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毛姆的小說 - 螞蟻與螞蚱

出生於中國的我那個時代的人群中，我應該算的上是投胎自帶北鬥導航儀的，出生於中國最富庶的地區，母親的家鄉是蘇州郊外的陽澄湖畔，父親的老家則是上海過去的和鶴鄉（今浦東），如果不是高考作文審錯了題，我勢必進入上海最好的高校（其實分數是超出的），可是誰讓我是intj呢，估分自然保守，就折中去了杭州。這樣一來我便與中國最好的三個城市結緣了，在背井離鄉的日子裏，蘇州杭州上海，永遠是我夢繞魂牽的故鄉。我想說的是，其實回想起來，我的起點算得上是一手好牌，可是成年以後一次又一次的或隨波逐流或選擇有失或運氣欠佳，慘淡經營多年，完全憑借不甘全然認輸的心，加上一再的努力和堅持的那份韌勁，才走到今天，雖算不得淪落，卻也乏善可陳。人生至此，基本定局，早已承認自己隻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過客，不可能做驚人之舉，曆非常人之事，享異常之風光。

我以為我讀過毛姆的全部作品，當前些天在微信讀書上讀到這篇名為螞蟻與螞蚱的短篇小說，顯然是以前沒有讀到過的。故事很簡單，毛姆敘述了他的一位朋友A，出生富庶，自己更是積極上進，循規蹈矩，勤勉節儉；他的弟弟B一開始也是那樣，可是忽然有一天他宣布要開始享受人生了，於是放任了家業，開始遊曆揮霍，快活的二年過後，B的積蓄用完了，就開始向家人朋友們舉債度日，B風度翩翩，魅力十足，大家都喜歡和他交往，朋友們也樂意借（送）點小錢給他，而B的主要開銷則來自於他的哥哥A，他總是能夠想到辦法軟磨硬泡地從哥哥那裏騙得錢來。就這樣二十五年間，哥哥A工作勤勉極少休假，勤儉持家，努力儲蓄，等到退休時已經老態龍鍾，但也有了三萬英鎊的積蓄可以享受優渥的退休生活；B呢，二十五年間天天錦衣玉食，依舊風流倜儻，神采飛揚。讓A氣瘋了的是，這時候一個老女人在臨終前與B結婚，給B留下了豪宅遊艇，外加五十萬英鎊。。

我看了有一些讀者留言，有的說能力決定命運，能說會道也是技能，比吃苦耐勞來錢快；也有的說厚顏無恥的人才能享受富足。。幾乎所有的留言都言不達意，可憐的毛姆遇到世俗入骨髓的中國讀者，簡直該無語了吧。。其實一貫地，毛姆喜歡在作品中探討生活的種種可能性和意義所在，A自然是99%普通人的人生寫照，而B則是代表另外一種可能性，無傷大雅，也無顯著的社會危害，愉悅自在的生活是人生追求的最終目標，這裏沒有對與錯，隻有能與不能，他能以他的方式維係那樣的生活，於外人而言，又有何不可呢？

我在大學時代就開始讀毛姆的小說了，接觸到的第一本書也是我最喜歡的是讀了許多遍的《月亮與六便士》。記得書中穿插了一個小故事，說的是一個非常有天分的醫學院學生C在畢業後將入職倫敦最好的醫院做外科醫生，但在入職前，他決定做一次環球旅行，就上了一條船做隨船醫生，船到希臘某一個海島港口，他下船遊玩，頓覺島上的風光，街道與人群，仿佛似曾相識般的親切熟稔，於是在一念之間他決定下船在海島上定居下來，許多年後，毛姆在遊曆中途徑此島意外遇見C，他做了海關檢驗員，與當地女子結了婚，生了孩子，C收入微薄，穿著邋遢，已然成了一個普普通通的當地人了，但他怡然自得，這便是他想要的生活，他從來不曾後悔過另外一種可能性。回到倫敦，毛姆遇到那位第二名，後來頂替C進入倫敦最好醫院的同學，如今他已經功成名就，是女王親授的爵士了，談及C，這位爵士同學感慨道，他是非常有聰明，但是缺乏個性（character)。

很多年來，我之所以對這個故事裏的故事記憶猶新，或許是因為在我的心底的某一個角落，我也在尋覓，呼喚我的海島。。我也在思索，審視我走過的路，做出的選擇，和所有的努力和堅持，究竟有何意義。而真相是，我終究是一個極普通不過的人，缺乏個性（character)，所有的風向隻是指示我去做那個本我：那個循規蹈矩兢兢業業的A，不敢越世俗的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