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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女林徽因和她的客廳

(2007-09-08 12:14:15) 下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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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曾寫過一篇小說,題目叫《我們太太的客廳》 。這篇小說到底寫的是誰,至今還是一樁無頭案。而冰心後來辯解說,她寫的並不是林徽因,而是陸小曼。張愛玲說:中國人不讚成太觸目的女人。曆史上記載的聳人聽聞的美德,譬如說,一隻胳膊被陌生男人拉了一把,便將它砍掉——雖然博得普通的讚歎,知識階層對之總隱隱地覺得有點遺憾,因為一個女人不該吸引過度的注意;任是鐵錚錚的名字,掛在千萬人的嘴唇上,也在呼吸的水蒸氣裏生了鏽。這就是中國女人生存的背景,一個女人得把道德看得比什麽都重,得在道德上沒有說詞,才能立得住腳。而一個拋頭露麵呼朋喚友的女人,總有被人說三道四的地方。

  現實中的30年代,存在一個太太的客廳,這客廳自然是林徽因的客廳。一個女人的客廳。一個漂亮的、熱情的女人的客廳。但這個女人的客廳卻不是一般社交場合中的應酬場所,人們來這裏當然是因為主人具有吸引力,但這吸引力卻不僅僅是因為一個女人生得漂亮,而是因為主人的熱心,但更主要的是因為這裏的女主人知識淵博、思想獨特、個性特別、語言幽默。還因為她比一般人更人性化,能夠理解人。也比一般女人落落大方,全沒有過去女人的虛偽神容。聚集在這裏的人,都是北京城知識界最優秀的學者、教授,當然以男士為主,也有女士來,大多是周末陪著丈夫一起來的,隻要你不小心眼,沒有一般女人的嫉妒心,就會成為主人的朋友。蕭乾回憶說:“ 她話講得又多又快又興奮。徽因總是滔滔不絕地講著,總是她一個人在說,她不是在應酬客人,而是在宣講,宣講自己的思想和獨特見解,那個女人敢於設堂開講,這在中國還是頭一遭,因此許多人或羨慕,或嫉妒,或看不慣,或竊竊私語。”

  這客廳是有些特別,它不同於權貴的客廳,不同於交際花的客廳,也不同於社交界一般的客廳。徽因的客廳之所以特別,是因為它不帶這些功利特色和無聊成分。徽因客廳的客人,是一班知識分子,為了談文論藝,或者幹脆就是為了休息和友誼聚到一起。

  這些朋友都是關心徽因和思成的朋友,最初他們與徐誌摩時不時地上香山探望徽因的病情,後來當徽因回到北總布胡同的家中後,他們就常來家中坐坐。這群人其實是老金(金嶽霖)在大學裏的親密同事。當時,身在其中的費慰梅回憶說:“除了其他人以外,其中包括兩位政治學家。張奚若是一個講原則的人,直率而感人。錢端升是尖銳的中國政府分析家,對國際問題具有濃厚的興趣。陳岱孫是一個高個子的、自尊而不苟言笑的經濟學家。還有兩位年長的教授,都在其各自的領域中取得了突破。在哈佛攻讀人類學和考古學的李濟,領導著中央研究院的殷墟發掘。社會學家陶孟和曾在倫敦留學,領導著影響很大的社會研究所。這些人都和建築學家梁思成和老金自己一樣,是一些立誌要用科學的方法研究中國的過去和現在的現代化主義者。到了星期六,一些妻子們也會出席並參加到熱烈的談話中去。”她又寫到:“徽因的朝南的充滿陽光的起居室常常也像老金的星期六‘家常聚會’那樣擠滿了人,而來的人們又是各式各樣的。除了跑來跑去的孩子和仆人們外,還有各個不同年齡的親戚。有幾個當時在上大學的梁家侄女,愛把她們的同學們帶到這個充滿生氣的家裏來。她們在這裏常常會遇見一些詩人和作家,他們是作為徽因已出版的作品的崇拜者而來的,常常由於有她在場的魅力而再來。”這其中就有沈從文,還有後來的蕭乾,等等。“徐誌摩的朋友、大家都叫他‘老金’的哲學家金嶽霖,實際上是梁家一個後加入的成員,就住在隔壁一座小房子裏。梁氏夫婦的起居室有一扇小門,經由‘老金’的小院子通向他的房子。通過這扇門,他常常被找來參加梁氏夫婦的聚會。到星期六的下午老金在家裏和老朋友們在一起的時候,流向就倒過來了。在這種時候,梁氏夫婦就穿過他的小院子,進入他的內室,和客人混在一起,這些人也都是他們的密友。”顯然這是一群飽學之士,他們學貫中西,多才多藝。他們各有各的專業方向,又有共同的理想追求,後來都成為中國第一流的學者、專家,成為自己學科的帶頭人。他們獨立於腐敗的政權,絕不同流合汙。但他們卻是一些以天下為己任、關心國家大事、懷抱一腔愛國熱血、具有良知和責任的知識分子。他們的目標是教育救國,通過奉獻知識,傳播現代思想,改造未來國民,達到將中國帶入現代文明社會的目的。他們與梁啟超、林長民的最終目標一致,通過自己的奉獻期望一個民主、現代國家的誕生。但他們又都鄙視政治,不與政治同流合汙,他們更願意鑽研自己的學問,為後世留下自己的探索成果。

  金嶽霖後來回憶道:“三十年代,我們一些朋友每到星期六有個聚會,稱為‘星六聚會’。碰頭時,我們總要問問張奚若和陶孟和關於政治的情況,那也隻是南京方麵人事上的安排而已,對那個安排,我們的興趣也不大。我雖然是搞哲學的,但我從來不談哲學,談得多的是建築和字畫,特別是山水畫。有的時候鄧叔存先生還帶一兩幅畫來供我們欣賞。就這一方麵說‘星六集團’也是一個學習集團,起了業餘教育的作用。”當然,這些人不僅具有非常前沿的現代學科知識,而且個個是雅士。金嶽霖說:鄧叔存是我朋友中最雅的。其實他們每個人都有絕招,在切磋學問、談論時局、談文論藝之餘也有許多有趣的事情發生。

  為什麽會有越來越多的朋友聚在林徽因的周圍 一方麵是因為她美麗可愛、活潑動人、直率、真摯,但更重要的是她有寬廣的胸懷,對人性有透徹的了解,對情感多有包涵,對事物有獨特的見解。還因為她心性極高,悟性極好,見多識廣,她比別人更具理解力。她不僅能夠理解自己了解的情感和事物,也能理解自己所不了解的情感和事物。當朋友需要她解決問題時,她有能力給予幫助。當沈從文因為感情糾葛煩惱時,她能說出真誠而驚世駭俗的一番言論來,她既敢作敢為,也敢說真話。她說:“我認定了生活本身原質是矛盾的,我隻要生活;體驗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近於神話理想的快活。”她說:“我的主義是要生活,沒有情感的生活簡直是死 生活必須體驗豐富的情感,把自己變成豐富,寬大能優容,能了解,能同情種種‘人性’。”

  他們的聚會舒心、舒服、有趣、有益、熱鬧。在這些聚會中,吃的咖啡冰激淩,喝的咖啡都是老金的廚師按老金的要求的濃度做出來的。不過有時候,星期六下午在老金家的聚會時常移到一家中國飯館繼續進行。這些聚會的中心人物當然是林徽因。費正清回憶說:“她是有創造才華的作家、詩人。是一個具有豐富的審美能力和廣博的智力活動興趣的婦女,而且她交際起來又洋溢著迷人的魅力。在這個家,或者她所在的任何場合,所有在場的人總是全都圍繞著她轉。她穿一身合體的旗袍,既樸素又高雅,自從結婚以後,她就這樣打扮。質量上好、做工精細的旗袍穿在她均勻高挑的身上,別有一番韻味,東方美的閑雅、端莊、輕巧、魔力全在裏頭了。”

  當朋友們散去之後,她的音容、表情,特別是她的觀點、見解,讓朋友們感慨不已。下一次朋友們又會為她的魅力、見解吸引而來,這些聚會幾乎成了朋友們的精神食糧,成為這個小圈子的生活方式。去徽因客廳聊天,意味著單調生活的中斷,新的活力和激情的注入,生活中的一點點漣漪,讓人們回味無窮。這樣具有激情、才華、創造力的女子,在中國四平八穩的傳統社會中,就像夜空中閃亮的星星,讓人景仰、愉快、幻想。

  客人走後的一周中,徽因或趴在畫板前畫圖;或在桌前寫詩;或寫作她的建築學論文;或為準備外出考察閱讀典籍;或外出離開交通主幹線考察,等到周末,她把自己一周的趣聞、生活經曆、工作情況、思考所得出的思想、閱讀書籍的內容和感受講給朋友們聽。她從來沒有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無聊的事情上,也沒有因為需要扶養兒女、支持丈夫、操持家務就放棄自己的專業和追求;也從沒有忘記過自己心靈的追求;也沒有屈服於社會、他人的輿論而放棄自己的生活方式。當別的女人不由自主地接受傳統思想的熏陶束縛自己;當別的女人心甘情願地接受社會現實的安排,安於在家相夫教子時,她有意識地掙脫了男權社會安排給女人的命運和角色。當她與中國最優秀的男子高談闊論的時候,當她的足跡踏遍祖國的山山水水,當她流連忘返於世界名勝古跡,當她奮筆疾書的時候,別的女人做著傳統的女性角色要求於她們的毫無創造性的事情,屈服於生活,或喟歎自己的命運。

  她沒有把更多的時間給予她可愛的孩子們,但她把平等的友誼和尊重給了她的孩子們,給了他們自然的愛。她成為最傑出的婦女;成為男士理想中的女性;成為吸引年輕人的偶像;成為大家樂意接受的朋友,是因為——她要“做自己”。

文章來源:國際在線綜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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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中華網

冰心和林徽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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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我們太太的客廳

時間是一個最理想的北平的春天下午,溫煦而光明。地點是我們太太的客廳。所謂太太的客廳,當然指著我們的先生也有他的客廳,不過客人們少在那裏聚會,從略。

我們的太太自己以為,她的客人們也以為她是當時當地的一個 “ 沙龍 ” 的主人。當時當地的藝術家,詩人,以及一切人等,每逢清閑的下午,想喝一杯濃茶,或咖啡,想抽幾根好煙,想坐坐溫軟的沙發,想見見朋友,想有一個明眸皓齒能說會道的人兒,陪著他們談笑,便不須思索的拿起帽子和手杖,走路或坐車,把自己送到我們太太的客廳裏來。在這裏,各人都能夠得到他們所想望的一切。

正對著客廳的門,是一個半圓式的廊廡,上半截滿嵌著玻璃,掛著淡黃色的軟紗簾子。窗外正開著深紫色的一樹丁香,窗內掛著一隻銅絲籠子,關著一隻玲瓏跳唱的金絲雀。陽光從紫雲中穿著淡黃紗浪進來,清脆的鳥聲在中間流囀,屋子的一切,便好似蒙在鮫觚之中的那般波動,軟豔!窗下放著一個小小書桌,桌前一張轉椅,桌上一大片厚玻璃,罩著一張我們太太自己畫的花鳥。此外桌上就是一隻大墨碗,白磁筆筒插著幾管筆,旁邊放著幾卷白紙。

牆上疏疏落落的掛著幾個鏡框子,大多數的倒都是我們太太自己的畫像和照片。無疑的,我們的太太是當時社交界的一朵名花,十六七歲時候尤其嫩豔!相片中就有幾張是青春時代的留痕。有一張正對著沙發,客人一坐下就會對著凝睇的,活人一般大小,幾乎蓋滿半壁,是我們的太太,斜坐在層階之上,回眸含笑,階旁橫伸出一大枝桃花,鬢雲,眼波,巾痕,衣褶,無一處不表現出處女的嬌情。我們的太太說,這是由一張六寸的小影放大的,那時她還是個中學生。書架子上立著一個法國雕刻家替我們的太太刻的半身小石像,斜著身子,微側著頭。對麵一個橢圓形的鏡框,正嵌著一個橢圓形的臉,橫波入鬢,眉尖若蹙,使人一看到,就會想起 “ 長眉滿鏡愁 ” 的詩句。書架旁邊還有我們的太太同她小女兒的一張畫像,四隻大小的玉臂互相抱著頸項,一樣的笑靨,一樣的眼神,也會使人想起一幅歐洲名畫。此外還有戲裝的,新娘裝的種種照片,都是太太一個人的 —— 我們的太太是很少同先生一塊兒照相,至少是我們沒有看見。我們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擺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瑣,是市俗。誰能看見我們的太太不歎一口驚慕的氣,誰又能看見我們的先生,不抽一口厭煩的氣?

北牆中間是壁爐,左右兩邊上段是短窗,窗下是一溜兒矮書架子,上麵整齊的排著精裝的小本外國詩文集。有一套黃皮金字的,遠看以為定是莎翁全集;近看卻是湯姆司·哈代。我們的太太嗤的一聲笑了,說: “ 莎士比亞,這個舊人,誰耐煩看那些個! ” 問的人臉紅了。旁邊幾本是 E.E.Cummings 的詩,和 Aldous Huxley 的小說,問的人簡直沒有聽見過這幾個名字,也不敢再往下看。 

南邊是法國式長窗,上下緊繃著淡黃紗簾。 —— 紗外隱約看見小院中一棵新吐綠芽的垂場柳,柳絲垂滿院中。樹下圍著幾塊山石,石縫裏長著些小花,正在含苞。窗前一張圓花青雙絲葛蒙著的大沙發,後麵立著一盞黃綢帶穗的大燈。旁邊一個紅木架子支的大銅盤,盤上擺著茶具。盤側還有一個尖塔似的小架子,上下大小的盤子,盛著各色的細點。

地上是 “ 皇宮花園 ” 式的繁花細葉的毯子。中間放著一個很矮的大圓桌,桌上供著一大碗枝葉橫斜的黃壽丹。四圍擱著三四隻小凳子,六七個軟墊子,是預備給這些藝術家詩人坐臥的。

我們的太太從門外翩然的進來了,腳尖點地時是那般輕,右手還忙著扣領下的衣紐。她身上穿的是淺綠色素縐綢的長夾衣,沿著三道一分半寬的墨綠色緞邊,翡翠扣子,下麵是肉色襪子,黃麂皮高跟鞋。頭發從額中軟軟的分開,半掩著耳輪,輕輕的攏到頸後,挽著一個椎結。衣袖很短,臂光瑩然。右臂上抹著一隻翡翠鐲子,左手無名指上重疊的戴著一隻鑽戒,一隻綠玉戒指。臉上是午睡乍醒的完滿欣悅的神情,眼波欲滴,隻是年光已在她眼圈邊畫上一道淡淡的黑圈,雙頰褪紅,龐兒不如照片上那麽豐滿,腰肢也不如十年前 “ 二九年華 ” 時的那般軟款了!

我們的太太四下裏看著,口裏喚著Daisy,外麵便走進一個十七八的丫頭,濃眉大眼的,麵色倒很白,雙頰也很紅潤 —— 客人們談話裏也短不了提到我們的Daisy。當客廳中大家閉目凝神的舒適的坐著,聽著詩人們誦著長詩的時候,Daisy從外麵輕輕的進來,黑皮高跟鞋,黑絲襪子,身上是黑綢子衣裙,硬白的領和袖,前襟係著雪白的圍裙,剪的嶄齊的又黑又厚的頭發,低眉垂目的,捧進一爐香,或是一隻藥碗,輕輕的放在桌上,或是倚著椅背,俯在太太耳邊,低低的說一兩句話,太太抬頭微微的一笑,這些情景也時常使這聽詩的人,暫時,完全的把耳邊的詩句放走。

Daisy是我們太太贈嫁的丫鬟。我們的太太雖然很喜歡談女權,痛罵人口的買賣,而對於 “ 菊花 ” 的贈嫁,並不曾表示拒絕。菊花是Daisy的原名,太太嫌它俗氣,便改口叫Daisy,而Daisy自改了今名之後,也漸漸的會說幾句英語,有新到北平的歐美藝術家,來拜訪或用電話來約會我們的太太的時候,Daisy也會極其溫恭的清脆的問: “ Mrs.is in bed,can I take any message? ” ① ——

太太說: “ 你看你還不換衣裳去!把彬彬的衣裳也換好,回頭客人來了,把她帶到這裏來喝茶。 ” Daisy答應了一聲,向後走了。

—— 彬彬就是畫上抱著我們太太的頸項的女兒。她生在意大利。我們的太太和先生的蜜月旅行,幾乎延長到兩年。我們的先生是銀行家,有的是錢,為著要博嬌妻的歡心,我們的先生在旅途中到處逗留,並不敢提起回國的話,雖然他對於太太所欣賞的一切,毫不感覺興味。我們的太太在種種集會遊宴之中,和人們興高采烈的談論爭執著,先生隻在旁木然的靜聽,往往倦到入睡。我們太太嬌嗔的眼波,也每每把他從矇卑中驚醒,茫然四顧,引得人們有時失笑。我們的太太這時真悔極了,若不是因為種種的舒服和方便,也許他就不再是我們的先生了!但是丈夫終久不比情人,種種的舒服和方便,對於我們的太太,也有極大的好處。這些小小的露醜,太太對著她最忠誠的愛慕者雖然常常怨抑的細訴著,而在大庭廣眾之間,也隻是以漠然的苦笑了之。

彬彬未生的時候,我們的太太懷著一百分恐懼的心,怕她長的像父親。等到她生了下來,竟是個具體而微的母親!我們的太太真是喜到不可形容,因著撫養的種種煩難。便趕緊帶她回到中國來。

無怪她母親逢人便誇說她帶來了意大利山水的神秀,彬彬有著長長的眉,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雖然也有著幾分父親的木訥,而五歲的年紀,彬彬已很會宛轉作態了。可惜的是我們的太太是個獨女,一生慣做舞台中心的人物,她雖然極愛彬彬,而彬彬始終隻站在配角的地位。

三麻子扮關公,打著紅臉,威風凜凜。跟前的那個小馬童,便永遠穿起綠褂子來配襯關公。關公的靴尖微微的一抬,那馬童便會在關公前一連翻起十來個筋鬥。我們的彬彬,便是那個小馬童 ——

遠遠的門鈴響了幾聲,接著外院橐橐的皮鞋聲,Daisy在小院裏揚聲說: “ 陶先生到。 ” 一麵開著門,側著身子,把客人往裏讓。

太太已又在壁角鏡子裏照了一照,回身便半臥在沙發上,臂肘倚著靠手,兩腿平放在一邊,微笑著抬頭,這種姿勢,又使人想起一幅歐洲的名畫。

—— 陶先生是個科學家。和大多數科學家一般,在眾人中間不大會說話,尤其是在女人麵前,總是很局促,很緘默。他和我們的太太是世交,我們的太太在 “ 二八芳齡 ” 的時候,陶先生剛有十二三歲,因著新年堂前的一揖,陶先生腦中,就永遠洗不去這個流動的影子。我們的太太自然不畏避男人,而陶先生卻不會利用多如樹葉的機會。見了麵隻訥訥的漲紅著臉,趁著我們的太太在人叢中談笑,他便躲坐在屋角,靜默的領略我們太太舉止言笑的一切。我們的太太是始而嘲笑,終而鄙夷,對他從來沒有一句好話。近來她漸漸感到青春之消逝,而陶先生之忠誠如昨,在眾人未到之先,我們的太太對於陶先生也另加青眼了 ——

太太笑說: “ 你找個地方坐下,試驗作的如何了?還在提倡科學救國罷? ” 陶先生仍舊堖坼的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帽子放在膝上,很端正的坐在屋角的一張圈椅裏。他的心微微的跳著,在恐懼歡喜這獨對的一刹那。

看他依舊說不上話來,我們的太太又好笑又覺得索然,微籲了一口氣,懶懶的站起。彬彬已從門外跳了進來,一頭的黑發散垂著,淺綠色的衣服,上麵穿著細白絨衣,線綠邊的白襪子,黑漆皮鞋。杉彬衣服的綠色,是正在我們太太的衣服和鐲子顏色中間的一種色調,Daisy是懂得以太太的衣服為標準而打扮彬彬的。

看見彬彬進來,陶先生似乎舒暢了許多,趕緊站起過來拉住彬彬的手。太太又懶懶的坐下,掠一掠頭發說: “ 彬彬,你同陶叔叔玩罷。陶叔叔整天研究化學,你問他豬肝和菠菜裏麵是不是有什麽維他命ABCD?平常媽媽勸你吃這些個,你總不聽…… ”

外麵Daisy又揚聲說: “ 袁小姐到。 ” 我們的太太笑盈盈的站了起來。

—— 袁小姐是個畫家,又是個詩人,是我們太太的唯一女友,也是這 “ 沙龍 ” 中的唯一女客人。當時當地的畫家女詩人當然不止袁小姐一個,而被我們的太太所賞識而極口稱揚的卻隻有她一人!我們的太太自己雖是個女性,卻並不喜歡女人。她覺得中國的女人特別的守舊,特別的瑣碎,特別的小方。而不守舊,不瑣碎,不小方的如袁小姐以外的女畫家,詩人,卻都多數不在我們太太的眼裏,全數不在我們太太的嘴裏,雖然有極少數是在我們太太的心裏。

我們的太太說,隻有女人看女人能夠看到透骨,所以許多女人的弱點,在我們太太口裏,都能描畫得淋漓盡致,而袁小姐卻從來沒受過我們太太的批評。我們的太太在客人前極口替她揄揚,辯護,說她自然,豪爽,她自有她真正的美!

有人推測著說我們的太太喜歡袁女士有幾種原因:第一種是因為我們的太太說一個女人沒有女朋友,究竟不是健全的心理現象。而且在遊園赴宴之間,隻在男人叢裏談笑風生,遠遠看見別的女人們在交頭耳語,年輕時雖以之自傲,而近年來卻覺得不很舒服。第二是因為物以相襯而益彰,我們的太太和袁小姐是互相襯托的,兩個人站在一起,袁小姐的臃腫,顯得我們的太太越苗條;我們太太的瑩白,顯得袁小姐越黧黑。這在 “ 沙龍 ” 客人的眼中,自然很豐富的含著藝術的意味。第三因為友誼本是相互的感情,袁小姐對於我們的太太是一見傾心,說我們的太太渾身都是曲線,是她眼中的第一美人。我們的太太說袁小姐有林下風,無脂粉氣,於是兩人愈說愈投機,而友誼也永恒的繼續著 ——

袁小姐挺著胸,黑旋風似的撲進門來,氣籲籲的坐下,把灰了的喬其紗頸巾往沙發上一摔,一麵從袖子裏掏出黃了的白手絹來,拭著額汗。她穿著灰色嗶嘰的長夾衣,長才過膝,橙黃色的的絲襪子,豆腐皮似的的旋卷在兩截胖腿上。下麵是平底圓頭的黃皮鞋。頭發剪得短短的一直往後攏,扁鼻子上架著一副厚如酒盅的近視眼鏡。渾身上下,最帶著藝術家的象征的,是她那對永遠如在夢中的迷茫的眼光。

我們的太太笑盈盈的側坐在袁小姐的旁邊,問: “ 別氣急敗壞的,你告訴我,是受了哪個批評家的氣? ” 袁小姐喘口氣,咽了一口唾沫,說: “ 什麽批評家,是一群混蛋!剛才我忽然如有所使,吃完飯,臉也沒洗,一口氣跑到天壇去畫畫。剛安好畫具,起了幾筆,四圍便哄上一大群丘八。起初還是遠遠的看,後來越擠越近,指手畫腳的,蒜臭,汗臭,熏得人要死。我越畫越不耐煩,最後我匆匆的收拾了,提起畫箱就走,這一群大爺還笑嘻嘻的遠遠的把我送出園門。你看氣人不?把我一腔的靈感,生生的攆走了! ”

我們的太太笑了: “ 這是一班普羅的欣賞家呀,你應當歡迎他們才是!快好好的歇一歇。你那幅玉泉山塔的畫帶來了沒有?一會兒好讓我們賞鑒賞鑒。 ”

陶先生和彬彬癡癡的望著她倆。

太太招呼陶先生說: “ 你過來談談,你正需要這麽一個和你正相反的朋友,一個藝術家,一個女人,一個豪爽的談話者…… ” 陶先生囁嚅著往前走了一步,院子裏已走進一群人。我們的太太和袁小姐都回過頭來,陶先生拉著彬彬的手趕緊的便溜到門外去。

這一群人都擠了進來,越眾上前的是一個 “ 白袷臨風,天然瘦削 ” 的詩人。他的頭發光溜溜的兩邊平分著,白淨的臉,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態度瀟灑,顧盼含情,是天生的一個 “ 女人的男子 ” 。

詩人微俯著身,捧著我們太太指尖,輕輕的親了一下,說: “ 太太,無論哪時看見你,都如同一片光明的雲彩…… ” 我們的太太微微的一笑,抽出手來,又和後麵一位文學教授把握。

教授約有四十上下年紀,兩道短須,春風滿麵,連連的說: “ 好久不見了,太太,你好! ”

哲學家背著手,俯身細看書架上的書,抽出叔本華《婦女論》的譯本來,正在翻著,詩人悄悄過去,把他肩膀猛然一拍,他才笑著合上卷,回過身來。他是一個瘦瘦高高的人,深目高額,兩肩下垂,臉色微黃,不認得他的人,總以為是個煙鬼。

我們的太太正和一位政治學者招呼,回頭看見,便嗔著詩人說: “ 你真是!攪他作什麽?我這裏是個自由的天地,各人應該挑著自己心愛的事去作。 ” 哲學家抱歉似的,鞠躬笑著說: “ 書呆子真沒有辦法!到哪裏都是先翻人家的書。 ” 詩人在一旁嗤嗤的笑著。

太太回身問著政治學者: “ 你們這些人還說什麽創造輿論?近來的市政越來越不像樣了。自來水把我們喝病了還不算,那天我同袁小姐到玉泉山去畫畫,這一道的汽車,險些沒有把我們顛死!虧那站上的巡警還有臉攔住我們的車,問我們要車捐!我問他: ‘ 你們把這些捐錢用到哪裏去了,你看這刀山般的汽車道! ’ 真是,盡讓我們來說話是不行的呀,你們這些 ‘ 政治家 ’ ! ” 太太一口氣說完,回身自己點著一支煙,坐了下去,又問袁小姐: “ 是不是?你說? ”

政治學者很年輕,身材魁偉,圓圓的臉,露著笑容,他也鞠躬著說: “ 無論如何,我先替市政府向我們的太太賠個不是!這汽車道是太壞了。等著我做了市長,那時您再看。別忘了我們現在還是 ‘ 在野黨 ’ 呀! ”

大家都笑了!我們的太太也不禁嗤的笑了,回頭叫 “ Daisy看茶! ”

Daisy輕盈的躡著腳尖進來,遞過杯盤,便遞著糕點。門外有兩個白長衫,黑緞子坎肩的仆人,屏聲靜氣的在伺候傳遞著湯水。

我們的太太捧著茶杯,走到文學教授麵前。文學教授正和袁小姐講著前天北海的畫展,看見太太過來,趕緊握著茶巾站起。我們的太太笑說: “ 快別起來,我隻問你一句話,我舉薦的那個詩學教授怎麽樣? ” 一麵便側坐在袁小姐的椅沿。

文學教授站著笑說: “ 您舉薦的人哪會有錯!他雖然年輕,談鋒卻健,很會說笑話,學生們在他班上永遠不困。不過他身體似乎不大好,我仿佛常在布告板上,看見他的告假條子。 ” 袁小姐忽然笑說: “ 你們說的是小施呀?他哪裏有病!我差不多每天下午看見他在公園裏,同一個紅衣蓬發的女子,來回的走著。

我們的太太稍微的怔了一怔,便斂容說: “ 其實我也不十分認得他,是去年冬天他拿了一封介紹信,同他自己的一本詩,上門求見,我看他寫的還不壞,便讓他在這裏念了幾次,以後他也很淒切的告訴我,說他是如何的潦倒。我想也許你們文學係裏,容得下這麽一個人,沒想到…… ” 我們的太太微微的搖一搖頭,咽住不說了,站了起來,慢慢的走到窗前,指頭撫著杯沿,心不在焉的向著窗外喚道: “ 彬彬,你進來。 ”

彬彬兩手牽著衣角,笑嘻嘻的走進,挪到我們太太跟前,仰著頭說: “ 媽媽,陶叔叔叫我告訴你,說他還有事,先走了。明天早上他還來帶我上公園去。 ” 我們的太太從沉思中微笑說: “ 他倒有工夫 —— 彬彬,你看這些個客人,你也不招呼一聲! ” 彬彬笑著向大家說了一聲: “ 您好! ”

詩人坐在書桌前麵,連著椅子轉了過來,右手兩指夾著煙卷,左手招著我們的太太,說: “ 美,這玻璃底下的畫,又是新的罷?你的筆意越來越秀逸了。 ” 我們的太太拉著彬彬的手,走到桌前,說: “ 金老先生倒是隔天一來,他催的緊,我也隻好敷衍敷衍。春天一到,我的臂腕又有些作酸,真有些不耐煩了。 ” 哲學家還在看著《婦女論》,聽了便合上書,微笑說: “ 太太,我看你也太要強了,身體本來不很好,又要什麽都會,什麽都做,依我說,一個女人,看看書,陪陪孩子…… ” 我們的太太笑了起來,說: “ 你看的是叔本華的《婦女論》呀,又罵開女人了,女人便怎樣?看看書,陪陪孩子,就算一生的事業嗎?你趁早擱下叔本華,看一看蕭伯納罷。蕭老頭子借著女傑周安的口裏,向你們這一班男人大聲疾呼的說: ‘ 這些女人的事情,一般的女人都能作,但沒有一個女人能做我的事情…… ’” 回頭又問著文學教授說: “ 對不對?是不是他說過這幾句話? ” 文學教授趕緊說: “ 是。 ” 哲學家忽然大笑了,他似乎覺得很滑稽。

彬彬掙脫了我們太太的手,拉了袁小姐,又走到院子裏去。政治學者和文學教授也走了出去,在樹下低低的談著話。

小院的門開了,走進一個人來,發光的金黃的卷發,短短的堆在耳邊,頸際,深棕色的小呢帽子,一瓣西瓜皮似的歪歪的扣在發上。身上腳上是一色的淺棕色的衣裳鞋襪。左臂彎裏掛著一件深棕色的春大衣,右手帶著淺棕色的皮手套,拿著一隻深棕色的大皮夾子。一身的春意,一臉的笑容,深藍色眼裏發出媚豔的光,左頰上有一個很深的笑渦。

大家跟前一亮似的,都立刻歡呼了起來: “ 露西,你好呀,什麽時候到的? ” 露西直奔了文學教授去,拉了他的手,笑說: “ 我是今午十一點五分的快車到的,行李一擱在飯店裏,便到處的找你,最後才找到你家裏。你太太說你吃過午飯就走的,沒有說到哪兒去,我猜著你一定在這兒,你看把我累的! ” 一麵又和政治學者拉手,笑了一笑。回頭又對彬彬呼喚著,操著不很純熟而很俏皮的中國話說: “ 哈羅,彬彬,你又長高了,你媽媽呢? ” 說著看了袁小姐一眼,不認識,又回頭去同政治學者說話。

這時哲學家也走了出來。詩人正從衣袋裏掏出一卷紙來,伸鋪在桌上,同我們的太太一同俯了下去。輕輕的念著,笑著,聽見門響,抬起頭來,立刻站了起來,滿麵是笑,剛要叫喚,回頭看見我們的太太,也望著窗外,微蹙著眉尖,便斂了笑容,輕輕的拍著我們太太的肩: “ 美,你先往下看,我先出去同她應酬應酬去。 ” 說著便走出去 —— 登時院子裏便滿了人聲。

袁小姐走了進來,看見我們的太太兩手支頤,坐在書桌前看著詩,便伏在太太耳邊,問: “ 這個外國女人是誰? ” 我們的太太一麵卷起詩稿,一麵站了起來,伸了伸腰,懶懶的說: “ 這是柯露西,一個美國所謂之藝術家,一個風流寡婦。前年和她丈夫來到中國,舍不得走,便自己耽擱下來了。去年冬天她丈夫在美國死了,她才回去,不想這麽幾天,她又回來了。我真怕她,麻雀似的,整天嘁嘁喳喳的說個不完!我常說,她丈夫是大糖商,想壟斷一切的糖業,她呢,也到處想壟斷一切的聽眾! ” 袁小姐默然,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來喝著。

在袁小姐以前,露西是我們太太唯一的女友。前年露西到北平的第二天,文學教授便帶她來拜訪我們的太太,談得很投機。事後我們的太太對人說露西聰明有禮;露西對人說一個外國人到北平,若不見見我們的太太,是個缺憾。於是在種種的集會之中,她們總是形影相隨,過了有好幾個月,以後卻漸漸的冷淡了下去。有人說也許是因為有一次我們太太客廳中的人物,在某劇場公演《威尼斯商人》,我們的太太飾小姐,露西飾丫鬟。劇後我們的太太看到報上有人批評,說露西發音,表情,身段,無一不佳,在劇中簡直是 “ 喧婢奪主 ” 。我們的太太當時並不曾表示什麽,而在此後請客的知單上,便常常略去了露西的名字。

Daisy輕輕的進來,站在太太椅旁,低低的說:“小姐,柯太太來了一會了,在院子裏說話呢。 ” 太太抬頭皺眉說: “ 知道了,她自己還不會進來! —— 你打電話到老姨太那邊,問今天晚上第一舞台的包廂定好了沒有?我也許一會兒就過去。 ” Daisy答應著,輕輕的又退了出去。

詩人拉著露西進來,後麵跟著那一群人。露西咯咯的笑著,左手推著詩人的臂膀說: “ 你放手,我還沒見主人呢。 ” 我們的太太微笑著站了起來,一麵也伸出手來,一麵說: “ 我知道你不是來找我,所以我也沒有出去接你。 ” 露西早已又回過頭去,看著袁小姐,笑說: “ 這位是誰,請哪一位給介紹介紹。 ” 詩人趕緊過來笑說: “ 等我來,這位是袁小姐,一個藝術家,一個詩人…… ” 露西連忙伸手和袁小姐把握,說: “ 久仰,久仰,今天是您讀詩罷,我幸得躬逢其盛。 ” 袁小姐踧踖著,搓著手說: “ 不,不,我今天是來聽詩, ” 一麵指著詩人: “ 他倒是有一篇長詩要念。 ” 露西已自挑了一張矮椅坐下,背倚著矮桌子,兩腿直伸著放在軟墊上,一麵笑說: “ 來,來,念出來讓我們聽聽,讓我也洗一洗行旅的塵穢。 ” 一麵自己點上一支煙抽著,很嬌慵的慢慢的便閉上眼睛。

大家都紛紛的找個座兒坐下,屋裏立刻靜了下來。我們的太太仍半臥在大沙發上。詩人拉過一個墊子,便倚坐在沙發旁邊地下,頭發正擦著我們太太的鞋尖。從我們太太的手裏,接過那一卷詩稿來,伸開了,抬頭向著我們的太太笑了一笑,又向大家點頭,笑著說: “ 我便獻醜了,這一首長詩題目是《給 —— 》 ” 於是他念:

給——

我昨夜夢登最高的峰上,

地下沒有一盞燈,天上沒有一顆星。

我隻覺得身邊有個你 ——

冰涼的是你的手,跳動的是……

露西忽然睜開眼睛,笑得幾乎連椅子翻了過去,兩手亂搖著說:

“ 不必念了,底下等我來念 ——‘ 跳動的是你的心 ’ , ‘ 星,心,輕,親, ’ 你又在湊韻…… ” 這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把這屋裏靜寂的空氣完全攪散了。大家都笑了,政治學者大笑著,站了起來,指著露西,說: “ 秩序!秩序!你這淘氣鬼。 ”

袁小姐一個人沒有笑,隻看著我們的太太。太太坐起來,正要說話,詩人已笑嘻嘻的卷起詩稿,從沙發邊爬到露西椅旁,拿紙卷打著露西的頭,說: “ 你是怎麽回事,盡拆我的台! ” 露西仍笑著用夾著紙煙的手,扶著帽子: “ 小心,你,我的新帽子!…… ”

Daisy站在門邊說:“小姐,電話打通了,老姨太請您說話。”太太皺著眉頭說: “ 叫彬彬去接,我沒有工夫。 ” 一麵站起來,走到哲學家麵前。哲學家坐著不動,隻微笑著抬頭,指著露西的背影,聲音很輕,說: “ 女人,這不是一個完全的女人麽? ” 我們的太太忽然很柔媚的笑了一笑,便坐在哲學家的旁邊。

彬彬跳了進來,笑嘻嘻的走到太太麵前,說: “ 媽媽,老姨太說包廂定好了,那邊還有人等你吃晚飯。今兒晚上又是楊小樓扮猴子。媽媽,我也去,可以麽? ” 說著便爬登我們太太的膝上,抱住臂兒,笑著央求。我們的太太也笑著,一麵推開彬彬: “ 你鬆手,哪用得著這樣兒!你好好的,媽媽就帶你去。 ” 彬彬鬆手下來要走,又站住笑說: “ 我忘記了,老姨太還說叫我告訴媽媽,說長春有電報來,說外公在那裏很…… ” 我們的太太忽然臉上一紅,站起推著彬彬說: “ 你該預備預備去了,你還是在家裏用過晚飯再走,酒席上的東西你都是吃不得的。 ” 彬彬答應一聲,又歡天喜地的跳了出去。露西向著政治學者點頭擠眼一笑。

Daisy在門外說: “ 小姐,周大夫到。 ” 一麵帶進一個客人來,隨手把沙發旁邊的大燈撚亮了。在暮色與燈光之中,進來的一位,三十歲上下,穿著西裝,矮矮胖胖的個子,臉上滿堆著使人信任的笑容。一進門便搓著手,笑著連連點頭鞠躬說: “ 袁小姐好,柯太太好,大家都好。我來的真巧,又見著這許多人。 ” 我們的太太笑盈盈的上前,伸手和大夫把握,說: “ 也可說是不巧,你又碰著這許多人,又該罵我不休息盡見客了。 ” 周大夫彎著腰從Daisy手裏接過一根煙來,自己點著,連忙笑著說: “ 哪裏!哪裏!我的職務總仿佛是妨礙人家交誼似的,其實我也是不得已。若說太太你呢,前天剛剛傷風,論理也該…… ” 詩人笑著走過來,拍著大夫的肩膀,說: “ 又是這一套老話,坐下,我問你,這兩天生意該好罷,時令傷寒的人多極了,我到處找朋友,差不多個個都在傷風。 ” 周大夫說: “ 本來麽,乍暖還寒時候,最易傷風。 ” 大家都大笑起來。我們的太太笑說: “ 你還是安分守己當大夫罷, ‘ 乍暖還寒時候 ’ ,一加上 ‘ 最易傷風 ’ ,成個什麽話! ” 大夫對著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說: “ 這是這沙龍裏的空氣,庸俗的我,也沾上點詩氣了。 ” 露西正和袁小姐談話,回頭便笑著說: “ 我們的太太病了,你治,你若得了 ‘ 濕氣 ’ ,誰給你治! ” 大家又笑了起來,這次袁小姐也看著露西笑了。

小院門外有人聲,一個仆人走到屋門口,Daisy連忙迎了出去,低低的說了幾句話。仆人出去,Daisy又轉身進來,先看著周大夫微微的笑了一笑,才對我們的太太說: “ 吹笛子的楊先生來了,問小姐今晚上還練習不練習昆曲。我回了他了,說不唱了,客廳裏客還未散,周大夫也在這裏…… ” 文學教授笑對周大夫說: “ 你看你多煞風景,否則我們又有耳福了。 ” 周大夫連忙站起,笑說: “ 我該走了,又是我的不是,我本來也沒有說什麽,我隻說過與其學唱還不如學彈,到底不傷氣。她的身子你們也知道…… ” 文學教授斂了笑容,回身對我們的太太說: “ 為您自己打算呢,自然我們應該勸您把這些事都撇開,不過我們都是 ‘ 人 ’ ,有時太自私了,隻顧到自己的眼福,耳福…… ” 我們的太太微微的笑著,向著文學教授彎了彎腰,正要說話,露西在一邊忽然笑起來,接了下去,說: “ 別忘了還有口福! ” 大家也大笑起來,又似乎覺得不好,趕緊收住,我們的太太斂了笑容,把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周大夫從腰袋裏拉出表來一看,說: “ 我真該走了,我本來是出診,路過你們門口,看見有許多車子,順便走進來看看…… ” 我們的太太笑了,說: “ 是不是?我說你是來檢查。 ” 一麵說著,周大夫已拿起帽子。露西也站了起來說: “ 天不早了,我們也該走了。 ” 說著看著文學教授和政治學者,於是大家都紛紛的離座。露西笑對袁小姐說: “ 你剛才不是答應我,你也參加我們的晚飯麽? ” 袁小姐躊躇著,看著我們的太太。我們的太太扶著椅背,手指按著嘴唇,打了一個嗬欠,懶懶的說: “ 我也要出去的,不留你了。 ” 詩人連忙從後麵替袁小姐披上紗巾。

露西對我們的太太笑了一笑,說: “ 對不起,我把你的客人都帶走了,我知道你一會兒要去聽戲,中間也要休息休息的。 ” 我們的太太從眼梢瞥了露西一下,沒有言語,便回過頭去。

哲學家從書架上又取下幾本書,同《婦女論》磊在一起,挾在臂裏,笑著向我們的太太說: “ 這幾本書可否借我一讀,遲日我再送來。 ” 我們的太太笑著看了哲學家一眼說: “ 你先把上次借去的書送回來再說!也沒見我的書都是好的,你一般的也有這些書。 ” 哲學家笑說: “ 你的版本好多了,我是窮人,買不起善本,隻好沾你的光。 ”

大家尋衣覓帽,都已走到廊上。Daisy開著門,兩個仆人垂手站在階邊,大家紛紛的向我們的太太道謝告別。太太似乎乏了,隻微笑著點頭,走到小院門口,便站住了。詩人站在太太背後,說: “ 你們先走一步,我隨後就來。 ” 露西回頭說: “ 別忘了今晚六國飯店還有西班牙跳舞! ” 我們的太太看著詩人說: “ 你也走好了,還等什麽? ” 詩人笑著,沒有答應,隻把客人往外送。

詩人進來時,客廳裏又已收拾過了,壁爐裏燃上鬆枝。屋裏沒有燈,我們的太太抱膝坐在爐火微光之前,懶懶的,聽見詩人進來,頭也不抬。詩人也沒有言語,輕輕的拉過一個墊子,便坐在太太旁邊,輕輕的說: “ 這微光,這你,這一切,又是一首詩! ” 太太不答。

屋裏靜得隻聽見鬆枝爆裂的聲音, —— Daisy輕輕的走到門口,看了一看,又輕輕的退了回去。

詩人輕輕的站了起來,走到窗前,叩著籠兒,說: “ 太靜了,連最活潑的金絲雀也不叫了。 ” 我們的太太這時才看了詩人一眼,歪著頭說: “ 金絲雀現在不高興! ”

詩人笑了,走到太太椅旁坐下,撫著太太的肩,說: “ 美,讓我今晚跟你聽戲去! ” 我們的太太推著詩人的手,站了起來,說: “ 這可不能,那邊還有人等我吃飯,而且 —— 而且六國飯店也有人等你吃飯, —— 還有西班牙跳舞,多麽曼妙的西班牙跳舞! ” 詩人也站了起來,挨到太太跟前說: “ 美,你曉得,她是約著大家,我怎好說一個人不去,當時隻是含糊答應而已,我不去他們也未必會想到我。還是你帶我去聽戲罷,你娘那邊我又不是第一次去,那些等你的人,不過是你那班表姊妹們,我也不是第一次會見。 —— 美,你知道我隻願意永遠在你的左右…… ”

我們的太太不言語,隻用纖指托著桌上瓶中的黃壽丹,輕輕的舉到臉上聞著,眉梢漸有笑意。

詩人用手輕輕托住我們太太的臂肘,說: “ 你還換衣服不?你進去罷,我在這裏等你。 ” 說著已輕輕的把我們的太太推到客廳門外,從甬道牆上摘下一件黑色的鬥篷來,替她披在肩上。我們的太太把鬥篷往身上一裹,頭也不回的走到後麵去了。

詩人退進客廳裏,伸了一伸腰,點上一支煙,撚亮了燈,坐在沙發上,隨後拿起一本詩來。正在翻看,聽見門外汽車響,又聽見腳步聲走入內院來,詩人連忙放下書站起。

我們的先生在太太客廳門口出現了。大異於我們的想象,他不是一個圓頭大腹的商人,卻是一個溫藹清臒的紳士,大衣敞開著,拿著帽子在手裏,看見詩人,便點頭說: “ 你在這裏。美呢?她好了罷?我今早走的時候,她還沒有起床。 ” 說著放下帽子,脫下大衣掛在牆上,走了進來坐下。

詩人也坐下,說: “ 美好了,下午還有茶客,她一會兒還聽戲去。 ”

這時我們的太太已拉著彬彬的手過來。身上已換了黑色灑花絲絨的長衣,肩臂之間,隱約的露著玉肌,腳底下是肉色絲襪子,青緞高跟鞋。重施脂粉,也點上口紅,顯得容光煥發。彬彬是大紅綢子衣服,乳色的領袖,白絲襪,黑漆皮鞋。進門看見我們的先生,便跳了過去,抱住笑道: “ 爸爸,媽媽帶我聽戲去。 ” 我們的先生沒有說什麽,隻把彬彬抱在膝上,摩撫著。

我們的太太仍舊站著,手扶著椅背,有意無意的問我們的先生: “ 娘叫我去聽楊小樓,也在那邊吃晚飯,你和我們一塊兒去罷? ” 我們的先生看著詩人,躊躇的說: “ 我想我不去了,你們去罷。我今天有點倦,銀行裏開會整開了一下午;剛才孫經理還請我和他到六國飯店去看西班牙跳舞,我辭了他,我想著你不大舒服,我自己去也沒有…… ”

我們的太太聽著,忽然看了詩人一眼,一回身便側坐在先生的身旁,扶著先生的臂腕,幽幽的說: “ 我本來也不一定要去,因為娘那邊已約下了人,隻好去應酬一下,你既然犧牲了西班牙跳舞來陪我,我也願意犧牲楊小樓來陪你。我也倦,我們隻在家裏守著爐火坐坐也好! ”

我們的先生愕然了,從來未曾受過這樣的溫存!他受寵若驚的正要說話,我們的太太趕緊說: “ 你不用勸我,我一定不去了!我倦得很,隻要你陪著我! ” 說著歪了下去,俯在先生的肩上,眼裏竟然有了淚光。

詩人默然站起來,把煙頭扔在爐裏。我們的先生也默然,隻輕輕的拍著太太的肩背。彬彬本來隻坐在父親膝上,睜著大眼,很懸心的聽著他們說話,至此便溜了下來,走到我們太太跟前,說: “ 媽媽,你不去了,我呢? ” 我們的先生抬頭看著詩人說: “ 美倦了不去,由她罷,你帶彬彬去,怎麽樣? ” 詩人還不及回答,我們的太太已連忙坐了起來,說: “ 別煩他了!人家還有飯局呢! ” 先生說: “ 既如此,彬彬也不用去了,小孩子太睡晚了,到底不好。 ”

Daisy站在門口,臂上帶著太太和彬彬的大衣。聽到這裏便微笑著進來,俯了下去,在彬彬耳邊,輕輕的說了幾句話。彬彬忍著淚,低頭向父親和母親說了聲 “ 明天見 ” ,便牽著Daisy的手出去。

我們的太太隔窗喚著Daisy,說: “ 你再打電話告訴老姨太太,說我又覺得不大舒服,不能來了。也吩咐廚房裏把我們的飯開到這裏來罷,這裏有火,暖和些。 ” Daisy一麵答應著便走了。

詩人拍了拍身上的煙灰,對我們的太太說: “ 那麽我走了,明天見罷。我還要回去寫幾封信,我也太懶,晚上屋子裏又冷,總不想拿筆,總挨朋友們的罵。 ” 我們的先生站了起來,說: “ 你不是有飯局麽,怎麽又到冷屋子裏去寫信?若如此,就在我們這裏用了晚飯再走。 ” 詩人凝神看著爐火,回頭笑說: “ 不用晚飯了,我也吃不下。我已住慣了冷屋子,正是 ‘ 慚慣了單寒羈旅 ’ ! ” 他一麵笑著吟哦著,往外就走。我們的太太忽然站起,要叫住詩人,詩人有我們的先生送著,已走出小院門口了。

門外是暮色逼人,詩人叫來了拱腰縮頸站在牆隅的車夫,一步跨上車去,伸直了腿,深深的向天噓了一口氣,說: “ 走,六國飯店! ”

                      竟於一九三三年十月十七日夜。

① 英語:“太太還沒有起,我能不能給您帶個話?”——作者原注。

(本篇最初發表於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1933年9月27日第2期至第10期,後收入小說集《冬兒姑娘》,北新書局1935年5月初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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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細細:才女也刻薄

在民國女作家中,冰心不知因為太紅還是別的原因,很不討人喜歡。公然說出刻薄話的就有蘇青和張愛玲。

張愛玲說 : 把我同冰心、白薇她們來比較,我實在不能引以為榮,隻有和蘇青相提並論我是甘心情願的。

蘇青說 : 從前看冰心的詩和文章,覺得很美麗,後來看到她的照片,原來非常難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常賣弄她的女性美,就沒有興趣再讀她的文章了。

張愛玲不喜冰心是因為她的文字,蘇青看不上冰心則是由於她的容貌。看女人刻薄起女人來,比男人更甚。

說到冰心自己,她也有個明裏暗裏較勁的對象,那就是美麗又有才華的林徽因。

冰心與林徽因在早些年曾經有過交集的。那時冰心的愛人吳文藻與林徽因的戀人梁思成是室友,在美國留學期間,他們四個曾經有過相聚,並留下一張野餐聚會的合影,但這樣的相聚並沒有給她們帶來什麽友誼。

林徽因聰明、心直口快又好強,很難和女性交上朋友,而心高氣傲的冰心在林徽因麵前,幾乎沒有什麽優勢。容貌自不必說,寫作方麵的才情也是有目共睹。更何況,在當年還有徐誌摩為林撐著。又因為與梁思成在一起,她在建築史上也留下了一筆。由此,縱然冰心怎麽努力,似乎都不能明確自己的才華高出林徽因。

上世紀 30 年代的時候,在老北京,林徽因與梁思成的影響,他們家每逢周末便有一次文化沙龍聚會,被稱之為 “ 太太客廳 ” 。

“ 太太客廳 ” 的座上賓都是當時頗有影響的人物,徐誌摩、沈從文、金嶽霖、胡適,而林徽因雖為人妻,那樣的優雅大方也是讓男人們為之心怡的。每逢聚會,幾乎都以林徽因為中心,談論文學上的問題。

冰心不去參加這樣的聚會,也看不慣林徽因被眾人捧的局麵,便寫了篇《太太客廳》的小說影射林徽因。連金嶽霖也說 : 像是 30 年代的少奶奶們不知亡國恨。

林徽因看了文章,恰巧從山西回來,就把帶的一瓶醋送給冰心,讓其享用。看起來已是火藥味實足了。

抗戰時期,流亡西南的林徽因與冰心同在昆明居住三年,曾經一度兩家相隔十幾分鍾的路程,也從不交往。

在誌摩死後,冰心說 : 誌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著,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

誌摩的女人,無非說的是小曼與徽因。本來誌摩的死就讓很多人把罪責推在林徽因身上,冰心的這番話更是讓兩家的後代也心存了芥蒂。後來林徽因的兒子提起冰心時,也是怨氣溢於言表,在後來柯靈編選民國女作家小說經典時,也未能得到林徽因的著作,原因是叢書請了冰心做名譽主編,而林徽因的兒子說什麽也不肯授予版權了。

總之,冰心與林徽因之間,相處從未友善過。不像蘇青和張愛玲,兩人文字相當,卻相互欣賞。也許是冰心對林徽因得來的才華到底不能欣賞吧。如果不是誌摩相幫,林徽因那麽容易就混成詩人和小說家嗎?而建築史上的名氣,也多少借了些梁思成的光。緋聞甚少的冰心,在文字上,無不是靠自己一點點努力出的。更何況,林又生得美,這一點縱是冰心如何追趕也是無奈的。兩個人之所以會較著勁,也是在才情上相差無己吧,正是一個比一個高不出太多,才會處處攀比。

女人是作家沒有什麽,但如果是作家還生得美就有什麽了,一是緋聞多,二是她身邊的男性朋友肯定要遠遠超過女性朋友。

有趣的是,冰心靠《寄小讀者》傳世後代,林徽因靠與徐誌摩的緋聞被後代牢記。民國真正被大眾認可的女作家則是政治問題多多,婚姻並不完滿的張愛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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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徽因、冰心、梁思成、吳文藻、徐誌摩、淩叔華

    林徽因與冰心的祖籍同為福州,算是同鄉。二人的丈夫梁思成和吳文藻是清華住一個宿舍的同學,算是真正的同窗。由於梁思成遭遇車禍腿部受傷,比吳文藻晚了一年出國留學。1925年暑期,已是戀人關係的冰心與吳文藻,到康奈爾大學補習法語,梁思成與林徽因也雙雙來到康奈爾大學訪友。於是兩對戀人在綺色佳美麗的山川秀水間相會,林徽因與冰心還留下了一張珍貴的生活照。有人認為,這是林徽因與冰心作為友情的紀錄。想不到返國後,二人公開結怨並成為仇敵。


    當時住在京城北總布胡同一個四合院內的梁思成、林徽因夫婦,周圍聚集了一批中國知識界文化精英,如詩人徐誌摩、哲學家金嶽霖、政治學家張奚若、物理學家周培源、考古學家李濟、文化領袖胡適、作家沈從文和蕭乾等,自美國來華的學者費正清、費慰梅夫婦也加入了進來。這些學者與文化精英常常在星期六下午,陸續來到梁家品茗,坐論天下事。每逢相聚,風華絕代、才情橫溢的林徽因思維敏銳,擅長提出和捕捉話題,具有超人的親和力和調動客人情緒的本領。梁家的交往圈子影響越來越大,形成了20世紀30年代北平最有名的文化沙龍,時人稱之為太太的客廳。對於這個具有國際俱樂部特色的客廳,曾引起過許多知識分子特別是文學青年心馳神往。但也有人頗不以為然者,其中之一便是冰心。

     193310月,已在文壇成名的冰心寫了一篇《我們太太的客廳》的小說,於天津《大公報》文藝副刊連載。小說一發表,就引起平津乃至全國文化界的高度關注。文中,無論是我們的太太,還是客廳中的詩人、哲學家、畫家、科學家、外國的風流寡婦,都有一種明顯的虛偽、虛榮與虛幻的鮮明色彩,這三虛人物的出現,對社會、對愛情、對己、對人都是一股頹廢情調和萎縮的濁流。冰心以溫婉加調侃的筆調,對此做了深刻的諷刺與抨擊。金嶽霖後來曾說過:這篇小說也有別的意思,這個別的意思好像是30年代的中國少奶奶們似乎有一種不知亡國恨的毛病


    當時尚是一名中學生,後來成為蕭乾夫人的翻譯家文潔若在《林徽因印象》一文中說:我上初中後,有一次大姐拿一本北新書局出版的冰心短篇小說集《冬兒姑娘》給我看,說書裏那篇《我們太太的客廳》的女主人公和詩人是以林徽因和徐誌摩為原型寫的。徐誌摩因飛機失事而不幸遇難後,家裏更是經常談起他,也提到他和陸小曼之間的風流韻事。

    對於冰心冷不丁射來的子彈,林徽因的反擊方法比較特別,據與林過從甚密的作家李健吾回憶說:我記起她(林徽因)親口講起一個得意的趣事。冰心寫了一篇小說《太太的客廳》諷刺她,因為每星期六下午,便有若幹朋友以她為中心談論種種現象和問題。她恰好由山西調查廟宇回到北平,帶了一壇又陳又香的山西醋,立即叫人送給冰心吃用。從此,二人結怨並成為仇敵。

    抗戰期間,流亡西南的林徽因與冰心同在昆明住居了近三年,且早期的住處相隔很近(冰心先後住螺蜂街與維新街,林住巡津街),步行隻需十幾分鍾,但從雙方留下的文字和他人的耳聞口傳中,從未發現二人有交往的經曆。倒是圍繞冰心的這篇小說與徐誌摩之死又滋生了一些是非恩怨,且波及後輩,這可能是冰心與林徽因當時都始料不及的。

    徐誌摩遇難後,冰心給梁實秋的信中關於徐的部分是這樣說的:誌摩死了,利用聰明,在一場不人道、不光明的行為之下,仍得到社會一班人的歡迎的人,得到一個歸宿了!我仍是這麽一句話,上天生一個天才,真是萬難,而聰明人自己的糟蹋,看了使我心痛。誌摩的詩,魄力甚好,而情調則處處趨向一個毀滅的結局。”“人死了什麽話都太晚,他生前我對著他沒有說過一句好話,最後一句話,他對我說的:我的心肝五髒都壞了,要到你那裏聖潔的地方去懺悔’’我沒說什麽,我和他從來就不是朋友,如今倒憐惜他了,他真辜負了他的一股子勁!談到女人,究竟是女人誤他?還是‘‘他誤女人也很難說。誌摩是蝴蝶,而不是蜜蜂,女人的好處就得不著,女人的壞處就使他犧牲了。到這裏,我打住不說了!

    冰心所暗示的女人是誰呢?想來冰心與梁實秋心裏都心照不宣,不過世人也不糊塗。在徐誌摩於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的鼎盛時期,與他走得最近的有三個女人,即陸小曼、林徽因、淩叔華。而最終的結局是,陸小曼嫁給了徐誌摩,林徽因嫁給了梁思成,淩叔華嫁給了北大教授陳西瀅。

    關於徐誌摩與淩叔華的關係,當年在圈內和坊間並未傳出有與情愛相關的桃色新聞,淩叔華後來也曾公開表白道:說真話,我對誌摩向來沒有動過感情,我的原因很簡單,我已計劃同陳西瀅結婚,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況且當年我自視甚高,誌摩等既已抬舉我的文藝成就甚高,在此種種原因,我隻知我既應允了誌摩為他保守他的遺稿等物,隻能交與他的家屬小曼,別人是無權過問的。盡管淩叔華沒有給徐誌摩多少好處,似乎也未從可考的資料中發現給徐多少壞處,因而淩叔華應排除在冰心所說的女人之外。那麽冰心所指就隻能是林徽因與陸小曼。


     淩叔華在致友人陳存周的一封信中說:可惜小曼也被友人忽視了,她有的錯處,是一般青年女人常犯的,但是大家對她,多不原諒。而林徽因之子梁從誡則說:徐誌摩遇難後,輿論對林徽因有過不小的壓力。如果冰心不是專指林徽因,至少是把林與陸同等相視,而指林徽因的可能性當更大。後來,當梁從誡對一位叫陳學勇的學者談到冰心時,怨氣溢於言表。陳說:柯靈極為讚賞林徽因,他主編一套民國女作家小說經典叢書,計劃收入林徽因一卷。但多時不得如願,原因就在出版社聘了冰心為叢書的名譽主編,梁從誡為此不肯授予版權。


    林徽因與冰心公開結仇,表麵上緣於一篇小說,不過就二人的性格而言,即便是沒有這篇小說作為導火索,結怨也似乎是注定的,除非她倆毫無交往、毫不相識。林徽因與冰心均為一代傑出女性,但性格、氣質乃至處世態度、人生哲學等則很不相同,二人共同生活在一個文化學術圈內,各自心比天高,看對方不順眼且最終由朋友成為仇敵則成為一種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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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愛林徽因的金嶽霖

說起最愛林徽因的男人,很多人會提及徐誌摩和梁思成。其實最愛林徽因的並不是這兩個男人,而是哲學家金嶽霖。

   他一生癡情於林徽因,終生未娶。

   金嶽霖早年留學歐洲諸國,講一口漂亮的西式英語。他一米八的個頭,看起來十分魁偉。

   回國後,金先生在西南聯大教書,也是出名的怪人。他言語木訥,總是戴一個遮光帽,據傳是因為他眼睛不好。他上課也戴帽子,對同學說:我不是不尊敬大家,而是眼睛怕光。

   於是這個總戴著帽子的金先生,在大學講壇上或走來走去地講課,或坐在講桌上麵對著同學。他很少板書,沒有點名冊,記不住大家的名字,提問時就說:今天,穿紅毛衣的女同學回答問題。

   台下穿紅毛衣的同學又緊張又興奮,後來聽他課時,穿紅毛衣的女生越來越多。

   金嶽霖就是這樣一個怪人,有時也辦些呆頭呆腦的事情。

   他一直單身,為了多接觸生活,又不想走路,就約一個三輪車夫,每日拉著他去王府井轉一大圈。還養了隻鬥雞,脖子可以伸得很長。每日他吃飯,鬥雞就立在一旁,也伸長脖子叨桌上的飯,他也不惱,久了就習慣了與鬥雞同食。

   他還買大蘋果、大石榴和教授的孩子比大小,輸了就將蘋果石榴送給孩子,自己再買。

   有時,他竟連生命也不知愛惜。抗戰時期,警報拉響,金嶽霖隻顧在書房苦讀,並不知日本飛機來空襲。結果幾枚炸彈丟在金嶽霖住處的前後,他才驚醒過來。待跑出時,發現前後的住樓已不複存在。

   就是這樣一個熱愛文學,喜歡讀《江湖奇俠傳》的哲學博士,對待感情問題卻相當理性。他鍾愛的一個學生因為愛情受挫,萌發輕生念頭。他對學生說:戀愛是一個過程,戀愛的結局結婚或不結婚,隻是戀愛過程中一個階段。因此戀愛的幸福與否,應從戀愛的全過程來看,而不應僅僅從戀愛的結局來衡量。

   如果用此標準來衡量金先生對林徽因的愛,那麽他對她的精神之戀遠遠超過了梁思成與徐誌摩。

   金嶽霖評價徐誌摩追林徽因是自不量力。事實上徐誌摩是他的好友,他認識林徽因還是誌摩牽的線。他說:林徽因和梁思成兩小無猜,兩家又是世交,連政治上也算世交。徐誌摩想鑽進去怎麽可以?

   也許,哲學家和詩人對待感情問題確實無法相同。一個用感情戰勝一切,不顧一切地與發妻離婚;另一個則用孤單的一生,守望著一份永恒的愛戀。

   要說金嶽霖也不是沒有機會。據梁思成的續弦林洙轉述的回憶,說在30年代,林徽因、梁思成住總布胡同,金嶽霖就住他們的後院,平日走動很勤。一次梁思成從外地回來,林徽因有些沮喪地對梁說她苦惱極了,因為同時愛上兩個人,不知怎麽辦好?梁思成痛苦而震驚,想了一夜告訴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選擇老金,祝願你們幸福。說畢,兩個人都哭了。末了,林徽因又將此話轉告給金嶽霖,金的回答是: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

   他退出了,並不代表他對她的感情很輕,恰恰相反,他對林徽因的愛已超越了肉欲,他與林徽因的心靈溝通早已非同一般。這讓他在得不到徽因時,依然可以待她好。他關心她的寫作,很多年後,依然可以背出她寫的詩句;與梁思成也保持友好的關係,這讓他可以自如出入梁家。那時,林徽因與梁思成喜歡在家裏召集聚會,金嶽霖每次都是坐上賓;他與林徽因和梁思成經常毗鄰而居,偶爾不在一地,隻要有休假,金嶽霖便跑來住在梁家。而徽因和思成有了磨擦,也總是找金嶽霖調解。

   林徽因生前,徐誌摩追不到她,便改追陸小曼,成就一段姻緣;林徽因死後,梁思成也再娶。獨獨金嶽霖用一生的癡情守望著林徽因。林徽因剛過五十歲,便因病早逝,金嶽霖異常悲傷,在挽聯上題字: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

   梁思成也承認:最愛林徽因的人,其實是金嶽霖。

   林徽因去世後,金嶽霖依然獨處,時常去給徽因掃墓。某年,他又在北京飯店請朋友吃飯。眾人趕至問請客原因,他說:今天是林徽因生日。

   她就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金嶽霖依然無法忘記她。在《林徽因的詩集》出版時,編輯曾去拜訪過金嶽霖,當他看到編輯手裏一張32開大的林徽因的照片時,竟孩子氣地問能不能給他?那時他已八十八高齡。當編輯說明來意,請他作序時,他好半天才一字一頓地說:我所有的話,都應該同她自己說,我不能說。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願說,也不願意有這種話!

   晚年,金嶽霖一直和林徽因與梁思成的孩子住在一起,待孩子們如同己出,並被他們送終。

   柏拉圖有句名言:理性是靈魂最高貴的因素。金嶽霖用浪漫的一生,詮釋了他對林徽因最高貴的愛。這樣保持了一定距離的情感,成為他一生最幸福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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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嶽霖:一生癡迷林徽因 

1956610日,一位60歲的老先生向他的朋友發出了聚會的邀請。收到請柬的人很納悶:今天既不是他的生日,又不是重要的節日,他為什麽要請客呢?待所有人都來到聚會地點北京飯店時,老先生隻輕聲說了一句:今天是她的生日。聽了這話,在座的人無不感歎唏噓。
  
  這位老先生就是被稱為中國哲學界第一人的金嶽霖,他所緬懷的人,就是建築學家梁思成的妻子、現代才女林徽因。因為這一天是林徽因的52歲生日,離她去世正好一年兩個月零九天。
  
  用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來形容金嶽霖對林徽因的癡戀,一點都不為過。因為迷戀林徽因,金嶽霖終身未娶,且與情敵梁思成比鄰而居,在現代文壇演繹出一段愛情佳話。
  
  戀上太太的客廳
  
  20世紀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在中國有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留學歐美的知識分子群體。他們修養好,學問好,待遇好,經常聚集在一起談論文學藝術。在這些文化沙龍中,尤以林徽因家的客廳最受矚目。
  
  林徽因美麗、健談,她的家裏經常聚集著一群名重一時的學者。也許是風頭太勁,冰心於1933年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發表了小說《我們太太的客廳》。很多人相信,冰心精心塑造的那個庸俗、勢利、以勾引男人為樂事的闊太太,是在影射林徽因。據李健吾撰文回憶,剛從山西調查廟宇回到北平的林徽因反應很直接,她帶了一壇又陳又香的山西醋,立時叫人送了一壇子給冰心吃用。
  
  不管冰心是不是真的在暗諷林徽因,太太的客廳深受名人學士的歡迎,在眾多的擁護者中,金嶽霖無疑是其最忠實的擁躉。
  
  自1914年畢業於清華後,金嶽霖先留學英美,後又在歐洲各國遊學近十年。按照當時風行一時的清華——留洋——清華的模式,金嶽霖從歐洲回來後,在清華大學駐足,當起了哲學教授。由於長時間接受歐美文化的熏陶,回國後的金嶽霖生活已經相當西化。他出入清華總是西裝革履,打扮入時。再加上一米八幾的高個子,舉手投足都極富紳士風度。據說他在國外讀書時,曾得到很多妙齡少女的青睞,其中有一位中文名叫麗琳的美國姑娘,還不遠千裏追隨他來到北平,並同居了一段時間。但這段關係隨著金嶽霖迷戀上林徽因後就悄然結束了。
  
  早在林徽因和徐誌摩在英國戀愛的時候,金嶽霖就經由徐誌摩的介紹認識了林徽因。為了追求林徽因,徐誌摩與張幼儀離婚時,金嶽霖還是見證人之一。後來徐誌摩與陸小曼結婚,金嶽霖還做了徐的伴郎。費正清的夫人費尉梅回憶,徐誌摩對梁家最大和持久的貢獻是引見了金嶽霖——他最摯愛的友人之一、清華大學哲學係教授、老金’” 老金就是金嶽霖,因為他比梁思成大6歲,比林徽因大9歲,所以他是梁、林名副其實的老大哥。
  
  由於在邏輯界的聲名顯赫,金嶽霖在太太客廳中顯得特別耀眼。再加上早年的留學經曆,共同的誌趣愛好,金嶽霖很快與梁、林夫婦結為好友。情到濃處,金嶽霖甚至卷起鋪蓋,提了自家的鍋碗瓢盆,住進了林徽因位於北總布胡同三號的家。金嶽霖晚年坦承:1932年到1937年夏,我們住在北總布胡同,他們住前院,大院;我住後院,小院。……除早飯在我自己家吃外,我的中飯晚飯大都搬到前院和梁家一起吃。這樣的生活維持到七七事變為止。抗戰以後,一有機會,我就住在他們家。他們在四川時,我去他們家不止一次。有一次我的休息年是在他們的李莊家過的。抗戰勝利後,他們住在新林院時,我仍然同住,後來他們搬到勝園院,我才分開。
  
  金嶽霖說,隻要一離開梁家,他就局促不安,就像丟了魂似的。
  
  幾十年的柏拉圖之戀
  
  由於長時間的相處,金嶽霖與林徽因之間產生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微妙火花。徐誌摩死後,兩人的感情更是日益升溫,最後達到心心相印、難舍難分的程度。
  
  1932617日黃昏,梁思成從河北寶坻調查完古建築回到北平,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踏進家門,想把他在寶坻發現的建於遼代的三大士殿廣建寺這個好消息告訴林徽因時,林徽因卻哭喪著臉對他說:我苦惱極了,因為我同時愛上了兩個人,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林徽因所說的這兩個人,一個是梁思成,另一個就是金嶽霖。這個消息對梁思成來說,無疑是晴天霹靂,當天晚上他輾轉反側,一夜未眠。梁思成日後對第二任妻子林洙說:我一方麵覺到痛苦,一方麵也很感謝徽因沒有將我當成一個傻丈夫,她坦白而誠實得好像是個小妹妹招惹了麻煩向哥哥討主意。我問自己,徽因到底和誰在一起會比較幸福?我雖然自知在文學、藝術上有一定的修養,但我缺乏老金那哲學家的頭腦,我及不上他。
  
  第二天一早,梁思成就把自己思考的結果告訴了林徽因:你是自由的,如果你選擇了老金,我祝願你們永遠幸福。說完這句話,梁思成與林徽因都哭了。當林徽因把這番話轉告給金嶽霖時,金嶽霖被感動了,他說:看來思成是真正愛你的,我不能傷害一個真正愛你的人,我應該退出。這之後,梁思成再也沒有提起這件事,因為他相信金嶽霖是個說到做到的人,林徽因也是個誠實的人。後來,事實也證明了這一點,我們三個人始終是好朋友。我自己在工作上遇到的難題也常去請教老金,甚至連我和徽因吵架也常要老金來仲裁,因為他總是那麽理性,把我們因為情緒激動而搞糊塗的問題分析得一清二楚。
  
  這是目前為止金嶽霖終身未娶的惟一可靠的說法。
  
  金嶽霖雖然愛慕林徽因,卻能夠控製住自己的欲望,他以柏拉圖式的愛戀,與胸襟開闊的梁思成一起共同尊重和嗬護著林徽因。作家徐魯在《哲學家的愛》一文中曾經提到:金嶽霖先生對林徽因愛得很執著。那時林徽因患有肺病,身體不好。有人曾親眼看見金先生體貼入微地給林端來一盤蛋糕。那年頭,蛋糕是個稀罕物,隻有哈德門的法國麵包房和東安市場的吉士林才能買到那麽好的蛋糕。
  
  為林徽因終生未娶
  
  金嶽霖雖然不結婚,卻很關心同事的婚姻問題。他任北京大學哲學係主任期間,經常在新年或春節假期,邀請係裏到了適婚年齡卻沒有結婚的男同誌到他家聚餐。觥籌交錯之間,金嶽霖總是要說很多鼓勵大家趕快結婚的話,他甚至一本正經地說:誰先結婚,我就給誰獎賞。但是他自己卻自始至終沒有一點結婚的念頭,也許除了林徽因,再也沒人能打動他的心。
  
  但是,體弱多病的林徽因並沒有在金嶽霖的視線裏停留太長的時間。19554月,因為肺結核久治不愈,林徽因撒手人寰,年僅51歲。對於林徽因的死,金嶽霖的痛苦心情難以描述。在追悼會上,他和朋友送了這樣一幅對聯:一身詩意千尋瀑,萬古人間四月天四月天正是源自林徽因一首詩中的名句:你是人間四月天。整個追悼會,金嶽霖的眼淚自始至終沒有停過。
  
  追悼會過後,金嶽霖對林徽因的離去久久不能釋懷。1955年春的一個上午,邏輯學家周禮全到北大哲學樓辦事,順便去看金嶽霖。周禮全曾經因為失戀想自殺,經金嶽霖相勸才擺脫念頭。據他回憶,金嶽霖一見他進來就說:禮全,你等一等,我有事同你談。等辦公室其他人都走了,隻剩下金嶽霖和周禮全後,金先生要我把辦公室門關上。我問他有什麽事?他先不說話,後來突然說:林徽因走了!他一邊說,一邊就嚎啕大哭。他兩支胳臂靠在辦公桌上,頭埋在胳臂中。他哭得那麽沉痛,那麽悲哀,也那麽天真。我靜靜地站在他身旁,不知說什麽好。幾分鍾後,他慢慢地停止哭泣。他擦幹眼淚,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目光呆滯,一言不發。
  
  沒有了林徽因的陪伴,金嶽霖孤獨地活到了20世紀80年代,而照顧著他安度晚年的,正是梁思成與林徽因的兒子梁從誡。梁從誡以尊父之禮,稱金嶽霖為金爸,這讓金嶽霖倍感欣慰。
  
  在臨去世的前一年,金嶽霖接受了學者陳宇在發掘林徽因的作品和相關史料時曾采訪金嶽霖,當陳宇問他想對林徽因說什麽話時,金嶽霖沉默良久,最終一字一頓地說:我所有的話,都應該同她自己說,我不能說,我沒有機會同她自己說的話,我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有這種話!
  
  林徽因在天之靈,聽到這番話定會感念涕零,淚濕衣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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