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47)
2009 (1)
2013 (11)
第五節 過江
浦陽江岸被青草覆蓋,碧綠濃密的青草順岸堤伸展下去,一直伸入嘩嘩流淌的清冽的江水裏。經一路的顛波,再在岸堤上被涼風一吹,丁夏覺得頭更暈也更惡心了,鼓了會勇氣,怯怯地對姑夫說:
“姑夫,我難受要吐”
姑夫放丁夏下來,這次沒有責備他。丁夏蹲在堤岸邊,疑視著剛吐出的穢物,恍惚中又回到了那天,似乎又聽到姑夫的喊聲:
“你吃,你吃,你把它吃幹淨!”
那晚丁夏拉肚子,到半夜,突然陣陣肚痛接著腹下一陣膨漲,什麽東西似要噴瀉而出。匆忙起身跨過姑姑的身體來到床邊,剛穿好鞋就覺得有點什麽東西己鑽出來了,跑到尿桶邊拉完後上床接著沉沉睡去。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在一片森林裏行走,就如同在哪兒看到過的連環畫中所畫的一般。森林裏有老虎狗熊,也有陷井。走到一山坳,突然奔出隻猛虎,一下咬住了他的頭,好痛,丁夏驚醒過來,發現姑夫正扭著他的頭發,已把他拉出被窩拖到了床邊。
姑夫的大手抓住他的頭發,一邊使勁把他的頭往床下壓,一邊怒喝:
“你吃,你吃,你把它吃幹淨!”
丁夏見床邊木板上有一小塊黃色的東西,己快碰到了自己的嘴唇,那是剛才自己拉肚子時沒忍住,拉了一點在地板上的屎。丁夏猛一激靈,一手抓住床沿,一手死死撐在地板上不讓頭繼續往下壓,緊閉眼睛努著嘴,喉嚨發出因竭盡全力和緊張的“啊啊”低鳴。
狗急了可跳牆,人急了其力不可限量,姑夫竟然壓不下一個五歲小孩的頭,放開手後,丁夏抬起頭來,臉因用力漲得通紅,然嘴唇上到底是碰上了點黃色的屎了。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丁夏一看到屎就惡心要吐,就是現在,大便完後他也盡量不看屎,心中對屎的厭惡與恐懼至今也抹不去。
姑夫走下提岸,卷高褲腿,再背起丁夏準備涉水過江。丁夏伏在姑夫的背上,看秋天清澈的江水嘩嘩地衝過姑夫的雙腿,打著卷兒向下淌去。往上遊望,白朦朦中波光閃閃,見此水景,不知為何,丁夏想到了那晚月下所看到的那塊池塘水麵。
在姑夫家,晚上他都是與姑夫姑姑睡的,姑姑與丁夏睡一頭,姑夫睡另一頭。一個冬天的夜晚,他被一種聲音吵醒,迷迷糊糊中感到姑夫在被窩裏使勁踢姑姑,姑夫一邊踢一邊叫:
“過來嘛,過來嘛”
“他還沒睡死呢,等一下” ,聽姑姑在回答。
丁夏見與己無關,轉身睡去。不知過了多久,丁夏又被吵醒來,感到床在搖晃,姑夫不知什麽時候過來與姑姑睡在一頭了,而且呼哧呼哧氣喘籲籲地不知在做些什麽,棉被已被拖開,隻蓋住了丁夏半邊身,一掀一掀的冷風陣陣。一年四季,丁夏都是光裸裸的不允許穿內衣睡覺,這是為了節省衣服。在寒冷的冬夜,本來就體虛的丁夏如何受得了這一掀一掀帶來的陣陣冷風,肚臍眼處一陣絞痛,想抬手摸摸他們在幹什麽又不敢。
過了好一會,搖晃停了,姑夫回去另一頭睡覺,不一會就聽到了鼾聲,丁夏實在忍不住了,起來告訴姑姑要上廁所。
姑夫家裏隻有尿桶並無廁所,廁所在村邊,所謂的廁所也就是支個架子可坐人的大屎坑。尿桶就放在床頭不遠處,但一般不能大便,因為大便較臭,沒有姑夫姑姑的允許,丁夏自然不敢用尿桶。
匆忙穿上衣服開門下樓去,當時是滿月,月光照得道路亮堂堂的,丁夏護住肚子走到村邊牆角拐彎處後停住了,廁所就在拐彎處的另一邊,但那兒的月光被樹木與房子擋住,冷風颼颼陰氣森森,說不出的恐怖,拐彎處的這邊是東南麵,白天陽光充足,照得牆壁暖烘烘的,晚上也是月光明亮。朝陽這麵牆的前方不遠處是個大池塘,靜靜的湖麵瀉滿了皎潔的月光,寧靜詳和,丁夏覺得很安全。
他在牆腳根蹲下,一邊就地解決問題,一邊欣賞這陪伴自己的銀色月光。冬夜很靜,田野裏沒有蟲子啾鳴,遠近的村莊也早己沉入夢鄉,在時光似乎凝滯中隻有一輪圓月掛在清冷的夜空悄然飄移。
池塘麵一平如展,在冬天深夜裏,在明淨的月光下靜靜地閃耀白光。那時那景,不知拔動了哪根心弦,丁夏突然有一股衝動,很想溶入這潔淨的白光裏再也不回來。
不一會姑夫已過江上岸,丁夏連忙從恍惚的記憶中醒轉來,回頭看了看江對岸,望望他們來的方向,兩年中一幕幕生活情景閃電般在腦袋裏滑過,他不知道這些生活是好是壞,一旦離開生活了兩年的地方總有些傷感,但要丁夏再回去,他是死也不願意了。童年的一個片段已拋在了身後,寄人籬下的生活劃上了一個句號。
浦陽江越離越遠,傍晚時分,姑夫背著丁夏到了村邊。姑夫走時,他記不得是否說了姑夫千叮嚀萬囑咐的那句“姑夫你慢走”了沒。他當時不明白,就是現在也不明白,這句話真的是如此重要?
但他記得,那句“我在姑夫家生活很好” 一直沒有說,因為沒有人問他這個問題,這問題看來無需問,否則父親也不會急著要他的兒子回來了。
他還記得,姑夫走時特意找到他,摸了摸他的頭,說“姑夫走了” ,眼中還真閃過些溫柔與不舍,如果沒看錯,那時姑夫的眼裏還有些負疚與愧意,但是太晚了。不過之後每當丁夏回想起姑夫眼裏流露出的這些複雜的神情,減輕了許多對他的怨恨。
用灌酒來掩蓋麵黃血色差,這一招沒能瞞過父親。之後父親與姑夫家的關係一直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