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空
繼續悟
終於回國了。
到的第一天把行李放在酒店，就去養老院看我爸。他看見我一點都不高興，直接說要回家。我說已經快下午五點了，天馬上就黑了，改天吧。他就狠狠罵了我一頓。然後說要鑒定我姐是不是他女兒，就在我媽麵前說的，我媽什麽也沒說。我當時就有很異樣的一種感覺，好像進入了Alice wonderland。我說她跟你長得那麽像，肯定是你女兒啦，有什麽好鑒定的。他說鑒定需要時間，在鑒定結果出來之前，我姐就不是他女兒，也就無法阻止他回家，很有邏輯，很有自信的樣子。我說可她是你女兒啊，這是事實阿，既然知道事實還鑒定什麽？他不答。
第二天上午帶他去養老院附近的一家三甲醫院作檢查。下午帶他去他指定的全國聞名的醫院看病。我掛的是一位主任醫生的號。主任醫師帶著兩個實習生，問問題，看顱腦核磁的片子（這個片子是一年前在這家醫院拍的，所以電子版在他們的數據庫裏保存著）。他一直在說話，好像大話西遊裏麵的唐僧，還說他明年要跑馬拉鬆。實習醫生微微一笑。他問醫生認不認識他朋友的秘書推薦的兩位醫生。醫生說認識，那兩位是專門給高幹看病的。然後我讓他在外麵等著，跟醫生說了他打人罵人破壞公物的事，還看了錄像證據。醫生說這還差不多。他的帕金森綜合症病齡很長，看片子都是白質，如果沒有精神上認知上的問題，才奇怪了呢。說要跑馬拉鬆就說明認知有問題。然後診斷開藥。我道了謝，坐電梯下樓去取藥。我爸在有二三十人的電梯裏麵罵我，罵我沒有帶他看那兩個別人推薦的醫生。我說掛不到那兩個人的號。他說根本不用掛號。我心想誰看病不先掛號阿？你以為你是中央委員阿？不過我沒接話。整個電梯都是沉默的，隻聽他一個人罵罵咧咧。之後送他回到養老院，正趕上老人吃晚飯。我媽說她牙疼不想吃飯，讓我把她的吃了。我就坐在我爸旁邊吃我媽那份。我爸就說他不喜歡吃炒肉絲，把他盤子裏的肉絲都挑給我。我雖然也不喜歡吃，但還是硬吃下去了。不想讓養老院覺得我不喜歡他們的菜。吃完了飯，想和我爸說兩句話，但是他沒興趣，拿衣服蒙頭假裝睡覺。我就到廳裏跟我媽說了一會兒。她倒是還挺高興見到我的。
第三天上午到昨天那個三甲醫院取檢查報告，然後接上我媽回家看看（不敢帶我爸回家，怕他賴在家裏）。到了家，我媽給我看了她保存的我以前的東西。小學的成績單老師寫的評語，中學的成績單獲獎證書，小學中學同學給我的賀年卡。中學畢業時同學寫給我的他們對我的印象，想說的話。中學的錄取通知書，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大學時候朋友給我的信。還有照片。又是一種很異樣的感覺。那些二十多年不曾想起的人，突然又出現在腦海裏了，特別溫馨，感覺非常好。特別感激我媽。下午把我媽送回養老院，接我爸去看另外一個醫院看以前圖文問診的那位醫生。這家醫院的硬件實在是不敢恭維。一個門診室，兩位醫生合用。每位病人平均帶兩位家屬。小小的房間裏，擠滿了人，隱私也顧不上了。因為不敢跟我爸說上午回家的事，所以也就沒有從家裏取顱腦核磁的片子。給醫生看了在三甲醫院做的檢查報告，但是他一看沒有片子就說，那怎麽看病阿？隨便問了兩句，沒有明確診斷，讓我把片子拍了照，給他上傳到網上，繼續圖文問診，就說再見了。等於我們白跑一趟。後來我挺後悔，早上在家裏看到那個片子的時候，就應該把它拿出來。但是又想，如果拿出來了，我爸就會罵我為什麽早上回家的時候不帶上他，會不會震怒之下就不跟我回養老院了？不管怎麽說，我還是打車回養老院了。回到養老院，我跟我媽說醫生讓我把片子照相然後上傳，所以我得回家一趟，跟她要鑰匙。我爸突然站起來說他也要回家。我說天黑了，改天吧。他就急了，說要絕食。然後就穿衣服，準備跟我回家。我突然覺得很可怕。怕他跟著我回去，再也不回養老院。然後我就逃跑了！衝到電梯才想起來，沒有養老院工作人員的專用卡，誰都下不去。趕緊找工作人員，但是當時沒有工作人員在旁邊。就看我爸從走廊裏，罵罵咧咧地追著我走過來了。我無處可躲。實在是沒有辦法了。就站在角落裏戴著口罩，低著頭，假裝看手機！沒想到這招竟然靈了。我爸看見我，但沒認出來！可能以為我是其他老人的家屬吧。也可能他以為我已經做電梯走了。反正他又罵了幾句，就被養老院的護理員扶回房間去了。我離開養老院之後，回家去拿那個片子。幸好早上去的時候看見過，所以知道在哪兒。雖然家裏的燈壞了，還是把片子找到了。
第四天，因為倒時差很不成功，所以多睡了一點覺。十點鍾才出門。跟一位律師朋友談了很久。本來是打算在這一天帶我爸回家看看的，或者請他的朋友們一起吃個飯，但是什麽都沒有幹。有了昨天被追罵的經驗，實在是不敢帶他去任何地方了，害怕他賴在外麵不回，也怕他開我的批鬥會。晚上開始發燒感冒咳嗽，還是睡不著。
第五天，去看我姐。吃飯的時候她說，每一頓飯都有可能是最後一頓飯。我說不會的。遵醫囑，好好養著，沒事的。但是我心裏好酸楚。
第六天，找我爸的幹休所領導。約好了下午兩點辦公室見。下午帶著我媽去見幹休所領導。沒想到同時見到我爸一好朋友的妻子。她說我姑姑去找我爸的好朋友，也就是她老公，說要向我爸的黨支部書記反映情況。她說別著急，先問問幹休所領導，我們家到底是怎麽回事？正巧我剛跟幹休所領導打了電話，他就讓她來直接問我。然後我就把醫生的診斷告訴他們了，帕金森綜合症，老年癡呆，精神障礙。他們都很理解。一個說幸虧去了養老院，否則在家三個人也護理不了。另一個說以前摔倒了成天找她老公幫忙拉起來，一副不耐煩的樣子。然後我爸好朋友的妻子就問，在我和我姐兩個女兒都在的情況下，我姑姑為什麽那麽積極地幹涉我們家的事？我說她可能看中我爸的退休金吧。她明明知道我爸腦子不好了，走路走不了，但是還是給他一種幻想，讓他覺得還能像以前那樣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但是隱含的前提是，得讓她來掌握他的錢。我爸因為一心想過以前那種生活，就相信她了，任她到處造我們的謠，造養老院的謠，到處活動想把他從養老院弄出去，陷我和我姐於不義。她沒接話，但是顯然她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最後送我媽回養老院。我是不想見我爸的。但是養老院的護理員鼓勵我，說屋子裏麵有兩個護理員培著呢，快去吧。意思是打不到你的啦！我就推門進去了。他先是說我給他找了一個假醫生。我說人家是主任醫生。他就說我沒用，他沒看到別人推薦的醫生。我說那兩個醫生隻給高幹看病，你級別不夠。他就硬說自己的級別夠。其實他應該知道，自己距離這家醫院定義的高幹差好多級呢。然後他讓我把身份證還給他。我就很猶豫。因為他現在這個狀態，是不能保管要緊東西的。以前是由我媽保管他的身份證。但是他為了身份證，不知罵了我媽多少次，還把她給推倒了硬搶過。我要是還給我媽，豈不是又給她引火上身。所以我就說我把他的身份證弄丟了，其實我是打算給養老院保管的。他就急了，說丟身份證的人要槍斃雲雲。突然站起來，要過來打我。護理員趕緊給阻止了，她們說她們都丟過身份證，隻要去補辦就完了，不是什麽大事的。然後她們就撤了。我大著膽坐在他床邊的椅子上。他說你給我把和養老院的合同解除。我說如果我給你解除，你出去之後打算怎麽辦？他說不用我管，隻要解除合同。我說不行啊。沒有合理的計劃，你不能離開養老院。他又重複了幾次。我還是說不行。他很不高興的樣子。然後我說你要聽話阿。護理員說你坐在輪椅裏不係安全帶，突然站起來就走，很容易摔，所以他們都不敢推你下樓了。他說他就是要這樣，把他們都甩下。我說你晚上上廁所要按呼叫器叫人來扶你去阿。他說不用。就這樣說了一會兒。凡是我說的，他都不同意。最後我說，我四月份帶娃們來看你好不好。他說不好。然後就沒話說了。我就撤了。心想難道這就是我們最後的談話嗎？
第七天，帶著我媽去銀行把我爸活期存折裏麵的錢轉成定期的，防止被騙。他的微信捆綁了工資卡，非常危險。但是我沒有權力給他解綁，也不敢，隻能有機會就給他活期轉定期。沒想到阿，沒想到。我給他存定期的時候，我媽突然意識到我爸的身份證沒丟，然後就非要要回去，還是由她保管。我說不行啊。以前由你保管他屢次找你麻煩，還把你給推到地上去了。她說這次他不知道，所以不會來找她麻煩。我說你會說漏嘴的。她偏不承認她會說漏嘴，事實上她經常說漏嘴，而且特別焦慮，守不住秘密，所以我們很多事都不告訴她。然後她就在大街上嚷嚷起來了，弄得我特別尷尬。後來就依了她。把身份證給她保管了。就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我爸給我們發微信，先是說黨支部書記（還不是他自己的支部，是另外一個支部）要跟我談話，讓我2點鍾之前回養老院。我就給我爸好朋友的妻子打電話確認這個事（她是那個支部的書記），她說沒這回事啊。我就沒搭理我爸。然後他又微信我們，叫我媽趕緊回養老院，說來了好多警察。我姐就去跟養老院確認。但是根本就沒有警察。所以我們又沒理他。後來我還是送我媽回到養老院。我沒再去見我爸。跟養老院的護理員談了一會兒。她說我和我媽出去這一天，我爸跟人說我把我媽拉出去殺了。我聽得一愣一愣的。她還說他經常說話故意氣我媽，所以我媽不應該太在意他說的雲雲。然後我就撤了。撤之前，跟我媽合了影，拿了她給娃們織的圍巾，心裏也挺不是滋味的。
第八天，淩晨接到養老院電話，說我爸報警了。警察到養老院調查情況，養老院被鬧得雞飛狗跳的。警察問我，他怎麽回事啊？我就把診斷告訴他了-老年癡呆，精神障礙。然後警察問我，他的身份證丟了嗎？我說沒丟。他說，哦，善意的謊言。然後就掛了。我繼續睡覺。早上退房，去機場。在飛機滑行的時候，我爸給我打電話，說他們說要把我從飛機上拉下來，拉下來了嗎？我又有很異樣的感覺。我說沒有阿，沒有人拉我下飛機啊。他很失望地掛了電話。我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晚上到家，也沒什麽。到了第二天淩晨，突然收到好多養老院，我姐的微信。說我爸連打了7次110，說我偷了他的錢。警察讓社區精神病醫生去鑒定他，想送他去精神病院。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他就這麽恨我嗎？我好心好意去給他活期轉定期。他跟警察說我偷他的錢，就為了能把我從飛機上拉下來，讓我回不了家？！他沒有任何根據說我偷了他的錢。這就跟要鑒定我姐是不是他女兒似的。太瘋狂！
我的噩夢，還在進行中。不知道鑒定結果會是什麽。也不知道需不需要再回國給他找精神病院。抑或還有什麽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在等著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