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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夏天我九歲,姐姐十一歲。
從五歲起,我就跟著姐姐上學去了,村小的老教師很好,總是露著缺牙的口慈祥地對我笑,讓我跟姐姐坐在一起聽課。到七歲能正式上學的年齡時,她讀三年級,我也讀三年級,所以九歲那年夏天,我們兩個已經從大隊裏的小學畢業,那年秋天就要一起去公社中學讀初中了。
公社中學離我們村很遠,走路要5、6個小時才能走到。所以就隻能住在學校裏,星期六下午回家,然後星期天下午再回學校。但是住校就要交夥食費了,學雜費也更貴,而那時家裏卻是窮得叮當響,平時買紙筆的錢都是靠姐姐背了石芒走幾十裏山路去賣得來的。現在靠賣石芒的錢是絕對不夠用了。
於是姐姐悄悄對我說:我們去派陽山林場種八角樹吧。聽說到那裏種一棵八角樹可以拿到五毛錢,我們去種一個夏天就夠錢上學了。
我點點頭,心裏為即將能自食其力而激動著。我總是聽姐姐的,平時走路都是跟在姐姐後麵。姐姐雖然隻比我大兩歲,但是身體卻比我健壯多了。她幫我洗衣服,洗頭。洗頭劑是她上山采來的洗頭豆,先放在太陽底下曬幹,每次洗頭時拿兩瓣放進熱水中泡軟,用手一搓,就會搓出很多泡沫,用充滿了洗頭豆泡沫的熱水洗頭,頭發會被洗得很幹淨,而且會發出涼粉一樣的清香。姐姐每天早上都幫我梳頭,把我柔細的頭發分開來,編成兩條齊肩的小辮子,一邊編一邊唱“我站在虎頭山上”。
人人都說我比姐姐聰明秀氣。我語文數學常考滿分,造句作文也總是被老師拿到課堂上作範文念。姐姐的成績非常一般,但是姐姐很以我為榮。母親生我時血崩,雖然活了過來但是下身總是淅淅瀝瀝流血不斷,身體非常虛弱。父親整天出工,很忙,一直都是姐姐照顧我。母親在姐姐很小的時候就常常對她說:妹妹身體弱,要好好照顧妹妹。姐姐懂事地點點頭,一直小心地照顧我,任何時候都把我帶在身邊。
這一天上午等父親上山燒石灰後,姐姐就忙開了。準備各種各樣的東西:換洗的衣服、蚊帳、被單綁成一個包裹放一頭,扁擔的另一頭挑米、鹹菜、煮熟的木薯、水壺,還有做飯用的小鐵鍋和我喜歡讀的“林海雪原” 和“天安門詩抄” 等書和筆記本。姐姐早已跟村子裏的人打聽好了去派陽山林場的路徑方向,說是要經過六井村、向陽村、亭涼村,大概要走半天。那些村子我們都沒有去過,不過姐姐說,一路上總是能碰到人的,到時再問人好了。總之一直朝南走,就一定能找得到的。隻不過要早點出發,才能趕在日暮之前到達。
一切準備就緒,我們才去向躺在床上的母親告別。母親拖著虛弱的身子滾下床,抱住我的腿哭著不讓走。她說我們一定會迷路的,山裏有很多毒蛇、毒蜈蚣,一定會出事的。但是姐姐把東西挑出門外後返回來拉開母親,然後我們逃跑一樣地出了門。
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正午的太陽便毒辣辣地照得我頭暈眼花。汗水不斷地流到長滿痱子的身上,又癢又痛。山路兩旁的大樹基本上都被伐光了,隻有一些矮小的雜樹,沒有能遮陽的樹蔭。離山路稍遠的山坡有時可以看見幾棵大點的鬆樹,我想去樹蔭底下乘涼,又怕媽媽說過的毒蛇毒蜈蚣,所以隻是死忍著,氣喘籲籲地跟在挑著擔子的姐姐身後,隔一小會就問一聲:
“姐,還要走多遠?”
姐姐總是說:“還遠著呢!再走一會兒,看見有大樹我們就休息,喝水吃木薯。”
有時在路旁會看見有用竹筒引來的溪水,我們就坐下來休息一下。吃點木薯。木薯在那時是很珍貴的食物,吃起來覺得又粉又香。
上路之前姐姐指著頭頂的太陽說:“我們走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就到派陽山了。” 有時她會用手比劃給我看,說到派陽山是這麽長,我們已經走了這麽長。
到我再走得累壞了的時候,姐姐就停下來,讓我挑擔子,然後背著我走一段。
我們總是沿著大的山路走,完全不理會分叉的小路。姐姐說派陽山是那麽出名的大林場,去它的路也一定是最大的,沿著大路走就不會錯。派陽山林場的工人是國家職工,比當地的農民高人一等,非常令人景仰。所以我覺得姐姐的話沒有錯。
我們走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過了一個又一個村子,到太陽西斜的時候,還是對目的地毫無頭緒。姐姐說她問過去過派陽山的人的,知道快到派陽山的時候,遠遠就能看得見一排非常華麗的紅磚藍瓦房。在路邊也會看見大大的路牌指向派陽山。
我伸長了脖子一路,去尋找那些傳說中的路牌和華麗麗的房子。但是路旁除了雜樹還是雜樹,稍遠一點的地方,除了山嶺還是山嶺。有時也會看見茅屋和農田,是些不知名的小山村。偶爾也會看見在農田裏耕作的農民,我們揚聲問他們去派陽山的路,他們要麽充耳不聞,要麽說些我們聽不懂的話。
然後我就哭了。我太累太餓太渴了,木薯早就吃完了,水也喝光了,很久都沒看見溪水了,山越來越深,人越來越稀。我很害怕。我想坐下來歇一歇,卻發現腿已經麻木僵硬得無法彎下去。姐姐還在大踏步往前走,我便一邊哭著一邊小跑起來追趕她。
姐姐大約也很累了,她沙啞著嗓門說:“妹妹別哭!不要怕啊!我們有米,有鍋,等到有水的地方,我們可以煮飯吃。”
然後我們發現走到了山腳底下,兩邊岔開的是完完全全一樣寬的路。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