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九十年代初來美的,讀的是一所還不錯的私立大學的文科係,拿的是學校的學費獎學金和該係的助教獎學金。由於自己在國內有的是工科背景,加上英語的聽說都不過關,遇到的困難可想而知。到第一學期的期中考試時,有一科必修課,教授每次講什麽都聽不懂。輪到自己做專題報告(PRESENTATION)時,更象趕著鴨子上架。讀的文章每次都有不同的理解,甚至是意思相反的理解。
記得這門課期中考試要求寫一篇30頁的英文文章,而我此前從未寫過英文文章。於是不得不到圖書館借了很多有關的書籍,利用在國內讀工科時受到的邏輯思維訓練,先拉出一個大綱,然後盡量用自己的語言充實每一部分。交了文章後,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找任課教授談話。因為那是門討論科,上課的同學按理說都是應該參加討論的,而我除了做我的專題報告外幾乎從不發言。所以我對這位教授對我的印象實在心裏沒底。見了教授,我問他是不是認為我學這門課有困難,他說:”我看不出來你學這門課有什麽問題。”聽了這話,我如釋重負。要知道,這門課可是大家公認的難學的課,很少有第一年的學生選修。
不知是由於這位教授的寬容,還是他欣賞我的邏輯思維能力,他對我的期中論文評價不錯。可我連他的評語也未能看懂,在請教一位幾年前來的學姐後才明白他說的是好話。
謝天謝地,經過一個學期的摸爬滾打,期末時我修的幾門課都得到了A-。使我的自信心稍微恢複一些。憑心而論,對於我們這些英語非母語的外國學生,學文科拿到A-應該說是不錯的了。
我拿的是助教獎學金,就是說在學習之餘,要為係裏指定的教授做一些工作,這樣學校免你的學費,並發給你一定的工資做生活費。
至於幫教授做什麽樣的工作,每個教授的要求有所不同。有些可能讓你幫他做一些諸如複印,借,還書之類的雜事。也可能讓你幫助查一些資料,判學生考試卷子,給學生輔導,或讓你幹些其他事情,甚至個人的事情。
我第一學期還比較幸運,遇到了一位非常具同情心的教授,知道我是剛來的外國學生,給我安排的事情很少,讓我把更多的時間放在學習上。
說到我以工科背景到美國的大學文科係讀博士,並順利拿到獎學金,不能不提一位我們係的教授(讓我們稱他為A教授,下同)和當時的係主任(B教授)。他們兩人雖然都在文科係任教,但都對跨學科研究感興趣,特別是對把計算機應用在社會科學研究上極為熱衷。所以他們對我以工科背景而改學文科很是讚賞。因此在行動上也對我照顧有加。比如,在我剛入學不久,那位A教授就找我談話,告訴我他在我的錄取上起了很大作用,希望我好好學,並願意當我的導師,以後一起搞研究,甚至暗示有可能留校任教。在我的英語聽說水平均不過關的情況下,帶我一起參加電腦培訓,參加國際會議。
此人名校畢業,導師是該學科的泰鬥人物。他本人十分聰明,但不拘小節,好開玩笑,是個不太守規矩的人物。由於他的研究興趣同當時的係主任B相同,所以很快拿到了終身教授的職位。但同樣由於他的性格,加上係裏的學派之爭,有些係裏的教授對他並不感冒。
我當時萬萬沒想到的是,正是由於他的另眼看待,為有的教授為打擊他而先從我開刀打下伏筆。
終於熬過了第一年。由於我的成績不錯,係裏在年終的考評時,給了我很高的評價,說我成熟,學習目的明確,成績優良。因此我順利地拿到了第二年的獎學金。
第二年,係裏的領導班子換屆,原係主任B調到另一新成立的單位,他的夫人,一位很好的教授,也從研究生事務主任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新任係主任是一位對文理結合研究不感興趣的女士,而接任研究生事務主任的,則是一位對政治極為感興趣的人物(讓我們稱他為C)。
第二年的下半年,我為一位客座教授當助教(讓我們稱他為D),此人本校畢業,曾在聯合國幹過一段時間,不知為什麽回來找了這麽個臨時教職。剛開始時,我們的合作還說得過去。有一天,一位國內來的訪問學者要用我的車,並要我陪同去參加拿駕照的路考。因為路考是上午,而我在上午要與這位教授見麵。不得已,我向這位教授請假,他當時滿口答應。
這位訪問學者的路考順利通過,他很高興,我們一起到飯店慶祝了一下,回來時已是傍晚。回到住地,我發現有人在我的留言機上留了言,聽了聽,是那位D教授打來的,他說話的口氣很不客氣,指責我忘記了和他的會麵,並威脅說新的研究生事務主任C讓他盯著我,再這樣下去,我的獎學金將被取消。我聽後,肺都氣炸了,這簡直是侮辱!我當時就往他的辦公室打電話,準備斥責他,可他已離開辦公室。把我氣得一夜沒睡好。
第二天一早,我就來到了他的辦公室,當麵質問他:”你憑什麽以這樣的口氣給我留言?前一天我沒來,是向你請了假,你同意了的。”他看我動怒了,連聲向我道歉,承認是他忘記了,一切都是他的錯。我告訴他,我們來這裏是憑本事讀書和工作的,不是乞丐!不會容忍他的這種態度。為緩和局麵,他說他看過我的簡曆,知道我在國內的某大學工作過。而他在聯合國工作時,對該大學也有所了解。他覺得在該處工作的人,可能每人都配秘書,所以我可能不習慣這種打雜的事情。我告訴他,他的理解不對,我從來就沒有過秘書。過去我是老師,可現在是學生,我知道我現在的身份。讓我做事可以,但侮辱不行。他徹底認錯,為表歉意,執意請我吃飯,被我拒絕。
過幾天,關係緩和了些,他又請我吃飯,我也就答應了。吃飯時他向我講了他個人的經曆,甚至他和太太的秘密。同時,也向我透露,新的研究生事務主任C讓他如何盯著我。當時,由於我對自己比較自信,加上從來沒同新的研究生事務主任產生過矛盾,我也就沒太在意。
那個學期結束時,我當助教的這位教授特意給我一份他寫給研究生事務主任的信的複印件,上麵寫著”鑒於你在學期開始時讓我留意XXX同學的助教工作,我現在高興地向你報告,XXX同學這學期的助教工作非常出色(OUTSTANDING),為我做了大量工作,有些甚至是份外的工作。所以,我衷心希望他明年能繼續得到獎學金,他也應該繼續得到獎學金。我相信他將成為一名非常出色的學生。”我當時大惑不解,問他:”這是你給他的信,為什麽給我一份複印件?”他說:”我隻能說到這種程度了,你留一份,以後也許有用。”
第二學年快結束了,又到了係裏評審每位學生,決定下一學年獎學金的時候。在評審委員會開會的前幾天,想當我導師的那位教授A與我聊天,問我:”你覺得你明年還會拿到獎學金嗎?”我說:”我非常有信心。”他說:”如果我是你,我不會這麽自信,你同係裏的教授交流太少。”事後想來,這是對我的暗示,可我當時由於成績不錯,過於自信。也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轉眼到了通知每位同學係裏決定的時候了,研究生事務主任C坐在辦公室裏,把讀博士的學生依次叫進去。等我進去的時候,他坐在老板椅裏,把腳放在桌子上,極為傲慢,並直接了當地對我說:”你明年的獎學金沒有了!”我問:”為什麽?”他說:”你的成績太差,助教當得也不好。”這簡直是胡說八道。我也就毫不客氣地說:”是你在搗鬼,對吧?”他回答說:”如果你那樣認為,我也沒辦法。”事已至此,我也就沒什麽可顧慮的了,我告訴他:”你以為可以對其他國家來的學生為所欲為而不受懲罰,這次你選錯人了。”說完,頭也不回出了他的辦公室。
回到住地,我想,這家夥太狠了!他明明知道,沒了獎學金,我就幾乎不可能在這個學校讀下去,光靠打工,是不可能付得起這所私立大學每年一兩萬美元的學費的。如打工,極可能陷入既學不好,又幹不好的惡性循環。他這樣做,就是為了把我踢出這個係,踢出這個學校,踢出美國。
怪不得人們說挫折是人生的財富,在這個時候,國內的經曆使我很快鎮定下來,開始認真地思考該如何生存。
在國內時,我本來是從事計算機應用方麵工作的,幹了幾年,覺得做技術工作太具體,加上自己不知天高地厚,總想幹一番大事業,所以努力來美國學了文科。沒想到,到了美國,卻遇到了生存問題。這時才真正認識到所謂理想是吃飽以後才能有的。
恰好那時美國的計算機行業正在走出低穀,身邊很多學計算機的人放棄了讀博士,隻拿個碩士就找工作走了。自己雖然有些□慕他們,但考慮到來美前的抱負,以及前係主任B,自己將來的導師A對自己的好處和期望,加上中國人報恩的傳統觀念,不好意思放棄這文科係的博士學業。可現在係裏的狀況,繼續讀下去肯定很難,何不就坡下驢,改學計算機呢?
其實,前係主任B和我的導師A一直非常鼓勵我同時選修計算機係的課,因為他們本身就都是玩電腦的高手,況且他們也希望我以後能在寫程序方麵對他們有所幫助,他們甚至許諾同計算機係聯係,專設一個跨學科研究方向聯合培養有我同樣興趣的學生。我呢,想到從該係博士畢業後的前景,也想同時拿一個計算機係的碩士以保證以後的生存。所以,到第二學年底,我已選修了兩到三門計算機係的課。
可對我來說,轉學計算機並非易事,原因是計算機係要求至少修滿十門課加一個畢業設計才能碩士畢業,可沒有獎學金,我哪有能力完成學業呢?
我也曾想到尋求朋友和同學的幫助,但談何容易?一是他們本身並不富裕,另外,同大多數人的關係,在我看來,離開口借一大筆錢的程度,還是差了些。當時我曾向一位很親近的朋友感慨說:”當你請客時,太多的人關係近到足以被請。當你需要借錢時,幾乎沒人關係近到你可以張口。”當然,這位朋友還是很不錯的,他表示,隻要他還有獎學金,至少我的吃飯問題他包了。這句話讓我感動不已。當幾年後我已工作,知道他的獎學金也出現問題時,我立刻打電話給他,讓他放心,如他的經濟出現問題,我會供他完成學業。這是後話了。
話說回來,雖然當時做了最壞的打算,可還得向最好的結果努力。思前想後,我知道該怎麽辦了。
第二天,我找到了研究生事務主任C,告訴他,即使沒有獎學金,我也會繼續在該係讀博士。但考慮到我的興趣,我要同時讀計算機係,希望他簽字同意(當時別的係的人要同時拿計算機係的學位,須所在係同意)。可能他根本沒想到我會這樣做,他可能以為我會一怒之下,滾蛋了呢。因此他也來不及多想,馬上簽字同意了。
解除了後顧之憂,我要開始反擊了。我首先找了我導師A,可他此時力勸我接受這個結果,同時告訴我一定要繼續在他那裏讀下去,沒了獎學金可以到其他地方找,或打工。可到這麽晚的時候我才接到係裏的通知,校內已根本沒有機會,如早一點的話,圖書館或計算中心或許還有希望。另外受人這樣誣陷,我也咽不下這口氣。我明確地對導師說:”對不起,這件事我主意已定,不能聽你的。”另外我提醒他,我與研究生事務主任C平時並無過節,我懷疑矛頭是對著他和前係主任B的。他對我說:”絕無可能。”我回答說:”但願如此吧。”
然後,我去找了已調到別處的前係主任B(他名義上還是本係教授),他很熱情,在我向他介紹了大概情況後,他感到很驚訝。他對我說:”你是我們特意招的一個很特殊的學生,你的工科背景對我們很有用。如果我手裏有獎學金,我會馬上給你。”他讓我先回去,他給研究生事務主任打電話,了解一下情況。他並沒有意識到C的矛頭所指,還幻想著利用他的影響,促使係裏改變決定。可他哪裏知道,這些人的矛頭是指向他的,隻是搬不動他,才收拾與他有同樣科研興趣的人。
過了兩天,當我再次找這位前係主任B時,他的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對我極為冷淡。他對我說:”我給C教授打了電話,他說你成績很差,助教也做得不好。所以這件事我沒法管了。”話已說到這步,我還能說什麽,隻得感謝他的關心,然後告退。
看來,隻能用事實來說話了。我複印了我的成績單,計算了一下,除了我導師的課可以推遲交論文,沒有成績外,其他大部分為A-,隻有一個B,這樣平均下來,遠高出係裏要求的平均成績B以上的要求。
說到助教的工作,我才恍然大悟,真正明白了為什麽那位D教授讓我保存一份他對我的評語的用意了。
最後需要回擊的是這位研究生事務主任在我當他的助教時對我工作的攻擊。當時聽說他正在幫學校所在市的一位市長候選人競選,經常錯過與我見麵的時間,過後又不得不送電子郵件給我,對他失約表示道歉,對我的工作表示感謝。而我又恰好沒及時刪掉這些郵件,剛好成了回擊的彈藥。俗話說,”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居然連這點防人之心也沒存,倒是由於一時偷懶留下的”證據”幫了大忙。
找到了這些證據,我寫了一份十幾頁的長信,從我的成績和助教工作等各方麵逐條駁斥C對我的誣蔑。
接下來,我把信和證據裝訂在一起,再一次去見前係主任B以澄清是非。看完信和證據後,他的態度大變,連說:”信寫得非常好,有了這些證據,這件事我一定管到底。”他建議我先找新係主任談,看她的態度。
新係主任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太太,據說是個在法律方麵有些造詣的女教授,可是談起話來卻是非常沒水平。她認定我學計算機係的課是不想在這個係呆了,想”跳糟”。當我告訴她,我選了幾門計算機係的課是A和B教授的意思,對我們以後的研究有幫助時,她十分憤怒,話說得歇斯底裏:”A和B讓你選計算機係的課,你為什麽不找他們去要獎學金,我們係已經給支持了你兩年,輪到計算機係支持你了。”她說的話不但邏輯不通,而且態度也象個沒有教養的家庭婦女。如果說,原來我還對她有所期待,希望她隻是受到C的挑唆,經過這次談話,讓我更加堅定了我的看法:我隻是她們與A和B爭鬥的替罪羊。可我的做人準則和性格不允許我做這樣的替罪羊。
與新係主任的談話雖無結果,但為我的反擊提供了新的彈藥。我修改了我寫好的信,加上了與她談話的內容。
B知道了我們談話的過程,而且也得到消息,C到學院裏告了他的狀,說他雖然從係主任的位置退下來,可還在幹涉係裏的事物。看來他不得不介入了。他建議我再找學院管教學的副院長,把這封信交給他,看他怎麽說。
第二天,約了見這位管教學的副院長E教授,我先把信交給他,然後談了我的想法,並說:”如果這件事在學院內解決不了,我會把信寄給校長和學院裏的所有老師,讓他們知道,在這個係裏發生了什麽事。”沒想到,E是個典型的官僚,而且很沒水平,很難想象他也做了幾十年文科係(就是我呆的這個係)的教授。看完信,聽完我的陳述,他說:”寫信給校長?你怎麽不給美國總統寫信啊?寫給誰我們都不在乎。”對這樣的人,多說已經沒有意義了,我扭頭告退。
回來後,把與E見麵的情景告訴前係主任B,他也很生氣,說:”我一直認為他是個公平的人,看來並非如此。待我找他談。”
美國是個崇尚實力的社會,不光是在處理國家與國家間的關係如此,在處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時,也是如此。
過了幾天,可能是B與E談過了。有一天,在學院樓裏的走廊裏碰到E,他主動和我打招呼,並和我說,在這件事上,他很同情我,但他不太好幹涉係裏的決定,讓我同係裏溝通。我又能說什麽?隻有表示感謝。
很快,B教授告訴我,應該和新係主任再談一次,看看如何解決,然後把結果告訴他。同時特意告訴我,一定要A教授參加,這樣也好有個證人。
可當我把B的意思告訴A時,這個平時看起來很強硬,也很正直的漢子,居然成了縮頭烏龜,他不但拒絕參加這次會麵,而且阻止我繼續和係裏理論。原來,他太太(也在該係任教)馬上要評”終身教授”,他不願在這件事上與係裏對抗。看起來,我這個窮學生的權益,和他太太的利益比起來,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今天想來,這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並不怪他。但他太太為了取悅係裏對我的無端攻擊,卻讓我想不通,當然也遭到我的駁斥。而更具諷刺意味的是,幾個月後,當係裏拒絕給他太太”終身”教職時,理由之一竟是我對她的駁斥。A到那時才相信我當時對他的提醒,這次他坐不住了,又是給校長寫信,又是找各級”頭頭”們談話,可大局已定,難以回天了。一年後,他太太必須離開該大學。真可是,早知現在,何必當初。
言歸正傳,B知道了A的態度,不太高興。估計A在他心裏的位置也動搖了一些。
我回來後,馬上給新係主任發去電子郵件,要求再見麵談談,可等了一天,她根本不回。沒辦法,我隻能把語氣加重,在第二封電子郵件中說:”在我采取進一步的行動之前,我希望知道你們的態度。”這一招果然有效,不到五分鍾就接到了他的回件,安排在下午一點半見麵。
下午一點半,我來到了她的辦公室,C也等在那。一見麵,新係主任就氣勢洶洶指責我說:”你為什麽給我的上司寫信,你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必須停止這樣做。並保證這樣的事永遠不再發生。”我當然也針鋒相對:”這難道不是我的權利嗎?我當然為我所做的事負責。上麵的話難道不是你說過的?”
這時候,反倒是C比較平靜,對我的當麵質問支支吾吾,隻是說:”你選了太多計算機係的課。”我當即指出:”你當時可是說我成績不好,助教的工作做得太差。我是學了計算機係的課,但都是導師批準的,而且兩年來隻有三門。”這次談話也是無果而終,但是他們也認識到,我不是那麽好欺負的人,他們得認真對待了。
在這期間,我從前係主任B教授那兒,還了解到另外一個和此事有關的信息,那就是在係裏專門討論研究生獎學金的會議上,C教授隻把他關於我的不實之詞通報給大家,故意隱瞞對我有利的信息,如D對我助教工作的評價,及我的真實成績等。而前係主任B教授的夫人恰好是前任研究生事物主任,而且參加了對係裏研究生一年一度的考核。估計B教授也了解到了這些內情,所以堅決站在了我的一邊。
這時,我得知,對我的助教工作給予高度評價的D,由於是客座教授,下一學年將不被係裏繼續聘用,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但願不是。他對前係主任B也卷入這件事的反應很有趣。有一次,他在路上碰見我,對我說:”沒想到你和B的關係這麽好,他可是這個學院的大人物。”因為當時學校正在挑選下一任文理學院的院長,B是負責此事的委員會的主席。我告訴他,其實我和B並沒有什麽特殊的關係,可能是他認為係裏的人在這件事做得太不公平,才拔刀相助。
D當時正為找新工作發愁,可能希望通過此事與B拉上關係,向我明確表示,有什麽需要他的地方盡管說,他一定幫忙。其實,由於他客座教授的身份,他有些膽小怕事。事後想起來,他可能了解C的為人,也意識到了C在安排我當他助教時讓他注意我背後的含義,在一定程度上給了我暗示和幫助。我們可以說是不打不成相識。C的挑唆,不但沒達到目的,反而使我們成了朋友。
幾年後,當我知道他找到了另一所高校的教職時,十分為他高興。
這個學期很快要結束了,我們也要開始兩個多月的暑假,這件事還沒有眉目。由於這事的影響,係裏其他研究生也沒有及時拿到下學年資助的正式通知。
為了應付可能出現的危機,我決定利用假期再選兩門計算機係的課,爭取以最快的速度畢業。同時,也開始做找工作的準備,每天到市裏的圖書館查各地的工作廣告。每天既充實,又繁忙。
當然,精神上也盡量給自己打氣。暗自告誡自己,如果連這樣的事都不能應付,以後的困難就更別提了。所以有的同學說:”每天看你樂嗬嗬的,好象是別人遇到了事,哪象是自己遭遇生存危機的樣子。”可他哪裏知道,他看到的隻是表象。每當夜深人靜,我也久久不能入睡,除了學業的壓力之外,也不得不苦思如何應對即將到來的學業和生存危機。而自己的種種煩惱,又不願意讓他人知道,包括比較親近的同學,以維護自己”強者”的麵子。這種事情,更不能讓家裏知道,因為這隻會徒增他們的擔心。
在這個時期,有一個信念一直在支撐著我,那就是,不管生活中遇到什麽挫折和困難,精神絕不能垮,隻有這樣,才能度過暫時的艱難。這也是我的座右銘之一。
我也認真考慮了我的抗爭策略,不能把事情一下做到底,也就是說,還不能把我寫的”公開信”馬上送給校長和學院的所有老師,因為那樣就把新係主任和C徹底推到對立麵去,迫使他們別無選擇,隻能和我鬥到底。要留給他們係內解決此事的希望。當然,我也做好了就此事鬥爭到底的準備。
這個策略起了作用,平時C見麵時盡量躲著我,而我則象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見麵照樣同他打招呼。有一天,在學校的草坪邊,C主動把我叫住,告訴我說,他正在向研究生院給我爭取免一年學費的名額,我在向他表示感謝的同時,明確告訴他,對這樣的結果,我並不滿意。我會根據最後他們的解決方案采取相應的行動。他很無趣地走了。
回到係裏的助教辦公室,正好碰到學校的研究生會主席,也是我們係的研究生,是個拉美國家來的女生,她對我說:”我很讚賞你的行動,他們這些人總覺得可以隨便決定我們的命運。過去從未有人敢對他們行為提出異議。你的行動,也讓他們知道了他們不能為所欲為。”當然,我也知道,雖然有人同情你,誰也不願卷入這種無謂的是非中去。如果不是他們強加於我,我又何嚐不是如此。
還有一位其他係的中國留學生(此人後來由於某些事情,在中美兩國皆製造了不少新聞)建議我找一些本院的留學生,一起向學校抗議。我說:”我自己的事情,我相信自己可以處理好,不想拖累大家。”婉拒了她的好意。
我也把C在為我爭取免學費的事告訴了B教授,他也說對這樣的結果不滿意。並說:”在這件事上,即使你選擇妥協,我也會堅持下去。”我對他的態度由衷感激。
終於熬過了這個暑假,新的學年開始了。我第一天到係裏去,就在我的信箱裏發現了係裏給我的信,很明顯,信是費了一些周折才到了我的手裏,因為我在暑假期間搬了一次家,信寄到了老地址被退了回來。信裏承諾為我提供下一學期的學費獎學金和助教職位,當然他們留了個尾巴,隻說一學期,而不是正常的整個一學年。對我來說,這也足夠完成我的計算機學業了。
我把這個消息告訴了B,並向他說明了我的想法。雖然讀該係畢業後的前景並不好,我原來還是打算讀完博士學位再走的,同時,為以後的生存著想,我也想拿一個計算機係的碩士學位。但鑒於係裏的情況,我不得不改變原定計劃,先全力拿到計算機碩士學位。B對我的想法非常理解。表示情況好轉時,希望我再回來讀博士。
其實,對於我們這個係的畢業生來說,畢業就相當於失業。對於美國人來說找工作尚且不易,對於我們這些英語不是母語的人來說,可能性就更小。而且即使僥幸找到工作,工資待遇也相當低。
來美第二年所發生的這件事,使我丟掉了美國大學是象牙塔,大家隻埋頭做學問,沒有人與人之間爭鬥的幻想,同時也打消了自己半路轉係,”背信”的自責,明確了先為生存而鬥爭的思路。當然,在這個係兩年的學習,也讓我認識到了自己過去的幼稚,原來以為,美國大學文科係和中國大學的文科係截然不同,在這裏,可以學到很多在國內學不到的東西。實際上,哪個地方都是換湯不換藥,隻不過是側重點不同而已。看看大多數教授寫的文章,不過是對先哲文章的注釋而已。
和係裏的鬥爭有了結果,雖然未獲全勝,但已滿足我之所需,我也就到此打住。既然他們已退了一步,我又何必窮追不舍?況且再糾纏下去既牽扯精力,又沒有實際意義。
決心已定,我在新學期全部注冊了計算機係的課,而且開始了把國內兩門研究生課學分轉過來的努力。
知道我在新學期全部選計算機係課的消息後,C給我發來郵件,讓我解釋。我回件說:”我現在不但是你係的學生,也是計算機係的學生,這件事還是你批準的呢,你難道忘了?”C無言以對。
在接下來的學期裏,經過努力,我成功地把在國內上研究生時的幾個學分轉過來,並順利學完拿計算機碩士所需的最後幾門課。當時,美國的經濟已開始複蘇,找工作也不象前幾年那麽艱難了。經過一番周折,我又成功地在畢業之前找到了一份軟件工程師的工作。
忙完計算機係的事,我想在文科係近兩年的學習不能浪費,所以研究了學校的有關規定,知道我已修夠碩士學位的所有學分,開始申請該係的碩士學位。當時,也想到了C可能在此事上做梗,但這次我可是條件充足,不怕他了。找了他幾次,他均不在辦公室。因此我填好了學位申請書,給他留了個便簽,希望他簽字並送回到我的信箱裏。這次C變得很乖,第二天就把簽好的學位申請書放到我的信箱裏。他可能也知道,按學校的有關遊戲規則,他如在此事上找茬,隻能是自討無趣。況且,他也認識到了,我並不是個好欺負的人。
我也分別同A和B告別,告訴他們,我找到了工作很快就要離開學校了。並再三重申,實際上我是想在該係讀完博士再走的,但現在的環境使我不得不選擇離開。生存第一,理想第二。他們表示理解,並祝賀我開始新生活。當然,我也再次提醒A,C們的矛頭實際上對著他和B的,但由於B的地位,他們奈和不了他。A到此時也不同意我的判斷。幾個月後,果如我所言,他太太在”終身教授”的評審中失敗。
在來美兩年半後的冬天,冒著紛紛揚揚的漫天大雪,我開著那輛幾百美圓買來的本田車,驅車十幾小時,來到另外的一個州,開始我在美國的職業生涯。當時,口袋裏,隻剩下幾百美元,還有一堆待付的帳單。
最後,談談我的幾點感悟。通過這件事,使我對在美國的生活有了比較清醒的認識,並做了相應的心理準備。
第一,對任何事都不應過分理想化,不管是在學業,事業上,還是在人與人之間關係,以及日常生活中。美國,也是世界的一部分,美國人也是人,美國的社會同其他國家的社會並沒有質的區別,美國也和其他地方一樣,也有你不得不應對的複雜人事關係。
第二,美國人在處理人事關係上有他們的特點,最突出的是,他們崇尚實力。在與人發生衝突時,往往不象中國人一樣,遇事死纏亂打,總要拚個魚死網破,兩敗俱傷。他們實際上一直在計算自己的得失,在看到自己的利益可能受損時,即使對方的損失更大,他們也會選擇妥協。另外,他們也一樣喜歡搞小動作,尤其是他們認為自己的優勢明顯時,更是如此。
作為來美學習和生活的”外國人”,我們本身就屬於弱勢群體,我們不可能主動挑起事端,大多數人的原則是能忍則忍。但必須有自己的底線,該出手時一定出手,維護自己的權益。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當然,要選擇合適的策略,不能一下把自己的牌全亮出來,把對方逼到牆角。應該給對方妥協的機會。同時,應該做最壞的準備,向對自己最有利的方向努力。
值得特別指出的是,美國幾十年世界超強的地位,不但讓美國政府養成了向世界各國指手畫腳的習氣,也使大多數美國人具有與生俱來的優越感,而文化積澱不足,又不屑於了解其他文化,使相當一部分人,其中包括所謂的”知識精英”,變得驕橫,武斷,這不僅表現在他們處理國家與國家的關係上,也表現在他們的為人處事上。即使對外國來的”留學生”,他們也拿出一副”救世主”的模樣。聽說,我們學校的一位教授曾得意地對他的中國研究助理說:”誰是上帝,我就是你們的上帝。是我,把你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他之所以敢這麽說,無非是這些學生從學校或他那裏拿著獎學金,而這些微薄的獎學金,給他帶來的是高水平的廉價勞動力。雖然象這樣的露骨,淺薄之輩是少數,但卻代表著美國社會相當一部分人的典型心態。
第三,美國是個講法製,重證據的社會。幹任何事情,最好是盡可能了解有關的法律規定。同時養成保存相關資料的習慣。這樣,才能在遇到事情時有所需的證據。
第四,最重要的,遇事盡可能保持豁達的心態,世界上沒有過不去的坎,隻要你的精神不垮,你一定會有勝利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