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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給母親的玫瑰

(2007-05-13 20:48:42) 下一個
 送給母親的玫瑰

               ·子夏浮雲·

  今年是我有生以來第一個和母親不在同一個世上的母親節。我在心中千萬遍地呼喚母親,卻沒辦法完整連續地寫下我對母親的懷念。那是一道還在流血,不能觸動的心痛……但我從沒象今年這樣強烈的感懷母親節,所以想把我經曆的另一個有關母親的感動和我的親友分享。

  說的是老安(不好意思,因為隻能寫我所知道的,聽膩了自己換個名兒吧),他的媽媽出身於意大利貴族後代,身在閨中時被安的父親從家門前經過的英俊身影打動春心,自己就做主把自己下嫁了。婚後恩愛自不必說,但就是留不下子嗣。一路下來有過六個孩子,不是流產就是夭折。到了夫妻幾乎相信了命運的懲罰時,安媽媽又有了腹部窿起。看醫生卻告知是子宮腫瘤,須及時手術。就在她準備去住院時,鄰居一個助產士來訪,三摸兩摸說,別去醫院在家保胎吧!就這樣,幾個月後安作為一個腫瘤生了出來。

  安算得上是他的父母中年得子。也就奇了,在他之後,安媽媽又連續順利的生了二女,也養大了。可想而知小安給家裏帶來的福氣而奠定了他在家裏的地位。總之,安告訴我他母親和他的感情是超乎尋常的——因為他的戲劇般的誕生,因年幼時父親軍中服役留他和母親形影相伴,因類似於中國的長子重要的傳統觀念等等等等,母親對他的愛和關注使他沒齒難忘。雖然家中有分管不同雜務的傭人,但他的一切母親定事必躬親,母親對他不是溺愛,而是重視。也由此引得他兩個妹妹的時有不滿。

  安自小就是個出奇不安份的人(有空我會把他的奇事寫成係列)。他的童年時值二戰後蕭條,混亂,迷茫的意大利時期。話說上小學的第一天,回家後小安就瘋玩兒去了。媽媽翻看他的書包,不見筆記和作業。回來問,安說“沒有作業”“怎會沒有?”“都學會了!”當然是信口雌黃。第二天放學時,媽媽到校見了老師,安心呼糟糕。可媽媽沒對質作業的事兒,隻當著老師問安今天講什麽了?安道來。安媽媽問老師我兒子學的對嗎?老師點頭,又問兒子上課答問對嗎?老師又給予肯定。得,媽媽攢住小安的手一路走回家見人(街坊)既誇:“瞧我兒子多聰明,上課不用做筆記,不用寫作業就全會了!”小安臊得抬不起頭來,但從此以後他課上必玩命的用心聽講,因為要做到不用筆記,不做作業也能考好成績。說是“不為學習好,就是為不能讓鄰居認為我媽媽在說謊。”也因此,安練就了出色的記憶力並終生受益。作媽媽的能無保留的為兒子驕傲,這個兒子則竭盡全力來使他的母親有所驕傲。

  安的家鄉是北意一個美麗的海濱小城,他因會說英語就結識了一些美國軍艦上的兵。那年十幾歲的他很向往外麵的世界,也不知怎麽弄清楚了那艘美艦離港的日程,和一個同樣有冒險精神的發小兒密謀好偷登上去,取道美利堅。 誰知,臨到當頭,那小子膽怯退陣了。安可沒英雄氣短,說好吧,我按原計劃上船,你在岸邊看著。如果船開了,我還沒回來,你就去替我向我的父母辭行。黃昏時刻,這小子獨自站在岸邊望著軍艦即將離去,嘴裏念叨著“他還真就上去了,要走了!!!”念著念著背後接上一個聲音“是你的朋友嗎?是那艘船?”“是,啊?!”他一回頭,一個陌生男子“慈眉善眼”的看著他。他猛覺不秒,話已遲了。怎麽就那麽巧,這是個便衣警察!

  此警自然迅速聯係艦上,把安搜查出來,捉拿歸案。因為安充其量也就是個少年犯,礙著其父的軍職,造次不得,但事關偷渡又是軍艦,又不好輕率。故將安臨時押在當地警局自己的看守所內待報上級定罪。那泄密的小叛徒屁滾尿流的跑到安宅報信兒,安媽媽獨自在家上下打問不得結局,當晚就抱上一條毯子來到了安的關押房窗下。因為還不是監獄,這窗外屬公共場所,不是警局領地(當然那個年代還挺混亂,小地方人又比較人情味兒),安媽媽一連數天就地一坐,不哭也不鬧就是和兒子一個窗裏,一個窗外聊天說話。安說他媽媽白天黑夜的陪著他,就是為了不讓他孤獨害怕。此舉使他就認識到一個母親可以為孩子做何等非常的事。後來警局頭腦見狀,問何故,警員說:“老夫人什麽都不做,就是要在這裏陪著兒子說說話,直到案情有個交代。”一來二去警員熟了,挺同情加欽佩,視而不見,而這局頭進進出出的覺得好別扭,一句話“消案,放人”,眼不見為淨。安被關了八天,安媽媽在窗外陪了八天,這八天給安對媽媽濃濃的愛裏又抹上一筆厚厚的敬重。

  幾年後安取得合法簽證赴美,還是沒敢告訴媽媽。臨行前告訴爸爸他的船班號,也是一個傍晚,他爸爸帶著他媽媽散步到碼頭一起目送著一艘離港的船,安知道媽媽在岸邊看,爸爸知道兒子乘船去,媽媽卻是渾然不知中與兒子別,何等平靜中竟有些悲壯的黃昏畫麵。

  時光如梭,安自然後來常回家探親,接父母來美,極盡孝兒之能事。直到後來安的父親先行去世,母親也年高,安堅持接母親來美同住,處處仔細安排照料。再後來安媽媽因病雙下肢癱瘓,安即幹脆把辦公室搬到家中,辭去一切需要出差的工作,最大限度地陪在老母身邊。

  我認識安就在那個時候。那時的安媽媽已經癱在床上兩年左右,一頭銀發,雪白細膩的皮膚,在輪椅上或躺或坐,總是穿戴整潔,麵帶笑容。她不懂英文,但心明眼亮,為人極善。美國的醫保提供每日兩班家庭護士定時護理。安每天早上洗漱完畢,第一件事就是神清氣爽地去向媽媽道早安,然後會細致的安排關照媽媽的餐飲睡眠,麵麵俱到。安媽媽則會高興的看著兒子說“你今天換襯衣了嗎?”“你兩天沒刮胡子了。”當時看到他對媽媽的那份好和耐心,我的小心眼兒轉的是此公對老母尚如此,對待太太也絕錯不了,不是有那一說“娶了媳婦忘了娘嗎”?甭忘,就等同也夠受用了!當然事後證明不是那麽回事兒,此愛非彼愛也。

  安把媽媽安排在陽光充足,滿是花盆的房間,每天的中餐或晚餐安把媽媽推來和我們一起坐在餐桌旁,雖然很少吃,但一副家庭的和睦圖。有一次飯桌上看見安媽媽目不轉睛的看著我,看著忙碌的安,我突發得意,自作多情的對安說:“你媽媽一定很高興看見她心愛的兒子終於娶到一個漂亮可愛的媳婦了”,“是啊”安說“她會更高興看到一個照顧她兒子而不是被她兒子處處照顧的媳婦”。哈,天下母親心思是一樣的!

  住進安宅,感受到此母子間的愛不是日常照應而是從他時常陪媽媽說話的眼神兒,他整理好媽媽衣領,為媽媽換上喜愛的珠寶手飾和梳理媽媽的頭發的手勢。我發現安每日晨時(或差幫傭)拿信報的手另擎一枝紅玫瑰,然後插入媽媽房內花瓶換去昨日的。問及,他說自媽媽癱床,他和鎮上花店定好一日一枝,日日如此。除非花店關門,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直至媽媽去世,六餘年兩千多枝玫瑰,從無間斷。正應安常說的,對母親的愛戴不是母親節的那一束鮮花,是日日的玫瑰。

  又是四年下來,安媽媽的身體更弱了。她有過不下三次的病危,醫生客觀的告訴安是走的時候了,但安說她還有生的欲望,我絕不能放棄。他甚至需要和醫生爭吵,調換醫生來盡各種力量治療媽媽,結果還都是他贏了。醫生護士們一次次驚歎這老太太的死裏逃生,奇怪這瘦弱的軀體裏哪來的這等活力。我想這是母親舍不得兒子的力量。

  漸漸的安媽媽睡的時候比醒的多,凝視安的時候比說話多,更多的時候默默安靜的雙手交握胸前,安說她在禱告。一日,她媽媽告訴他“我夢見我的媽媽了,我要去見她了……”安變得沉重起來,他夜間會爬起來到媽媽房間看一看,他通知妹妹們,女兒(和前妻所生),侄女侄子所有媽媽能見的親友前來探望媽媽。安媽媽看起來還是挺高興健康的。

  那年冬天的一個清晨,安媽媽安靜的走了。我從沒見過安有過那樣的絕望,悲哀,彷徨的狀態,他握住媽媽的手眼淚直流不知道要做什麽好,隻是一遍遍地梳理媽媽的銀發。我平生第一次的把學過的心肺複蘇術實踐到他媽媽身上,已經沒用了,我提醒他趕快叫醫生。醫生來到正式宣告了死亡。牧師來到為媽媽起禱超渡。安找出媽媽心愛的服飾,我為她細細的淨身換上,待安重進到屋來,帶回一枝鮮紅的玫瑰。他用蕾絲黑紗圍繞媽媽的頭,擺媽媽的雙手交握胸前,放上那枝最後的玫瑰。我從沒見過那樣安詳,聖潔的遺體,安快門一按,留下媽媽最後一張照片。照片裏的媽媽是美麗的,安心中的媽媽是永遠美麗的!

  安媽媽在家停留數日,其間有幾次聯係殯儀館他都不滿意,一次甚至抬出去又抬回來,我知道那是他舍不得媽媽離去。最後的告別還是來臨了,安謝絕了所有的親朋好友的出席,我一再請求也被謝絕。他堅持一個人送媽媽去火化,單獨向媽媽道別。我想象不出他站在媽媽即將升天的遺體前是如何的道別,隻知道她走時帶著兒子的愛和玫瑰。

  那時我還有些不解,以安的年紀,母親的高齡和病況,他該不至那麽悲傷無助吧。數年後的今天,經曆了同樣的傷痛我才理解。正如安對他失去父母親的朋友所說:“失去父/母親,就失了你最後一點作為孩子的想象。”此話極是,無論老幼。在此我祝福天下所有的母親和母親仍安在的子女們,並祝你們珍惜作為子女的幸福和特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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