能再拖了。機票已經買好了……
臨秋還沒有來得及問哪天的機票,果兒和豐兒就從地下室衝上來,尖叫著撲到原野的懷裏,方舅舅,方舅舅……後麵緊跟著是菲傭妮娜。
舅舅這很有一些拗口的詞,兩個小家夥倒是喊得很清楚。平時家裏太冷清了。他們看到方原野就像看到親人一樣,不分大小裏外。
臨秋皺了皺眉,這兩個孩子越來越沒有規矩了。已經攀上了原野的肩膀。原野倒是一副很享受的模樣。他是愛孩子的。若不是因為雲岫的緣故,他也該有自己的孩子了。雲岫是原野的前妻。是一位很有個性的藝術家。娶藝術家做妻子,是很需要一些駕馭能力的。原野隻成功了一半,原野想要一個孩子,雲岫死活不肯生。爭論得多了,感情也慢慢地淡了。分手就成了自然的事。
這些都是原野來溫哥華之前的事了。
什麽時候回去?原野帶來的玩具終於讓果兒和豐兒安靜下來,跑到一邊去玩。臨秋才得空問自己關心的問題。
後天。原野避開臨秋的眼睛。知閑最近回來過嗎?
臨秋隻聽了前半句,後半句也聽到了,不過,已經懶得回答。
後天。那麽他們這是最後一次見麵了。知閑不在她身邊,原野也要離開了。她的世界隻會更加寂寞。每一個男人都在急匆匆地尋自己的夢,隻把女人們擱在身後,不予理睬。女人們舍棄了自己,卻還是進不了男人的世界的。臨秋悲哀地這樣想。
你總是愛胡思亂想。每次知閑從中國回來,臨秋都忍不住對著他發脾氣。知閑知道臨秋氣惱他自由自在,而她卻不得不做一隻籠中鳥,在這裏守著一個缺少男人的家。每一家不都是這樣過來的嘛。知閑說。再給我兩年時間,多賺一些,我就收手。
多賺些就收手。這些臨秋從來都不信的。男人的功利心就像是野馬,一旦脫手,是沒有停下來的時候的。事實證明臨秋是對的。知閑的兩年期限拖了又拖。現在豐兒都快7歲了。他們這種兩國分離的生活都已經6年之久了。
雖然知閑也會常常回來,不過,臨秋已經覺得他可有可無了。有時候夜裏醒來,對身邊突然多出的那個人,臨秋倒不適應了。
結了婚的女人就是男人的一隻鎖在籠子裏的金絲雀。有了孩子之後,女人更是自己一根一根地拔去身上的羽毛,放棄飛翔的夢想。如果那個男人,懂得體諒心疼自己的女人,也還值得。若不能,那其中的苦就隻有女人自己知道了。
知閑算是好的。這樣兩邊飛著,沒有喊累。在那個花花世界裏,也沒有聽說什麽出格的事。其實也聽不到。走到如今,臨秋寧願自己是盲的聾的。
有酒嗎?想喝酒了。臨秋正想著,原野在一邊打斷她的思路。
酒?沒有了。這兩天一直說要去買,一直拖著。我讓妮娜去買吧。臨秋說著,喚妮娜。果兒和豐兒聽說妮娜要出去,便吵著也要跟著出門。臨秋樂得清靜,就讓妮娜帶他們兩個一起去。
屋子裏一下空下來。空得臨秋心裏慌慌的,不知該說點什麽好。
原野還是一副淡定的樣子,手裏把玩著茶杯。半天,原野說,你還是讓知閑回來吧。你一個女人,帶兩個半大孩子太辛苦了。而且,老這樣分著,也不是個事兒。你知道,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的。說到這裏,原野突然打住了。
臨秋坐在原野的對麵,把頭轉向窗外,天愈黑了。半響,臨秋才幽幽地歎口氣,其實,他回不回來對我也沒有多大關係。隻是為了孩子,我也是希望他能回來。不過,這種事,強扭的瓜不甜。由著他去吧。
又能怎麽樣呢。臨秋心裏說,誰能決定得了誰呢。除了自己。有時候,連自己都決定不了。
原野沉默了一會兒,轉開話題。你沒有想過回去嗎?你不想回去也找自己的生活嗎?
自己的生活?臨秋頓了頓,你指的是什麽?事業嗎?對我來說,早就不重要了。那還有什麽?家庭?我的家庭在這裏啊,孩子們回不去,我就回不去。有了他們,就沒有了我自己。臨秋咬了咬嘴唇。
我是說,你沒有想過讓自己生活得更開心一些。我知道,你很懷念國內的一切。原野是知道臨秋的。他們認識也有二十幾年了。
回不去了。回去了,隻我自己開心的話,就是不開心。還是遠遠地懷念吧。臨秋說著,起身去給茶壺添水。她和原野都喜歡喝茶,喝茉莉花茶。呼吸著那種氤氳的香氣,是那麽親切,像是故鄉的味道。
趁著倒水的功夫,臨秋偷偷擦去眼角的淚水。再怎麽想,再怎麽喜歡,能怎麽樣呢?又能怎麽樣呢?
把那幅畫給我吧。臨秋給原野添茶的時候,原野低頭看著杯子裏輕嫋的水汽說。
哪幅畫?臨秋隨口問。隨即就知道,原野指的是哪一幅畫了。臨秋的心口又開始隱隱的痛。
就是那幅肖像。原野依舊低著頭,過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正眼看著臨秋的眼睛。送給我吧。我再也畫不出那麽好的畫了。
臨秋的手一抖,杯子裏的水濺出來幾滴到手背上。一股刺心的疼。你等著。臨秋說完就上樓去。
走到二樓的樓梯口,臨秋的眼淚就嘩嘩地流下來。不是因為原野要的是她最喜歡的東西。是因為原野對那幅畫的喜歡。她竟不知,原來在原野眼裏,這幅畫是他畫得最好的一幅。
臨秋拿著畫從樓上下來的時候,妮娜帶著孩子們也回來了。妮娜買的是青島啤酒。在這邊的酒店裏,隻能買到這一種中國產的啤酒了。他們家隻喝這一種酒。連妮娜都知道。
果兒看臨秋把畫給了原野,到底是大些,就追問臨秋,幹嘛把畫給方舅舅。臨秋解釋說,那是方舅舅年輕時畫的。他喜歡,當然就送給他做臨別的禮物了。
方舅舅要走了?去哪兒?果兒盯著原野的眼睛問。
回中國去。也帶你們回去好不好?原野打趣地問。
果兒歪著小腦袋,認真地想了想,不好,我們是加拿大人,還是要在加拿大。理由倒是很充分。臨秋和原野無奈地笑著對看了一眼。他們跟果兒他們不但有代溝,還有國溝。即使同在一個家庭裏,這些距離,有的時候,真的讓人無奈。
那頓飯臨秋和原野都幾乎沒有吃什麽,除了喝酒。原野平常來臨秋家時,多半時候趕著知閑在家的時候來。因為要開車,所以喝酒很少。臨秋跟原野一起喝酒的次數更是幾乎沒有。想想以前,他們經常在一起喝酒。即便他們都有著男女朋友的時候,也會經常在一起喝酒。原野總是嘲笑臨秋的酒量,女孩子跟個男人似的,那麽能喝。
果兒他們吃過了,玩一會兒,妮娜就帶著他們上樓去。第二天還要早起上學。又剩下臨秋和原野兩個人。
妮娜隻買了一打啤酒。若是從前,這些酒不夠臨秋一個人喝的。不過現在,臨秋明顯覺得喝不動了。頭昏沉沉的,眼皮開始打架。臨秋強撐著,灌下一大杯茶水,才好些了。看看原野,臉也紅了。他們都老了。當初原野喝酒都是臉越喝越白。這種人的酒量據說深不可測。什麽時候,歲月連他們的酒量都給帶走了。
老了——原野從心底裏發出的這一聲感慨,竟跟臨秋張口要說的話一樣。臨秋愣愣地張著嘴,半天忘記合攏。他們總是這樣心有靈犀。像從前一樣。從前,在一堆人裏說話的時候,常常是他們兩個人說出同樣的話。為這,沒少遭人取笑。不過,又怎樣呢,這麽多年,兜兜轉轉的,還不是不相幹的兩個人。
臨秋也曾經想過,若是跟原野在一起會怎麽樣。她自然是開心的。她一直是喜歡他的。可是孩子怎麽辦。果兒他們也是喜歡原野的,不過,若是做他們的爸爸,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吧。何況,對孩子來說,最愛他們的那個,還是知閑。原野也是愛他們的,但是,終究會有一些不同。所以,對著原野的或明或暗的幾次暗示,臨秋都裝作聽不懂。他們一直都是這樣過來的,走到現在,更是沒有可能了。
我喝多了。老了,這點酒就多了。原野抬起眼來看臨秋的眼神,多了層水霧。他們都老了。當初的原野多帥氣啊。玉樹臨風的感覺,又總是意氣風發的。現在,十幾二十年過去,生活把他們的棱角磨去了,激情掠走了,剩下的就是滿心滿臉的皺紋。
不知道,日後,還會不會有這樣對飲的時候。原野自顧自繼續著他的感慨。
要不,今晚,就留下來吧。臨秋這話出口,自己都覺得驚訝。這是她想說的話嗎?她心裏一直是這樣想的嗎?好像,是的。
話已出口,臨秋倒是坦坦然然地看著原野。有什麽呢。他們都是成年人了。這麽多年,他們的界限始終分明。為什麽,不可以跨前一步呢?
原野想是沒有預料到臨秋會這樣說。停了老半天,才看著自己手中的酒瓶說,算了吧。我還是回去吧。
臨秋眼裏的光亮黯淡下去。她知道,她再挽留一下,原野就會真的留在這裏了。可是,留下來之後呢?之後的之後呢?他們都是負擔不起的。就像很多年前的一個晚上,臨秋和原野一同去看《花樣年華》,然後一起回原野的住處喝酒。也是喝到半酣,天很晚,臨秋說該送她回去了。原野說,要不,今晚,就留下來吧。
臨秋也是頓了一下,然後說,不了,還是送我回去吧。那晚,原野沒有再挽留臨秋。而其實,他若是再挽留一下,臨秋是會留下來的。有時候人的決心,是需要一而再地推波助瀾才能下定。隻是,他們都是走到中途就停下來了。這麽多年都是。
回去了。還要收拾東西呢。原野站在那裏有一點搖晃。
臨秋站起來,沒有再挽留。該走的總是要走。我送送你吧。臨秋說。他們家離天車站不遠,不到十分鍾的路。
不用了,天太晚了,你一個人,不安全。原野嘴裏雖這樣說著,卻絲毫沒有拒絕的意思。
臨秋把門輕輕鎖好,跟原野出了門。天沉得厲害,好像隨時都會掉下來的樣子。雪還沒有下下來。臨秋說,像是自言自語。
預報說今天有雪,是今年的第一場雪。原野也自言自語地補充著,仰著頭看天。
外麵的空氣冷冽清新,刺激得臨秋的酒勁淡了很多。臨秋把手塞進兜裏之前,原野的手伸過來,似乎要抓住她的。臨秋輕輕地躲開,把手放進自己的兜裏。
我真的喝多了。原野訕訕地說。你不要送了吧。你自己回來,我也不放心。
走走吧。我也很久沒有在這個時候出來一個人走走了。臨秋哈的氣被風吹到臉頰兩側。有一會功夫,臨秋覺得恍惚,好像是很多年前,她和原野一同走過這條路。
十分鍾的路很快就結束了。讓人希望它能夠再長一點就好了。在天車站口,原野執意要送臨秋回去。他說,他想想還是不放心。也是,那麽多次他們在一起時,每次都是原野把臨秋送回住處,自己再折回自己的小窩。
不用了,難不成要十八相送。我早就不是害怕夜路的那個小女孩了。臨秋笑著說。眼睛在路燈下閃著光亮。
臨秋,你一直都是一個強悍的女孩。原野說,不溫柔,沒有風情。這麽多年都是。
強悍的女孩。臨秋的眼睛突然濕潤起來。她仰著頭看著天空,一直笑一直笑,直到眼裏的淚水慢慢流回去,才看著原野說,原來這麽多年,你一直都不了解我。臨秋的話,本是含著笑說的,沒來由的,聽來卻有一種哀怨。
原野呆了呆,仿佛下定決心似的,從兜裏取出一個小方盒。打開,裏麵是一枚細小的戒指。臨秋。原野叫臨秋。臨秋心裏一抖。原野一直是這樣叫她的,為什麽這一聲聽起來那麽不同。臨秋,這是十二年前你的生日那天,我買的,本來想給你一個驚喜,結果,沒有膽量拿出來。它太寒酸了。今天又是你的生日,還是把它送給你吧。
臨秋的心劇烈地顫抖起來。天好冷。臨秋接過那個小盒,借著路燈看那枚戒指。十二年前她的生日,沒錯,就是他們一起看《花樣年華》的那天。那天,是她的陰曆生日。今天也是她的陰曆生日麽?她都忘記了。
臨秋把戒指取出來,慢慢地帶到小拇指上,跟無名指上的鑽戒相比,它細小得可憐。可是,它又因為細小,有一種楚楚可愛的魅力,像是遠去的青春,不華麗,但最動人。
早點給我,多好。臨秋看著那個戒指,竟不能抬起頭來。她的眼淚在往下掉。
謝謝你的禮物。我很喜歡。我不再遠送了。原野,你多保重。臨秋勉強說完這番話,轉身快速走開了。
天色這麽沉,為什麽雪還不下下來。臨秋的腳步快得像是在奔跑。她已經有很多年沒有這麽跑了。
走到半路的時候,雪終於落下來,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是一些心事,糾結在一起,紛紛地往下落。臨秋的心情和眼淚也跟著不停地落。
到了家門口,臨秋突然不想進屋了。她在門前的石階上坐下來,低頭看小拇指上的那枚戒指。這麽多年,屬於她的東西,離開她這麽多年,應當不是她的了吧。
臨秋把戒指輕輕摘下來,放回盒子裏。然後把它抱在懷裏,就那樣抬頭看雪,大片大片地往下掉。
怪不得,原野今天來。怪不得,他想要喝酒。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雪是下下來了,那個對飲的人呢?
原野回國之後,發來一封郵件:那天,為什麽自己一個人坐在外麵那麽久?
臨秋的眼淚唰的就流下來,止都止不住。
等到眼淚幹了的時候,臨秋回複原野:因為我想一個人看雪。
其實,是真的,這個世上,所有的事,我們都是在一個人孤單地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