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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談到荊軻其人,以及太子丹和荊軻策劃入秦刺殺秦王的大致過程。這一篇來談談我的一個觀點,我認為荊軻與太子丹對刺秦的失敗是負有責任的,或者說有他們自身的局限性而決定的。從刺秦的結局來看,自然是太子丹擇人有失。歸根結底,荊軻可能有過人之處,但他的性格恐怕並不適合做刺客。我就從這裏來分析荊軻刺秦失敗的緣由。
不能夠“堅持”,對於刺客來說是致命的。荊軻其實是有自知之明的,他知道自己的劍法不精,甚至也知道秦舞陽不堪大任,所以他在等一位朋友一起入秦,有人說那位朋友正是史記中和荊軻論劍的蓋聶。然而荊軻不能夠堅持自己的計劃,在太子丹的催促下匆匆出發了。試想,一個劍法不精的刺客,帶著一個不成熟也不熟悉的副手,入當時如日中天的強秦試圖刺殺秦王,結果真是隻有天知道了。在秋風蕭瑟的易水邊,在荊軻一行和送行的人的心中,大概都是心有戚戚的吧。高漸離擊築,荊軻高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我想在荊軻那一刻的心中,是沒有必勝的把握的。
其二。荊軻後來刺殺失手,反為秦王所傷,臨死前,說過這麽一段話::“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 如果此言是荊軻為刺殺失手而找的借口,那倒還罷了;如果荊軻果真有打算學曹沫逼迫齊桓公那樣來逼迫秦王,那實在是策略上的錯誤了。我覺得荊軻此言恐怕不盡然是借口,在太子丹和荊軻商議刺秦計劃時,曾有言:“今秦有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盡天下之地,臣海內之王者,其意不厭。今秦已虜韓王,盡納其地。又舉兵南伐楚,北臨趙;王翦將數十萬之眾距漳、鄴,而李信出太原、雲中。趙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則禍至燕。燕小弱,數困於兵,今計舉國不足以當秦。諸侯服秦,莫敢合從。丹之私計愚,以為誠得天下之勇士使於秦,闚以重利;秦王貪,其勢必得所原矣。誠得劫秦王,使悉反諸侯侵地,若曹沫之與齊桓公,則大善矣;則不可,因而刺殺之。彼秦大將擅兵於外而內有亂,則君臣相疑,以其間諸侯得合從,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原,而不知所委命,唯荊卿留意焉。” 可見,學曹沫之與齊桓公,確是太子丹與荊軻的計劃。但這個策略是不可行的。此時離曹沫之與齊桓公之事已經五百年過去了,戰國都到了末期,形勢和春秋時期已然非常不同了,那時策士縱橫六國,一切都是憑實力武力說話,整部戰國策裏就沒有仁義二字。齊桓公又是有名的寬厚仁義的君主(或者說,他至少在乎仁義的聲名)。然而即便是五百年前的齊桓公,也在被挾持後反悔:桓公怒,欲倍其約。管仲曰:“不可。夫貪小利以自快,棄信於諸侯,失天下之援,不如與之。”於是桓公乃遂割魯侵地,曹沫三戰所亡地盡複予魯。最後還是被管仲勸住了。試想,即便荊軻挾持住了秦王,逼迫其答應盡複各國失地,秦王最終可能兌現嗎?天下形勢早已不同,秦一統天下隻是時日而已,秦始皇不是齊桓公,而呂不韋李斯也絕非管仲。所以我認為,如果太子丹和荊軻真打算效仿曹沫,那其策略與形勢相差遠矣,無論行刺是否成功,曹沫之與齊桓公這一幕在這戰國後期的秦廷,是不可能再現的。所以說,荊軻刺秦的廟算原本是有偏失的。
至於荊軻在秦廷之上獻上地圖,圖窮匕現時,究竟是打算挾持還是刺殺,恐怕永遠無人知曉了。劫持的計劃出現在一開始的謀劃以及失手後就死前的荊軻之口,在惜墨如金的史記中,這一點是不可以忽略的。再看太史公對荊軻刺秦王的那段非常精彩的敘述:
荊軻奉樊於期頭函,而秦舞陽奉地圖柙,以次進。至陛,秦舞陽色變振恐,群臣怪之。荊軻顧笑舞陽,前謝曰:“北蕃蠻夷之鄙人,未嚐見天子,故振慴。原大王少假借之,使得畢使於前。”秦王謂軻曰:“取舞陽所持地圖。”軻既取圖奏之,秦王發圖,圖窮而匕首見。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未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拔劍,劍長,操其室。時惶急,劍堅,故不可立拔。荊軻逐秦王,秦王環柱而走。群臣皆愕,卒起不意,盡失其度。而秦法,群臣侍殿上者不得持尺寸之兵;諸郎中執兵皆陳殿下,非有詔召不得上。方急時,不及召下兵,以故荊軻乃逐秦王。而卒惶急,無以擊軻,而以手共搏之。是時侍醫夏無且以其所奉藥囊提荊軻也。秦王方環柱走,卒惶急,不知所為,左右乃曰:“王負劍!負劍,遂拔以擊荊軻,斷其左股。荊軻廢,乃引其匕首以擿秦王,不中,中桐柱。秦王複擊軻,軻被八創。軻自知事不就,倚柱而笑,箕踞以罵曰:“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於是左右既前殺軻,秦王不怡者良久。已而論功,賞群臣及當坐者各有差,而賜夏無且黃金二百溢,曰:“無且愛我,乃以藥囊提荊軻也。”
比較荊軻去說服樊於期時的原話:荊軻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國之患,報將軍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為之柰何?”荊軻曰:“原得將軍之首以獻秦王,秦王必喜而見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則將軍之仇報而燕見陵之愧除矣。將軍豈有意乎?”樊於期偏0袒搤捥而進曰:“此臣之日夜切齒腐心也,乃今得聞教!”遂自剄。從這裏我這麽推斷:至少在荊軻試圖說服樊於期時,他是打算直接刺殺秦王的。再看在秦廷上,荊軻正是如對樊所許諾的那樣: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
荊軻在圖窮匕現那一刻的心理,絕非是二千餘年後的我所能夠揣測的。然而我願意做如此想:在那或能夠傾斜曆史天平的那一天,在驚世一擊之前的那段片刻裏,荊軻是鎮定也是順利的,秦舞陽的失態被荊軻很好地遮掩了過去,可能秦廷上所有臣子的目光都集中在荊軻手裏拿著的裝著人頭的盒子和秦舞陽手中捧著的地圖上了吧。在那關鍵一刻之前,也許荊軻原本打算直接刺殺秦王的,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劍法不精,副手不堪大任,刺殺畢竟比挾持要容易成功;然而,自己至此的出色表現也許讓他有些飄飄然了,功名的誘惑,生存的想往,忽然變得不那麽遙不可及(曹沫是全身而退的)。於是,在圖窮匕見的最後一刻,荊軻心中閃過一絲猶豫,雖則荊軻還是現實的,他按照原計劃:因左手把秦王之袖,而右手持匕首揕之。然而或許正是那一絲的恍惚,讓劍法原本就不精的荊軻失手了,當“至身,秦王驚,自引而起,袖絕”的時候,其實已經大勢已去了。。
下一篇再來比較史記和資治通鑒對荊軻刺秦的評論,與我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