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國前,我曾隨中科院一個發掘隊去河南挖化石。我本來在物理係跟老板做原子核的高自旋態和巨共振方麵的工作,但經費始終是個問題。正好那個發掘隊找到我們頭上,想讓我們幫他們做放射性年代測定。因為可以有一筆小進帳,老板就讓我跟他們去了河南西峽縣采樣,前後一個月,現記一二。
一. 腐敗,野兔和野菜
從北京出發,第二天便到了河南,在與官僚機構的交往中,我們也親曆了一下腐敗。
因為發掘隊有很多手續要辦,需通過各級政府,從鄭州的省級,一直到南陽的地級和西峽的縣級。僅在這三個地方,就耗了我們六天時間。奇怪的是,本來是我們求人,可每到一處,接待單位都大擺宴席,陪客如雲。開始我們都很感動,覺著讓人家破費,心裏很過意不去。等他們第二次請我們時,我們再三推脫。誰知他們看上去很生氣,我們感到後果很嚴重,隻好隨著去了。後來我們才知道,他們其實沒那麽好客和熱情。他們是文物單位,平時冷冷清清,門可羅雀,看著別的部門借接待來賓天天公款吃喝,早就眼羨垂涎了。如今逮我們一個正著,我們卻不識趣,如何不急?最離譜的是在西峽,頭天晚上請我們,把我們都灌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早上,我們還是昏昏沉沉的,就有人來敲門,原來他們又來請我們去吃早飯,我們看看表,才剛七點多。來回在西峽呆過三天,餐餐都被請。
在西峽的鄉下,我們雇了一個廚師,專門為我們做飯。鄉下的生活是清苦的,除了能買老鄉的新鮮雞蛋外,就沒什麽太有營養的東西了。發掘隊裏都是愛吃肉的,就象水滸中說的,三日不吃肉,口中能淡出個鳥來。在鄉下沒呆幾天,大家就紛紛懷念起在城裏時的腐敗生活。
一日,我們正在發掘,突然聽到小山包下麵的黃豆地裏簌簌作響,接著一隻野兔串了出來,沒命地往我們的小山包奔來,後麵跟一個背著獵槍的大漢,野兔慌不擇路,一頭鑽進一個石逢裏,那個石逢是個死胡同,可憐的兔子就那麽呆在裏麵。大漢來到石逢前,前後看了看,發現那個石逢很淺,都能看到兔子的尾巴。大漢伸手進去,抓住兔子尾巴,拉出來往石頭上一摔,兔子立刻斃命。我們和圍觀我們發掘的村民都看呆了。大漢本要拿著兔子走,但看到我們卻改了主意,問我們要不要?五塊錢就賣給我們。隊長老劉給了他錢,就拿著兔子送回村裏。晚上我們都吃到了兔肉,這是我頭一次吃兔肉,不知怎麽的,總覺得那兔肉有些血腥味,那天晚上別人也吃的靜悄悄的。
在西峽的鄉下,吃過一次野菜麵條,大家一致好評。麵條是手工擀的,粗細均勻,軟硬適中。時值初夏,天氣已漸熱起來,廚師為我們做了涼麵,撒上野菜,蒜泥,淋一絲麻油,倒些醋和醬油,非常簡單,但卻爽口異常。尤其野菜的新鮮清香,讓人回味良久。老鄉說過那種野菜的名字,可惜忘了。
二. 老鼠,出恭和清河
在鄉下,我們租了老鄉一棟房子。那房子是老鄉為兒子結婚新建的,剛成房還沒有內部裝修,也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毛胚房”。我們買了些草紙將窗戶糊好,再找很多木板搭了二個大通鋪,一行八人的住就解決了。好在天氣已變暖,簡陋的住所並沒有特別不適。雖然是新房,但不知哪裏來的二隻老鼠,天天晚上出現在房梁上,跳來跑去,我總是擔心它們一失足掉下來正好掉我臉上,所以,每晚都久久不能入睡。兩隻老鼠相互追逐嘻戲,不時發出吱吱聲,吵得大家也睡不著。我們猜那肯定是一對情鼠,於是大家又猜哪隻是公哪隻是母,當然猜不出結果。雄鼠腳撲朔,雌鼠眼迷離,兩鼠傍梁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睡眠雖然是個問題,更遭的是出恭。那個新房剛成,還沒有廁所。我們隻好使用村長家的。那個村子的廁所都是在房子的一側,一般是一個不到半米深的坑,上麵架兩條石板。下一場雨後,廁所就溢滿,無法下腳。我們隻好去屋後的小山上解決問題,那個小山不大也不高,把村子分成前後兩部分。我們一行八人,不到半個月,那小山已是遍地開花,分外妖嬈了。我們還總結了野外作業經驗,現與各為看官分享,以備不時之需。我們的野外作業八字訣是:“迎風拉屎,順風撒尿”。
鄉下沒有洗澡衝涼的地方,我們隻好去村邊的河裏去洗。那條河清澈見底,拐彎處很深,是個遊泳的好去處。我們每天晚飯後都去河裏洗漱,遊泳。剛下去時,河水有些清涼,但不一會兒就變的很愜意。每次遊完,別人都回去看電視或打牌,我則留下。我喜歡躺在河邊的巨石上,四肢舒展,就那樣安靜地躺著。河邊的槐樹開滿了白花,陣風吹過,花瓣如雪片般飄揚飛舞,香氣撲鼻,沁人心脾。河水輕快地流淌著,不知名的蟲子歡快地叫著,蛙聲此起彼伏。我就那樣躺著,聽著...直到最後一抹晚霞隱去,夜空繁星點點。
三. 慰兒
慰兒是村長的女兒,高中畢業後沒能考上任何學校,在家和父母做農活。我們在鄉下,一切都是由村長張羅安排。我們在村長家吃飯,聊天,看電視,打牌...。 我們在村裏雇了勞工幫我們發掘,其中慰兒和另外二個女孩淘洗沙土,因為沙土中有齧齒類和其它小動物的化石。慰兒長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笑起來非常好看。後來我們發現,村裏的大部分人都有一口漂亮的牙齒,這在農村是比較少見的。我想可能是和這裏的水質有關,就連我們發掘的化石,那些牙齒也如玉一般,淡綠色,晶瑩光澤。
在農村,象慰兒這個年齡,已經到了婚嫁的時候。在我們呆的一個月裏,曾看到有兩家來提親。我們平時也打趣慰兒,她總是紅著臉走開了。
一天我們收到匯款通知,我們的一筆經費已匯到縣農業銀行。發掘隊隻有我一人最輕閑,我每天采幾個樣,任務就完成了,所以隊長讓我去縣裏取款。從村裏到縣裏都是土路,不通汽車,我隻好去村長家借自行車。村長問我認不認識路,我說不清楚,他就叫慰兒帶我去,隊長老劉也覺得這樣更穩妥。
村長家隻有一輛自行車,我說沒關係,我帶慰兒去,我們就出來了。出來後,慰兒無論如何也不讓我帶她,她堅持要騎車,讓我坐後麵。我拗不過她,就隻好跨坐在後麵。從村裏到縣城有近四十多裏山路,一路經過幾個村子。每經過一個村子,都會引很多人看我們。在經過一個村子時,聽到一個人喊快看啊媳婦帶漢呢,引來路人一陣哄笑,我和慰兒都裝沒聽到。過去後,慰兒說那個村的人特別壞,有很多二流子,我暗暗覺著二流子這個說法很好玩兒。
到縣城取到錢後,天色已晚。回去的路上,我怎麽也不要慰兒帶我了,慰兒說她坐後麵會暈,要抓住我才行,我才明白慰兒為什麽堅持要騎車。我說抓就抓著吧,那怕什麽。慰兒才側麵坐在後麵,輕輕揪著我的衣服。崎嶇的山路很難騎車,等翻過一個山梁下坡時,路更顛簸了,慰兒抓著我的衣服,來回晃,搞的我的車把也跟著晃,我讓她抓緊我不要晃,我說不然我們會栽到山下去的,她才從後麵摟住我,車子也平穩下來。下坡後,路變的平緩了,四周一片寂靜。夕陽已落在山後,滿天的紅霞給連綿的群山抹了一層桔黃色,遠處山溝中的村陌已升起縷縷炊煙。不知什麽時候,慰兒把臉貼在我的背上,我感到她溫熱的身體隨呼吸起伏著,我們沒有說話,隻有車子碾在土石路上發出的沙沙聲,就象一支動聽的樂曲,回響在那靄靄的暮色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