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已成追憶

 

 

那天，看著朋友發來的順口溜，暗自發笑：愛黨愛國愛師妹，防火防盜防師兄。大概，每一個在大學裏呆過的人都知道這句話的深意。

 

記得在大學的時候，因為性格比較外向，所以有很多要好的師兄。因著這些師兄的指點和提攜，大學裏沒有走太多的彎路。而程就是其中的一個。

 

認識程是在大一那年下學期，那時他已經是大四即將畢業。因為院裏要求我們專業在他們的畢業晚會上出一個節目，作為學生幹部的我，即使五音不全也得勉為其難地去濫竽充數。第一次見程是在排練的時候，有人告訴我他是我們專業裏很出名的人物，讓我猜他的名字。我當然是猜不對。程沒有任何不快，反倒是一直笑嘻嘻的樣子，他自我介紹說他叫程，他說他知道我。雖然那時在專業裏大概已經有點名氣，不過被一個完全陌生的師兄說出名字，我還是很有點受寵若驚的感覺。

 

後來在校園裏打排球，經常也會見到程的身影。記得那時操場上總是會有很多積水，每次球落到水裏，程總是很自覺地轉過身去，就有人把球往程的衣服背後去擦幹淨。當時覺得很吃驚很好奇也很感動。這一幕情景在腦海裏的烙印很深。這樣的一個男孩子，處事一定很大度不計較，又會很體貼。以至於有幾次球濕了而沒人肯去弄幹的時候，心裏很是盼望：要是程在就好了。

 

畢業晚會結束時，我和程已經是很要好的朋友了。我曾經問過他，為什麽每次都是他去用衣服擦幹球，很不公平。程說，他的衣服舊，弄髒沒有關係。我說，即便那樣，衣服濕了也不舒服啊。程擺擺手，不怕，一會兒就幹了。大概就是因為這一點，我對程生出幾分好感。

 

程是一個很優秀的男生，很幽默，很會逗人開心，對人很真誠，也很有女人緣，他和我們班的很多女生都玩得很好。那時我同班的幾個女孩都對程很是喜歡。不過這些是後來我才知道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那麽短的時間就和程走得那麽近。大概是因為那時我的心裏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不會再對他人有男女之情，隻是作為真正的朋友，所以交往起來反倒是很自在，很坦蕩。

 

記得那時，程總是會在晚上到我的自習教室去找我聊天，常常聊到宿舍要關大門。有時他也會等候在我們去食堂的路上，叫住我，一塊去吃飯。很多的時候，都是我在聽他聊天，講我們的法律專業，講他的快要過去的大學生活，講他的遠在東北的貧寒的父母兄弟，有時也會講給我聽他的感情故事，喜歡他的人和他喜歡過的人……不知道，一個大四的男生和一個大一的女生怎麽會有那麽多的話題。

 

有次和程正在聊天，被他們班上的同學看見起哄，程笑著安慰我說，他們在嫉妒我呢。我不知該說什麽，也隻能跟著傻笑。還有一次，程喝醉酒去找我，結果吐得一塌糊塗，我隻好四處給他找水漱口，又被他的同學看見了一番取笑，我沒辦法，替程解釋說，他是師兄啊，喝醉酒幫他做這點事算什麽呢。因為這件事，程對我更是關懷有加。

 

程曾經對我說，不知為什麽，他看我們班上的女孩像男孩子，對我，卻不同，他無法把我當成一個男孩來對待。對程的這番話，我並沒有想太多。我不認為程會對我動心思，僅僅因為我對程隻有哥們般的友誼。程非常依戀我的友情，很喜歡和我在一起聊天。他說我很成熟，不像這個年齡的女孩子，他可以和我談一些更有深度的問題。我不覺自己有多成熟，不過有個年長的師兄誇自己，並且可以從他那裏學到很多為人處世的道理，因此我放縱著自己和程相處的時間。

 

和程在學校相處的那一個多月的時間，是我在大學時代最開心的一段光陰。那時很多人看我們整天膩在一起，以為我們在談朋友。以至於班上的幾個喜歡程的女生都對我橫眉冷對的，而我還不知所以。

 

程被朋友起哄要認我為妹妹。我不喜歡哥哥妹妹的，也怕那樣程會有所誤會。我說不好，我已經有哥哥了。如果一定要認什麽，就認我做姐姐吧。我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弟弟是不會動姐姐的心思的。那時並沒有姐弟戀這一說。程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隻是笑笑地看著我。而他笑著不說話看著我的時候，我很有想躲開他的目光的念頭。

 

程畢業臨走那天問我，我走，你會來送我嗎？那天，我正好有課。不過我還是答應了他，去送他。雖然，他留京工作可以經常回來，可是這一走，畢竟會不同，從跨出校門的那一刻，意味著完全不同的人生。

 

記得那天去送他，很多的人，每一個年級的人都有，男男女女，簇擁著程去往校門口的車站。程卻一直守在我的身邊，讓我好像也處在了焦點上。他在車上望下來的時候，目光隻在我的身上。

 

也就在那一刻，突然覺得，也許，我真的讓程誤會我了。

 

程剛離校不到一個星期，我就收到了他從老家發來的信。信的開始端端正正地寫著我的名字，後麵加了個姐姐。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程稱呼我為姐姐。程在信中說，很感激我這段時間和他的相處以及我對他的照顧，回北京後要和我繼續探討人生，落款是兄友。看著他的信不由得開心。有一個自己並不討厭還有幾分欣賞的人這樣看重自己，我想任誰都不會不高興。

 

程走後，他的一個最要好的哥們曾問過我對程的感覺，我說是很好的朋友。他就搖頭，直說我是個傻丫頭。我始終不知道，他所說的我的傻是指什麽。然後他告訴了我，跟我同班的一個女生很喜歡程。我當時呆在那裏。怪不得，她們一整個宿舍的人都對身為團支書的我極不配合。

 

再見到程的時候，是兩個月之後。那時我們剛剛軍訓結束，一個個都曬得很黑很軍人的樣子。記得那天剛回到學校，遠遠地看到同班的幾個女生在宿舍大門口圍住一個人，而當我走近時，中間那個人突然站了起來，我才看清楚，原來是程。不知道為什麽，那天麵對程那雙多情的眼睛，我故意做出很冷漠的感覺，大概是因為，那一刻，他正被喜歡他的女生圍住吧。我不想讓那個女生誤會我更多。

 

程顯然是感覺到了我的冷淡，一副很迷惑很無辜的模樣。我還是狠狠心，隻是和他淡淡的打個招呼，然後擦肩而過。

 

後來程對我說，那天我的樣子，讓他覺得我好陌生。我對他說，其實，你本來也了解我不多。程聽後，若有所思的樣子。也是，相識之後，其實一直是我在聽他說。一個好的說話對象，就是會傾聽。我就是那種人。

 

開學後不久，程基本上每天都跑回學校來找我。看到他，我承認，我是開心的。說不出為什麽。也許僅僅是因為，他是一個關心我的師兄。他對我而言，有一種親人的感覺。

 

程知道那個女孩喜歡他之後，主動約那個女孩攤牌。記得那天，程興高采烈地來找我，對我說，現在他的問題都解決了，我的問題都解決好沒有。我裝作聽不懂他的意思，解決什麽問題啊。程語塞。他看著我，問我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我說，真的不懂。

 

那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樣告訴程我對他的感覺。雖然很喜歡和他在一起，但僅僅是朋友，而已。男生和女生在一起，就沒有真正的友誼嗎？那時候，我能給程的，隻有友誼。我以為，我不接程的任何下文，他就會明白。我想，程是一個聰明的人。

 

那之後，程還是一如既往的來找我，不過次數明顯的少了很多。我們在一起還是有說不完的話題。可是在我的心裏，我知道，多了一道堤。我需要檢點自己，不讓程再有所誤會。

 

然而我也知道，我很享受那種被程關心關注的感覺。不知道是不是女孩子天生的虛榮使然。那時流行尋呼機，程也配了一個。記得那次，在走廊裏碰到回學校辦事的程，匆匆聊了幾句，正要離開，程突然叫住我，當著好幾個朋友的麵說，他配了尋呼機。我應了聲。沒什麽奇怪的，工作需要吧。程神秘兮兮地問我：你知道我的呼號是多少嗎？我怎麽會知道。7310。程說。我呆一呆。那是我的生日年月。曾經告訴過程。可是，也許隻是巧合吧。程看我沒什麽反應，有點失望，不過還是叮囑我，有事情隻管呼他。可惜，那麽多年，我隻呼過他一次。

 

後來很少能在學校碰到程了。而我，從來也沒有主動去找過他。想一想，那時和程的交流，我完全處於一種被動的地位。程不來找我，我就沒有機會見到他。

 

大二那年的聖誕節，我獨自在教室裏看書。身後一個男生叫住我，我不認識。他自己介紹說，他叫黎，高我兩屆，是程的鐵哥們。我笑。竟會有人打著程的旗號來認識我。我和程，在他們看來是一種什麽樣的關係啊。

 

和黎聊得很投機。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把我當作大嫂來對待的。要不，即將畢業的他哪有時間和我聊。而且，在我入黨的問題上，我想他一定幫過我，不然，縱然我再優秀，也不能成為班上最後一個寫入黨申情書（大二後遞交）的卻第一個入黨。不知道，這算不算是程帶給我的好運。

 

後來，程有一次對我說，知道嗎？黎很喜歡你。我說，我沒有覺得啊，我們隻是聊聊天而已。程看著我，接著說，黎曾經對他說過，在黎想動手追我的時候，才發現程已經早他一步先動手了。很有點繞口令的話，程怕我聽不懂，說了兩遍。我不懂。不懂程到底想說什麽。我當作沒有任何感覺，說，你不要理他，他是開玩笑的吧。記得那天的程，和我一起坐在圖書館的長椅上，聽了我的話後，沉默很久。後來，開口說，也許是我耽誤你們兩個了吧。他的話裏的落寞，我聽得出。可是我隻能沉默。

 

我知道，也許程一直有話要對我說。但是我不喜歡走得太遠。就這樣，很好。

 

那時，是大三那年的冬天了。

 

大四的時候，學校安排我們到程的單位去實習。一下子又和程走得很近。不過總有一些不同了。

 

聽說程有女朋友的時候，是大四那年的元旦。程的一個哥們華告訴我這個消息，華敘說的時候，眼睛直盯著我的臉，仿佛在尋找我的悲傷。心是有一點疼，但也有一些安慰，我以為程終於找到了想要的。

 

那個女孩，小程很多歲，很巧的是和我同名，我畢業的時候和程他們一起吃飯見過，很清爽的一個女孩，但是，學識確實不和程相襯。那時候，相識的，很多人都不看好他們，很奇怪程的選擇。但是，作為朋友，我卻不敢給程半分勸誡。

 

果然，不到一年，他們分手。那時候，我已經畢業留京。工作地點恰巧在程的單位的附近。

 

工作後，經常和程在一起吃飯喝酒，程依然像學生時代那樣給過我很多的幫助，尤其是精神上的開導和指引，也常常被他善意的挖苦：在機關裏那麽多年，怎麽還是跟個小女孩似的，那麽幼稚單純。程是了解我的。而他的理解也很讓我依賴。我把他當作自己靈魂的朋友。

 

曾經給程介紹過一個女孩，那個女孩對程一見鍾情。程卻沒有什麽感覺。記得我怨他太挑剔，那麽好的一個女孩。程卻用半醉的眼神看著我，說，她再好能比你好嗎。心會動。卻還是岔開他的話題。記得程曾經問過我，到底想找一個什麽樣的男朋友。我說沒想過。程恨恨地說，那一定是要有高又帥，才財兩全吧。我笑他把我想得太世俗了。

 

後來，程認識了一個女孩，他興奮地跟我說，那個女孩很像我，很多方麵都像我，個性也很好，我和她一定會成為好朋友的。當時聽著怪怪的感覺。我，需要和他的女朋友成為好朋友嗎？

 

不過我始終也沒有機會和程的那個女朋友成為好朋友，因為那個女孩拒絕程身邊的所有朋友，很狹隘地隻想和程在一起，分分秒秒。也是她的束縛，讓程終於有了擺脫的心，在他們相戀五年後分手。看著程在他的愛情裏並不開心的樣子，卻不能為他做什麽，我知道，關於愛情，對他，我隻能做個沉默的旁觀者。

 

記得有一次和程的一幫朋友一起吃飯，飲到酣時，程突然沒頭沒腦的對我說，你知不知道，你耽誤了我十年。我隻能呆呆地看他，然後說一句，我可沒有那本事，你別跟我太套近乎了。程笑，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指著我對身邊的另一好友說，和她交往，你要把她當作個男的來對待。我傻笑。不知道，當年那個隻能把我當女孩對待的程，為何如今又把我當成了個男人。也許，一個女孩混跡於一幫男孩中間，卻沒有一個男朋友，久而久之，也真的會有那麽一點男人了吧。

 

我結婚後，第一時間把和老公閃婚的消息告訴程，程很訝異，他並不知道我和老公的交往。記得他安靜地坐在那裏，聽完我的故事，突然就說，他也是農村的，也是沒有錢，也是長得又矮又醜，也是89級的，也姓程，那為什麽就不是我呢？沒料到他會當著朋友的麵這樣說，雖然習慣了裝瘋賣傻，我還是有些尷尬。隻好笑著說，大概因為你還沒有醜到我老公的那個地步吧。

 

因為準備出國，和程的見麵就很少。有一次，帶老公和程他們一起吃飯，喝到半夜，都有些高了。臨分別時，程突然抱住老公，對老公說，好好照顧我。我有些呆了。程一向是有一些含蓄的一個人。事後，老公恨恨地對我說，他那裏是想抱我啊，分明是把我做了替身。我笑他小氣，一個擁抱而已，即便真的是我又怎樣，我們認識了十多年。

 

老公知道我和程的故事。他知道我生命裏的每一段故事。該不該讓他知道的，我都告訴了他。而這些故事，程一概不知。我想大概這也是為什麽我會嫁給老公的緣故吧。

 

再後來，我出國了。知道了程結婚的消息。那天，給程打過電話去，恭喜他結婚。程在電話裏，嬉皮笑臉地說，是不是覺得終於解脫了？我笑罵他一句，還是沒正形。

 

掛下電話，看老公抱著孩子坐在身邊，很恍惚的感覺。

 

人和人的緣分就是這樣吧。有些人，即使一直都在你的身邊，可是最終，還是擦肩而過。不知道為什麽，大概是因為相識的時間不對，也大概因為程從來沒有正正經經地說過喜歡我吧，所以我也從沒有認認真真地考慮過他。對程的感情，始終是比友誼多一點，比愛情少一點。

 

很感謝程，給過我很多關心和陪伴，在我寂寞的青春歲月。即便日後再無膠著，卻已然成為我的生命裏一段溫暖美麗的回憶。我想，有情如此，對我，對程，都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