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葉
貝葉是一種可以在上麵寫上字的葉子。
正文
那年夏天他跟她回了一趟她的家鄉，那個地方貧窮落後的程度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他們先是在人滿為患的火車上咣當了兩天一夜，傍晚時分趕到了偏僻的小縣城。在一個髒兮兮的小旅館胡亂對付了一夜，第二天又搭汽車在盤山公路上繞了四個多小時，去到了一個建在山窪裏小鎮。從小鎮出發，走了大半天的山路，才終於回到養育她的契媽住的小學校。契媽姓方，方老師頭發斑白，瘦骨嶙峋，嘴巴掉了好幾顆門牙，漏風的普通話聽起來很古怪，讓他很難把她跟蘭馨口中能唱出美妙歌聲的人聯係在一起。她費盡心機給他們做了豐盛的晚餐，好像那頓飯的好壞會直接會影響她心愛的養女的未來。她用無比慈祥而熱切的眼光催促著他吞下一塊又一塊油乎乎的肥雞，肥豬肉和五更腸旺，一直到最後膩得他想吐。
小學校的樣子更令人傷心。一間搖搖欲墜好像隨時可能被風雨吹塌的小土屋，屋頂本來蓋著灰黑的瓦片，但是好多地方壓著塑料布和茅草，看過去，就像是長滿疥瘡的頭上，飄蕩著幾許虛疏亂發，風一吹便嘩啦啦地響。土屋隔成三間房，大的一間是教室，裏麵有十多副木桌和板凳，全都十分斑駁殘舊，有些斷了桌腿的，就用麻繩胡亂纏紮。一塊有幾個破洞的小黑板也從中間裂開，像被人用石頭狠狠砸過的樣子。房間除了門，隻有兩個兩尺見方的窗子，中間嵌了幾根小圓木棍，太陽一下山，教室便黑乎乎的，而且潮濕的黴氣熏人欲嘔。中間的房間是蘭馨小時候跟方老師同住的睡房，還保留著她的小木床，另外還有一張書桌和一個小書架，上麵是些小學課本，幾本舊雜誌，還有一本唐詩三百首和一本破破舊舊的《林海雪原》。蘭馨說那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兩本書。另外還有一間小廚房，裏麵有一張舊木圓飯桌，飯桌上蓋著竹篾織成的圓蓋，上麵叮滿了蒼蠅，廚房最裏邊堆著大堆柴草，還有兩個小土灶和一大一小的鐵鍋。全部都被火煙熏得黑不溜秋。廚房背後有個小茅坑，用木板搭著，木板中間開了個洞，通到深入地下的糞坑裏，茅坑用木板圍起來，伸手可及的地方放了一堆削好的短篾片，是給人解手之後代替衛生紙清潔屁眼的。他有兩次不得不用茅坑的時候，因為惡臭難聞，憋住了呼吸，差點兒沒窒息死。
每當回想起那次的回鄉曆程，他都能無比清晰地看見當時穿了粉紅色裙子的蘭馨，那麽年輕、清新、美麗，站在那個頹廢破爛的土屋前，跟那個可悲的環境非常格格不入。同時記得他那時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愧，因為覺得他們兩個的存在，映照得那個殘破的小學校和蒼老的方老師更加殘破蒼老不堪。
方老師喜滋滋地咧著殘缺不全的牙口說的話，讓他頻頻點頭的同時，卻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這樣的窮山溝能出蘭馨這樣的名牌大學生，真是雞窩裏飛出了金鳳凰啊！我一想到這個就開心得做夢都笑醒。”
蘭馨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周圍的一切，跟方老師剛見麵的時候，她隻是用雙手緊緊地握住老師的手，離她很近地坐著，一直笑著，有一搭無一搭地問起學校裏的孩子，還有一個好像叫阿木的，起風下雨時來幫忙修理屋頂的人。她的眼裏有強忍的淚水，使眼睛更加晶瑩發亮。除了她們緊握著久久都不肯放下的手，你無法得知她們兩個的生命原來曾經那麽緊密相連。
他留意到學校周圍的山嶺漫山遍野都是棯子灌木，大多有半人高，一兩米寬的樣子，團團地開著粉紅的小花，遠遠看過去，真的跟他第一次見到蘭馨時他們看的那些花兒很像。那些美麗的花朵是他所看到的唯一的亮點了。那年的夏天是那麽燥熱，溪水都快幹枯了，那些花還是蓬蓬勃勃地開著，每一次他看著它們，都生動地記起第一次看到蘭馨時眼中的那道彩虹。
他們在學校裏住了三天。蘭馨和方老師擠在臥室的小床上，他把教室裏的幾張書桌並在一起變成床，睡在那裏。晚上的時候，周圍是死一樣的黑暗和寂靜，偶爾有一兩聲狗叫從村裏傳來，或者有幾聲不知名的鳥叫，使得那種死寂增加了淒涼和怪異感。他隻得拚命讓自己去想象，他愛的女孩日複一日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靠什麽樣的奇跡才能長成這樣一朵空穀幽蘭。那麽想著的時候，他的心中便充滿了淒涼和憐惜的感覺，更加堅定了好好愛惜她的心。
她每天都帶他去山野中遊蕩。有一天是為了去尋找一種在她的記憶中很甜美的野果，植物學名應該叫番石榴，不過她說這裏的人叫它做番果。番是洋人的意思，所以這種果子應該是洋人帶過來的。“將來我們去了外國，也找找這種果子來吃吃，看看味道會不會一樣。”她用歡欣向往的聲音說。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山上亂逛，後來真的找到了番果，綠色的果皮，看起來有點象鴨梨，但是沒有鴨梨那麽大，也沒有想像中那麽甜。果心有很多黃色的果籽，原來那也是可以吃的，隻要你不把它嚼碎就不會苦澀。他囫圇吞棗地把番果連皮籽咽下，那滑潤清甜的味道沁入心脾，至今難忘。
小學校的樣子更令人傷心。一間搖搖欲墜好像隨時可能被風雨吹塌的小土屋，屋頂本來蓋著灰黑的瓦片，但是好多地方壓著塑料布和茅草，看過去，就像是長滿疥瘡的頭上，飄蕩著幾許虛疏亂發，風一吹便嘩啦啦地響。土屋隔成三間房，大的一間是教室，裏麵有十多副木桌和板凳，全都十分斑駁殘舊，有些斷了桌腿的，就用麻繩胡亂纏紮。一塊有幾個破洞的小黑板也從中間裂開，像被人用石頭狠狠砸過的樣子。房間除了門，隻有兩個兩尺見方的窗子，中間嵌了幾根小圓木棍，太陽一下山，教室便黑乎乎的，而且潮濕的黴氣熏人欲嘔。中間的房間是蘭馨小時候跟方老師同住的睡房，還保留著她的小木床，另外還有一張書桌和一個小書架，上麵是些小學課本，幾本舊雜誌，還有一本唐詩三百首和一本破破舊舊的《林海雪原》。蘭馨說那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的兩本書。另外還有一間小廚房，裏麵有一張舊木圓飯桌，飯桌上蓋著竹篾織成的圓蓋，上麵叮滿了蒼蠅，廚房最裏邊堆著大堆柴草，還有兩個小土灶和一大一小的鐵鍋。全部都被火煙熏得黑不溜秋。廚房背後有個小茅坑，用木板搭著，木板中間開了個洞，通到深入地下的糞坑裏，茅坑用木板圍起來，伸手可及的地方放了一堆削好的短篾片，是給人解手之後代替衛生紙清潔屁眼的。他有兩次不得不用茅坑的時候，因為惡臭難聞，憋住了呼吸，差點兒沒窒息死。
每當回想起那次的回鄉曆程，他都能無比清晰地看見當時穿了粉紅色裙子的蘭馨，那麽年輕、清新、美麗，站在那個頹廢破爛的土屋前，跟那個可悲的環境非常格格不入。同時記得他那時莫名其妙地感到羞愧，因為覺得他們兩個的存在，映照得那個殘破的小學校和蒼老的方老師更加殘破蒼老不堪。
方老師喜滋滋地咧著殘缺不全的牙口說的話，讓他頻頻點頭的同時，卻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我們這樣的窮山溝能出蘭馨這樣的名牌大學生，真是雞窩裏飛出了金鳳凰啊！我一想到這個就開心得做夢都笑醒。”
蘭馨好像一點也不在意周圍的一切，跟方老師剛見麵的時候，她隻是用雙手緊緊地握住老師的手，離她很近地坐著，一直笑著，有一搭無一搭地問起學校裏的孩子，還有一個好像叫阿木的，起風下雨時來幫忙修理屋頂的人。她的眼裏有強忍的淚水，使眼睛更加晶瑩發亮。除了她們緊握著久久都不肯放下的手，你無法得知她們兩個的生命原來曾經那麽緊密相連。
他留意到學校周圍的山嶺漫山遍野都是棯子灌木，大多有半人高，一兩米寬的樣子，團團地開著粉紅的小花，遠遠看過去，真的跟他第一次見到蘭馨時他們看的那些花兒很像。那些美麗的花朵是他所看到的唯一的亮點了。那年的夏天是那麽燥熱，溪水都快幹枯了，那些花還是蓬蓬勃勃地開著，每一次他看著它們，都生動地記起第一次看到蘭馨時眼中的那道彩虹。
他們在學校裏住了三天。蘭馨和方老師擠在臥室的小床上，他把教室裏的幾張書桌並在一起變成床，睡在那裏。晚上的時候，周圍是死一樣的黑暗和寂靜，偶爾有一兩聲狗叫從村裏傳來，或者有幾聲不知名的鳥叫，使得那種死寂增加了淒涼和怪異感。他隻得拚命讓自己去想象，他愛的女孩日複一日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中，靠什麽樣的奇跡才能長成這樣一朵空穀幽蘭。那麽想著的時候，他的心中便充滿了淒涼和憐惜的感覺，更加堅定了好好愛惜她的心。
她每天都帶他去山野中遊蕩。有一天是為了去尋找一種在她的記憶中很甜美的野果，植物學名應該叫番石榴，不過她說這裏的人叫它做番果。番是洋人的意思，所以這種果子應該是洋人帶過來的。“將來我們去了外國，也找找這種果子來吃吃，看看味道會不會一樣。”她用歡欣向往的聲音說。他們漫無目的地在山上亂逛，後來真的找到了番果，綠色的果皮，看起來有點象鴨梨，但是沒有鴨梨那麽大，也沒有想像中那麽甜。果心有很多黃色的果籽，原來那也是可以吃的，隻要你不把它嚼碎就不會苦澀。他囫圇吞棗地把番果連皮籽咽下，那滑潤清甜的味道沁入心脾，至今難忘。
又有一天，他們上山去尋找一種名叫“寶夾”的洗頭豆。那是一種看起來象扁豆一樣的野生豆豆，曬幹後用熱水泡軟，能搓出很多泡沫，用來洗頭，頭發非常幹淨柔順。當地的貧苦鄉下人雖然大多吃得很差營養不良，頭發到老都是油黑發亮的，就是寶夾的功勞。
他們又去找一種能做涼粉的“神仙葉”。把手指大小的橢圓形神仙葉用熱水泡軟搓爛，濾去葉渣，放涼後就凝成美味的綠色涼粉。那種柔滑且帶有樹葉清香的味道，他再也沒能在別的地方嚐到過。那個夏天的蘭馨在她那山清水秀的家鄉是那麽自由自在，他不記得他問過她是不是快樂，但他知道她很開心。曾經有一度他自大的認為是因為有他的陪伴，她才那麽快樂，但是後來他明白：她的快樂跟他是否存在關係不大，而是因為她回到了從本質上是屬於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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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川曄
2014-01-31 15:4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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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謝無憂!祝新春快樂!
塵凡無憂
2013-12-31 20: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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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話
川曄，新年快樂！希望煩惱的事情都過去了，新的一年開開心心，事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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