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意義》:Nice 翻唱
(K歌號:8558868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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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到了中年才看清,紛繁喧鬧的世界, 隻是一部覆蓋著華麗封麵的叢林法則。
悲憫和寬容隻能夠給予, 卻無法奢望和奢求。
一
水上飛機接觸水麵的時候砰地跳了一下,濺起一大片水花。
我睜開眼睛。那些剛剛還在我眼前歇斯底裏爭吵的人,還有那些怎麽也看不清的合同,連同嘈雜的爭論聲和拍桌子的聲音,忽然都消失不見了。
舷窗外是翻滾的水浪, 浪花後麵是灰色的水麵, 水麵後麵是青黛的山巒。
天也是灰色的。海灣裏麵, 灰色的霧氣升騰,環繞著山峰,山腳下是緩緩地色彩斑駁的棕黃色調的緩坡。
飛機象一隻野鴨子一樣在水麵上又滑行了很久,終於到了一個小碼頭, 螺旋槳又撲騰兩下, 停了下來。
世界一下安靜了。 我取下耳罩, 和機長道了謝, 拎著沉重的包下了飛機, 上了寫著營地名字的皮卡。
來接我的司機是個象熊一樣健壯的男人, 名叫亨特。 他是我的狩獵向導。
二
旅行是件奇妙的事情。從燈火輝煌的芝加哥出發,飛了七八個小時,又換乘水上飛機,不知飛了多久。我已經來到了一個近似荒原的島上。
無論多少煩雜事物纏身, 跳上飛機,關了手機。再下來的時候,就會是另外一個世界。 有時候是熟悉的北京, 有時候是炎熱的中東, 有時候是精致的歐洲, 有時候天知道是哪裏。
我此刻就坐在一個不知道名的營地的小木屋裏。 屋裏所有的東西都是原木做的。 桌子, 椅子, 牆壁。
牆上掛滿無數個長著角的,呲著獠牙的,瞪著眼的獸頭。昏黃的燈光下, 它們全都不錯眼珠、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這個小小的狩獵營, 每到初冬或早春, 就會零零星星來一些狩獵的人。 而亨特這樣的獵人, 在狩獵季節,他們的工作就是帶著客人去打世界上最大的棕熊, 野牛,馴鹿, 或者去釣大馬哈魚。
這片土地和大海是上天眷顧的地方。千萬年以來,火山在這裏噴發,岩漿在這裏流淌,冰川在這裏覆蓋。各種花朵,植物,還有野生動物蓬勃地生長繁衍,生生不息,頗有些天堂的意思。
亨特卻看不出和天堂有任何可能的關聯。 他高大粗壯, 臉上沒有表情。 頭發說不出是棕色還是栗色,臉頰上一道傷疤被亂蓬蓬的胡子遮掩著,但依然很明顯。
他正舉著一把一尺多長的獵刀,嘩的一聲剖開了一條大魚, 熟練地劃下兩條暗紅的魚肉, 扔到燒烤架上。魚頭被他用刀尖挑起來, 畫了一條優美的弧線,甩進了垃圾桶。 這一條曾經遊曆過大江大河、激流勇進、為了繁衍後代不惜犧牲一切的漂亮的生物,在亨特的刀下, 隻消幾秒鍾就被準確無誤地分類成了食物和垃圾。在碳火炙烤下的魚肉滋滋啦啦地發出香味,彌漫在屋子裏, 和著昏黃的燈光, 完成了這條魚生命的全部意義。
在出發之前,一個獵人朋友告誡我: 在這一片地廣人稀的天涯海角討生活的人,好多是在家鄉犯了事的罪犯。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他們幾個月見不到活人, 很多精神上都不太正常。
我又想起飛機上看的《犯罪心理》,裏麵那些連環殺手。 那條三文魚仿佛變成了一個被綁在鐵床上的妙齡美女, 此刻已經在亨特的刀下身首異處、骨肉分離了。亨特的臉在燈光裏一晃,憑空添上了一撇陰鬱的殺氣。
不一會兒三文魚上了桌。這魚味道異常地鮮美。隻是炭火上隨便一烤,味道已然遠勝芝加哥精致餐廳裏價格高昂的料理。
這是一道有靈魂的晚餐。
亨特不怎麽說話, 我們言不達意有一句沒一句地聊天。
旁邊桌上兩個獵手眉飛色舞地說他們今天終於打到的一頭大熊,“熊掌有十英寸, 足足有1000磅。”
我聽的有點心猿意馬, 想過去問一問。
亨特卻露出了不屑, 稍有些結巴但是堅定地和我說:“那算啥!明天咱們就出發。 保證你幹掉一隻更大的!”
三
第二天一早, 天還沒有大亮。我們開著四驅車上了山。
不知開了多久, 周圍再也看不到任何人工的痕跡, 路也沒有了,輪胎上沾滿了泥.
我們穿著迷彩狩獵服,又走了好一段, 在好大的一片水邊停了下來。
亨特測了測風向。 我們選了一個處在下風頭,視野開闊的小坡,在上麵紮好了帳篷, 又離開帳篷幾十米設好了觀察點和射擊點。
亨特告訴我, 這種巨大的棕熊嗅覺比狗靈敏100倍, 所以一定要在下風頭設營地。
我取出獵槍和子彈, 把槍放在槍架上, 趴在地上試著往山坡下水邊瞄了瞄。然後站起身, 和亨特一起轉到山背後去看一看那邊的地形。
毫無預兆的, 我們就看見了娜拉。
娜拉是那天晚上我們驚魂已定以後給她取的名字。
娜拉是一頭完美的大熊。她的臉圓圓的, 棕色的毛發又濃又密,在逆光裏透著一絲紅色。她的眼睛小而有神,漂亮極了。
她此刻就站在我們前麵不到十米遠的地方。
突然看到我們,她一下直立起來。她是如此地巨大,一瞬間,我們眼前的陽光都被她整個遮擋住了。我看到她的胸口有一小塊淺色的灰毛,像是一個領結。
我和亨特都僵在了那裏。我瞟了亨特一眼。他臉色煞白,和娜拉麵對麵, 他弱小地像是一個發育不全的小男孩。
這種情況顯然是他也沒有想到的。我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凝固了。我感覺不到我的心跳。我的手冰涼。
亨特畢竟是個老手。他左手慢慢地從兜裏抽出了防熊噴霧, 右手輕輕地把大口徑左輪手槍轉到手邊, 一邊壓低聲音和我說:“眼睛看著她,不要看別處。慢慢往後退,千萬不要摔倒。慢慢, 慢慢地退……”
我們開始後退。 我手心出了汗,我開始感覺到心髒還在砰砰地跳動。 但是這會兒心跳得又太厲害了, 仿佛要從胸腔裏跳出來。
我盯著娜拉漂亮的小眼睛和她對視。
她覺察到我們在移動,她目露凶光, 喉嚨裏開始發出嗚嗚的聲音, 但是並沒有向我們衝過來, 而是護住身後。 我們又退了幾步, 她稍稍緩和了一點點,但還是死死看著我們。我仔細看去, 她的目光裏竟然是恐懼。
亨特開始輕輕地和娜拉說話:“嘿, 媽媽,嘿, 美人兒,我們不會傷害你, 帶著你的孩子走吧!”
亨特一遍一遍地重複, 聲音居然很溫柔。
我這才看到, 娜拉後麵有兩隻大號的毛茸茸的泰迪熊,耳朵和眼睛大大的,毛炸著, 緊張而膽怯, 呼哧呼哧地喘氣。如果不是在喘氣, 簡直就是兩個大玩具。
我們繼續慢慢地後退。
娜拉匆匆回頭看了一下, 又回過來看看我們,仿佛在盤算, 是應該向我們衝過來還是退去。我們繼續後退, 亨特的聲音更溫柔了。
她不再猶豫, 轉過身, 把小熊趕在她的身前。兩隻小熊不知道危險,像是兩個大的毛球,一下就滾著跳著跑到山坡下。
我這時已經退到了我們隱蔽的地方。 娜拉離我們有30-40米遠。她完全放鬆了下來,站直了身體回頭望。
隔著這麽遠的距離, 她依然是個龐然大物。動物園裏的棕熊和她比起來都像是一隻隻二哈。
我抄起了槍。 這個機會太好了, 是絕佳的射擊機會。 完美的距離,完美的位置。 要知道很多千裏迢迢來獵熊的人十天追逐都空手而歸,我的運氣真是不錯啊。
我拉了一下槍栓, 那顆被我擦拭過的三英寸長的子彈優雅地滑進了槍膛。
“你在幹什麽?!”
忽然傳來亨特的聲音。 他氣急敗壞, 和剛剛對娜拉溫柔的語氣,他像是換了另外一個人。
我有點疑惑地看他, 他臉上的傷疤都漲紅了。
他覺得有點失態, 緩和了語氣,
“不行, 帶著小熊的母熊是不能打的。 母熊死了, 小熊很快會被別的大熊吃掉的。”
我向山坡下望去, 娜拉和她的泰迪熊仔已經不見了。
四
這裏緯度很高,深秋的天早早就黑了。我們坐在帳篷邊一個小小的篝火邊上,想起白天的遭遇,還心有餘悸.
他告訴我這種情況不算什麽。 我知道他在撒謊。
我對他有了些好感,是因為他不讓我向娜拉開槍。我感覺他不是看上去那麽冷血。想想那兩個大號毛球一樣的泰迪熊可能會因為我殺了他們的媽媽而喪命,我自己倒是有些愧疚了.
我和亨特聊到家庭,我說我有兩個小孩.
“就像娜拉一樣!”亨利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我問他家裏的情況,他卻生硬地轉換了話題。他說,娜拉一定是被某一隻公熊盯上了,才會反常地跑到高地上來。
答非所問。
他接著說,母熊生產以後會獨自帶著幼崽兩到三年的時間, 在這期間母熊不會發情,也不會和公熊交歡。而公熊會追逐母熊,想辦法吃掉它的幼崽。母熊會拚死保護她的幼崽。
“她會拚命的。”
早晨和娜拉的不期而遇其實險過剃頭。
天氣一下就變涼了,我打了一個冷戰。
他又說, 到了兩三歲的時候, 母熊會殘酷絕決地把小熊都趕走。 那些小熊如果不能在幾個月內飛快地長到足夠強壯, 就會被其他的公熊吃掉。 所有生下的小熊裏麵, 隻有不到一半能夠逃脫公熊的熊口最終活下來。
一切都是為了生存和傳宗接代。
我想起臨上飛機前那個失利的談判。總部的總結電話會議裏,我一次又一次地檢討。朋友介紹的甲方居然是個勢利小人, 幾十個同事數個月的努力就這麽付諸東流了。
我難咎其責。
其實誰就知道,那個世界不乏虛偽卑微,為了名利不擇手段之輩。輕信的惡果就是失敗。
到了動物的世界,一切變得如此簡單, 卻是如此殘酷。 一切為了生存和繁衍。殺戮也是生存的方式,哪怕是殺戮同類,哪怕是把同類的幼崽當作晚餐。
叢林法則無處不在。隻有母愛是相通的,是天性。
我又問亨特:“為什麽喜歡打獵?”
“男人也許天生喜歡殺掉些什麽。是天生!其實打獵沒啥樂趣。風裏來雨裏去, 有時候十天八天打不到啥.”
不過他習慣了。在意收獲,不在意生死。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果子長出來,沒有人吃就會爛在樹上。
魚遊到淺灘,不抓也會在河灘上死去。
你如果不打熊,別的獵人也會殺死它。
公熊如果不吃掉小熊, 它就不能繁衍自己的後代。”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這一刻亨特聽上去像個詩人。在他的世界裏, 發生的都是合理的, 都可以接受。
所以那條三文魚被我們吃掉,或者我們打死了娜拉,或者某一天一頭棕熊咬死了兩個獵人……不管發生了什麽,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五
接下來的兩天裏我們竟然一頭棕熊也沒有看到。
水邊走過了鬆鼠,狐狸,野鹿,大群的野牛,數不清的羚羊, 黑熊,還有其他長著長角的動物。沒有棕熊。 我的狩獵許可證隻可以打棕熊。
漫長的等待。沒有手機信號的日子一開始過得好慢。
每天太陽從東方升起來,劃過的樹林的頭頂,然後陽光會斜下來。
日升月落。一開始,我隻聽見一陣又一陣的風從草叢間穿梭過去,我聽見不同的鳥的叫聲。
到了後來,我覺得我聽到了樹葉在生長,聽到昆蟲在草葉中穿行, 我聽到鳥兒扇動翅膀,聽到遠處的流水。
有一天, 我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我一遍一遍擦拭那隻價值不菲的高精度鷹眼獵槍。這是一支特製的獵槍,定製的碳纖維槍托重新調整了重心,又仿古做舊, 作成木頭磨損的樣子。槍管上刻著花紋和名字的縮寫,配了精密的高倍瞄準鏡,並且仔細調校過。
配上3寸長的.375 H&H 專用彈,這隻槍的威力和精度在300米範圍以內超過軍用狙擊步槍。無論是1000多磅的棕熊和2000多磅的美洲野牛都可以一槍撂倒。
亨特每次看到這隻獵槍的目光是貪婪的。 他有時候會端起槍來,仔細端詳槍身上的雕花,一看就是半天。
真正的獵人會愛上這樣一把槍, 但真正的獵人是不會舍得天天背著這樣一隻槍出來打獵的。
我承認我不是一個真正的獵人, 我甚至不能算是一個獵人。
那我是誰?
我在哪裏?
我在幹什麽?
六
時間一天天過去,隨著結束的日期即將到來, 我漸漸有了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我在腦海裏幻想了無數次,扣動扳機的一霎那,擊錘沒有了束縛,會準確地擊發 .375 H&H 的底火。 超精準稱量過的炸藥迸發出火焰,會推動修長的彈頭沿著膛線旋轉。 彈頭飛出去,輕易地穿透巨獸的皮毛, 嵌進心髒。
我會在死去的巨獸邊上擺出勝利者的姿勢。 如果我願意, 我可以把它做一個超大的標本。 或者砍下它巨大的頭顱掛在牆上。 我也可以剝下它的皮毛, 砍下巨大的腳爪, 自拍發朋友圈,炫耀我的威猛。
有時候巨獸會變成我假想的敵人。 也許亨特說的是對的。我也許隻是想用這支槍殺死些什麽。
然而這些殺氣一天一天開始變得雲淡風輕了。 我想我是在和自己妥協。
亨特卻有些抱歉。當然如果打不到棕熊,也會影響一點他收入, 更何況他一開始就和我誇下了海口。
這天半夜, 亨特忽然把我從帳篷裏推醒。
我迷迷糊糊出來,亨特拿著槍,示意我不要出聲。
天上沒有月亮, 夜空一片幽暗。
曠野裏隱隱約約傳來陣陣的咆哮, 一會兒高亢,一會兒低沉。
亨特側耳傾聽。 過了良久, 他放鬆下來, 和我說傍晚的時候他看到娜拉了。
那時天快黑了, 他從望遠鏡裏看見娜拉在水邊緩坡上上下下地走, 跟著娜拉的泰迪隻剩下一個了。他看見了比爾, 這是他給追逐娜拉的那頭公熊取得名字。他說比爾是一頭巨大的棕熊。憑亨特的經驗,有一隻幼崽肯定已經被比爾吃掉了。 娜拉帶著剩下的一隻徒勞地尋找。
“娜拉打不過比爾的。”
他搖搖頭。
咆哮聲慢慢變成了嗚咽, 然後變成風聲了。亨特覺得沒有危險了,回了他的帳篷。
七
我坐在黑暗裏, 篝火已經熄了。
我又聽到了花開的聲音。
山坡下的水麵上忽然出現了一條星河。一抹綠光像是水底的精靈浮出了水麵, 慢慢暈開, 慢慢舞動。
我抬起頭, 原來璀璨的星河在天上, 水麵是它的倒影。
我伸出手去, 星星就落到我的手臂上, 滑到手心裏了。
星河的深處, 綠色的極光像是凝滯的火焰, 一點一點燃燒起來, 慢慢地照亮了天空。一會又變成了一條彩帶, 橫跨在星河的兩邊。
綠光短暫地暗淡下去,又再次飛升到天頂,在夜空幻化出一幅一幅動人心魄的圖案。
我的心終於靜止下來。
我仰望著無邊的宇宙和蒼穹。
在星夜和大地之間,我是唯一的塵埃。
八
天剛剛泛白, 亨特又急匆匆把我叫醒了。
他早晨又看到了比爾和娜拉, 就在山坡下麵。
“拿上槍!快!”
作為狩獵向導,亨特不能夠主動開槍,除非萬不得已。他希望在最後的早晨我能夠打到一隻棕熊。
遠處河灘上,在晨曦中隻有一隻熊的影子。距離有些遠, 但是完全在射程以內。
我們躡手躡腳來到射擊位置, 我把槍架好, 打開了瞄準鏡。
我又見到了娜拉。 娜拉就在我的高倍瞄準鏡裏。
一瞬間太陽露頭了, 一抹朝陽灑在娜拉的身上。她的毛色還是棕裏透紅, 身上卻多了很多暗紅色血跡。 棕色的毛被血凝結在一起, 一縷一縷地貼著。
她惶惶然地徘徊, 圍繞著草地上一團黑紅色的東西。
紅色的是大灘的血。
黑色的是她的泰迪熊。兩天前那個可愛的大耳朵、大眼睛毛球,已經像玩具一樣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了。我從瞄準鏡裏已經辨認不出小熊的肢體。
娜拉低頭用鼻子去拱它,希望它還能爬起來,像球一樣滾來滾去。然而那個身體已經破碎了,隻是被娜拉拱得晃動了一下。 我看到小熊的毛在初升的陽光裏,像是蒲公英一樣輕輕地搖曳。
它再也不會醒過來了。
娜拉對著我癱坐著。她的胸前那個灰色的領結就在我瞄準鏡的十字線上。
亨特在邊上焦急地說:"比爾已經跑了, 你打不到那隻公熊了。
開槍吧。娜拉的小熊都已經死了。 你可以打死她了。"
這時候娜拉發出一聲悲鳴,她又直起身來。 瞄準鏡裏, 我看到她圓臉上也有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她站都站不穩了。
她沒能保護住她的孩子。 一個也沒留下。
她的悲鳴漸漸變成了斷斷續續的哀嚎。
我在瞄準鏡裏看著娜拉的小眼睛。 這雙眼睛帶著血絲, 沒有憤怒, 隻是空洞。
我的手碰到了扳機。這個精度的獵槍,扳機輕的就像是一根頭發絲。
擊錘沒有了束縛,準確地擊發了 .375 H&H 子彈的底火。 精準稱量過的炸藥迸發出火焰,推動修長的彈頭沿著膛線旋轉。彈頭飛出去的一瞬間,後坐力撞擊著肩膀。空氣被撕裂的聲音一波一波地傳送出去, 在朝陽覆蓋的山穀裏回響著, 半天都沒有散去。
七
我登上了水上飛機, 我的行囊輕了一些。
我衝碼頭上的亨特揮揮手。 他背著我的鷹眼獵槍, 一隻手向我揮動, 另一隻手撫摸著槍管上的花紋, 一臉笑容。
發動機轟鳴起來,螺旋槳開始旋轉,翻著浪花脫離了水麵, 向藍天爬升。
我想起多年以前, 第一次在電腦上運行的程序, 屏幕上打出"Hello World!"。
是回到那個喧囂的世界的時候了。
我往下看去,地麵上的樹林和湖泊變得細小, 但是清晰可見。我仿佛還能看見娜拉的眼神, 她和小山一樣的身軀,她風裏麵飄飛的棕紅色毛發, 她用鼻子去拱那一團血肉模糊的泰迪熊。
八
大約過了八九個月,一天半夜,手機忽然震動起來。
是短信,跳出一張照片。
一隻圓臉的漂亮的大棕熊帶著三隻小小的泰迪熊在山坡上。
手機又震了一下, 亨特發來了信息:
“像我承諾的那樣,我沒帶人殺死娜拉。”
又一條。
“她又當媽媽了! ”
……
“猜猜誰是熊爸爸?"
……
我沒有回複。
又過了一會, 手機又亮了: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