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3.16 我的心在哪裏？

但是，當我想忘記自己的身體，轉過來靜觀自己的心時，卻突然疑惑了起來。

我的心在哪裏？

心似乎與心髒無關。心髒隻是一個供血的器官，跟肝膽脾胰四肢百骸並無區別。

從心念中也難覓我心。心念總是紛遝而至、混亂不堪。就像被攪渾了的濁水，失去了水性一樣，我的這些雜亂無章的心念也淹沒的了真正的心性。

由心念激發的情與欲，就像風一樣飄忽不定。循情覓心，亦如捕風。

傳說六祖隻是聽到一句“應無所住而生其心”，就立即徹悟了。這麽說來，有智慧的人是應該放過一切心念和心念激發的情欲，然後生出清淨的心。這樣生出的清淨心就是我要尋找的嗎？

也許是吧。但就算這就是我所要尋找的心，我也無能為力。我內心的隱痛，那因書華而生的隱痛，正如我曾說過的，它就像是一個毒瘤，秘密地在我的心腔內膨脹，大到任何人的心髒所能承受的極限。很久以來，我幾乎每時每刻都能感到它的壓迫。我必須選擇忽視它的存在，否則我就無法呼吸、連一分鍾也堅持不下去。即使是現在，就在我企圖用旁觀者的目光去追尋我的內心時，依然能強烈地感受到它的壓迫而痛徹心扉。

我怎麽可能放過這內心的隱痛呢？即使我能做到，我也不願意。這隱痛已成為我的生命的一部分，或者說，它變成了我的生命的本質。因為這痛苦本來源自書華，而書華早就占據了我的全部身心。

是的，我從來沒有忘記書華之痛。無論我把自己的身體折騰得多麽厲害，無論我是多麽廢寢忘食地博覽群書，無論我是如何孜孜不倦地尋師問道，我的心心念念都隻係在書華的身上。即使是靜坐的時候，我的耳朵也一直都在敏銳地捕捉從他的房間裏傳來的聲息，就像一個哺乳期的母親即使在深睡中也會被嬰兒的輕微動靜驚醒一樣。

最近我還創造了一套自己的靜坐冥想法。我想象著自己坐在一座巨大的金字塔上，而書華則站立在我身邊的另一座金字塔頂。我們的周圍還有很多金字塔，塔尖上站著一個個孤獨的人。金字塔的絕大部分都埋在地下，與深不可測的塔底相比，肉眼可見的隻是小小的塔尖。我看見這些孤獨聳立的金字塔的底部全都連成了一片。在我的頭頂之上，從浩瀚無垠的太空射出的萬丈光芒包圍在我的身邊，匯集在兩眉間的天心。在那裏凝成一粒明珠。明珠落入胸中，發出璀璨的光華，把我整個身體照耀成一個光輝燦爛的金身，再把我身下的金字塔也照亮。金光從塔底上升，把書華所在的金字塔和站立在塔頂上的他也全都照得金光燦燦。然後，金光一直擴展開去，把我身邊所有的金字塔全都照亮，最後與光芒萬丈的太空融成一片。

這樣的冥想能令我心情寧靜，也令我暫時忘記了身體的疼痛，直到身體能夠忍受的極限。通過這些冥想我發現，假如用金字塔來比喻人類的孤獨存在，那麽，除了表麵上相互分離的塔尖部分，金字塔下麵不可見的部分是相互連接的，這部分就是榮格所說的“群體意識”。這麽說來，既然我們絕大部分的主體是密不可分的，我們就一定能夠通過共享的主體相互影響。因此，如果我能通過靜坐解救自己，我也能藉此救了書華。當我意識到這些時，我才猛然發覺，這，其實才是我學習靜坐的真正目的。

如此日複一日，我在靜坐冥想的同時，也不斷地修讀與佛道有關的書藉。某日研讀曾經有過身心脫落的經驗並兼詩、哲、佛一身的道元法師所著的《正法眼藏》時，看到了以下一段：

“諸法之為佛法時節，即有迷有悟，有修行，有生死，有諸佛，有眾生。萬法非屬我之時節，無迷無悟，無諸佛，無眾生，無生無死。佛道原本跳出豐儉，故有生滅，有迷悟，有眾生與佛。雖言如是，花於愛惜而凋落，草於嫌棄而叢生。強運自己修證萬法為迷，萬法進前修證自己為悟。大悟迷者為諸佛，大迷悟者為眾生。更有悟上得悟之漢，迷中又迷之漢。諸佛還為諸佛之時，毋需要知覺自己之為諸佛。然則，其為證佛者，證佛而不休止。舉身心見取色，舉身心聽取音聲，雖為會取，然非如鏡中映影，非如水與月之喻。證一方時，另一方則暗。所謂學佛道者，即學自己也。學自己，即忘自己。忘自己者，為萬法所證也。為萬法所證者，即令自己之身心及他人之身心脫落也。”

我的悟性實在是有限，反複琢磨仍然覺得似懂非懂。

其時，我正好在“都市傳說”論壇中看到一個名為“眼藏”的人轉發了一個有關五心朝天打坐的神奇效應的視頻，便與他有了以下的一段對話：

“您好！請問您的名字是不是從‘正法眼藏’這個書名來的？我正在讀道元法師寫的這本書，所以有點好奇。”我說。

眼藏說：“原來你讀過這本書啊！不錯，可以這麽說。不過眼藏本是佛家語。朗照宇宙叫做眼，包涵萬有叫做藏。我取這個名字是想提醒自己時刻記得佛法是照遍世界包涵萬有的。”

我說：“看來您是個很有修行的人，我可以請教一下嗎？我自己的悟性太低，所以看佛拈花迦葉一笑就得正法眼藏和涅槃妙心，真覺得玄而又玄不可思議。我讀道元寫的正法眼藏也是不知所雲。為什麽道元說學佛道就是學自己、學自己就是忘記自己、忘記自己就是為萬法所證？為什麽為萬法所證後就能令自己和別人的身心脫落了？”

眼藏笑道：“請教說不上，我們可以一起修習。你看看可不可以這樣來理解：眾生是佛，所以學佛道是學自己。但是這個‘自己’是執迷不悟的，所以要能忘記自己才能看得見心中的佛性。”

“話是這麽說，問題是怎麽才能真正證悟呢？學自己到底是學什麽？忘記自己又是忘記什麽？怎麽樣才能忘記自己？”我疑惑地問。更多的疑問在心中湧出，但我忍住了沒繼續說。

“我自己的體會是克服傲慢心是第一步，其他的再慢慢體會。知識分子學佛，最難克服的就是傲慢心了，喜歡口頭禪就是傲慢心的一種。”眼藏說。

我還想問“怎麽才能克服傲慢心？”時，卻突然心生慚愧，於是便向他道了謝，默默地退出了“都市傳說”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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