懸疑小說---溫泉木屋(11)

“一個春風得意的年輕人，即使是真的墮入情網，心中真摯地愛著他的意中人，他所表現出來的愛情方式也是充滿自負和自戀的。我回頭看到的當年的自己，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地盲目樂觀甚至狂妄。那時在別人的眼裏，還有我自己的心中，我都是個天之驕子。我很有信心，可以把蘭蘭帶到一個新天地中，在一個比她原來的處境好得多的地方，給她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當然我也毫不懷疑我會甘心為她付出我的一切。我的熱情和自信感染了她，使她相信，她是真的愛上了這個有著光明前途的，優秀的我。可是事實上，她從一開始就沒有愛上過我，她是崇拜著，感動著，並且激情滿懷地跟我一起憧憬過美好的未來，但是並沒有真正動情地愛過我，開始時沒有，後來更加沒有，那是肯定的。這也難怪，當時她隻有 19 歲，跟你現在一樣年輕，並沒有足夠的經驗來辨清愛情的真麵目。”

“後來呢？發生了什麽事？你怎麽那麽肯定她不愛你？19歲已經是成年人了。”玉兒聽他那麽說，不禁好奇地問道，同時心中。

“當然不是一開始就那麽肯定。其實，我那時雖然大了幾歲，內心也是一點也不成熟的。雖然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這些，但是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情，經過這麽多年孤獨的思考，特別是來到這裏之後，在這寂靜的木屋何山洞裏，一切都純淨地沉澱著，以本來的麵目清晰地呈現出來。我清楚地知道，她從來沒有愛過我。我這麽說並不是想譴責她，承認這個事實曾經讓我痛苦萬分，即使是現在，還是難免傷心。但是那是真相，也是很多事情之所以發生的根源，所以我無法欺騙自己，即使我很想那麽做來安慰我受傷的自尊心。”翟平靜地說，好像在講述一個別人的故事。

“ 我對蘭蘭的第一印象，是她就像一滴水那麽清純脆弱。我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當時正好有一滴水順著她的劉海一直流到她的長睫毛上，像淚水那樣凝著的緣故。不過那個最初的印象確實是很準確的。但她的靈魂是獨立自由的，同時又充滿感性。所以她的身上自然地散發出一種奇特的氣息，能使周圍的人物都連帶著充滿生氣。那天我留意到她聞過的那些小紅花，我不知道那是什麽花，一種長在灌木上的紅花，也許是杜鵑。我第一次發現，那些經過她的觸摸和氣息熏陶的花兒，突然之間噴發出蓬勃的生命力，好像是明知不久就要凋謝，所以拚命爭取每分每秒鍾綻放光彩。 ”

“ 好像是賈寶玉第一個說的吧！女人是水做的，而男人是肮髒的泥。說出這樣的話的他還真是天才，一下子就抓住了男人和女人的本質。當然了，水也有各式各樣的水：清水，濁水，或者冰、雪，都是水，就像女人各有不同一樣。泥土也各有不同，有汙泥爛泥，也有沙土或者堅如岩石的硬泥。泥土是需要水來滋潤才能生長萬物變得生機勃勃的，但是水並不一定需要泥土。水有著自由的靈魂，它要奔向河流、大海和天空。很多時候，泥土隻是它的障礙。我那樣愛著水珠一樣的蘭馨，但是像泥土一樣的我，怎麽樣才能真正愛她呢？泥水合成一體的話，水就消失了，便成汙泥濁水。要讓水保持我所珍愛的清純特質，就隻能分離，讓它獨立。多麽可悲的現實。 ”

“其實，所有的比喻都不能深究的，何必當真。”這個男人聲音中的鬱悶落寞，還有他把蘭蘭形容得那麽不吃人間煙火似的，使玉兒感覺很煩悶，便不以為然地說：“人那麽複雜，每個人都不一樣，怎麽可以簡單地用水啊泥的去形容呢！”

翟苦笑了一下，說：“沒錯，我很明白你的意思。我們兩個是不同的人，我是嚴格的教育係統訓練出來的所謂的優秀學生，有很多的common sense，理性，嚴謹因為我習慣了用自己的現有知識去分析係統，規律，因果關係，精確度等科學性的東西，能冷靜地審時度勢，權衡利弊，根據需要確立人生誌向，然後找到最好的方法，持之以恒地努力，最終實現目標。所以我這一類人在這個社會上如魚得水，被譽為精英人士。可是，像我這樣的人，如果一直按照原先的模式生活下來，一生中有過多少次用孩子一樣天真的心去看待世界上的事物呢？世界上最美麗的語言都不可能是這種人說出來的，我們也很難真正體驗到那些保持赤子之心的人的豐富情感。如果不是因為蘭蘭的緣故，我絕對不可能想到那些不著邊際的比喻。不過，雖然是漏洞百出的比喻，其實真的很美，難道不是嗎？”

美。。。不錯，聽起來很美。他把她形容得那麽美：什麽靈秀啊、水珠那樣的清純脆弱啊，說得好像她是個仙女似的。但他自己好像是孤獨地生活了好多年，飽經滄桑的樣子。為什麽？是曆經苦難把人變成哲學家和詩人嗎？他們到底經曆過什麽苦難？玉兒一邊聽，一邊不禁神遊起來。

“我一直相信，世間萬物的結果必然有原因，一切都以鐵則一般的自然規律在運轉著，幻想隻源於對因果的不明了。所以無論麵對什麽事情，我首先做的是用理智和思想去分析事物的根源。可是，很多時候，真相被千變萬化的表象隱藏起來，邏輯和理性沒有辦法達到它，我們竭盡全力的結果，隻是把自己搞得更加糊塗而已。可是蘭蘭，還有你，你們這些保持著赤子之心的人，能一下子越過所有的規範和法則的限製，隻靠感性就能悟出真相。”翟疲倦地說。

“赤子之心是什麽？”玉兒聽得莫名其妙，不禁問道。

“我留意觀察過很多孩子，十歲以下的小孩，大多數皮膚像花瓣，眼睛像寶石。雖然每個孩子的性格和特長都會很不同，他們的心基本上都是純淨的。他們先是用信任的眼睛盯著周圍的大人，渴望著獲得認可。但是當成年人用既定的標準去評價和限定他們的行為，他們便很快變了，或是改變自己來遷就標準，或是故意反叛來吸引注意力。前一個月我去科學館做了一次義工，是在一個名叫‘自己動手做機器’的節目做老師，教導一群四年級的孩子用最基本的機械材料比如木棍、齒輪、小夾板等東西做出可以上下移動或者轉動的機器。有幾個孩子很典型，一個是金發藍眼的漂亮小女孩，小小年紀便心氣很高的樣子，一開始便自己動手，一眼也不看別的同學，不斷地試驗，最先做出了一個很簡陋的可以上下移動的東西，然後她的老師，副校長還有她的母親便不停地過來給她照相，不斷地讚美她。她便得意洋洋地四處跑動，跟其它同學吹噓那個機器全是她一個人做出來的，又指手畫腳地開始指導別人。跟她同組的還有一個白人男孩和一個華人男孩。白人小孩最先想跟小女孩一起做，還提醒她‘指導員（就是我）說過這是team work’，但是小女孩對他嗤之以鼻之後，他便氣呼呼地自己做了很久，也做出了一個比她更好的來。華人小孩跟在他們兩個後麵，先是問女孩要不要幫忙，被小女孩白眼之後，又問白男孩需要他做什麽，白男孩就指使他找材料。華人小孩便屁顛屁顛地來回做跑腿，有時也嚐試給自己的意見，但是馬上就會被否定，之後便不再堅持了。還有另外一個小組，有一個印巴小孩，一個黑人小孩，還有一個胖胖的白人女孩。印巴小孩很聰明很安靜，開始時大家都亂哄哄的時候，獨自一人拿出筆記本記東西，黑人小孩則好像是多動症的樣子，手腳不停地動，一刻也不消停。胖女孩反應比較慢，但是很認真。這個組裏印巴小孩就成了核心，他孜孜不倦地試了又試，而且做好了還不滿意，結果做出了一個可以同時上下移動和轉動的複雜機器，就連每一個轉軸都用小夾子固定好，在那個過程中，胖女孩也跟他配合得很好。像這些孩子現在還隻有九歲，但是已經看出將來的大致模樣。”

“可是，你的意思是什麽呢？第一組的白人男孩女孩，還有第二組的印巴小孩將來最有出息？我聽得很糊塗，聽不出重點。你想用這個故事說明什麽？到底什麽是赤子之心啊？”玉兒忍不住再次打斷他的滔滔不絕，問道。他的心被可憐的華人小孩的形象塞滿了，感覺沉匆匆的。

“華人小孩的母親那天正好是義工，幫忙照看5個孩子。我有機會跟她聊了一下，得知這是她的小兒子，在家非常乖巧和sweet，小小年紀便會給父母煎雞蛋，做土司早餐逗他們開心。她又透露黑人小孩是她照管的孩子之一，很會跳舞，拉著她去看他專門為她跳的皮影舞，而且非常喜歡擊鼓。‘真可愛啊！看著就讓人開心。’她說。你問我什麽是赤子之心？我想孩子們原本的自然天性就是赤子之心了，本來是沒有優劣隻有差異的，可惜，社會對原本的天性貼上了標簽，於是就有了優劣之分。就像第一組的白女孩，她是一定要傲視眾生的，白男孩也是要獨斷專橫的。印巴小孩是要出人頭地的，華人小孩雖然討人喜歡，最後也隻能是平庸的跑腿。那個黑人小孩呢？大概隻能做個下等人吧。社會分工就是這樣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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