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同時刊登於微信公眾號“藝術世界奇幻漂流”和簡書。
我們都是在黑暗中仰望焰火的人。
2020年年初的時候, 我在宇宙中心五道口的街上, 下午的陽光是慵懶而模糊的, 像是隔著黃色的毛玻璃。 那時候武漢剛剛封了城, 北京的街頭路人還若無其事地匆匆行走, 惶惶不安卻漫無目的, 眼神裏滿是迷茫。多年以前也有過這樣的下午, 三輪車上堆著顏色豔麗的水果和雜亂無章的衣服, 空氣中是糖炒栗子和烤白薯的香氣。我努力分辨三輪車上錄音機裏播放的是什麽歌曲, 那樣我就能夠知道我穿越到了哪一個年代。 可是夢裏是沒有聲音的, 一切努力都是徒勞。 我隻知道那時候我還年輕。那一刻, 像極了達利的《記憶的永恒》。停止行走的時鍾像一張癱軟的餅。在荒涼的背景下,這是一個時間已經停止的世界。
《記憶的永恒》 薩爾瓦多·達利 1931年 現藏於美國紐約現代美術館 MoMA
然而時間並不停止。隨著時間漫不經心中逝去,消逝的是生命,凝結下來的是對生命的體驗和認知,是對時光的感歎,對親情的無奈,對過去的與懷念,以及麵對死亡的從容。也正是在時間的過去、現在與將來的疊加的那一刻,記憶才能真正地持續,成為永恒。
我在這樣一個昏黃的下午拖著箱子去了機場, 背後是一座惶恐的城市 ~ 直到 2020年的最後一天, 我才知道那時候的我們將要走進的是一個怎樣混亂的時空: 生存和死亡, 文化與文化,國家與國家, 種族與種族,支持者和反對者矛盾重重,衝突不斷,資本世界的狂歡與失落, 政治和權力對公眾的愚弄與擺布... 英雄和小醜輪番登場, 轉瞬一切又消失於平靜。就像是世界忽然卷進了一個巨大的漩渦,緩慢而又執著地旋轉, 吞噬,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夠停下來。
如果有選擇, 我相信許多人會選擇重新開始他的2020。然而就像蘇格拉底和人們做過的那個穿過蘋果園的遊戲:回到2020年的開始, 你的那個蘋果已經掛在了宿命的枝頭,不管是大是小, 是酸是甜,無論你怎樣走過, 它都注定是你的選擇。
2020年的大流行就是所有人的那個蘋果。
曆史總是相似的。所謂曆史就是在某一個時刻的一個切片,在太陽下風幹失了顏色, 然後被人一遍一遍地重新描繪。你永遠也無法看到它原來的樣子。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 一些幽靈又會從某個角落裏遊蕩出來, 在不同的時空重複著發生過的一切。又像是一張畫, 你在橋上看風景, 畫風景的人在橋下看你。下麵這幾幅就讓人覺得似曾相識, 又看得人不寒而栗:
《死亡的勝利》(The triumph of death)老彼得·勃魯蓋爾 1562年
人類曆史上最大的瘟疫黑死病1348年爆發,後來蔓延至整個歐洲,超過三分之一的歐洲人口死去。這幅畫描繪的就是黑死病橫行的時候地獄一般的景象。騎著“死亡之馬”的死神和他們的骷髏軍團向人類進攻。不管是至高無上的皇帝和掌管教權的主教, 還是卿卿我我的戀人,健壯的男人還是妙齡的少女,人世間形形色色不同身份的人都麵臨著死神的威脅。死亡麵前,眾生平等。用鐮刀收割生命的儀式, 就是死神的狂歡節。
《死亡的勝利》局部放大(The triumph of death)老彼得·勃魯蓋爾 1562年
《阿什杜德的瘟疫》The Plague of Ashdod,1630年,尼古拉·普桑 巴黎盧浮宮
法國畫家尼古拉斯·普桑(Nicolas Poussin,1594-1665)的這幅《阿什杜德的瘟疫》,與《聖經》中的記載有關。《舊約》中有非利士人奪得了以色列人的約櫃,最終招致阿什杜德(亞實突)鼠疫爆發的記載。現存史料中,公元541年至542年的“查士丁尼瘟疫”,是人類曆史上一次嚴重的鼠疫大流行。其範圍隨地中海向西延展,影響了眾多地中海岸的國家和地區。這是地中海世界爆發的第一次規模空前、破壞性極強的鼠疫,對拜占庭帝國、地中海和歐洲都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古城瘟疫》米歇爾·斯威茲 Plague in an Ancient City 美國洛杉磯藝術博物館
這幅《古城瘟疫》由巴洛克時期法國畫家米歇爾·斯威茲(Michiel Sweerts,1618-1664)創作,畫麵生動地描繪了爆發於伯羅奔尼撒戰爭期間的雅典大瘟疫(Plague of Athens) ,這場瘟疫發生於公元前430到前427年,導致近1/2的雅典人口死亡,整個雅典幾被摧毀。政治家兼軍事領袖伯利克裏也不幸感染了疫病。
《拿破侖視察雅法的鼠疫病人》1804年,安托萬-讓·格羅 ,巴黎盧浮宮
浪漫主義的先驅、法國著名畫家安托萬-讓·格羅的作品,描繪了拿破侖視察看顧亞美尼亞聖尼古拉修道院內感染鼠疫的士兵,表現了拿破侖作為一個領袖愛兵如子的英雄形象以及鼠疫病人救治的真實場麵。新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的一些畫家也是“為領導P圖”的先驅。
維也納黑死病紀念柱 奧地利維也納內城
維也納黑死病紀念柱是歐洲最大的巴洛克式的“黑死病紀念柱”。1679年的維也納黑死病肆虐,鼠疫幾乎奪走了三分之二維也納人的生命。後來為了紀念死於鼠疫的受難者,奧地利皇帝利奧波特一世下令建造了這尊黑死病紀念柱。在這根紀念柱的外型台座上描繪著神創天地、黑死病流行、最後的晚餐等浮雕。柱身表現了皇帝摘下皇冠,半跪在地上祈求上帝保佑自己的臣民以及在天使的指引下,聖人打倒化身女巫的黑死病。碑文則在提示世人,勿忘上帝給這座城市帶來的懲罰。
兩年前來到這裏的時候, 黑死病紀念柱下麵是來自世界各地的歡樂的遊客, 熙熙攘攘的人群和琳琅的商店,空氣中都是黑咖啡的香味~2020年新聞上又看到它, 是空曠的街道關閉的商店, 還有槍手在街上追逐路人的恐襲場麵~
下麵這幅描述了劫後餘生的眾生相~這幅畫一直被認為表現了人性的黑暗麵, 我卻覺得畫家真正想傳遞給人們的是黑暗盡頭的那一縷微光。
《美杜莎之筏》(The Raft of Medusa)西奧多·傑利柯(Théodore Géricault)1818年 法國盧浮宮
1816年,法國皇家海軍護衛艦美杜莎號觸礁失事。因為沒有足夠的救生艇,船上被拋下的人們共同建了一艘小筏,在海上漂流了13天。最後隻有10個人存活下來。
畫麵上看,漂浮在天和海之間, 在強大的大自然的麵前,幸存者一無所有, 是那麽的脆弱和無助。一些人已經死去, 靈魂已經消散, 雖然登上了救生艇去無法堅持到最後。左下角年長者的大腿上躺著一位受難者。他垂頭喪氣,已經完全沒有了求生的欲望。然而,在他背後的另一個人物,卻轉頭望向木筏前端的人群。在木筏最前端的人, 被兩個同伴托舉著,揮舞著旗幟,好像在對著遠方的呼喊:他們沒有放棄求生的希望, 希望遙遠的一艘船能夠看到並解救他們。
在生命中不可避免的災難來臨的時候, 隻有保持希望的人才能夠生存下來。畫中這艘木筏就是這些人為了生存而打造的。不同種族背景的人們必須同心協力才能夠生存。在人生之筏漫無目的的飄泊中,你會看到同船的人,有些人把僅有的力氣放在指責別人上,有些已經放棄希望,有些則將希望寄托在奇跡和別人身上。還有一些人, 他們有著堅韌的意誌和無窮的信心, 在最困難的時候也不會停止前進。
在至暗時刻, 人們需要耕耘對彼此的信賴和對萬物的慈愛,包括對那些可能傷害我們的人。要在艱難的時刻仍能保有耐心和信心。盡管麵對的是無邊的黑暗,有希望的人就能夠遇見奇跡。
見證神奇的一年就這麽過去了, 新的一年裏所有人都期盼著新的開始。 在這艱於呼吸視聽的一年裏, 我慶幸我可以坐在這裏,欣賞窗外的雪景, 靜靜的寫下這些文字。在疫情肆虐街上火焰翻滾暴徒流竄的時候, 還能夠在藍天白雲下麵和相熟的朋友踢球喝酒, 思考一下人生。 也許有些遺憾會如影隨形追隨終生, 但是在這糾結的一年就要過去的時候, 我感謝那些在我生命之筏的船頭一次次揮舞旗幟, 引領我向前的人。 他(她)可能是我的父母,我的朋友,愛人和孩子, ,我的同事和昔日同窗,在夢境裏, 我甚至看到了少年派船上的那隻老虎Parker~
2020/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