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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村莊(第一章第四節: 思親淚)

(2006-01-20 23:56:38) 下一個

第四節   思親淚

 

在零零碎碎的記憶片段劃過的同時,姑夫背著丁夏來到浦陽江邊,過了這條江就是丁夏的老家了。

 

浦陽江雖稱為江,並不寬,秋天裏,水不急也不深,有的地方隻十幾米寬一腿來高。姑夫穿出水稻田登上堤岸,可隱約望見對麵既熟悉又陌生的家鄉村莊了。丁夏心裏不覺掠起一絲回家的幸福感覺,這種幸福的感覺是久違了,雖然美妙,但丁夏一時還習慣不過來。

 

故鄉遙遙在望,村子依舊,人事卻全非,兩年時光,己恍如隔世。村子裏沒有了媽媽,沒有了以往平靜幸福的生活。丁夏,也從離開那天的會哭會鬧結實胖墩的丁夏,變成了現在這個沉默憂鬱麵黃肌瘦的丁夏,一個不會哭的丁夏了。

 

隱隱約約地記起那天自己搶天呼地死懶在地上,被爺爺強行抱起送走的情形,現在看來,那時的自己,是多麽的膽大啊,不可想象當時竟有如此膽量來哭鬧,不覺間,對那時的他升起份羨慕與嫉妒。

 

哭笑,是兒童自然性格的表現,一個可自在哭笑的兒童是幸福的。當無以為笑,哭又不敢,隻會偷偷地流淚或有淚也不流時,這個兒童己被剝奪了童年無憂的時光。在姑夫家的兩年時間裏,丁夏己記不清了,自己是怎樣從第一天的嚎淘大哭死抱住爺爺的腿不放,到默默無助地流淚抽泣,到淚水隻往肚裏咽,最後到無淚可流。

 

那次,姑夫用撿起的鞋子暴敲他的頭頂時他沒有哭,過後自己用手摸摸頭頂腫起的許多血塊時也沒有淚。那是一個夏天的晚上,與姑姑、姑夫、表兄們乘完涼後一起上樓睡覺,走到樓梯一半處腳一滑,一隻涼鞋滑掉了,他不敢停下來彎腰撿起,因為姑夫就走在身後,怕又招來一頓打罵,他就當作什麽也沒有發生,赤著一隻腳往上走,想在第二天早上起來時再偷偷撿回來。當剛走到二樓的樓梯口,頭上突然傳來一陣陣鑽心痛,回頭見姑夫正揮舞著剛才撿起的涼鞋,用涼鞋腳後跟的硬塊使勁敲打著丁夏的頭。

 

“你的鞋呢!你的鞋呢!”,姑夫罵一句敲一下,“你這傻子!你這傻子!”

 

敲了十幾下後,姑夫把鞋往丁夏前麵一扔,說了句:“站在這兒一小時” ,自個端著煤油燈與姑姑表兄們進房了。房門關上後,丁夏站在黑暗裏,一邊拍打嗡嗡的成群的蚊子,一邊輕輕摸摸頭頂腫起的血塊,沒有哭也沒有淚,隻是木然地望著樓下鄰居家照出來的昏黃的煤油燈光。一小時後,再畏畏縮縮地摸進去睡覺。

 

之後的幾十年裏,丁夏一直想問一個問題,想問當時你姑夫為什麽不叫我停下來穿上鞋子,而要不聲不響地撿起,一聲不吭地跟了半個樓梯後再暴打?這到底是為什麽?

 

也想問,難道你不知道五歲的孩子已怕到如此程度,不敢停下來撿鞋子嗎?難道你就沒有一點憐憫心?

 

但這個問題,到姑夫死時,丁夏一直都沒有問。

 

也有一次,丁夏偷偷地流了許多淚,不過這次淚是酸中帶些甜味。

 

那夜有人從睡夢中把他叫醒,在昏黃的燈光下,看到有兩個人坐在床邊,一個是姑夫,一個是陌生人,姑夫以少有的溫和的語氣與陌生人談著話,過了一會,等眼睛適應過來,丁夏發現這陌生人似在哪兒見過,他正微笑著以慈祥的目光注視著自己。

 

“爸爸!”,丁夏驚奇地發現這似曾相似的陌生人是自己的爸爸,他心裏喊了一聲但喉嚨未動。爸爸摸了摸他的頭,從一隻兜裏拿出幾隻菱角,剝開一隻殼遞過來給他吃。

 

一股莫名的溫馨與安全感在周身,在煤油燈光下鋪散開來,充塞了丁夏的心間,不覺一股溫熱湧向眼眶。盡管爸爸是陌生的,但小孩的第六感覺知道爸爸是可親可依賴的,血緣關係就是如此奇妙。

 

丁夏接過爸爸遞過來的菱角,在爸爸溫情的目光下香甜的吃了,等他吃完,爸爸又剝好了一隻遞過來,叫他多吃點,但丁夏不敢吃了,盡管他很想再吃幾隻這平時吃不到的美味菱角,盡管眼裏滿是掩蓋不住的饑餓神色,卻隻違心地低低地說了句:


“吃多了要拉肚子的”

 

爸爸也不說什麽,油燈光的側影中也看不到爸爸的表情有何變化,後來知道,這句話讓爸爸心酸不已。爸爸比爺爺聰明多了,上次爺爺尚且看出來一些,爸爸如何不會從這話中猜測出後麵的故事。

 

麵黃肌瘦可以說是生病體質差之故,但兒童不合自然的思維與動作,過份成熟的話語,這後麵一定有特別的原因。爸爸走南闖北閱人無數,如何會不曉得,但他不說什麽,隻是再摸了摸丁夏的頭,叫他睡好後,站起身與姑夫出去,之後當夜回家了。

 

丁夏側身睜眼躺在被窩裏,右手緊握隻未剝開的菱角放胸前,一邊回味著剛才的溫馨,一邊想:

 

“我為什麽在這,我應該與家人生活在一起的”

 

家人,提到家人,丁夏的眼前浮現出爺爺、爸爸、姐姐與死去的媽媽的樣子,盡管有些模糊了,但他想他們,他覺得他們都是自己親近的人,是愛自己的人,現在他們都在哪在忙些什麽啊,要留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這。

 

“我要回家”

 

想到這,丁夏的眼裏不覺流出淚來,淚珠順著麵頰滴入草席。被人欺淩孤獨無助的悲傷,逆來順受的委屈,此刻都隨汨汨的淚水流出來了。

 

剛才父親起身離去時,他真想喊“爸爸帶我走!”,但他隻在心裏呼喊,這句話哽在喉嚨就是沒有喊出口。他是成熟了,不會象剛來時抱著爺爺的腿哭著要回家,他知道喊出這句話不會改變些什麽,對自己也絕無好處。

 

生活,在五歲的他麵前,過早地撕開了真實麵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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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黑眼睛的蘇珊 回複 悄悄話 淚潸潸的,為這“成熟”的五歲的男孩。欺負孩子的人必遭天譴。
水門汀 回複 悄悄話 那麽你的姑姑在做什麽呢?我小的時候也寄養在我伯伯家一段時間,和我的奶奶在一起,到處受寵,隻是伯伯在我印象中,一直是很威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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