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是端午節。逢年過節的日子,梅姑一家都會來拜訪。梅姑出生不久就來上了契做春笙和素貞的契女,以感謝春笙的救命之恩。這樣一來,梅姑成了文秀的姐姐,她的父母成了舅舅舅母。梅姑比文娟小幾個月,是一個黝黑瘦小身手靈巧的孩子。她的家住在深山裏,所以她喜歡在山上晃悠,對蜂鳥蛇蟲山林樹木知之甚詳。在一起的時候,她成了文娟最好的玩伴。
這天中午剛過,舅舅挑著魚籠、魚幹、糯米和自家釀的米酒,帶著梅姑風塵仆仆地來了。春笙和素貞還沒收工,孩子們一見他們進門便樂開了花。文娟拉著梅姑,嚷著要上山摘粽葉和艾葉包粢粑。按照客家風俗,明川人在端午節這一天都會“打粢耙”吃。先把糯米蒸熟,把艾葉搓爛擠出綠汁,把葉汁混入糯米飯,再放進石槽中木樁使勁地捶打,把糯米飯打成綠油油黏乎乎滑溜溜的泥團,再放入用炒香剁碎的花生、芝麻和香菜做的餡,捏成滿月或者三角形,用蒸軟的粽葉包好蒸熟,就成了清香誘人的粢粑。粢粑餡如果加入炒香的碎肉才更加美味,但是那些年明川人一年到頭也吃不上幾次肉,所以有花生芝麻餡的粢粑已經很奢侈了。
文恒則抱著舅舅帶來的竹織的寶葫蘆大魚籠,纏著舅舅去捉魚。文秀本來是跟在姐姐後麵的,聽見哥哥說要去明川河捉魚,眼睛就向舅舅望來。
香蘭把舅舅迎進廚房,笑著說:“人來了就好,還帶這麽多東西!一路上辛苦了吧!日頭這麽大。梅姑過來,讓阿婆看看。嗬,梅姑長高了些,越大越俊了。真乖!”梅姑怯怯地走來讓香蘭摸摸臉蛋,叫了聲“阿婆”,便又跑回文娟身邊。
香蘭一邊讓座,一邊說:“阿恒,看你急的,像個馬螻(客家人把猴子叫馬螻)似的。先讓舅舅歇歇腳,喝口水。秀啊,快給舅舅端茶。”
文秀“哦”了一聲,便去倒茶。茶是香蘭用白茅草根熬的,很清甜。大熱天裏喝正好可以清熱。山前屋後遍地都是茅草,白茅根很容易挖得到,所以夏天時香蘭幾乎天天都熬一鍋。今天過節,她一早就熬好了。
文秀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捧著茶,送到舅舅麵前,說:“舅舅請喝茶。”舅舅笑眯了眼,摸摸文秀的頭,說“好!乖!”舅舅是土家人,說的是土家語。他和梅姑雖然聽得懂客家話,會說的並不多。但是這並沒有多大影響。他那像棗核一樣布滿皺紋的臉上笑容憨厚而燦爛,身手十分敏捷。文秀見過他織魚籠,用尖刀把又長又粗的竹子破開來,削成很薄的竹片。先把竹片一片片排在地上,剪成大大的葫蘆狀。再把竹片一片一片紮成一個個大小不一的圓圈,這些圓圈豎排起來就是一個彈簧狀的寶葫蘆。像這樣的:
然後用四片長長的竹篾從中間打成井字,再一橫一豎交叉加進竹片把底部織好,再把竹片彎上來,一邊往上織一邊逐漸加進紮好的圓圈,直到把整個魚籠織成,留下7、8寸長的竹片,彎折進魚籠裏麵,形成倒椎形的竹簾。這樣魚一遊進去就再也遊不出來了。舅舅雙手飛動如梭,不到半天的功夫就能把一個大魚籠織好。文秀那時看得入了迷,用手去摸竹片,卻被割得流了血,所以一直對那個景象記憶猶新。
“舅舅,我也要去捉魚!”等舅舅喝完茶,文秀便搖著他的手說。
舅舅笑著搖頭說了些什麽,她聽不懂。香蘭說:“舅舅說不要去,水裏有蛇。”
文恒跑過來膩到舅舅的身上,說:“去嘛!去嘛!爸爸說水蛇沒有毒!”
舅舅又咧嘴說了些什麽。香蘭說:“舅舅說泥鰍變的蛇沒有毒,山上下來喝水的蛇可毒了!”
文恒鬧道:“我不怕!我被水蛇咬過,一點也不疼!”
文秀腦子裏掠過泥裏的河鰍抬起頭來,張大嘴,慢慢變成蛇的景象,還有山上的蛇鬼鬼祟祟地爬到草叢邊的水中偷偷喝水的情景,打了個冷戰。顫聲問道:
“舅舅,泥鰍真的會變成蛇,山上的蛇也要到河裏喝水嗎?”
舅舅點點頭。文秀想象著蛇彎彎扭扭在水中遊來遊去的樣子,臉色蒼白。香蘭便把她摟進懷裏,說:“嚇到了吧?以後不要老去河邊玩了。”
文秀低頭不語。她想著清涼的水拂過腳麵的感覺,心已經飛了出去。在風和日麗的日子裏,她能一整天又一整天地在壩頭下玩耍,看薄薄的水簾從高高的壩頭下傾覆而下,在壩底激起白色的小浪花。浪花漸漸舒展開來,形成一圈又一圈的波紋,流向石沏的齒形凹水溝中,通過凹水溝分成很多小瀑布,之後才變成清溪緩緩漫入明川村。她最喜歡坐在水溝上沿,雙腳伸入水中,讓腳底輕輕踩在青苔上,感受著青苔和流水柔和的撫摸。有時可以看見極小的魚蝦遊過,伸手去捉卻總也捉不著。
很久以後她讀到一句宋詞:“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當即想著:“這個寫得真妙,對湖水來說是特別貼切。但是河流又要另說,‘浪花飛,濺亂萬點波心。’ 好不好呢?” 對壩頭的記憶是那麽深刻,使得她一下子就聯想到那個景象。
上一章
在此也謝謝心心和紅塵,祝大家節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