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一一
實實在在做博客，字如其人。 真真假假皆原創，不亦樂乎？
已經過世近三十年的外公，是位還算蠻大的綢布莊的掌櫃的。我記憶裏的外公身材高高大大、常年穿著藍灰長袍大褂、黑色的原口布底鞋、微笑始終掛在臉上、極其祥和的老人。一家大小的生計雖然全部由外公一人維持，但店裏常年生意不錯，加上有勤勞的外婆理家，倒也過得輕輕鬆鬆、和和美美。
在那個特殊的年代裏，一個不很特別的夜晚，我被媽媽的抽泣與奶奶的歎息聲驚醒。當時不知道媽媽為什麽要哭泣，也不知道半夜裏奶奶為何要幫媽媽整理鋪蓋、衣物、及日常用品。後來才聽奶奶說：媽媽不作幹部，要去別的地方“上班”了。我當時沒有多想別的，隻是關心：媽媽還能天天回來看我與哥哥麽？記得奶奶紅著眼睛半天才輕輕的對我說：從此你與哥哥就靠奶奶了，媽媽要去很遠的地方上班，你與哥哥也不能常常的見媽媽了..........
後來慢慢的才知道，因為有那個“蠻大的綢布莊”的牽連，生性忠厚老實、知書達理、膽小怕事、見到螞蟻也繞道的外公，竟然被打成“反革命” 。說來外公有八個子女，就媽媽一個是從政的，所以在文革期間，媽媽因外公的“反革命分子” 的身份(好好的一個作綢布買賣的，咋就成了反革命？)，受到影響最大，成了“反革命子女”，因此好好的幹部作不成，被下放在我老家的鄰村“勞動改造” 。我與大我三歲的哥哥，也隨之回到老家與奶奶一起生活。在那個時期外公受到很大的刺激，精神也隨之錯亂時常不清，總覺得媽媽是受他的連累，使我們這些他最愛的孩子們跟著受苦。所以，會常常的走好遠的鄉間小道來奶奶家，看看在奶奶家的哥哥與我。我與哥哥也特別的盼望外公能常常的來看我們，因為外公來肯定的會給我與哥哥帶些那個時候很少見的，一分錢買一粒的硬塊水果糖或雪白香甜的雲片糕、香脆的桃酥、京果等等在那個時候、尤其在鄉下十分稀罕的點心。甚至還會帶來一隻自己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逮住的小麻雀、小知了、小蟋蟀什麽的給我和哥哥作伴玩耍。
如果外公精神清醒些，他會帶我與哥哥到處走走看看。在那春暖花開的季節裏，外公會領我與哥哥去田野的小道上，一邊看螞蟻搬家、聽小鳥歌唱、觀花枝招展，時不時的會隨景吟詩賦詞，也不管我與哥哥懂不懂。夏天裏，會陪我們去河邊撈魚摸蝦、捉螃蟹，甚至站在水裏幫我與哥哥翻菱角，邊翻邊吃別提多開心。秋天裏，外公會帶來自己種的或買的瓜果豆角及路邊摘來的花枝樹葉自己精心編織的、很漂亮很形象的小玩意，如小花籃、小飛鳥等。冬天裏，外公很少來看我們，舅舅姨媽們怕外公路上出事，盡量的看住不讓他獨自出門。
在一個下著雨的大冷天裏， 一身泥水、手裏緊緊的捧著一隻破舊的小鐵箱子的外公，被鄰居攙扶著走進家門。鄰居告訴奶奶，外公是滑跌倒在路邊小河裏，被他們發現拉上來的。奶奶聽了眼淚當時就流了下來。直到奶奶幫外公洗刷幹淨，捧來熱湯水給外公，叫外公放下箱子吃飯喝湯；可外公就是不肯放下手裏的箱子，嘴裏還直嘮叨：這個箱子裏麵的東西都是好寶貝，是給慶兒與平兒（哥哥叫平）特意留下的、今天特意給他們送來的！任奶奶怎麽的說，外公還是不肯放下手中的箱子。奶奶見這樣的情景，就趕快叫來我與哥哥。外公此時才鬆手將我與哥哥樓過去，麵露笑容、慢慢打開箱子..........對我與哥哥一件件地數說著箱子裏的寶貝：這個（生了鏽的）鐵釘，是外公特地給平兒撿來的，平兒要藏這好了，這是“劍”，保護好妹妹與自己，用它對付欺負你們的壞蛋！這個漂亮的小木梳（其實破舊且髒），是給慶兒梳漂亮的小辮子用的！那個小螺絲殼，是給平兒當號角的，有人欺負你與妹妹，你使勁的吹，外公聽到就來幫你打仗啦！那個小錢（銅板，是滿滿箱子裏最“值錢”的東西了），是給慶兒作鍵子踢的，你要踢得最好阿，別輸給小朋友哦！還有這個是給......還有那個是給......
奶奶在一邊看著我與哥哥翻看著、興奮著鬧著搶著那滿滿一箱子的“寶貝”，聽著外公神誌不清的嘮嘮叨，一邊不停的抹著眼淚..........
一一修貼
2007.0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