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木屋（20）

翟的話音有很深的心灰意冷和疲憊感，使詩酒也深受感染。他漫無邊際的話語似乎沒有焦點和主題，這也困擾了她。她覺得疲累，煩悶和不安，便把身體斜靠著乖乖地扒在旁邊的大頭羊。它已經靜靜地那樣扒著很久了，也許是睡著了吧，因為它的眼睛緊緊地閉著。它柔軟暖和的羊毛溫柔地安撫了她，使她逐漸平靜下來。

翟似乎也說累了，他停了下來，讓身體後仰，靠著背後的岩石，默默無語。詩酒閉上了眼睛，火光在眼前暈開一團紅光，然後漸漸消散，世界一片黑暗，隻有孱孱的溫泉水流聲越來越清晰，同時山洞外地林海雪原的景象也悄悄地覆蓋了腦海。翟不久前說過的一句話在心中響起：“在這寂靜的木屋和山洞裏，一切都純淨地沉澱著。” 她能感覺到那沉澱的重量在心中引起的沉重和悵惘之感。

我們真的有過與生俱來的純淨無瑕的心，長大之後才一點一點失去的？還是說，我們的心本來是空白一片，所有的思想和意識都隻不過是後來跟外界接觸才產生的？這好像是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以前聽別人喋喋不休地辯論，感覺很無聊，現在自己也被這種問題擾亂了心思。詩酒想，以前自己是下意識地相信：人在出生時，隻不過是白紙一張，所有的認識，無論是感性的還是理性的，都是後來的經驗。但是現在卻不那麽肯定了。之所以覺得那麽失落，大約是因為想到自己不知不覺地失去了某種重要的東西吧。

“所謂的天真之心，是與生俱來的嗎？你說你讀了不少書，也想了很多，你是怎麽認為的？” 詩酒忍不住問道。

“作為一個受唯物主義理論教育出來的一代，還有身為生物科學家，我應該說，是遺傳因素和早期教育還有生存環境形成了孩子的下意識。下意識是本能反應的根源，也是人最原始的天性，就是我說的天真之心。當然，有很多的派別不會同意我的看法。比如信神的人，他們更願意相信天真之心是屬神的部分，又比如泛神論或者老莊哲學的信奉者，則認為人的天真之心是自然的一部分，也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中的‘道’ ，是早就存在人的心靈中的真理的那一部分。這些都無關緊要。關鍵是，天真之心的確是存在於每個人的心中的。” 他說。

“按照你的說法，天真之心不是什麽神賜的東西，而且隻有很少一部分是從血液中繼承下來的，也就是說，它是後天培養出來的，特別是嬰孩時期受到的教養方式和生存環境影響最大。那麽，在人的成長過程中，你怎麽區分哪一部分是屬於天真之心，哪一部分是不屬於的？人從一出生開始，就有求生存的本能，還有要求被人認同的欲望。難道說：隻有求生存的本能是純潔的，求被認同的欲望就不純潔了，不屬於天真之心了？” 詩酒懷疑地問。

“我覺得，並不能以出乎本能還是出自欲望來區別什麽是天真之心。本能也可以是欲望，欲望也可以來自本能。二者之間本來就很難區分，怎麽可以用來做鑒別的標準。天真之心，應該說是一種不帶功利目的，符合世界上的均衡法則的那個度的發自內心的東西，你是隻能用心去體會的。比如前麵說過的第一個白人女孩，她在一開始的時候，憑著一股心勁想做出自己的機器，這裏麵還是有著天真之心的。但是她故意違反規則，還有後來被盲目吹捧之後，去四處炫耀，本來的天真之心就被驕傲自滿取代了。還有那個小白男孩，他想要做出一個更好的機器本來也還是天真的，但是他利用華人小孩做自己的跑腿，故意壓製他的建議以顯示自己更聰明，他本來的天真之心也就被專橫跋扈取代了。難道不是嗎？” 翟坐直了身體，緊皺眉頭，低沉地說。

“我還是不明白。因為你評判什麽是天真之心的時候，還是帶了很多人為的，而且是很難確定的標準。照這樣看，所謂的天真之心不過是理想的幻影，即使曾經短暫地存在我們的心中，並沒有多大意義。因為人必然是成長的，人順應社會環境變得越來越成熟和世故是必然的結果。你留戀孩童時候的天真之心，就跟現代人想念陶淵明的桃花源差不多。” 詩酒反駁道。

“這樣的批評是沒有意義的，因為你現在是用腦袋思考而不是用心體會。我已經說過，天真之心隻能用心去體會。” 翟冷冷地說。

“好吧，看來我是沒有多少天真之心的人，也很難體會到它的美妙了，不過反正好像也沒有多大損失。” 詩酒自嘲地笑道。她不喜歡這種沉鬱冷漠的氣氛，同時心裏有點疑惑，眼前的男人到底有過怎麽樣的經曆，還有他與他的蘭馨到底發生過什麽事。於是又說：“我們為什麽要扯這麽遠呢？好像離題萬裏了。其實我比較好奇的是，你跟你太太為什麽七、八年不見麵了？不介意的話，能說說嗎？”

翟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說：“你是一個很聰明的談話對象。我確實有些謎想解開，說不定你能幫我。不過，你可能會覺得我們的故事很沉悶無趣的。”

“哦，沒關係，我是一個好奇的八婆。反正在這裏也沒什麽事可幹，你就把你們謎樣的故事說來聽聽吧！” 詩酒興致勃勃地說。

於是，翟開始說他和蘭馨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