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66）

加拿大亞省曆來以盛產世界上最好的牛肉著名，亞省牛肉據稱是能與日本神戶牛肉並列的世界頂級食品。Fresh Foods出產的3A牌牛肉更是頂級牛肉中的極品。尤其是其T-骨牛扒，其肉質鮮嫩入口即化，隨便放到鍋裏煎幾下，放一點點鹽和胡椒便美味無比，一直是佑根的最愛。雖然價格比較昂貴，每到節假日或者恰逢牛扒減價的時候，他還是會忍不住買來打打牙祭。不過，經過這幾天來像個機器人一樣不停地切割牛扒的工作之後，這些牛扒在他的眼裏已變成了一塊塊可厭的屍肉。他懷疑，從此之後的下半輩子，看到牛扒就會感覺惡心，永遠都不會再有對牛扒食指大動的胃口了。

脫去口罩和工作服之後，他看清了一起從車間出來的一群人大多是是亞洲人的模樣。這些人基本上都是中年男人，矮小膚黑的居多，且都是一副忍辱負重的樣子，看起來多是越南人或者墨西哥人，當然可能也有人是像他這樣落魄的中國人。他隻朝他們大略掃了一眼，隨便點了點頭，絲毫也沒有與人交談的興趣。那些人也一樣。大家默默地輪流在水龍下用熱水衝洗麻木的雙手，然後就走了。他則用顫抖的手撥電話回家。

他寄回去的錢兩天前收到了，手術就在今天。四個小時前，當他一整夜在強光下切牛扒的時候，他母親也在縣醫院的某一個病房內的強光下被醫生切割。一整夜他都在想像著母親被開膛切胃的情景，驚悸，焦慮，好幾次走了神，差點出了事。現在手術該結束了。

“手術剛做完了，媽媽還沒有醒過來，醫生說切了三分之二的胃，手術很成功。哥，你不用擔心了。”謝天謝地，小燕在電話裏說。

“太好了！醫生還說什麽了？什麽時候可以出院？”佑根舒了一口氣，又問。

“醫生說一個禮拜後就可以出院，但是今後都要特別注意飲食，要少食多餐，注意營養。五年之內沒事就好了。”

“那以後你打算怎麽辦？你能回家照顧媽媽嗎？”佑根問。應該是我來照顧她的，我卻什麽都不能做，把重擔全壓在妹妹身上了。他覺得很羞愧，但是話不能不問。

“我想把媽帶去長沙，我們租個地方住，我一邊打工一邊照顧她。”善良的小燕說。

“那好。小燕，你辛苦了。對不起，等哥辦好手續就回家看你們。你到長沙後要租個好點兒的地方住，吃東西要特別注意營養，錢方麵不用擔心，我會經常寄些回去的。”佑根說。他還很想說：以後我會把媽接過來照顧她的，你放心。可話到了嘴邊卻吐不出口。

萬一辦不到怎麽辦？給她們留下一個空洞的希望，最後失望了豈不是更讓人傷心？不過，他暗暗下了決心：等拿到新護照後，就跟工廠拿雇傭信去辦簽證，然後馬上回國。等到工廠正式錄用之後，就辦移民和申請母親來探親。周雲說得對，這裏空氣好福利好，老人家在這邊生活肯定比在鄉下好多了。

母親手術順利的好消息再加上休息室裏暖洋洋的空氣，把他體內的寒氣和疲憊一掃而光，他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同時，因為確立了目標，他覺得剛剛過去的行屍走肉般的八個小時並非那麽難以忍受。難道那些在這個地方堅持做了很久的人，是因為天生堅韌過人嗎？肯定不是，而是他們沒有選擇。意識到自己沒有選擇，然後迅速地接受沒有選擇的現實，調整心態適應環境，是適者生存的根本。

“活下去！像牲口一樣地活下去！”多年前看過的一片名叫〈芙蓉鎮〉的電影裏，薑文對著劉曉慶大叫。那句話現在也驚心動魄地在他心中響起。

我就算是像牲口一樣也要活下去！無所謂貴賤，無所謂尊嚴！試問你還能再怎麽樣作殘我？他默默地對著看不見的命運之神輕蔑地說。

然後他輕快地走出工廠大門。清晨五點半鍾，周圍還是漆黑一片，但是空氣十分清新。似乎可以聞到露珠的呼吸聲，清新而溫柔，且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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