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羅倫薩的另一片天空
楊劍峰
意大利中部的佛羅倫薩,是西歐近代紡織工業和銀行業的發源地,也是偉大的文藝複興運動的中心。來到佛羅倫薩,就象進入時光隧道,回到四百多年前那典雅,繁榮,充滿藝術氣息的文藝複興時代。市區的每一棟建築,都保留著當年的外觀,整個內城沒有一所新建築,顯示出意大利人特有的曆史意識與自戀情結。在那輝煌的年代,佛羅倫薩向世界貢獻了一批又一批偉大的作家藝術家科學家,被稱為阿諾河畔的雅典,成為西方思想的中心。
如今,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藝術愛好者們,每天潮水般湧入這座群山環抱中的美麗古城。他們無不懷著敬仰的心情拜訪但丁故居,在聖母之花大教堂前留影,排著長隊參觀著名的烏菲茲美術館和學院美術館,在達芬奇,米開朗基羅,提香,波提切利等大師們的作品前留連忘返。文藝複興時期的偉人,為全世界留下了不朽的文化遺產,也為今天的佛羅倫薩帶來源源不斷的遊客和財富,使當地人得以過上全歐洲最為散漫閑適的生活。
1999年冬季的一天,我與其他遊客一樣,懷著興奮好奇和崇拜的心情來到這座城市。然而,在參觀遊覽之餘,一個偶然的機會,我進入了佛羅倫薩的另一個鮮為人知的地方,那就是周邊的溫州移民社區,一個在文化上完全不同於意大利風格的溫州人的世界。
溫州人素以聰明勤奮富於經商意識而著稱。由於獨特的地理曆史因素,溫州人形成了堅韌豁達的個性,在精明與豪放之間有著天生的平衡感。隨著中國的改革開放,大量的溫州人以各種方式湧向海外開拓疆域。他們漂洋過海,爬山越嶺,以驚人的勇氣和毅力成為新時期中國人走向世界的開路先鋒。由於各種機遇,作為意大利皮革和成衣製造中心的佛羅倫薩,形成了一個人數達8萬左右的溫州人群體,聚集於周圍地區,從事成衣皮具的生產和進出口貿易。我來到郊外一棟高大的廠房,這裏整座廠房已被溫州人租下,裏麵再分割成幾十間小廠房,一個家庭就是一個生產單位。他們的主要產品就是各種中低檔的皮包。皮包的設計,銷售都是由當地意大利人來做,溫州人隻負責加工生產。我看到這些溫州人吃住工作都在這廠房裏,其生活生產用品如食品皮料也全部由華人商行上門供應,與外界很少有什麽交流,完全是一個封閉的社區。在這裏生活的人幾乎用不著講意大利語。如有意大利客商來談生意,雙方的交流隻要按幾下計算器就能解決,簡單高效。
一年四季,隻要有訂單,勤勞的溫州人就不會給自己放假。往往一年到頭隻有聖誕節和春節他們才會休息。這也是他們最熱鬧的時候,幾家朋友聚在一起喝酒唱卡拉OK,通宵達旦地打麻將玩撲克牌,似乎要把一年的辛苦忘個幹淨。濃濃的鄉音,高高的嗓門,讓我感到這裏不是文藝複興的發源地佛羅倫薩,而是溫州的某個地方。家族親情,朋友義氣和代代相傳的溫州方言是他們抵禦鄉愁和外來文化的精神依托。
他們不遠萬裏來到意大利這陌生的國度,以溫州人特有的聰明勤奮團結進取,頑強地保持住自己的傳統,樂觀豁達,克服種種困難,不斷發展壯大。如今,在溫州人的故鄉,南腔北調的外來人口早已超過講溫州方言的當地人。想不到在遙遠的佛羅倫薩卻有這樣一個純溫州人的社區,他們在經濟上情感上相互依靠,象一個文化孤島漂浮在佛羅倫薩的邊緣地帶,不禁讓我感慨萬千。也許他們從來沒去美術館看過大師們的作品,也不知道但丁是誰,文藝複興是什麽,但是我在內心對他們懷有崇高的敬意和深深的祝福。
發源於佛羅倫薩的文藝複興運動,恢複和發揚了古希臘的科學理性主義和人文主義,為西方近代宗教改革,科學發展奠定了思想基礎,進而引發歐洲的工業革命和海外殖民與征服。想當年英國用船堅炮利強迫中國開放口岸通商販賣鴉片,如今溫州人隻用一把剪刀就兵不血刃占領了佛羅倫薩的大片廠房,用辛勤的勞動把大把歐元掙回中國。20世紀80年代至90年代初期移居佛羅倫薩的第一代溫州人大多不太會講意大利語,文化程度也不高,但經過幾年打拚,他們中的一部分人已完成了資本的原始積累,開始買房開店,向進出口貿易發展。他們的第二代會講一口純正的帶托斯卡納口音的意大利語,又繼承了溫州人的傳統個性。他們必將擁有一片更加廣闊的天空。我想,如果溫州人在他們的聰明勤奮之外再多讀幾年書,他們完全可以在商業上與猶太人並駕齊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