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年前的一天傍晚,當我第一次走進悉尼一家瑜伽館的時候,我並不知道瑜伽為何物,更不知道瑜伽會對我的生活產生什麽樣的影響。
那段時間的我一邊超負荷業餘學習,一邊身居要職全職上班,身體和精神都處於瀕臨崩潰的邊緣。共事的一位五十歲的女同事見我象那秋日的殘花,一天比一天憔悴,就向我推薦她練了上十年的瑜伽,“親愛的,你的壓力太大了,你需要放鬆,去練瑜伽吧,它會讓你受益非淺的。” 我一向敬重那位女同事,聽她如是說,我同意忍痛抽出時間來嚐試這項風靡西方各國的運動。
當時那家瑜伽館就在我們律師樓的對麵,教練是一位四十歲上下的漂亮女人,她剪了一個奧黛莉赫本的俏麗短發型,素麵朝天,穿著一身黑色棉質瑜伽服,小巧玲瓏的身材是怎樣看怎樣舒服。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接觸瑜伽,而我那天在課上卻很輕鬆地就完成了接近中級水平的動作,教練吃驚之餘,一次又一次地在課堂上當著全班十幾位學生問我:
“這是你第一次上瑜伽課?”
“自己私下沒有練過?”
“你從來沒有見過別人練瑜伽?”
得到我的肯定答複後,她帶著一種欣喜和愛才的口吻對我說:“這樣靈活、這樣柔軟的身體,你簡直天生就是練瑜伽的料。堅持練幾年,你就可以做瑜伽教練了。”
從小到大,我的體育成績就在及格的邊緣,甚至好多項目必須要補考才能過關,對於運動,我一直是很被動也很自卑的,但是這一次,瑜伽卻令我在一幫身強力壯的西方男人女人麵前揚眉吐氣,我的愉快心情是可想而知的。從那以後,我每周四都會興高采烈地來到這家位於CRONULLA的瑜伽館,迎接教練真誠的讚揚和同學羨慕的眼光,還有最重要的,是瑜伽這種運動形式以它特殊的運動效果令我感到無比的放鬆。
我並不是很喜歡快節奏的,思想和身體可以完全分開的,吭哧吭哧在器械上整一個小時,渾身是臭汗的那些運動。教練說,幾乎所有的運動都有讓肌肉結實的效果,但是快節奏的運動讓我們的肌肉縮短,而慢節奏的運動則讓我們的肌肉拉長,所以練在瑜伽健身的同時還能達到美體的目的。而且瑜伽和咱們中國的太極拳一樣,要求呼吸和動作的統一和諧,更特別的是它要求你的思想加入進來,不是讓你去思考,而是讓你學會把注意力集中在上下起伏的動作中,集中在自己身體的各個部位上,拋開生活工作中的一切煩惱,一切壓力,一切憂傷,因為這段時間你隻用關注你自己。
一次課不落地在這家瑜伽館練了近半年以後,我按計劃懷孕了,那是2003年下半年。有天中午在CRONULLA步行街碰到略施粉黛、穿著黑色貼身小背心,湖綠色熱褲的瑜伽教練,她很關心地問我:“怎麽好幾周不見你來練瑜伽?你這麽好的條件,一定要堅持啊。” 我跟她解釋說,醫生不讓劇烈運動了,因為有點滴出血。她理解地點點頭,接著又很認真地說:“生了孩子要接著練,瑜伽還可以幫助你恢複身材呢。”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那位漂亮的教練。
(二)
第二年生了孩子以後,經過六個月的母乳喂養,我的身材自然是虎背熊腰,不堪入目了,有一日想起瑜伽教練的話的時候,我已經帶著孩子回到了重慶爸爸媽媽的家裏。爸爸媽媽聽說我有減肥的決心後,有點不忍打擊卻一副過來人的口氣告訴我,“要麵對現實,自古以來女人生育孩子都是要拿身材作為代價的。” 我不置可否,一副死馬當活馬醫的表情令他們不得不收聲。
當時爸媽的家附近沒有專業的瑜伽館,而我也不願長途跋涉到市中心去,於是就到新華書店去買了好些瑜伽DVD,自己在家裏的客廳裏擺開陣勢,每日兩次早晚勤奮練習。練習瑜伽的時候要求注意力非常集中,我一旦開始就要把整套動作完成才停止,絕對不願意受到打擾。記得好幾次家裏來了送礦泉水的或者是裝窗簾的工人,都被我全神貫注的神情和高難度的動作嚇了一跳,我聽到他們怯怯地問我老爸:“她在練雜技?” 我老爸在旁邊高深莫測地說:“哪裏喲,人家是在練瑜伽,印度傳過來的。” 然後工人就“嘖嘖嘖……”從我身邊繞道而行,既搖頭又點頭,不知想要說些什麽。
那段時間家母生病,女兒尚小,我作為家裏唯一的少壯派,心中的壓力就象重慶夏日的天空,陰沉沉,悶生生,讓人喘不透一口氣來;唯有練瑜伽的時候,它讓我的身心自由,放下心中的一切煩心事,對自己的精力和體力每日都來一個重新補充。並且在練習瑜伽的時候,我也遵從書中的指導,對自己身體部位需要減肥的地方動用意念,幾個月下來,我的身材魔術般地恢複了產前的曲線。而我也在練習的過程中領悟到,人生的境遇時好時壞,並且不受我們主觀的控製,隻有加強對內心的修煉,我們才能用一種坦然和淡定的態度來麵對人生的種種考驗。
2005年下半年回到澳洲後,生活忙亂了一陣,沒有時間留給自己,也沒有瑜伽。而去年從悉尼搬來珀斯,我的生活又一下子安靜了,期間偶爾想起去附近的瑜伽館幾次,都因為時間不湊巧誤入了初級班,那些簡單的課程如蜻蜓點水般,根本不用真功夫就結束了,久而久之,練瑜伽的時候就越來越少了。前段時間有位朋友問我:“你為什麽不練瑜伽了?” 我想了想回答說:“我以前練瑜伽是為了減肥和減壓,現在好象都用不著,所以也就沒有什麽動力了。” 話雖這樣說,但是我一直對瑜伽戀戀不忘,好象在冥冥中,我和瑜伽有個約會。
(三)
上周三早上送完女兒去幼兒園,我開車來到先前去過的那家瑜伽館。那個地方有好幾個教練,他們各自劃分一段時間,分別接收不同階段的學員。我並不是很確定那天是不是還有課,因為貼在門口的時間表分明寫著:“周三,上午七點半到九點” ,看來我剛剛錯過了一堂課,但是門卻半開著,裏麵隱約傳出一陣陣熟悉的瑜伽音樂,我打算進去問一問究竟。室內的女教練也是上了四十歲了,她的身材並不是理想的瑜伽教練的那種線條,腹部甚至有點微胖,我幾乎敢肯定她剛生完孩子不久。她態度極好地告訴我說,周三的課時剛剛調整到九點半到十一點,今天是第一堂課。我為自己的幸運而高興著,交了錢耐心地坐在墊子上等待其他的學員。一直快到點了,我們終於等來了一位六十幾歲的白發老太,她對教練說她剛搬到這個區,以前一直練瑜伽的,說著從包裏抽出自備的瑜伽墊子,煞有介事地盤腿坐下,看來是位老瑜伽了。
教練說:“時間到了,我們開始吧。” 我有些吃驚,因為我們兩個學員的學費加起來才二十塊,而她卻要為我們上一堂一個半小時的課。其實如果她這時候說這堂課取消了,我也是會理解並同意的,因為我們都知道瑜伽教練的運動量相當大,他們不僅任何動作要先作示範,並且所有動作要跟學員一起做,嘴裏還要不停地發出口令,引導學員的呼吸,糾正學員的動作。以前每一次上課,至少都有十來個學員,而今天這堂課的報酬對教練來說是遠遠不夠的。但是看著眼前她堅定而認真的表情,我沒有多發問,而是跟著她的指揮專注地練習著。
很快老太太的實際水平就露出馬腳了,好多基本的動作因為年歲和身材的原因她都不能做,而我則相反,要求的動作我都能很容易地完成,並且還有很大的空間,這樣,同一個動作教練不得不為老太太簡化,同時又為我深入。有很多時候,老太太隻能躺在墊子上,又是枕頭,又是毛毯的,很舒服地欣賞音樂,她振振有詞地說:“我這個年齡做了這些動作就夠了。” 教練很同意地點頭:“是的,你必須聽從你的身體的需求。” 然後她回頭來跟我一對一地指導。
課上了一大半,老太太在一旁都已經要睡著了,教練大概見我具有一定的實力,就對我眨眨眼睛,問:“你想來點厲害的嗎?” 我會意地點點頭。於是跪坐在小腿上的教練雙肘向前放在墊子上,頭朝下身體慢慢打開,與地麵形成直角三角形,我跟著她做到這裏就感覺自己到了極限。這時我看到教練把雙腿也提離地麵,筆直地慢慢向屋頂伸去,做出了一個難度極大的姿勢 – 頭倒立式,我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因為我知道這是瑜伽動作中最著名也是最重要的姿勢,在此之前我還從來沒有親眼見人做過;吃驚之餘,更加令我不解的是,教練居然為了我這唯一的學員費力做了如此具有挑戰性的一個動作。
這堂課要結束前,我們照例是要進行休息術的練習,教練沒有因為學員的稀少有任何的偷工減料的兆頭,我偷偷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端坐在墊子上,雙目自然合上,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喜怒哀樂,嘴裏喃喃自語道:“想象你身體內部的血液很流暢地運行,想象你身體的各個部位在運動後無比的放鬆,你所有的煩惱,痛苦,欲望和壓力都從窗戶飄出,而室外清涼的風帶著陽光的能量吹了進來,我們與大自然歸於一體…… ”
在教練輕柔的話音的的帶引下,我的思想暫時脫離了世俗的牽絆,嚐試著領悟跟瑜伽功夫一樣深不可測的瑜伽精神,雖然我的認識還很表淺,但是我知道在接下去的歲月裏,還有很多次我和瑜伽的約會在等待著我。
2007-2-3