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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果兒

(2009-07-09 13:48:48) 下一個



芒果

 

大院裏的住戶流動性很強。一般說來升職一次就會搬一次家,升到部長級住進獨家獨院後基本就沒有什麽更好的地兒可搬了,但大多數人還是要告老還鄉的,因而也還是暫棲。所以除了自家開墾的菜地,那些門前院旁的不是自己種植的果樹們,很難理直氣壯地說是自己家的。 

我家門口是一顆芒果樹,結果之時總有人來勾勾打打摘了去。我和姐姐也隻有頓足的份兒,唯一的辦法就是比別人更早下手,於是印象中的芒果一直是青小堅澀的。剛結成果的小芒果們躲在葉後極難辯認,小孩子仍不依不饒不辭勞苦地弄將下來,削皮切片,灑上糖醃了,待軟後食之。很多年後看到成熟的芒果居然如此碩大金黃時著實是吃了一驚。熟透了的芒果碩大金黃香氣襲人,所謂“聞著比吃著香”,吃時絲絲縷縷滿臉糊塗,啃剩的核尤如顯微鏡下的草履蟲。再後來才知其實芒果有很多種,並不總是這麽狼狽不堪的。 


龍眼

 

陳三毛家就令人豔羨得多,那棵龍眼樹長在了他家院子裏,別人總不至登堂入室前去搶劫。結果之時當然也是可以在外麵用長長的竹竿去敲打,但一來樹高果小,二來三毛喜較真兒,所以也沒什麽人為了幾個未必得手的龍眼去跟他糾纏。三毛是典型的廣東人,精瘦。隻出一女,名海燕,更瘦。三毛為了能將她養胖些,想盡途徑從各地買來各種補品成日裏迫這黃毛丫頭下咽,在大院裏算是笑談。一日海燕放學回家,途中走神摔一跟頭磕破了腿,回家三毛相問,答曰:被某某打的。 

某某就是我姐。從小我和姐姐是兩個極端:我極沒用,是個哭賴包;姐姐極頑劣,雖不至揭瓦,倒是常常上房,更是打著保護妹妹的旗號幹過不少壞事,所以有贓往她身上栽是很順理成章的事。但愛女如命的三毛豈可善罷甘休,於是攜女前來問罪。 

姐姐正在院裏做功課,母親倒是見慣了這架勢,上前陪笑詢問。三毛指著姐姐:你怎麽可以把海燕打成這樣?她這麽瘦,哪裏經得起打? 

姐姐蒙冤而不亂,隻問海燕:我怎麽打你的? 

估計海燕這時也是騎虎難下,便道:你推了我一把,還踢了我兩腳。 

大人還沒來得及反應,姐姐已經衝過去將她推了一把,踢了兩腳,然後對母親說:我沒打她她說打了,那我隻好打了。現在你懲罰我吧。 

後來不知如何收的場,但此後上門告狀的人大大地減少。一年父親患腳氣去門診部拿藥,衛生處的韓叔解釋:腳氣是體內的毒氣發散的一個途徑,不全是壞事。父親回來拿我倆做喻:你倆就像這毒氣,每天不是腳癢,就是頭癢。


菠蘿

 

菠蘿院裏也有,但因長相太過複雜,削菠蘿皮似乎需要些技巧,所以我們也基本沒為它操過心。但不知為何,我們吃到的菠蘿也大多不是很熟的。削成片的菠蘿需要泡在鹽水裏去澀,並且不可多吃,吃多了舌頭就會麻上許久,不是一種太舒服的感覺。 


荔枝

 

像菠蘿一樣不可多吃的還有荔枝。大人恐嚇我們說每年荔枝豐收都會死人:收荔枝的人一邊收一邊吃吃過量了於是就死了。很聳人聽聞的樣子,於是我們明白了凡事過了頭就必然有壞事發生,遇到再喜歡的東西也不能夠失去控製。荔枝古來得到的讚美詩太多了,最聞名的當數“紅塵一騎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 —— 畫麵感極強,塵土飛揚裏透出幾許香豔。妃子笑是荔枝中上品,我們小人兒卻是不懂的,隻知在剝皮時留神果蒂處有沒有蟲子會鑽出來 —— 荔枝似乎很容易生蟲,也不記得那時有沒有進入冰箱時代。 

改良荔枝似乎一直在進行,很久以前就在報紙上看過將有“無核荔枝”問世,這麽多年過去了,還是沒遇到“皮一剝就將一團白生生水靈靈的果肉丟進了嘴”的荔枝。當然所謂“seedless”並不會像我想像的那樣全然無核,最多也就是像無籽西瓜們的籽一樣蒼白幹癟,失去了發育的機會,再擔不起傳種接代的大業。不過我們為了自己吃起來方便,哪裏顧得了這麽多。 


楊桃

 

楊桃我並沒有親見過它們長在樹上的樣子,每年都是老符叔叔送給我們的。頭鋪村是緊鄰著大院的一個小村,裏麵的村民跟大院的軍人們有著很深的關聯,有我們小學的牆壁上的標語為證——“軍民魚水情”,學生人數也基本是部隊子弟和村民子女各半。不知父親幫過老符叔叔什麽忙,以至從有記憶開始,每年老符叔叔都會給我們送楊桃,甘蔗,和大紅年糕,直到我們離開這個海島。 

楊桃的橫切麵很像海星,吃時要將五個棱角上的黑邊削去,說是有澀味。姐姐喜楊桃,吃時也不用刀,而是用牙直接將五條線咬去,動作非常接近鼴鼠。 


椰子

 

椰子樹很有海島風貌,跟它同科的棕櫚樹因身上多了些裹裹纏纏且個頭兒欠了少許,看起來就少了些灑脫。大院裏路的兩邊基本都種著它,算“公家財物”,結果之時是要有人上樹去將果子們用袋袋包起來以免掉下來砸了人的。兒時的我從沒覺得新鮮的椰子有什麽好吃,遠不如加工過的奇甜無比的椰汁椰片椰絲們來得可口。 


菠蘿蜜

 

菠蘿蜜樹也在我家門前。曾經養過一隻小鳥,叫“樂樂”,時常伺機離家出逃。樂樂自小被喂養,早已失去了自己覓食或展翅藍天的能力。逃了一夜便又回來,在菠蘿蜜樹上淒淒地叫。我便到樹下去叫“樂樂”,它便一步步地往下跳。終有一次逃得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後來聽說被小兵們捉住淩辱致死,導致我從此沒再養過任何寵物。 

菠蘿蜜有幹包濕包之分,濕包吃來如棉花,百嚼而難咽;幹包則不然,甜而爽口。開菠蘿蜜這麽巨大的工程也隻有父親能當此重任,因它內部結構複雜,需將兩手抹了油後伸手在裏麵將果肉一點點探將出來。我從未吃過榴蓮,不知它和榴蓮有沒有親屬關係,反正外觀看起來是比較接近的。菠蘿蜜的果肉裏包著一個很大的果核,這個果核可比荔枝核有用多了,也可煮來吃,有點兒介於板栗和菱角之間的味道。 


甘蔗

 

甘蔗也是老符叔叔每年送來的。這甘蔗極粗極大,是用來榨蔗糖的,甜度可想而知。自小沒牙的我是啃不動這種東西的,要吃時需要削了皮一節節剁開再每節劈成四瓣才能放進嘴嚼。父母忙起來時便沒空服侍我,於是隻看著姐姐手裏攥著一根,三下兩下用刀粗略地將每節上的突起刮掉便可大嚼,豪氣絲毫不遜“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甜水便順著她的小手臂嘀嘀嗒嗒地流下來。沒牙之苦,此刻便到了頂峰。 


木瓜

 

木瓜長在我家菜園裏,不必擔心有別人來偷摘了去。木瓜樹在當時的我看來很高,所以不能近距離地端詳那白白的木瓜花。印象中很大很厚重的花瓣,高高地開著,遙不可及,看起來很傲然的樣子。結成了果就變得可親起來,圓圓的種子令人想起小蝌蚪的前身。當時來美最令我驚喜的就是與木瓜的重逢。 


香蕉

 

香蕉本來後院裏有數棵,因父親嫌它給蚊蟲提供了棲身之地而揮刀砍去。好在菜園裏還有一兩棵,其實竹林旁也有一棵,但因那裏沒有被我們圈地,所以每每香蕉略成了形便有性急的人將整串砍了去 —— 回頭想想那時,水果雖多,卻總因為這種被人提前下手的潛在威脅而將果兒們生生地扼殺在幼年時期,吃起來也完全不能領略到它成熟時的真正美好之處。菜園裏的我們就可以很從容地對待了,以至很多年後離開了那片水果之地,跟人談起香蕉時,我還可以很拽地問人家:你吃過直接從樹上摘下來的熟香蕉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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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 ()評論 (7)
評論
鐵輪 回複 悄悄話 終於知道了菠蘿蜜的名字
黑黑黑黑 回複 悄悄話 多謝大家喜歡。人老了,正式開始憶舊~~~~:))))
風自海上來 回複 悄悄話 很生動形象啊!至少讓我這個北方人看到了這些南方水果從哪裏結出來的,以及這些果樹是長什麽樣子的.多謝啊!剛把女兒也叫過來讓她們也來學習下.
socasky 回複 悄悄話 well written:)) it makes me homesick, tears...........
sycamorefall 回複 悄悄話 親切親切,都是我自小熟悉的水果。
以前在國內時收音機裏聽過一篇廣東話的散文,結尾是兩句詩:“荔枝黃皮菠蘿蕉,桑基魚塘夜聽潮。”一下勾起無限鄉土情。你這篇果兒,有類似功效。
回複 悄悄話 阿黑姐人品爆發,居然寫了這麽多果果!讚!!!

說到楊桃,那可是我的最愛啊,每天都要吃的,要是那天沒吃就好象有事沒做完一樣渾身難受。
似頂非頂~~~ 回複 悄悄話 花果山,水簾洞,齊天大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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